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百年江山/作者:绿痕』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卷一匣里龙吟   以一招“挟天子令诸侯”登上皇位的冉霄,终于达成了称帝的心愿。   刚起步的皇朝危机四伏。   受封为“齐王”的玄玉皇子,在太子冉灵恩的精心安排下前往洛阳,   背负着灭除旧族亲王势力、稳定民心的重责,   玄玉宛如匣中之龙不甘被困低吟,   该如何突破重重难关,完成这一项艰钜的任务?   卷二战云密布   杨国正式对南国宣战,玄玉的令下,   如何带领南国人民应付这险恶的局势,如何在险处求生?   卷三锦绣河山   看似平静的朝野下,变乱的种子,已悄悄在暗地里种下,   就在此时,江北与江南,适巧面临开国以来最大天灾,   在这场浩劫中,宣王凤翔,即将振翅杀出重围。   』 ------章节内容开始------- 作品相关 序   夜深露重,寒意随风于窗边轻叩。   坐在灯下静看写于年末之作,反覆思量,不知如何为下笔。   写书多年,这不是我的第一本小说,笔下内容,也非初次嚐试,但就限制上来说,这的确是头一回可尽情放手去写之作,就某方面来看,这是个走出题材限制的嚐试,同时也是个挑战的机会。   此部“百年江山”,故事所有内容,皆为架空,之所以架空,一来,可免遭历史牵着走,二来,较为自由。   在写着这个故事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人,究竟是跟着命运走,抑或命运随人走?   看着笔下的主角们,在曲曲折折的命途里不断地赶路,在逆境中寻找一个不认输的未来,或许没有人告诉过他们,生存原本就是个严苛的考验,且就算是努力,也未必会有成功之日,但我想,既能有这机会放手追求,即使到头来可能将会是一场空,他们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登上舞台尽力演出。   书中人物,或许是你我人生的缩影,也可能是我们已走过的曾经,无论是何者,都望读者们能走进书中陪他们一块演出。   夜深露重,寒意随风于窗边轻叩。   坐在灯下静看写于年末之作,反覆思量,不知如何为下笔。   写书多年,这不是我的第一本小说,笔下内容,也非初次嚐试,但就限制上来说,这的确是头一回可尽情放手去写之作,就某方面来看,这是个走出题材限制的嚐试,同时也是个挑战的机会。   此部“百年江山”,故事所有内容,皆为架空,之所以架空,一来,可免遭历史牵着走,二来,较为自由。   在写着这个故事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人,究竟是跟着命运走,抑或命运随人走?   看着笔下的主角们,在曲曲折折的命途里不断地赶路,在逆境中寻找一个不认输的未来,或许没有人告诉过他们,生存原本就是个严苛的考验,且就算是努力,也未必会有成功之日,但我想,既能有这机会放手追求,即使到头来可能将会是一场空,他们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登上舞台尽力演出。   书中人物,或许是你我人生的缩影,也可能是我们已走过的曾经,无论是何者,都望读者们能走进书中陪他们一块演出。   夜深露重,寒意随风于窗边轻叩。   坐在灯下静看写于年末之作,反覆思量,不知如何为下笔。   写书多年,这不是我的第一本小说,笔下内容,也非初次嚐试,但就限制上来说,这的确是头一回可尽情放手去写之作,就某方面来看,这是个走出题材限制的嚐试,同时也是个挑战的机会。   此部“百年江山”,故事所有内容,皆为架空,之所以架空,一来,可免遭历史牵着走,二来,较为自由。   在写着这个故事时,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人,究竟是跟着命运走,抑或命运随人走?   看着笔下的主角们,在曲曲折折的命途里不断地赶路,在逆境中寻找一个不认输的未来,或许没有人告诉过他们,生存原本就是个严苛的考验,且就算是努力,也未必会有成功之日,但我想,既能有这机会放手追求,即使到头来可能将会是一场空,他们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登上舞台尽力演出。   书中人物,或许是你我人生的缩影,也可能是我们已走过的曾经,无论是何者,都望读者们能走进书中陪他们一块演出。 卷一匣里龙吟 第一章   深宵魅静,夜露沾衣,如钩新月已将西沉,洛阳城内灯火渐熄。   万籁俱寂中,蓦地一阵秋风沿瓦横扫,枝上秋叶飒飒声泣,凋叶逐风零落如许,但叶未落地,自风中击起的剑气,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已将坠地秋叶腾扫上天。   乱叶舞空之中,一抹矫龙似的黑影,拔地跃起,手中锐剑当空横划,霎时暗夜中星芒乍放。   他使的是曹公百辟剑其中一柄,飞景。   此剑长四尺二寸,淬以清漳,砺以石监石者,饰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   人声已静的柱国公府内,西厢楼后院院中,夜深未寝的柱国公次子玄玉正在练剑,操弄于指掌中的宝剑所击之势,时而重若泰山,时而轻似点水,剑身直映西天钩月,剑锋所至之处,剑影月影灿灿夺目。过了半晌,原本招招催猛凌厉,劲、疾、重的剑势突地一改,收起了锐势,改行以绵柔曲折之姿,辅之以退为进之势,剑招沉绵带劲地徐徐划过秋风。   吸吐之间,一颗汗珠自他的额际坠下。   舞至兴起之处,正欲旋身舞出另一套剑法之时,静夜忽地遭到惊扰,来往的足声打破一夜的静谧,原本被夜色笼罩的府内,顿时也光亮了起来。   迫不得已收势的玄玉,一手抚去额上遍布的细汗,扬首看向廊上那些夜半被扰醒的府内下人们,正忙里忙出地在廊上高举烛火点亮廊灯。   “总管。”玄玉慢条斯理地收起长剑,朝正急忙跑过廊上的府内总管勾勾指。   跑得正急的府内总管,听见他招呼后,脚下步子狠狠一顿,踉跄了一番好不容易才站稳,而后端着一张笑脸下了长廊朝他这边跑来。   玄玉转首看向灯火通亮的东厢楼,谁到府里来了?”   “回二少爷,是内史尚大夫,阎大人。”   “阎大人?”他一愕,微微竖起了剑眉,“这么晚了,阎大人来府里何事?”   府内总管以指刮着面颊,“这……小的也不知。”那个夜半突然造访的阎大人,事前也没知会一声,更没递拜帖,来得那么匆忙,任谁事先也没料到。   玄玉听了,墨眉一勾。内史尚大夫,太后跟前的大红人,会挑在这等时辰夜访柱国公府?这里头有什么文章?   “二少爷?”还等着赶去别处的府内总管,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他扬扬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府内总管随即朝他一颔首,转身又朝廊上飞奔而去,而静站在原地的玄玉,思索了一会后,转身步向西厢院墙,翻身跃过高墙后,跃立至曲折廊上的瓦檐,踩着长廊屋檐一路绕过中庭大院来到了东厢楼,走至书斋外后跳下屋檐,屏住了气息,蹑足潜进东厢书斋内院,挑捡了个不会被人察觉的位置后,倚站窗边,透过微敞的窗扇朝里头探看。   站在书斋内一块密商国情的柱国公长子灵恩,错愕地瞪大了眼。   “禅位?”   安坐在案内的柱国公冉霄,反应只是勾了勾唇角,而另一旁夜半来访的内史大夫阎翟光,则是笑意满面地向他颔首。   愈想愈觉得冒险的灵恩,颇为质疑地再次出声。   “阎大人认为此计真可行?”要让父亲大人登上皇位,法子多得是,为何什么法子不挑,偏偏却捡了这一条?   正在品茗的阎翟光,不疾不徐地搁下了手中的茶碗,带笑地朝他扬了扬眉。   “古往今来,本就是有能者登九五,想当年,尧舜不也以禅位这法子让位于有能之人?”   说到这点,灵恩也不得不认同,“话是如此没错,但……”   阎翟光眼中迸出炯炯精光,“用禅位此计,不仅是因禅位这形式体面,更是因它名正言顺。”   一直安坐在案内端看着皇帝诏书的冉霄,两眼边滑过手中那张由阎翟光所带来的伪诏,边懒洋洋地出声。   “太后与圣上,那方面是否已安排好了?”   “太后不过一介不晓世事妇人,圣上只是三岁乳娃,母弱子幼,又怎会是咱们的对手?”阎翟光狡狡一笑,“国公放心,凤藻宫那方面,咱们的人早已打点妥当了。”   “办得好。”冉霄满意地颔首,着手将手上的伪诏在桌案上摊开,烛火下,绢绣着九龙纹印的黄纸诏,显得格外刺眼夺目。   生性多疑的灵恩,心中却仍是忐忑不安,“朝中大臣呢?他们就这么顺顺当当的让父亲接受禅位吗?难道他们都不会谏阻此事?”   阎翟光的目光甚是笃定,“如今朝中大臣,一半尽在国公之手,再加上只要有了这纸诏书,咱们还怕另一半大臣不成?”   想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早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了,当今年仅三岁的圣上,不过只是个傀儡,这事全朝人人皆心知肚明,朝中大小官员王公贵戚,早就在暗地里看准了日后之主另投柱国公麾下,且柱国公自先皇驾崩之后,以摄政王之名辅佐幼帝已有两年余,算算时辰,也该是脱去摄政王一职正名为皇的时机了。   “但朝中那些亲王们……”   阎翟光低首啜饮了一口香气馥馥的甘茗,“早在前月,国公就已用职权之便,将他们纷纷调离京畿,等他们知道此事想赶回京一挽大局,只怕也是为时已晚。”   这才知晓父亲登皇之路,早已在暗中打点妥当的灵恩,不得不回过头来,讶看着那个在暗中秘密进行此事已久,胸有成竹的冉霄。   阎翟光自案旁取来一只黄巾布包,将它端放在桌案上,再缓慢拆开,赫然一见,竟是应当摆放在翠微宫御案上的传国玉玺。   他轻轻将玉玺推上前,“现下,这纸禅位诏书,就只差盖上传国玉玺这一步。”   冉霄一掌取来玉玺,翻过玺面,瞠目直视着刻印在印底下的一行细字,那行,只属于天子之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焰心烧得通亮的烛光下,红光满面的冉霄,掩饰不住眼底兴奋地握紧了手中玉玺,他缓缓站起身,两手握持着大印,由一旁的阎翟光为它沾上红墨,再将它印盖在诏书之上。   两手摊开即将助他登上青云天顶的禅位诏书,为此努力了大半生的冉霄,款款咧出一笑。   “这片江山,不该留给你们这软弱无能的陈氏,它该给的,是真正的英雄。”   恭谨站在一旁的灵恩与阎翟光,在见着已盖印的伪诏后,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退位禅让诏书?原来,这就是尚史内大夫寅夜造访的理由。   自窗缝中窥看幕里乾坤的玄玉,一双黑眸,紧盯着父亲冉霄脸上的喜不自胜的笑意,再看向大哥灵恩同样也是喜悦溢于言表的模样。半晌,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窗外,点地跃至廊瓦上,照着来时路一路悄声返回西厢楼。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渴望成为乱世之雄,并甚想在担上英雄之名后,登上人间之巅手拥江山。   远在先帝未驾崩之前,凭藉着亲妹耀封东宫皇后,身为国舅的父亲荣晋柱国公、大司马,因先帝昏庸荒淫不问朝政,自恃位高权重的父亲,便藉此出面干揽朝政,数年下来,父亲在朝中威望渐升,臣心日渐积涌,眼看先帝仍是一派不问苍生,国力日渐削弱,于是父亲进而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于是在先帝因病驾崩之后,在皇后与朝臣们的帮衬之下,父亲荣爵更上一层楼,身居摄政王,代年仅三岁的幼帝摄政,随后父亲先以伪诏将京畿内将会阻碍他登基的亲王们调离京畿,再伺机暗中削弱诸亲王兵权,掌握了三军军权集权中央后,再进行最后一着登基之棋。   禅位。   面对父亲这等作法,他不意外,也早在心底有了谱,只是在今晚亲眼见着父亲眼底那贪图权柄的精光之前,他不知父亲的**竟是如此盛大。   依父亲所言,这片江山,的确是不该交给软弱无能的陈氏皇家,毕竟这些年来,历任陈帝在治绩上并无作为,甚至还一任比一任荒唐,江山易主,只是迟早的事。这片江山国祚,是该交由有能之人来掌舵换代,但掌舵之人,就非得是个英雄不成吗?   虽说世人都云乱世造英雄,但英雄这二字,可有人真正想过它的真义?   所谓英雄,来也刹那,去也刹那。   蛟龙竞腾,翻窜云空,看似的确是很辉煌灿烂,但若是不能收拢民心,将这块江山深深扎根占据,即便就算是英雄能夺来国祚,一手广揽江山、足踏九州方圆,日后,御极也恐将不过百年。   返回练剑院中的玄玉,默然抬首看向夜空中横越天际的星河。   真正的王者,不在权中,更不在势中,而是在民心之中,若是真要图个百年江山大计,该着眼的,是百姓。   当院中再次扬起飒急的西风时,玄玉扬手将手中之剑朝身后一掷,霎时流光如星,一叶甫自枝梢上落下的秋叶,未及落地,已遭飞景刺过随剑定插在檐下梁柱之上,横震的剑音,在静夜中,袅袅嗡鸣不散。   他可不愿只作个英雄。   ΩΩΩΩΩ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在那夜内史尚大夫进府秘商之后,暗中筹画进行夺位之事,便在朝中进行得很顺畅,当太后在凤藻宫假托圣意集合朝中文武百官,宣旨幼帝即将禅位于柱国公、大司马冉霄时,没有人想过,那纸圣诏,会是一纸伪诏。   一如冉霄所料,远在京畿外鞭长莫及的诸位亲王,在听闻将行禅让礼的消息后,果真来不及赶回京阻止,即使有些亲王在事前已收到风声,快马加鞭地想带兵回京以护幼帝之位,可却纷纷在途中遇上了冉霄事先派出拦劫的兵马,先遭围困在京外不说,而后在被击败后更被冉霄冠上兵变之罪,并代幼帝削去他们的王爵与兵权贬为庶民。   直至禅让礼前,京畿腹地全数落在手握兵权与心腹的冉霄手中。   此时此刻,冉霄期盼以久的天子禅让礼,正在翠微宫内举行。   跪列在殿中的文武百官们,静看着远处高位上,冉霄一人独挑大梁演出的禅让戏码。   急欲登上帝位的冉霄,掩去了眼中的锐光,神情显得无奈又推让,即使太后都已代幼帝颁旨禅让帝位于他,可他没有急吼吼地前去接下圣旨,反倒是一味地辞让,万万不肯接受。   眼前上演的推辞托让的之戏,入人心中皆有数,此戏不为谁而演,而是为了冉霄自个儿而演,而在场的他们,除了是看戏的看倌之外,还得出场应应景,声援一下那个看似百般推托,不愿夺人帝位的冉霄。   不多久,殿内众多冉霄在朝中的亲信,果然在预期中出声劝进。   “国公切勿推辞,天子之位,国公应当仁不让……”   一人之鸣后,紧接着更多捧场的哄劝之声纷纷跟进,当下殿中吵杂云云、一派热络,而看似百般为难的柱国公冉霄,也在推辞之余,任由一旁的内史尚大夫为他黄袍加身。   “惺惺作态。”不属冉霄麾下之臣某位老臣,看不过眼去低声冷哼。   “嘘……”叩跪在他身旁的大臣,忙不迭地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别多话。   站在殿上,将底下朝臣面色眼神都瞧个清楚明白,也将他们嘴边的细语字字都听进耳的玄玉,不置一词地调回目光,将两眼摆在殿上,冷眼看着幼帝由太监总管扶握着两手,将手中玉玺传让给跪在殿上的冉霄,并看冉霄在两手一接过玉玺后,噙着泪,语带哽咽地对着幼帝说着自己不该受此殊位的等等原因。   但年仅三岁的幼帝,怎会知他是真有心辞让,抑或是假意作戏?就在幼帝想依冉霄的话收回帝玺时,眼尖的内史尚大夫圆场得飞快,一把拉过幼帝,将幼帝交给后头的太监总管之后,朝已交割帝玺的冉霄眨了眨眼,冉霄随即抹去了眼角的泪,在内史大夫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踱向高高在上的九龙銮座,转身缓缓坐下。   在冉霄登上帝座后,顷俄间,殿中文武百官动作整齐一致地伏地叩拜新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罗列在众臣中,以额叩地声呼万岁的玄玉,两眼直视着白玉铺成的殿中地板,觉得微微的凉意,透过他的额际缓缓抵达他的心扉,那份微冷的凉意,让他觉得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以往他总觉得他心中那块混沌不明的天际,此刻忽然澄明了起来,遥远的未来光景,也一一在他的脑海中浮掠而过。   一迳思考着心中未来的前景,浑然不觉殿上礼程已进行至何处的玄玉,在太监总管拉高了嗓子临殿一呼后,总算是回过神来。   “众皇子女听封!”   连忙与其它晋升为皇子的兄弟们,一块跪移至殿前的玄玉,垂面低首,竖耳准备聆听加冕在他顶上的荣耀,以及他日后的重责大任。   “封皇长子灵恩为太子,皇长女为素节公主,皇二子玄玉为齐王,皇三子凤翔为宣王,皇四子德龄为信王,皇五子尔岱为晋王!”   “谢主隆恩──”洪亮的谢恩之声,徐徐缭绕在大殿中。   伏地叩谢圣恩的玄玉,在总管太监捧来圣谕之时,端肃扬掌承接,在接下晋升王爵的圣谕后,他微微抬眼瞧了瞧高坐在九龙銮座上的父亲。   那神态、那眼神,是睥睨天下的雄情壮志,宛如栖枝多年的猎鹰,终于能够展翅翱翔于穹苍之间。他不动声色地再转首偷偷瞥向身旁那本是血脉之亲的大哥,却在一夜之间跃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灵恩。   一抹满足的笑意,静静停伫在太子灵恩的脸上。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灵恩这般笑过,那笑意的背后,只有他明了,与父亲一块在逆境中求生存、暗自咬牙吞下多年荣辱的灵恩,是多么渴望这一刻的到来,多么期待能够拥有往后将能放手一搏的机会。   半晌,他收回目光,端谨地垂首聆听殿上其它诸王听封,不断在心中掂量着,今日所获得一切的前因,以及日后将承担的后果。摆放在手中的圣谕,此刻握来,沉甸甸的,像个份量十足的希望,无可限量的未来,正掌握在他的手中。   放手一搏……   玄玉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圣谕,暗自下定了决心。   在这日,新帝受禅位于翠微宫,年号建羽,定都长安,国号为杨,是为建羽元年。   ΩΩΩΩΩ   “如何?”   坐在城中往来最是繁忙热络的大道旁,一处竖立着一块命字布招小摊旁,任氏员外一手抹去额上如浆的大汗,频频闪躲着路上行人偶尔投来的疑惑目光之际,等得不耐烦地再向城中颇富盛名的测命摊主袁天印低声催促。   “别净是哑着不吭声,你倒是说说话啊!”来这坐等了老半天,只听完他所报上的姓名后,就一声不吭的袁天印,在他等了那么久后,袁天印还是一迳地在掐按着掌指不知在数算些什么。   “嗯……”掐着五指细细推敲的袁天印,沉吟了好半天,迟迟就是不吐出个字来。   等得心慌的任员外,忍不住又向他催上一催。   “究竟怎么样?”不过就只报上个人名而已,这也好让他算那么久?   又再让他等过了一段时间后,袁天印总算是停止了手边的动作,抬首向他开了金口。   袁天印笑笑地扬眉,“老爷府上,近来是否灾病不断,或偶有失物,偶有血光意外?”   任员外听得不住点头,“对对对……”果真是名不虚传,厉害,只是闷头在那边掐指算算而已,居然这样就知道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那么老爷这几个月内,是否迎了个南方来的女子入门?”袁天印又慢条斯理地再度问起,边转身自身后取出了一壶盛了甘泉的水壶,仰首饮了几口。   “你怎么知道?”呆愣当场的任员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瞪看向他。   懒得多话的袁天印只是淡淡地问:“是或不是?”   “是……”感觉自己所有底细都被他算出的任员外,在他那看来甚是笃定的目光下不得不吐实,“两个月前,我是娶了个南国来的小妾。”   他两眉一挑,“这位新进门的夫人,是否貌若天仙,且不要彩礼、不要一文钱就愿下嫁大人?”   “你怎么……”听着听着又被他给结结实实吓着的任员外,抖耸着食指,哑口无言地指着他。   慢条斯理摊开手中一柄绘有墨龙的纸扇后,袁天印笑中有意地睨着他。   “你笑什么?”浑身被看得不自在的任员外,在他一迳地盯着他笑时忍不住冲口就问。   “色字当头一把刀,这道理,老爷难道不明白?”若无其事?着手中之扇的袁天印,好笑地看着这个没事自个儿把祸害迎进家门的老色鬼。   任员外毛火地将大掌往摊上一拍,“别跟我拐弯抹角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耸耸肩,“老爷若还想保家宅平安,那么今儿个夜里,派家丁到府中东南处掘土三尺,将掘出之物以柳枝枝条焚毁,天明后,再将新夫人逐出家门,如此一来,贵府将可恢复安泰。”   “啊?”任员外登时一愣,愕然结巴地问:“要、要把新夫人逐出府?”   “怎么,舍不得新夫人?”袁天印饶有兴味地绕高了眉,话一出口就正中要害。   他涨红了老脸,“这……这与我的新夫人有何干系?”   “老爷府中有蛊,而这蛊物,即是新夫人带进门来的。”袁天印低首将扇面一?,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凌厉的目光,不吓而威,“若老爷不信,今晚三更派人掘土后,即可知小人所言不假。”   “可她……她……”被他吓着的任员外,却仍是支支吾吾。   袁天印淡淡一哼,“有句话,小人还得提醒老爷,只是,就怕这话老爷会觉得不中听。”   “哪句?”   袁天印倾身上前,以扇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该戒戒色这一字了。”临老入花丛就已够不爱惜性命了,耽于美色还这般不听谏,迟早这色字会要了他的老命。   兀自在腹里气翻,满面绯色的任员外,当下老脸挂不住地猛然站起身,正待对他发作,可就在此时,原本日正当空的天上日却突地失去了颜色,刹那间,天色泼墨四暗,犹如夜临。   早就预料到的袁天印,缓缓抬首望向天际,一眼望去,暗月蔽日,在失了光采的天上日后头,尚有五颗宛如璀璨明珠般的星子罗列跟随在后,屈指数算了一会,他在唇边带上了期待已久的笑意。   在街上来往行人,都因此诡异的天象而惊慌逃窜之时,心中也是惶怕不安的任员外,忙不迭地问向神态安然自得的他。   “这是怎么回事?”   “七曜同宫。”袁天印低下头来,伸手揉了揉有些?涩的颈间。   任员外不解地皱着眉,“七曜同宫?”   “所谓七曜,乃日、月、荧惑、太白、镇星、辰星、岁星。当七曜同居一宫,即为七曜同宫。”   “好端端的……”满心害怕的任员外,怯怯地一手指向天顶,“怎会突然有这天象?”   他徐声说着,“古人有云,七曜同宫,意指明主将现。”   任员外听了,忙把头转看向他,“明主?”当今圣上不是已经登基了吗?如果这天象指的真是明主将现,那这天象指的可是当今圣上?   “但,七曜同宫,同时也是天狗食日、五星连珠。”袁天印也不管他是否听得懂,只是淡然地说完未竟的话。   “这又怎么样?”听出满腹好奇的任员外,捺不住想一窥究竟的心,又再次在摊前坐下。   “这代表……”袁天印脸上的笑意霎时隐去,“天下,必有大劫。”   天下必有大劫?   肚里一箩筐解不开疑惑的任员外,才搔着头想仔细推敲他的话意,不意往旁一瞥,却发现袁天印已站起身来,手脚俐落地收拾起摊面的东西。   “喂,你在做什么?”怎么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收拾起当家来了?   “小人今日收摊了。”两手将布包一拉绑紧的袁天印,连摊子也不要了,将布包甩上肩后即两脚往旁一跨,准备离开此地。   任员外忙想探出一手将他拉回来,“我还没算完哪!”   在他的掌心接触到袁天印的臂膀前,脑后似多长了一双眼的袁天印,懒懒举扇往后一挡,拍去了他凑过来的掌心后,又再朝大街上走去。   “等等……你要上哪去?”追在他身后却追不上他那走得疾快脚步的任员外,气喘吁吁地杵停在原地问。   “洛阳。”   他一顿,“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做啥?”   被叫住的袁天印,缓慢回过身来,唇畔勾起一抹自信飞扬的笑意。   “投靠明主。”   深宵魅静,夜露沾衣,如钩新月已将西沉,洛阳城内灯火渐熄。   万籁俱寂中,蓦地一阵秋风沿瓦横扫,枝上秋叶飒飒声泣,凋叶逐风零落如许,但叶未落地,自风中击起的剑气,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已将坠地秋叶腾扫上天。   乱叶舞空之中,一抹矫龙似的黑影,拔地跃起,手中锐剑当空横划,霎时暗夜中星芒乍放。   他使的是曹公百辟剑其中一柄,飞景。   此剑长四尺二寸,淬以清漳,砺以石监石者,饰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   人声已静的柱国公府内,西厢楼后院院中,夜深未寝的柱国公次子玄玉正在练剑,操弄于指掌中的宝剑所击之势,时而重若泰山,时而轻似点水,剑身直映西天钩月,剑锋所至之处,剑影月影灿灿夺目。过了半晌,原本招招催猛凌厉,劲、疾、重的剑势突地一改,收起了锐势,改行以绵柔曲折之姿,辅之以退为进之势,剑招沉绵带劲地徐徐划过秋风。   吸吐之间,一颗汗珠自他的额际坠下。   舞至兴起之处,正欲旋身舞出另一套剑法之时,静夜忽地遭到惊扰,来往的足声打破一夜的静谧,原本被夜色笼罩的府内,顿时也光亮了起来。   迫不得已收势的玄玉,一手抚去额上遍布的细汗,扬首看向廊上那些夜半被扰醒的府内下人们,正忙里忙出地在廊上高举烛火点亮廊灯。   “总管。”玄玉慢条斯理地收起长剑,朝正急忙跑过廊上的府内总管勾勾指。   跑得正急的府内总管,听见他招呼后,脚下步子狠狠一顿,踉跄了一番好不容易才站稳,而后端着一张笑脸下了长廊朝他这边跑来。   玄玉转首看向灯火通亮的东厢楼,谁到府里来了?”   “回二少爷,是内史尚大夫,阎大人。”   “阎大人?”他一愕,微微竖起了剑眉,“这么晚了,阎大人来府里何事?”   府内总管以指刮着面颊,“这……小的也不知。”那个夜半突然造访的阎大人,事前也没知会一声,更没递拜帖,来得那么匆忙,任谁事先也没料到。   玄玉听了,墨眉一勾。内史尚大夫,太后跟前的大红人,会挑在这等时辰夜访柱国公府?这里头有什么文章?   “二少爷?”还等着赶去别处的府内总管,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他扬扬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府内总管随即朝他一颔首,转身又朝廊上飞奔而去,而静站在原地的玄玉,思索了一会后,转身步向西厢院墙,翻身跃过高墙后,跃立至曲折廊上的瓦檐,踩着长廊屋檐一路绕过中庭大院来到了东厢楼,走至书斋外后跳下屋檐,屏住了气息,蹑足潜进东厢书斋内院,挑捡了个不会被人察觉的位置后,倚站窗边,透过微敞的窗扇朝里头探看。   站在书斋内一块密商国情的柱国公长子灵恩,错愕地瞪大了眼。   “禅位?”   安坐在案内的柱国公冉霄,反应只是勾了勾唇角,而另一旁夜半来访的内史大夫阎翟光,则是笑意满面地向他颔首。   愈想愈觉得冒险的灵恩,颇为质疑地再次出声。   “阎大人认为此计真可行?”要让父亲大人登上皇位,法子多得是,为何什么法子不挑,偏偏却捡了这一条?   正在品茗的阎翟光,不疾不徐地搁下了手中的茶碗,带笑地朝他扬了扬眉。   “古往今来,本就是有能者登九五,想当年,尧舜不也以禅位这法子让位于有能之人?”   说到这点,灵恩也不得不认同,“话是如此没错,但……”   阎翟光眼中迸出炯炯精光,“用禅位此计,不仅是因禅位这形式体面,更是因它名正言顺。”   一直安坐在案内端看着皇帝诏书的冉霄,两眼边滑过手中那张由阎翟光所带来的伪诏,边懒洋洋地出声。   “太后与圣上,那方面是否已安排好了?”   “太后不过一介不晓世事妇人,圣上只是三岁乳娃,母弱子幼,又怎会是咱们的对手?”阎翟光狡狡一笑,“国公放心,凤藻宫那方面,咱们的人早已打点妥当了。”   “办得好。”冉霄满意地颔首,着手将手上的伪诏在桌案上摊开,烛火下,绢绣着九龙纹印的黄纸诏,显得格外刺眼夺目。   生性多疑的灵恩,心中却仍是忐忑不安,“朝中大臣呢?他们就这么顺顺当当的让父亲接受禅位吗?难道他们都不会谏阻此事?”   阎翟光的目光甚是笃定,“如今朝中大臣,一半尽在国公之手,再加上只要有了这纸诏书,咱们还怕另一半大臣不成?”   想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早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了,当今年仅三岁的圣上,不过只是个傀儡,这事全朝人人皆心知肚明,朝中大小官员王公贵戚,早就在暗地里看准了日后之主另投柱国公麾下,且柱国公自先皇驾崩之后,以摄政王之名辅佐幼帝已有两年余,算算时辰,也该是脱去摄政王一职正名为皇的时机了。   “但朝中那些亲王们……”   阎翟光低首啜饮了一口香气馥馥的甘茗,“早在前月,国公就已用职权之便,将他们纷纷调离京畿,等他们知道此事想赶回京一挽大局,只怕也是为时已晚。”   这才知晓父亲登皇之路,早已在暗中打点妥当的灵恩,不得不回过头来,讶看着那个在暗中秘密进行此事已久,胸有成竹的冉霄。   阎翟光自案旁取来一只黄巾布包,将它端放在桌案上,再缓慢拆开,赫然一见,竟是应当摆放在翠微宫御案上的传国玉玺。   他轻轻将玉玺推上前,“现下,这纸禅位诏书,就只差盖上传国玉玺这一步。”   冉霄一掌取来玉玺,翻过玺面,瞠目直视着刻印在印底下的一行细字,那行,只属于天子之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焰心烧得通亮的烛光下,红光满面的冉霄,掩饰不住眼底兴奋地握紧了手中玉玺,他缓缓站起身,两手握持着大印,由一旁的阎翟光为它沾上红墨,再将它印盖在诏书之上。   两手摊开即将助他登上青云天顶的禅位诏书,为此努力了大半生的冉霄,款款咧出一笑。   “这片江山,不该留给你们这软弱无能的陈氏,它该给的,是真正的英雄。”   恭谨站在一旁的灵恩与阎翟光,在见着已盖印的伪诏后,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退位禅让诏书?原来,这就是尚史内大夫寅夜造访的理由。   自窗缝中窥看幕里乾坤的玄玉,一双黑眸,紧盯着父亲冉霄脸上的喜不自胜的笑意,再看向大哥灵恩同样也是喜悦溢于言表的模样。半晌,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窗外,点地跃至廊瓦上,照着来时路一路悄声返回西厢楼。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渴望成为乱世之雄,并甚想在担上英雄之名后,登上人间之巅手拥江山。   远在先帝未驾崩之前,凭藉着亲妹耀封东宫皇后,身为国舅的父亲荣晋柱国公、大司马,因先帝昏庸荒淫不问朝政,自恃位高权重的父亲,便藉此出面干揽朝政,数年下来,父亲在朝中威望渐升,臣心日渐积涌,眼看先帝仍是一派不问苍生,国力日渐削弱,于是父亲进而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于是在先帝因病驾崩之后,在皇后与朝臣们的帮衬之下,父亲荣爵更上一层楼,身居摄政王,代年仅三岁的幼帝摄政,随后父亲先以伪诏将京畿内将会阻碍他登基的亲王们调离京畿,再伺机暗中削弱诸亲王兵权,掌握了三军军权集权中央后,再进行最后一着登基之棋。   禅位。   面对父亲这等作法,他不意外,也早在心底有了谱,只是在今晚亲眼见着父亲眼底那贪图权柄的精光之前,他不知父亲的**竟是如此盛大。   依父亲所言,这片江山,的确是不该交给软弱无能的陈氏皇家,毕竟这些年来,历任陈帝在治绩上并无作为,甚至还一任比一任荒唐,江山易主,只是迟早的事。这片江山国祚,是该交由有能之人来掌舵换代,但掌舵之人,就非得是个英雄不成吗?   虽说世人都云乱世造英雄,但英雄这二字,可有人真正想过它的真义?   所谓英雄,来也刹那,去也刹那。   蛟龙竞腾,翻窜云空,看似的确是很辉煌灿烂,但若是不能收拢民心,将这块江山深深扎根占据,即便就算是英雄能夺来国祚,一手广揽江山、足踏九州方圆,日后,御极也恐将不过百年。   返回练剑院中的玄玉,默然抬首看向夜空中横越天际的星河。   真正的王者,不在权中,更不在势中,而是在民心之中,若是真要图个百年江山大计,该着眼的,是百姓。   当院中再次扬起飒急的西风时,玄玉扬手将手中之剑朝身后一掷,霎时流光如星,一叶甫自枝梢上落下的秋叶,未及落地,已遭飞景刺过随剑定插在檐下梁柱之上,横震的剑音,在静夜中,袅袅嗡鸣不散。   他可不愿只作个英雄。   ΩΩΩΩΩ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在那夜内史尚大夫进府秘商之后,暗中筹画进行夺位之事,便在朝中进行得很顺畅,当太后在凤藻宫假托圣意集合朝中文武百官,宣旨幼帝即将禅位于柱国公、大司马冉霄时,没有人想过,那纸圣诏,会是一纸伪诏。   一如冉霄所料,远在京畿外鞭长莫及的诸位亲王,在听闻将行禅让礼的消息后,果真来不及赶回京阻止,即使有些亲王在事前已收到风声,快马加鞭地想带兵回京以护幼帝之位,可却纷纷在途中遇上了冉霄事先派出拦劫的兵马,先遭围困在京外不说,而后在被击败后更被冉霄冠上兵变之罪,并代幼帝削去他们的王爵与兵权贬为庶民。   直至禅让礼前,京畿腹地全数落在手握兵权与心腹的冉霄手中。   此时此刻,冉霄期盼以久的天子禅让礼,正在翠微宫内举行。   跪列在殿中的文武百官们,静看着远处高位上,冉霄一人独挑大梁演出的禅让戏码。   急欲登上帝位的冉霄,掩去了眼中的锐光,神情显得无奈又推让,即使太后都已代幼帝颁旨禅让帝位于他,可他没有急吼吼地前去接下圣旨,反倒是一味地辞让,万万不肯接受。   眼前上演的推辞托让的之戏,入人心中皆有数,此戏不为谁而演,而是为了冉霄自个儿而演,而在场的他们,除了是看戏的看倌之外,还得出场应应景,声援一下那个看似百般推托,不愿夺人帝位的冉霄。   不多久,殿内众多冉霄在朝中的亲信,果然在预期中出声劝进。   “国公切勿推辞,天子之位,国公应当仁不让……”   一人之鸣后,紧接着更多捧场的哄劝之声纷纷跟进,当下殿中吵杂云云、一派热络,而看似百般为难的柱国公冉霄,也在推辞之余,任由一旁的内史尚大夫为他黄袍加身。   “惺惺作态。”不属冉霄麾下之臣某位老臣,看不过眼去低声冷哼。   “嘘……”叩跪在他身旁的大臣,忙不迭地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别多话。   站在殿上,将底下朝臣面色眼神都瞧个清楚明白,也将他们嘴边的细语字字都听进耳的玄玉,不置一词地调回目光,将两眼摆在殿上,冷眼看着幼帝由太监总管扶握着两手,将手中玉玺传让给跪在殿上的冉霄,并看冉霄在两手一接过玉玺后,噙着泪,语带哽咽地对着幼帝说着自己不该受此殊位的等等原因。   但年仅三岁的幼帝,怎会知他是真有心辞让,抑或是假意作戏?就在幼帝想依冉霄的话收回帝玺时,眼尖的内史尚大夫圆场得飞快,一把拉过幼帝,将幼帝交给后头的太监总管之后,朝已交割帝玺的冉霄眨了眨眼,冉霄随即抹去了眼角的泪,在内史大夫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踱向高高在上的九龙銮座,转身缓缓坐下。   在冉霄登上帝座后,顷俄间,殿中文武百官动作整齐一致地伏地叩拜新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罗列在众臣中,以额叩地声呼万岁的玄玉,两眼直视着白玉铺成的殿中地板,觉得微微的凉意,透过他的额际缓缓抵达他的心扉,那份微冷的凉意,让他觉得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以往他总觉得他心中那块混沌不明的天际,此刻忽然澄明了起来,遥远的未来光景,也一一在他的脑海中浮掠而过。   一迳思考着心中未来的前景,浑然不觉殿上礼程已进行至何处的玄玉,在太监总管拉高了嗓子临殿一呼后,总算是回过神来。   “众皇子女听封!”   连忙与其它晋升为皇子的兄弟们,一块跪移至殿前的玄玉,垂面低首,竖耳准备聆听加冕在他顶上的荣耀,以及他日后的重责大任。   “封皇长子灵恩为太子,皇长女为素节公主,皇二子玄玉为齐王,皇三子凤翔为宣王,皇四子德龄为信王,皇五子尔岱为晋王!”   “谢主隆恩──”洪亮的谢恩之声,徐徐缭绕在大殿中。   伏地叩谢圣恩的玄玉,在总管太监捧来圣谕之时,端肃扬掌承接,在接下晋升王爵的圣谕后,他微微抬眼瞧了瞧高坐在九龙銮座上的父亲。   那神态、那眼神,是睥睨天下的雄情壮志,宛如栖枝多年的猎鹰,终于能够展翅翱翔于穹苍之间。他不动声色地再转首偷偷瞥向身旁那本是血脉之亲的大哥,却在一夜之间跃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灵恩。   一抹满足的笑意,静静停伫在太子灵恩的脸上。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灵恩这般笑过,那笑意的背后,只有他明了,与父亲一块在逆境中求生存、暗自咬牙吞下多年荣辱的灵恩,是多么渴望这一刻的到来,多么期待能够拥有往后将能放手一搏的机会。   半晌,他收回目光,端谨地垂首聆听殿上其它诸王听封,不断在心中掂量着,今日所获得一切的前因,以及日后将承担的后果。摆放在手中的圣谕,此刻握来,沉甸甸的,像个份量十足的希望,无可限量的未来,正掌握在他的手中。   放手一搏……   玄玉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圣谕,暗自下定了决心。   在这日,新帝受禅位于翠微宫,年号建羽,定都长安,国号为杨,是为建羽元年。   ΩΩΩΩΩ   “如何?”   坐在城中往来最是繁忙热络的大道旁,一处竖立着一块命字布招小摊旁,任氏员外一手抹去额上如浆的大汗,频频闪躲着路上行人偶尔投来的疑惑目光之际,等得不耐烦地再向城中颇富盛名的测命摊主袁天印低声催促。   “别净是哑着不吭声,你倒是说说话啊!”来这坐等了老半天,只听完他所报上的姓名后,就一声不吭的袁天印,在他等了那么久后,袁天印还是一迳地在掐按着掌指不知在数算些什么。   “嗯……”掐着五指细细推敲的袁天印,沉吟了好半天,迟迟就是不吐出个字来。   等得心慌的任员外,忍不住又向他催上一催。   “究竟怎么样?”不过就只报上个人名而已,这也好让他算那么久?   又再让他等过了一段时间后,袁天印总算是停止了手边的动作,抬首向他开了金口。   袁天印笑笑地扬眉,“老爷府上,近来是否灾病不断,或偶有失物,偶有血光意外?”   任员外听得不住点头,“对对对……”果真是名不虚传,厉害,只是闷头在那边掐指算算而已,居然这样就知道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那么老爷这几个月内,是否迎了个南方来的女子入门?”袁天印又慢条斯理地再度问起,边转身自身后取出了一壶盛了甘泉的水壶,仰首饮了几口。   “你怎么知道?”呆愣当场的任员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瞪看向他。   懒得多话的袁天印只是淡淡地问:“是或不是?”   “是……”感觉自己所有底细都被他算出的任员外,在他那看来甚是笃定的目光下不得不吐实,“两个月前,我是娶了个南国来的小妾。”   他两眉一挑,“这位新进门的夫人,是否貌若天仙,且不要彩礼、不要一文钱就愿下嫁大人?”   “你怎么……”听着听着又被他给结结实实吓着的任员外,抖耸着食指,哑口无言地指着他。   慢条斯理摊开手中一柄绘有墨龙的纸扇后,袁天印笑中有意地睨着他。   “你笑什么?”浑身被看得不自在的任员外,在他一迳地盯着他笑时忍不住冲口就问。   “色字当头一把刀,这道理,老爷难道不明白?”若无其事?着手中之扇的袁天印,好笑地看着这个没事自个儿把祸害迎进家门的老色鬼。   任员外毛火地将大掌往摊上一拍,“别跟我拐弯抹角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耸耸肩,“老爷若还想保家宅平安,那么今儿个夜里,派家丁到府中东南处掘土三尺,将掘出之物以柳枝枝条焚毁,天明后,再将新夫人逐出家门,如此一来,贵府将可恢复安泰。”   “啊?”任员外登时一愣,愕然结巴地问:“要、要把新夫人逐出府?”   “怎么,舍不得新夫人?”袁天印饶有兴味地绕高了眉,话一出口就正中要害。   他涨红了老脸,“这……这与我的新夫人有何干系?”   “老爷府中有蛊,而这蛊物,即是新夫人带进门来的。”袁天印低首将扇面一?,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凌厉的目光,不吓而威,“若老爷不信,今晚三更派人掘土后,即可知小人所言不假。”   “可她……她……”被他吓着的任员外,却仍是支支吾吾。   袁天印淡淡一哼,“有句话,小人还得提醒老爷,只是,就怕这话老爷会觉得不中听。”   “哪句?”   袁天印倾身上前,以扇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该戒戒色这一字了。”临老入花丛就已够不爱惜性命了,耽于美色还这般不听谏,迟早这色字会要了他的老命。   兀自在腹里气翻,满面绯色的任员外,当下老脸挂不住地猛然站起身,正待对他发作,可就在此时,原本日正当空的天上日却突地失去了颜色,刹那间,天色泼墨四暗,犹如夜临。   早就预料到的袁天印,缓缓抬首望向天际,一眼望去,暗月蔽日,在失了光采的天上日后头,尚有五颗宛如璀璨明珠般的星子罗列跟随在后,屈指数算了一会,他在唇边带上了期待已久的笑意。   在街上来往行人,都因此诡异的天象而惊慌逃窜之时,心中也是惶怕不安的任员外,忙不迭地问向神态安然自得的他。   “这是怎么回事?”   “七曜同宫。”袁天印低下头来,伸手揉了揉有些?涩的颈间。   任员外不解地皱着眉,“七曜同宫?”   “所谓七曜,乃日、月、荧惑、太白、镇星、辰星、岁星。当七曜同居一宫,即为七曜同宫。”   “好端端的……”满心害怕的任员外,怯怯地一手指向天顶,“怎会突然有这天象?”   他徐声说着,“古人有云,七曜同宫,意指明主将现。”   任员外听了,忙把头转看向他,“明主?”当今圣上不是已经登基了吗?如果这天象指的真是明主将现,那这天象指的可是当今圣上?   “但,七曜同宫,同时也是天狗食日、五星连珠。”袁天印也不管他是否听得懂,只是淡然地说完未竟的话。   “这又怎么样?”听出满腹好奇的任员外,捺不住想一窥究竟的心,又再次在摊前坐下。   “这代表……”袁天印脸上的笑意霎时隐去,“天下,必有大劫。”   天下必有大劫?   肚里一箩筐解不开疑惑的任员外,才搔着头想仔细推敲他的话意,不意往旁一瞥,却发现袁天印已站起身来,手脚俐落地收拾起摊面的东西。   “喂,你在做什么?”怎么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收拾起当家来了?   “小人今日收摊了。”两手将布包一拉绑紧的袁天印,连摊子也不要了,将布包甩上肩后即两脚往旁一跨,准备离开此地。   任员外忙想探出一手将他拉回来,“我还没算完哪!”   在他的掌心接触到袁天印的臂膀前,脑后似多长了一双眼的袁天印,懒懒举扇往后一挡,拍去了他凑过来的掌心后,又再朝大街上走去。   “等等……你要上哪去?”追在他身后却追不上他那走得疾快脚步的任员外,气喘吁吁地杵停在原地问。   “洛阳。”   他一顿,“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做啥?”   被叫住的袁天印,缓慢回过身来,唇畔勾起一抹自信飞扬的笑意。   “投靠明主。”   深宵魅静,夜露沾衣,如钩新月已将西沉,洛阳城内灯火渐熄。   万籁俱寂中,蓦地一阵秋风沿瓦横扫,枝上秋叶飒飒声泣,凋叶逐风零落如许,但叶未落地,自风中击起的剑气,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已将坠地秋叶腾扫上天。   乱叶舞空之中,一抹矫龙似的黑影,拔地跃起,手中锐剑当空横划,霎时暗夜中星芒乍放。   他使的是曹公百辟剑其中一柄,飞景。   此剑长四尺二寸,淬以清漳,砺以石监石者,饰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   人声已静的柱国公府内,西厢楼后院院中,夜深未寝的柱国公次子玄玉正在练剑,操弄于指掌中的宝剑所击之势,时而重若泰山,时而轻似点水,剑身直映西天钩月,剑锋所至之处,剑影月影灿灿夺目。过了半晌,原本招招催猛凌厉,劲、疾、重的剑势突地一改,收起了锐势,改行以绵柔曲折之姿,辅之以退为进之势,剑招沉绵带劲地徐徐划过秋风。   吸吐之间,一颗汗珠自他的额际坠下。   舞至兴起之处,正欲旋身舞出另一套剑法之时,静夜忽地遭到惊扰,来往的足声打破一夜的静谧,原本被夜色笼罩的府内,顿时也光亮了起来。   迫不得已收势的玄玉,一手抚去额上遍布的细汗,扬首看向廊上那些夜半被扰醒的府内下人们,正忙里忙出地在廊上高举烛火点亮廊灯。   “总管。”玄玉慢条斯理地收起长剑,朝正急忙跑过廊上的府内总管勾勾指。   跑得正急的府内总管,听见他招呼后,脚下步子狠狠一顿,踉跄了一番好不容易才站稳,而后端着一张笑脸下了长廊朝他这边跑来。   玄玉转首看向灯火通亮的东厢楼,谁到府里来了?”   “回二少爷,是内史尚大夫,阎大人。”   “阎大人?”他一愕,微微竖起了剑眉,“这么晚了,阎大人来府里何事?”   府内总管以指刮着面颊,“这……小的也不知。”那个夜半突然造访的阎大人,事前也没知会一声,更没递拜帖,来得那么匆忙,任谁事先也没料到。   玄玉听了,墨眉一勾。内史尚大夫,太后跟前的大红人,会挑在这等时辰夜访柱国公府?这里头有什么文章?   “二少爷?”还等着赶去别处的府内总管,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他扬扬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府内总管随即朝他一颔首,转身又朝廊上飞奔而去,而静站在原地的玄玉,思索了一会后,转身步向西厢院墙,翻身跃过高墙后,跃立至曲折廊上的瓦檐,踩着长廊屋檐一路绕过中庭大院来到了东厢楼,走至书斋外后跳下屋檐,屏住了气息,蹑足潜进东厢书斋内院,挑捡了个不会被人察觉的位置后,倚站窗边,透过微敞的窗扇朝里头探看。   站在书斋内一块密商国情的柱国公长子灵恩,错愕地瞪大了眼。   “禅位?”   安坐在案内的柱国公冉霄,反应只是勾了勾唇角,而另一旁夜半来访的内史大夫阎翟光,则是笑意满面地向他颔首。   愈想愈觉得冒险的灵恩,颇为质疑地再次出声。   “阎大人认为此计真可行?”要让父亲大人登上皇位,法子多得是,为何什么法子不挑,偏偏却捡了这一条?   正在品茗的阎翟光,不疾不徐地搁下了手中的茶碗,带笑地朝他扬了扬眉。   “古往今来,本就是有能者登九五,想当年,尧舜不也以禅位这法子让位于有能之人?”   说到这点,灵恩也不得不认同,“话是如此没错,但……”   阎翟光眼中迸出炯炯精光,“用禅位此计,不仅是因禅位这形式体面,更是因它名正言顺。”   一直安坐在案内端看着皇帝诏书的冉霄,两眼边滑过手中那张由阎翟光所带来的伪诏,边懒洋洋地出声。   “太后与圣上,那方面是否已安排好了?”   “太后不过一介不晓世事妇人,圣上只是三岁乳娃,母弱子幼,又怎会是咱们的对手?”阎翟光狡狡一笑,“国公放心,凤藻宫那方面,咱们的人早已打点妥当了。”   “办得好。”冉霄满意地颔首,着手将手上的伪诏在桌案上摊开,烛火下,绢绣着九龙纹印的黄纸诏,显得格外刺眼夺目。   生性多疑的灵恩,心中却仍是忐忑不安,“朝中大臣呢?他们就这么顺顺当当的让父亲接受禅位吗?难道他们都不会谏阻此事?”   阎翟光的目光甚是笃定,“如今朝中大臣,一半尽在国公之手,再加上只要有了这纸诏书,咱们还怕另一半大臣不成?”   想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早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了,当今年仅三岁的圣上,不过只是个傀儡,这事全朝人人皆心知肚明,朝中大小官员王公贵戚,早就在暗地里看准了日后之主另投柱国公麾下,且柱国公自先皇驾崩之后,以摄政王之名辅佐幼帝已有两年余,算算时辰,也该是脱去摄政王一职正名为皇的时机了。   “但朝中那些亲王们……”   阎翟光低首啜饮了一口香气馥馥的甘茗,“早在前月,国公就已用职权之便,将他们纷纷调离京畿,等他们知道此事想赶回京一挽大局,只怕也是为时已晚。”   这才知晓父亲登皇之路,早已在暗中打点妥当的灵恩,不得不回过头来,讶看着那个在暗中秘密进行此事已久,胸有成竹的冉霄。   阎翟光自案旁取来一只黄巾布包,将它端放在桌案上,再缓慢拆开,赫然一见,竟是应当摆放在翠微宫御案上的传国玉玺。   他轻轻将玉玺推上前,“现下,这纸禅位诏书,就只差盖上传国玉玺这一步。”   冉霄一掌取来玉玺,翻过玺面,瞠目直视着刻印在印底下的一行细字,那行,只属于天子之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焰心烧得通亮的烛光下,红光满面的冉霄,掩饰不住眼底兴奋地握紧了手中玉玺,他缓缓站起身,两手握持着大印,由一旁的阎翟光为它沾上红墨,再将它印盖在诏书之上。   两手摊开即将助他登上青云天顶的禅位诏书,为此努力了大半生的冉霄,款款咧出一笑。   “这片江山,不该留给你们这软弱无能的陈氏,它该给的,是真正的英雄。”   恭谨站在一旁的灵恩与阎翟光,在见着已盖印的伪诏后,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退位禅让诏书?原来,这就是尚史内大夫寅夜造访的理由。   自窗缝中窥看幕里乾坤的玄玉,一双黑眸,紧盯着父亲冉霄脸上的喜不自胜的笑意,再看向大哥灵恩同样也是喜悦溢于言表的模样。半晌,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窗外,点地跃至廊瓦上,照着来时路一路悄声返回西厢楼。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渴望成为乱世之雄,并甚想在担上英雄之名后,登上人间之巅手拥江山。   远在先帝未驾崩之前,凭藉着亲妹耀封东宫皇后,身为国舅的父亲荣晋柱国公、大司马,因先帝昏庸荒淫不问朝政,自恃位高权重的父亲,便藉此出面干揽朝政,数年下来,父亲在朝中威望渐升,臣心日渐积涌,眼看先帝仍是一派不问苍生,国力日渐削弱,于是父亲进而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于是在先帝因病驾崩之后,在皇后与朝臣们的帮衬之下,父亲荣爵更上一层楼,身居摄政王,代年仅三岁的幼帝摄政,随后父亲先以伪诏将京畿内将会阻碍他登基的亲王们调离京畿,再伺机暗中削弱诸亲王兵权,掌握了三军军权集权中央后,再进行最后一着登基之棋。   禅位。   面对父亲这等作法,他不意外,也早在心底有了谱,只是在今晚亲眼见着父亲眼底那贪图权柄的精光之前,他不知父亲的**竟是如此盛大。   依父亲所言,这片江山,的确是不该交给软弱无能的陈氏皇家,毕竟这些年来,历任陈帝在治绩上并无作为,甚至还一任比一任荒唐,江山易主,只是迟早的事。这片江山国祚,是该交由有能之人来掌舵换代,但掌舵之人,就非得是个英雄不成吗?   虽说世人都云乱世造英雄,但英雄这二字,可有人真正想过它的真义?   所谓英雄,来也刹那,去也刹那。   蛟龙竞腾,翻窜云空,看似的确是很辉煌灿烂,但若是不能收拢民心,将这块江山深深扎根占据,即便就算是英雄能夺来国祚,一手广揽江山、足踏九州方圆,日后,御极也恐将不过百年。   返回练剑院中的玄玉,默然抬首看向夜空中横越天际的星河。   真正的王者,不在权中,更不在势中,而是在民心之中,若是真要图个百年江山大计,该着眼的,是百姓。   当院中再次扬起飒急的西风时,玄玉扬手将手中之剑朝身后一掷,霎时流光如星,一叶甫自枝梢上落下的秋叶,未及落地,已遭飞景刺过随剑定插在檐下梁柱之上,横震的剑音,在静夜中,袅袅嗡鸣不散。   他可不愿只作个英雄。   ΩΩΩΩΩ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在那夜内史尚大夫进府秘商之后,暗中筹画进行夺位之事,便在朝中进行得很顺畅,当太后在凤藻宫假托圣意集合朝中文武百官,宣旨幼帝即将禅位于柱国公、大司马冉霄时,没有人想过,那纸圣诏,会是一纸伪诏。   一如冉霄所料,远在京畿外鞭长莫及的诸位亲王,在听闻将行禅让礼的消息后,果真来不及赶回京阻止,即使有些亲王在事前已收到风声,快马加鞭地想带兵回京以护幼帝之位,可却纷纷在途中遇上了冉霄事先派出拦劫的兵马,先遭围困在京外不说,而后在被击败后更被冉霄冠上兵变之罪,并代幼帝削去他们的王爵与兵权贬为庶民。   直至禅让礼前,京畿腹地全数落在手握兵权与心腹的冉霄手中。   此时此刻,冉霄期盼以久的天子禅让礼,正在翠微宫内举行。   跪列在殿中的文武百官们,静看着远处高位上,冉霄一人独挑大梁演出的禅让戏码。   急欲登上帝位的冉霄,掩去了眼中的锐光,神情显得无奈又推让,即使太后都已代幼帝颁旨禅让帝位于他,可他没有急吼吼地前去接下圣旨,反倒是一味地辞让,万万不肯接受。   眼前上演的推辞托让的之戏,入人心中皆有数,此戏不为谁而演,而是为了冉霄自个儿而演,而在场的他们,除了是看戏的看倌之外,还得出场应应景,声援一下那个看似百般推托,不愿夺人帝位的冉霄。   不多久,殿内众多冉霄在朝中的亲信,果然在预期中出声劝进。   “国公切勿推辞,天子之位,国公应当仁不让……”   一人之鸣后,紧接着更多捧场的哄劝之声纷纷跟进,当下殿中吵杂云云、一派热络,而看似百般为难的柱国公冉霄,也在推辞之余,任由一旁的内史尚大夫为他黄袍加身。   “惺惺作态。”不属冉霄麾下之臣某位老臣,看不过眼去低声冷哼。   “嘘……”叩跪在他身旁的大臣,忙不迭地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别多话。   站在殿上,将底下朝臣面色眼神都瞧个清楚明白,也将他们嘴边的细语字字都听进耳的玄玉,不置一词地调回目光,将两眼摆在殿上,冷眼看着幼帝由太监总管扶握着两手,将手中玉玺传让给跪在殿上的冉霄,并看冉霄在两手一接过玉玺后,噙着泪,语带哽咽地对着幼帝说着自己不该受此殊位的等等原因。   但年仅三岁的幼帝,怎会知他是真有心辞让,抑或是假意作戏?就在幼帝想依冉霄的话收回帝玺时,眼尖的内史尚大夫圆场得飞快,一把拉过幼帝,将幼帝交给后头的太监总管之后,朝已交割帝玺的冉霄眨了眨眼,冉霄随即抹去了眼角的泪,在内史大夫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踱向高高在上的九龙銮座,转身缓缓坐下。   在冉霄登上帝座后,顷俄间,殿中文武百官动作整齐一致地伏地叩拜新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罗列在众臣中,以额叩地声呼万岁的玄玉,两眼直视着白玉铺成的殿中地板,觉得微微的凉意,透过他的额际缓缓抵达他的心扉,那份微冷的凉意,让他觉得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以往他总觉得他心中那块混沌不明的天际,此刻忽然澄明了起来,遥远的未来光景,也一一在他的脑海中浮掠而过。   一迳思考着心中未来的前景,浑然不觉殿上礼程已进行至何处的玄玉,在太监总管拉高了嗓子临殿一呼后,总算是回过神来。   “众皇子女听封!”   连忙与其它晋升为皇子的兄弟们,一块跪移至殿前的玄玉,垂面低首,竖耳准备聆听加冕在他顶上的荣耀,以及他日后的重责大任。   “封皇长子灵恩为太子,皇长女为素节公主,皇二子玄玉为齐王,皇三子凤翔为宣王,皇四子德龄为信王,皇五子尔岱为晋王!”   “谢主隆恩──”洪亮的谢恩之声,徐徐缭绕在大殿中。   伏地叩谢圣恩的玄玉,在总管太监捧来圣谕之时,端肃扬掌承接,在接下晋升王爵的圣谕后,他微微抬眼瞧了瞧高坐在九龙銮座上的父亲。   那神态、那眼神,是睥睨天下的雄情壮志,宛如栖枝多年的猎鹰,终于能够展翅翱翔于穹苍之间。他不动声色地再转首偷偷瞥向身旁那本是血脉之亲的大哥,却在一夜之间跃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灵恩。   一抹满足的笑意,静静停伫在太子灵恩的脸上。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灵恩这般笑过,那笑意的背后,只有他明了,与父亲一块在逆境中求生存、暗自咬牙吞下多年荣辱的灵恩,是多么渴望这一刻的到来,多么期待能够拥有往后将能放手一搏的机会。   半晌,他收回目光,端谨地垂首聆听殿上其它诸王听封,不断在心中掂量着,今日所获得一切的前因,以及日后将承担的后果。摆放在手中的圣谕,此刻握来,沉甸甸的,像个份量十足的希望,无可限量的未来,正掌握在他的手中。   放手一搏……   玄玉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圣谕,暗自下定了决心。   在这日,新帝受禅位于翠微宫,年号建羽,定都长安,国号为杨,是为建羽元年。   ΩΩΩΩΩ   “如何?”   坐在城中往来最是繁忙热络的大道旁,一处竖立着一块命字布招小摊旁,任氏员外一手抹去额上如浆的大汗,频频闪躲着路上行人偶尔投来的疑惑目光之际,等得不耐烦地再向城中颇富盛名的测命摊主袁天印低声催促。   “别净是哑着不吭声,你倒是说说话啊!”来这坐等了老半天,只听完他所报上的姓名后,就一声不吭的袁天印,在他等了那么久后,袁天印还是一迳地在掐按着掌指不知在数算些什么。   “嗯……”掐着五指细细推敲的袁天印,沉吟了好半天,迟迟就是不吐出个字来。   等得心慌的任员外,忍不住又向他催上一催。   “究竟怎么样?”不过就只报上个人名而已,这也好让他算那么久?   又再让他等过了一段时间后,袁天印总算是停止了手边的动作,抬首向他开了金口。   袁天印笑笑地扬眉,“老爷府上,近来是否灾病不断,或偶有失物,偶有血光意外?”   任员外听得不住点头,“对对对……”果真是名不虚传,厉害,只是闷头在那边掐指算算而已,居然这样就知道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那么老爷这几个月内,是否迎了个南方来的女子入门?”袁天印又慢条斯理地再度问起,边转身自身后取出了一壶盛了甘泉的水壶,仰首饮了几口。   “你怎么知道?”呆愣当场的任员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瞪看向他。   懒得多话的袁天印只是淡淡地问:“是或不是?”   “是……”感觉自己所有底细都被他算出的任员外,在他那看来甚是笃定的目光下不得不吐实,“两个月前,我是娶了个南国来的小妾。”   他两眉一挑,“这位新进门的夫人,是否貌若天仙,且不要彩礼、不要一文钱就愿下嫁大人?”   “你怎么……”听着听着又被他给结结实实吓着的任员外,抖耸着食指,哑口无言地指着他。   慢条斯理摊开手中一柄绘有墨龙的纸扇后,袁天印笑中有意地睨着他。   “你笑什么?”浑身被看得不自在的任员外,在他一迳地盯着他笑时忍不住冲口就问。   “色字当头一把刀,这道理,老爷难道不明白?”若无其事?着手中之扇的袁天印,好笑地看着这个没事自个儿把祸害迎进家门的老色鬼。   任员外毛火地将大掌往摊上一拍,“别跟我拐弯抹角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耸耸肩,“老爷若还想保家宅平安,那么今儿个夜里,派家丁到府中东南处掘土三尺,将掘出之物以柳枝枝条焚毁,天明后,再将新夫人逐出家门,如此一来,贵府将可恢复安泰。”   “啊?”任员外登时一愣,愕然结巴地问:“要、要把新夫人逐出府?”   “怎么,舍不得新夫人?”袁天印饶有兴味地绕高了眉,话一出口就正中要害。   他涨红了老脸,“这……这与我的新夫人有何干系?”   “老爷府中有蛊,而这蛊物,即是新夫人带进门来的。”袁天印低首将扇面一?,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凌厉的目光,不吓而威,“若老爷不信,今晚三更派人掘土后,即可知小人所言不假。”   “可她……她……”被他吓着的任员外,却仍是支支吾吾。   袁天印淡淡一哼,“有句话,小人还得提醒老爷,只是,就怕这话老爷会觉得不中听。”   “哪句?”   袁天印倾身上前,以扇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该戒戒色这一字了。”临老入花丛就已够不爱惜性命了,耽于美色还这般不听谏,迟早这色字会要了他的老命。   兀自在腹里气翻,满面绯色的任员外,当下老脸挂不住地猛然站起身,正待对他发作,可就在此时,原本日正当空的天上日却突地失去了颜色,刹那间,天色泼墨四暗,犹如夜临。   早就预料到的袁天印,缓缓抬首望向天际,一眼望去,暗月蔽日,在失了光采的天上日后头,尚有五颗宛如璀璨明珠般的星子罗列跟随在后,屈指数算了一会,他在唇边带上了期待已久的笑意。   在街上来往行人,都因此诡异的天象而惊慌逃窜之时,心中也是惶怕不安的任员外,忙不迭地问向神态安然自得的他。   “这是怎么回事?”   “七曜同宫。”袁天印低下头来,伸手揉了揉有些?涩的颈间。   任员外不解地皱着眉,“七曜同宫?”   “所谓七曜,乃日、月、荧惑、太白、镇星、辰星、岁星。当七曜同居一宫,即为七曜同宫。”   “好端端的……”满心害怕的任员外,怯怯地一手指向天顶,“怎会突然有这天象?”   他徐声说着,“古人有云,七曜同宫,意指明主将现。”   任员外听了,忙把头转看向他,“明主?”当今圣上不是已经登基了吗?如果这天象指的真是明主将现,那这天象指的可是当今圣上?   “但,七曜同宫,同时也是天狗食日、五星连珠。”袁天印也不管他是否听得懂,只是淡然地说完未竟的话。   “这又怎么样?”听出满腹好奇的任员外,捺不住想一窥究竟的心,又再次在摊前坐下。   “这代表……”袁天印脸上的笑意霎时隐去,“天下,必有大劫。”   天下必有大劫?   肚里一箩筐解不开疑惑的任员外,才搔着头想仔细推敲他的话意,不意往旁一瞥,却发现袁天印已站起身来,手脚俐落地收拾起摊面的东西。   “喂,你在做什么?”怎么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收拾起当家来了?   “小人今日收摊了。”两手将布包一拉绑紧的袁天印,连摊子也不要了,将布包甩上肩后即两脚往旁一跨,准备离开此地。   任员外忙想探出一手将他拉回来,“我还没算完哪!”   在他的掌心接触到袁天印的臂膀前,脑后似多长了一双眼的袁天印,懒懒举扇往后一挡,拍去了他凑过来的掌心后,又再朝大街上走去。   “等等……你要上哪去?”追在他身后却追不上他那走得疾快脚步的任员外,气喘吁吁地杵停在原地问。   “洛阳。”   他一顿,“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做啥?”   被叫住的袁天印,缓慢回过身来,唇畔勾起一抹自信飞扬的笑意。   “投靠明主。” 第二章   含凉殿内,坐在桌案内的太子灵恩,猛然搁下手中待批的摺子,忿忿地以一掌挥去置满桌案的地方官员所上的摺子。   “异姓王不听朝廷指挥,河南郡令与洛阳太守更是对中央政令视若无睹,现下的洛阳,俨然就是摆明了想与朝廷抗衡!”   被太子召入太极宫的玄玉,端谨地坐在太子所赐之位下,边看着殿中伺侯的太监无言地蹲在地上捡拾掉了一地的摺子,边思索太子会难得的出现如此失态之举,里头含带的真正怒意有多少,而特意演给他看的成份,又有多少。   “太子息怒。”不打算拆穿太子的他出声轻应,暗里,不动声色。   状似气极的灵恩一骨碌地走上前来,“你说说,在他们眼里头可有父皇?”   他一手抚着下颔,“父皇的意思呢?”   灵恩先是扬手斥下殿中的太监与宫女,而后朝他勾扬着掌指,示意他靠过来。   “父皇的意思是……”在他一靠上前后,灵恩即压低了音量,“与其派个前朝老臣去那边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或是与他们连成一气对抗朝廷,倒不如就派咱们自家人前去河南府洛阳坐镇,看管着他们之余,再设法将洛阳平定下来。”   “自家人?”玄玉颇为意外地挑高了剑眉,“亲王们?”   “对。”   他转眼想了想,“父皇属意谁去?”   “你。”灵恩一掌按上他的肩头,大掌在他肩一微微使上劲。   虽说早在进宫前他就已经在心底提防着了,但面对这措手不及的变故,玄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收到这等棘手圣差的他,忍不住想确定。   “明日早朝,父皇会在殿上颁旨任你为洛阳总管。”灵恩扬掌放开他,兀自在殿中信步踱了起来。   “洛阳总管?”听了心中大感不妙的玄玉,忙想开口阻劝,“太子──”   然而在他还未把话说出口前,灵恩却先行以一句话堵住他的反对,“放心,皇叔宝亲王也会同你一道去。”   玄玉紧蹙着眉心,“等等……”宝亲王冉西亭?那个文弱仁心、不晓朝事的皇二叔?派个这种皇叔跟他去有什么用?   “会派宝亲王同行,这么做,是因父皇怕你一人会难以招架那些老臣们。”灵恩回过头来,面上笑意吟吟,“因此名义上,宝亲王只是你到任的伴臣,但实际上,宝亲王算是你的助手,他将会从中辅助你。”   从中辅助他?那个皇叔别扯他后腿他就该偷笑了。   玄玉面无表情的陈词,“我尚未满廿,如此年轻就担了个洛阳总管之职,别说朝臣嘴上会有微词和肚里会有满腹不满,只怕洛阳那方面……”   “你怕有人不服?”早就把他的拒词想过的灵恩,好整以暇地接过他的话。   “是。”算算在东都洛阳那边,盘根错结的全是些早就年过不惑之年,在官场打滚已久的前朝旧臣,现下突然在那些老狐狸顶上多了个地位高过他们头顶的年轻总管,而这总管还是个年岁、历练都不及他们一半的毛头小子,别说是不服,只怕他总管这位子连坐都坐不稳。   缓步踱回他面前的灵恩,亲热地揽过他的肩头,边与他一块走向桌案边对他说着。   “这句话,我只说给你一人听。你要记着,你这一去,不只是要做给那些老臣看,你还要替父皇稳住江山。”   倏然踩停步子的玄玉,微侧过脸,黑眸直视着身旁的灵恩。   静搁在他肩上的那只大掌,缓缓掐进他的肩头里,“无论洛阳那方面服与不服,你都得替父皇镇下洛阳!”   默然无语的玄玉,静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拒绝的眸光,总算是听明了,这一回,灵恩不是在劝进或命令,语含威胁的灵恩,是将以责任为名的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目前朝政尚未稳定。”   “那你也应当知道前朝遗臣们都巴不得将父皇扯下来,好将前帝拱上九龙椅恢复前朝风光?”灵恩将他拉来桌案前,取来一份又一份的摺子,摊开了摺子要他也看看里头写的是什么。   “知道。”他低首看了一会,再将目光调回软硬兼施的灵恩身上。   走回案内坐下的灵恩,脸色蓦地一换,揪愁地皱起了眉心。   “这事若交给外人去办,别说父皇不放心,我也万万不会赞成,但若不能交给外人办,就只能找咱们自家人了。”他边说边叹气,“你想想,若是全盘交给皇叔们去办,父皇只怕他们恐会有二心,或是也想藉此拢权,到时若是也惹出个挟大权逼父皇退位怎生是好?因此父皇不能指派皇叔们去镇住洛阳。既不能指派皇叔们,那就只能从我们这些儿子们中挑检人选。”   玄玉淡淡提醒,“这项重任,对太子而言,应当是游刃有余。”身为长子的他,对朝中之事了若指掌不说,入朝的时间也比他早了好些年,怎么这种烫手山芋他自个儿不接,偏把难题扔给他?   灵恩说得理所当然,“目前朝中风波未定,我得同父皇共同稳定朝政,而你底下的皇弟们都还年幼,不足担以大任。”   “因此我就是不二人选?”他了无笑意地勾了勾唇角,心底甚是明白,太子不愿冒办砸了差事这个险,也不愿拿他太子之位当筹码去赌。   “老二。”眼看他似乎是已经对大局有所了解了后,灵恩放软了声调,改行动之以情,“为了父皇,为了这片好不容易才夺来的江山,这事你推不得,也不能推。”   心头算盘拨得飞快的玄玉,一边听着他的软言软语,一边暗自盘算了一会后,配合地朝他颔首。   “我知道了。”   “洛阳那边,就看你的了。”心中大喜的灵恩,一把捉来他的手,重重地握了握。   “是。”玄玉轻声应着,两眼,落在灵恩身后那座只有太子才能坐的太子御座上,而后,他炯亮的黑眸中,乍放出一丝光芒。   ΩΩΩΩΩ   “洛阳总管?”楚郡王顾长空,张大了嘴,瞠目直瞪着方对他说完这个措手不及噩耗的玄玉。   “对。”正坐在椅上看书的玄玉,头也不抬地对那个自小就玩在一块的同年表哥应着。   “等等,我想我可能是听错了……”一手抚着额的顾长空,不太能接受地再次向他确认,“你刚刚说的,是不是那个河南府的洛阳?”   “对。”玄玉还是只有单一音调的应答声。   听完他的回答,当下自椅中跳起的顾长空,不可思议地扯大了嗓门。   “太子是想推你入虎口吗?”把他给调到洛阳去?太子不如把他推进兽圈里让他一口被吃了算了。   玄玉又刻意补述没说完的部份,“这是我父皇的意思。”   “圣上什么人不派……却派你去?”瞠目圆瞪的顾长空,当下腹里的怒火熊熊地烧了起来,“太子呢?太子他怎不去?”   终于抬首瞥他一眼的玄玉,在心底思索了一番后,避重就轻地一语带过。   “太子需留在京畿,况已太子身份尊贵,不宜犯险。”   虽然性子大大剌剌,但某部份却心细如发的顾长空,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隐藏的深意。   他重重哼了口气,“对,太子的身份尊贵,而你这皇子身份就不够尊贵、命就不值钱?”太子自个儿没把握,也不想成为炮灰,所以就派了他这个替死鬼去?   “别激动,有话慢慢说,你的脾气又要上来了。”光听他的音调,就知道他那毛躁脾气又卯起来的玄玉,习以为常地在他发作前叮咛他两句。   下一刻,个性冲动的顾长空果然一骨碌地冲上前,一手撇开他手中的经书,一手揪扯着他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到了洛阳后你将会遇上什么?”以为他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顾长空,表情张牙舞爪的。   “知道。”玄玉轻轻拉开他的手,弯身将落地地上的经书拾起。   不死心的顾长空再次吼向他,“那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两脚一踏上河南府的地盘,那些等不及把你啃了的前朝老臣和异姓王们,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在那里等着他的,不是猛虎,不是妖魔,而是一批批等着把他整死的老臣,他到底明不明白他的处境?   玄玉睨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既然都知道那你还──”还想再唠叨一顿的顾长空,才张大了嘴,玄玉立即以手中的经书敲上他的额际,成功地止住了他的嚷嚷。   他淡淡地说出不容他拒绝的现实,“太子必须坐镇京畿,下头的皇弟们又皆年幼,我若不为父皇分忧、不为太子分劳,还有谁去?”   两手直捉着发的顾长空,不平地在他耳边大叫。   “但你的年纪也不大呀,你也才十九而已!”他也才与太子差两岁而已,而他下头那些皇弟们,也才差他一两岁而已,为什么圣上就那么不公平?   “我听够了。”已经默默忍受他许久的玄玉,两手将经书一?,摆明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玄玉……”就在这时,书斋厢门突遭人开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回圣上指派必须跟着玄玉一块赴任洛阳的宝亲王冉西亭。   赶紧把还没闹完的顾长空推到一边去的玄玉,迎上前去向他请安。   “皇叔。”   冉西亭握住他的两肩,扶他站了起来,“都是自家人,跟长空一样叫我二叔就成了。”   “二叔,你也收到消息了?”顾长空摆着一张臭脸,又恼又忿地走上前去,看着他那张也显得很头疼不已的脸庞。   “嗯。”冉西亭重重叹了口气,侧过头无奈地问:“玄玉,洛阳总管这件圣差,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玄玉边拉着他入坐,边笑意满面地应道。   冉西亭听了,面色不禁再黯然三分:“玄玉,不是二叔要说丧气话,只是洛阳这块地……”   “荆棘遍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的玄玉,带笑地替他斟上一杯茶。   “对。”光看这个侄儿脸上那份心底有数的表情,冉西亭也不想再拐着弯子说话。   先且别说洛阳那边的形势如何,现下他头一个担心的,就是他本身。虽说这个侄儿自小就聪颖睿智,但他这个作人家二叔的,可不是那块可以管大官的料啊,大半辈子都在书堆里打滚的他,怎会是洛阳总管伴臣的人选?到时他要是没能帮上玄玉的忙,还坏了玄玉的事怎么办?   玄玉看了他悬心不已的表情一会后,安然地在他身旁坐下。   “二叔担心咱们这一去,会被洛阳的那些旧员给生吞活剥,或是拆得片骨无存?”   “唉……”脑壳作疼不已的冉西亭,一手频揉着额际,“现下全朝的官员都等着看咱们去那出糗,运气好的话,或许数年后咱们还能活着回长安来,但运气要是差了点……”   “二叔多虑了。”玄玉拍拍他的手安慰。   冉西亭却不断向他摇首,“光是想到那票根本就不听指挥的旧员,我就连去也不想去,听说朝中的旧员已经派人送讯给洛阳了,叫那边的旧员严阵以待,等咱们一过去就准备给咱们一个道道地地的下马威,你叫我怎么不多虑?”   “事在人为。”伸手取来茶盅的玄玉,低首饮了一口香茗,若有所思地盯着盅中波纹不定的茶汤,“只要有心,想做的,就一定能够做成。”   “你就这么乐观?”站在一旁的顾长空,两手环着胸,不容气地瞪着这个看似深有信心的表弟。   “是啊。”两眼看着盅内一旗一枪的茶枝浮叶,玄玉漫不经心地应着。   “这么说……”冉西亭登时眼中迸放出得到救赎的光采,“洛阳总管一职,你是有把握??”   “有没有把握,这话我不敢说。”他淡淡轻笑,随手将茶盖覆上茶盅,“但我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我一步步慢慢走,终有一日,我会走到我要到达的地方。”   “当”的一声,是茶盖覆上茶盅时所带来的清脆的声响,那声韵,直抵在场另二人的心梢,宛若在他们心湖里投下了一记定心大石后,所带来的沉重回响。   总觉得他话中有话的顾长空,沉吟了一会,复而仰首看着走至窗边,远望着满园秋色的玄玉。   “你想走到什么地方?”   玄玉轻轻?上窗扇,“日后,你们会知道的。”   ΩΩΩΩΩ   接下圣诏的次日清晨,天犹未亮,大地仍是惺忪未醒之时,早已打点行装妥当的玄玉,在派人去接来同行的宝亲王冉西亭,与同是奉了圣意随行的楚郡王顾长空后,齐王王府前,一小队的亲卫人马,已整装待发。   由下人提着灯笼走至府前的顾长空,看了看此次前去洛阳的人数后,不解地以指轻点站在身旁的冉西亭。   “就这么点人跟咱们去?”屈指点算了一番,也才这么一小队亲卫跟着他们上路而已,他们这一去,也不知是几年,带这点人手够吗?   帮忙打点的冉西亭款款答来,“玄玉说为了赶时间,所以就由咱们先到洛阳,待落脚了后,再让齐王府里的部份家臣与奴仆过去。”   “赶什么时间?”耳尖的顾长空挑高了半边眉,“玄玉急着到洛阳吗?”据圣旨上所写的,圣上并没有要求玄玉得在哪个时限内尽快就任,既然圣上都不急了,他在急什么?   “听他说,他希望咱们此行能愈快愈好。”同样也是认为此行太过仓促的冉西亭,总觉得这般就起程,不但在人数上不足,在安危上,似乎也不太妥当。   “为什么?”   “他说……”不是很明白个中原由的冉西亭,拈了拈下颔处的长须,“他不想节外生枝。”昨晚玄玉是这么对他说的。   顾长空杵着眉心,“那小子在担心些什么……”那个总是想太多的表弟,不会是预料到了什么没告?他们的事吧?   缓步踱出王府府门的玄玉,未着官服,只是身着一袭朴素的民装,直接走过交头接耳的两人面前,扬声询问那些为掩人而目而都已换过装的亲卫们。   “都准备好了?”   亲卫统领恭谨地抱拳以覆,“回王爷,就待王爷宣布起程。”   看看他那一身简单轻便的打扮,再低首看向自己同样也被要求不能太过华丽招摇的自己,顾长头百思不解地摇摇头,一手扶着冉西亭步向造型同样也是相当平民化的车辇。   “二叔,这边请。”   在他两人都已登上车辇后,殿后的玄玉,忽地旋过身看向挂了两盏灿灿红灯的府门,再仰首看向府旁远处,在天际尽头下那片仍藏在晨雾里的峦峦青山。他深吸了口早晨清冽沁脾的空气,感觉透入他肺腑里的一切,正催促着他朝他的未来踏进一步。   前途未卜。   云朵缭绕的远处层山,在耀红的曦日自山顶一角冉冉浮升之时,原本缠绕不开的云雾山岚,顿时遭刺目的红光穿透远逐,当晨曦抵达他的面庞那一刻,觉得浑身又再次蓄满了力气的玄玉,低首拿起配置在腰间,昨日方由圣上加封为尚方宝剑的飞景剑。   扬手抽出剑身,在灿亮映人眼的晨光中定眼细看,在剑身上,有着当年教授他武艺的师傅所为他刻上的两行字。   致虚极,守敬笃。   万物升作,吾以观复。   由剑身反射出一束束璀目粼粼的光束,照亮了此刻玄玉的脸庞,他直视着剑身中反映出的那一双炯亮黑眸,再次想起了那一夜,他曾对自己许下的心愿。   他不想只作个英雄。   他要作的是……   “玄玉!”等了许久的顾长空,一手掀起车廉,探头出车外朝磨蹭了许久的他催促。   猛然回过神来的玄玉,再次看了看手中之剑,而后收剑入鞘,转身步向车辇时,扬手朝等待的众亲卫一挥。   “起程!”   同样也是在这日清晨,当朝阳穿透树间纷纷坠跌的枯叶,暂栖在客栈里的袁天印走出客栈外,远望了东方旭日一会后,一手拎起行囊拾级步下台阶,朝着日光融融的东方之道开始前进。   就在他方走不久后,一名身形魁伟壮硕的黑衣男子,肩上架着一柄看似沉重的巨剑,两手搁摆在剑身上,自客栈后头走出,缓缓跟上袁天印的身影,并在路过道旁一株老树下时,举脚踢起一块石子,将它踢向醉睡在树下,浑身散发出浓浓酒气的男子。   石子犹未抵面,衣衫不整,敞露出半片胸膛,脸上左颊边还有着一道笔直刀痕的醉汉,连眼皮都未睁开,就反应迅捷地接下飞石。   接下石子的他先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以指抓了抓胸口,接着也拎起搁摆在一旁的酒壶,一手按着膝站起,边搔着发边举步跟上。   含凉殿内,坐在桌案内的太子灵恩,猛然搁下手中待批的摺子,忿忿地以一掌挥去置满桌案的地方官员所上的摺子。   “异姓王不听朝廷指挥,河南郡令与洛阳太守更是对中央政令视若无睹,现下的洛阳,俨然就是摆明了想与朝廷抗衡!”   被太子召入太极宫的玄玉,端谨地坐在太子所赐之位下,边看着殿中伺侯的太监无言地蹲在地上捡拾掉了一地的摺子,边思索太子会难得的出现如此失态之举,里头含带的真正怒意有多少,而特意演给他看的成份,又有多少。   “太子息怒。”不打算拆穿太子的他出声轻应,暗里,不动声色。   状似气极的灵恩一骨碌地走上前来,“你说说,在他们眼里头可有父皇?”   他一手抚着下颔,“父皇的意思呢?”   灵恩先是扬手斥下殿中的太监与宫女,而后朝他勾扬着掌指,示意他靠过来。   “父皇的意思是……”在他一靠上前后,灵恩即压低了音量,“与其派个前朝老臣去那边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或是与他们连成一气对抗朝廷,倒不如就派咱们自家人前去河南府洛阳坐镇,看管着他们之余,再设法将洛阳平定下来。”   “自家人?”玄玉颇为意外地挑高了剑眉,“亲王们?”   “对。”   他转眼想了想,“父皇属意谁去?”   “你。”灵恩一掌按上他的肩头,大掌在他肩一微微使上劲。   虽说早在进宫前他就已经在心底提防着了,但面对这措手不及的变故,玄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收到这等棘手圣差的他,忍不住想确定。   “明日早朝,父皇会在殿上颁旨任你为洛阳总管。”灵恩扬掌放开他,兀自在殿中信步踱了起来。   “洛阳总管?”听了心中大感不妙的玄玉,忙想开口阻劝,“太子──”   然而在他还未把话说出口前,灵恩却先行以一句话堵住他的反对,“放心,皇叔宝亲王也会同你一道去。”   玄玉紧蹙着眉心,“等等……”宝亲王冉西亭?那个文弱仁心、不晓朝事的皇二叔?派个这种皇叔跟他去有什么用?   “会派宝亲王同行,这么做,是因父皇怕你一人会难以招架那些老臣们。”灵恩回过头来,面上笑意吟吟,“因此名义上,宝亲王只是你到任的伴臣,但实际上,宝亲王算是你的助手,他将会从中辅助你。”   从中辅助他?那个皇叔别扯他后腿他就该偷笑了。   玄玉面无表情的陈词,“我尚未满廿,如此年轻就担了个洛阳总管之职,别说朝臣嘴上会有微词和肚里会有满腹不满,只怕洛阳那方面……”   “你怕有人不服?”早就把他的拒词想过的灵恩,好整以暇地接过他的话。   “是。”算算在东都洛阳那边,盘根错结的全是些早就年过不惑之年,在官场打滚已久的前朝旧臣,现下突然在那些老狐狸顶上多了个地位高过他们头顶的年轻总管,而这总管还是个年岁、历练都不及他们一半的毛头小子,别说是不服,只怕他总管这位子连坐都坐不稳。   缓步踱回他面前的灵恩,亲热地揽过他的肩头,边与他一块走向桌案边对他说着。   “这句话,我只说给你一人听。你要记着,你这一去,不只是要做给那些老臣看,你还要替父皇稳住江山。”   倏然踩停步子的玄玉,微侧过脸,黑眸直视着身旁的灵恩。   静搁在他肩上的那只大掌,缓缓掐进他的肩头里,“无论洛阳那方面服与不服,你都得替父皇镇下洛阳!”   默然无语的玄玉,静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拒绝的眸光,总算是听明了,这一回,灵恩不是在劝进或命令,语含威胁的灵恩,是将以责任为名的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目前朝政尚未稳定。”   “那你也应当知道前朝遗臣们都巴不得将父皇扯下来,好将前帝拱上九龙椅恢复前朝风光?”灵恩将他拉来桌案前,取来一份又一份的摺子,摊开了摺子要他也看看里头写的是什么。   “知道。”他低首看了一会,再将目光调回软硬兼施的灵恩身上。   走回案内坐下的灵恩,脸色蓦地一换,揪愁地皱起了眉心。   “这事若交给外人去办,别说父皇不放心,我也万万不会赞成,但若不能交给外人办,就只能找咱们自家人了。”他边说边叹气,“你想想,若是全盘交给皇叔们去办,父皇只怕他们恐会有二心,或是也想藉此拢权,到时若是也惹出个挟大权逼父皇退位怎生是好?因此父皇不能指派皇叔们去镇住洛阳。既不能指派皇叔们,那就只能从我们这些儿子们中挑检人选。”   玄玉淡淡提醒,“这项重任,对太子而言,应当是游刃有余。”身为长子的他,对朝中之事了若指掌不说,入朝的时间也比他早了好些年,怎么这种烫手山芋他自个儿不接,偏把难题扔给他?   灵恩说得理所当然,“目前朝中风波未定,我得同父皇共同稳定朝政,而你底下的皇弟们都还年幼,不足担以大任。”   “因此我就是不二人选?”他了无笑意地勾了勾唇角,心底甚是明白,太子不愿冒办砸了差事这个险,也不愿拿他太子之位当筹码去赌。   “老二。”眼看他似乎是已经对大局有所了解了后,灵恩放软了声调,改行动之以情,“为了父皇,为了这片好不容易才夺来的江山,这事你推不得,也不能推。”   心头算盘拨得飞快的玄玉,一边听着他的软言软语,一边暗自盘算了一会后,配合地朝他颔首。   “我知道了。”   “洛阳那边,就看你的了。”心中大喜的灵恩,一把捉来他的手,重重地握了握。   “是。”玄玉轻声应着,两眼,落在灵恩身后那座只有太子才能坐的太子御座上,而后,他炯亮的黑眸中,乍放出一丝光芒。   ΩΩΩΩΩ   “洛阳总管?”楚郡王顾长空,张大了嘴,瞠目直瞪着方对他说完这个措手不及噩耗的玄玉。   “对。”正坐在椅上看书的玄玉,头也不抬地对那个自小就玩在一块的同年表哥应着。   “等等,我想我可能是听错了……”一手抚着额的顾长空,不太能接受地再次向他确认,“你刚刚说的,是不是那个河南府的洛阳?”   “对。”玄玉还是只有单一音调的应答声。   听完他的回答,当下自椅中跳起的顾长空,不可思议地扯大了嗓门。   “太子是想推你入虎口吗?”把他给调到洛阳去?太子不如把他推进兽圈里让他一口被吃了算了。   玄玉又刻意补述没说完的部份,“这是我父皇的意思。”   “圣上什么人不派……却派你去?”瞠目圆瞪的顾长空,当下腹里的怒火熊熊地烧了起来,“太子呢?太子他怎不去?”   终于抬首瞥他一眼的玄玉,在心底思索了一番后,避重就轻地一语带过。   “太子需留在京畿,况已太子身份尊贵,不宜犯险。”   虽然性子大大剌剌,但某部份却心细如发的顾长空,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隐藏的深意。   他重重哼了口气,“对,太子的身份尊贵,而你这皇子身份就不够尊贵、命就不值钱?”太子自个儿没把握,也不想成为炮灰,所以就派了他这个替死鬼去?   “别激动,有话慢慢说,你的脾气又要上来了。”光听他的音调,就知道他那毛躁脾气又卯起来的玄玉,习以为常地在他发作前叮咛他两句。   下一刻,个性冲动的顾长空果然一骨碌地冲上前,一手撇开他手中的经书,一手揪扯着他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到了洛阳后你将会遇上什么?”以为他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顾长空,表情张牙舞爪的。   “知道。”玄玉轻轻拉开他的手,弯身将落地地上的经书拾起。   不死心的顾长空再次吼向他,“那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两脚一踏上河南府的地盘,那些等不及把你啃了的前朝老臣和异姓王们,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在那里等着他的,不是猛虎,不是妖魔,而是一批批等着把他整死的老臣,他到底明不明白他的处境?   玄玉睨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既然都知道那你还──”还想再唠叨一顿的顾长空,才张大了嘴,玄玉立即以手中的经书敲上他的额际,成功地止住了他的嚷嚷。   他淡淡地说出不容他拒绝的现实,“太子必须坐镇京畿,下头的皇弟们又皆年幼,我若不为父皇分忧、不为太子分劳,还有谁去?”   两手直捉着发的顾长空,不平地在他耳边大叫。   “但你的年纪也不大呀,你也才十九而已!”他也才与太子差两岁而已,而他下头那些皇弟们,也才差他一两岁而已,为什么圣上就那么不公平?   “我听够了。”已经默默忍受他许久的玄玉,两手将经书一?,摆明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玄玉……”就在这时,书斋厢门突遭人开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回圣上指派必须跟着玄玉一块赴任洛阳的宝亲王冉西亭。   赶紧把还没闹完的顾长空推到一边去的玄玉,迎上前去向他请安。   “皇叔。”   冉西亭握住他的两肩,扶他站了起来,“都是自家人,跟长空一样叫我二叔就成了。”   “二叔,你也收到消息了?”顾长空摆着一张臭脸,又恼又忿地走上前去,看着他那张也显得很头疼不已的脸庞。   “嗯。”冉西亭重重叹了口气,侧过头无奈地问:“玄玉,洛阳总管这件圣差,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玄玉边拉着他入坐,边笑意满面地应道。   冉西亭听了,面色不禁再黯然三分:“玄玉,不是二叔要说丧气话,只是洛阳这块地……”   “荆棘遍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的玄玉,带笑地替他斟上一杯茶。   “对。”光看这个侄儿脸上那份心底有数的表情,冉西亭也不想再拐着弯子说话。   先且别说洛阳那边的形势如何,现下他头一个担心的,就是他本身。虽说这个侄儿自小就聪颖睿智,但他这个作人家二叔的,可不是那块可以管大官的料啊,大半辈子都在书堆里打滚的他,怎会是洛阳总管伴臣的人选?到时他要是没能帮上玄玉的忙,还坏了玄玉的事怎么办?   玄玉看了他悬心不已的表情一会后,安然地在他身旁坐下。   “二叔担心咱们这一去,会被洛阳的那些旧员给生吞活剥,或是拆得片骨无存?”   “唉……”脑壳作疼不已的冉西亭,一手频揉着额际,“现下全朝的官员都等着看咱们去那出糗,运气好的话,或许数年后咱们还能活着回长安来,但运气要是差了点……”   “二叔多虑了。”玄玉拍拍他的手安慰。   冉西亭却不断向他摇首,“光是想到那票根本就不听指挥的旧员,我就连去也不想去,听说朝中的旧员已经派人送讯给洛阳了,叫那边的旧员严阵以待,等咱们一过去就准备给咱们一个道道地地的下马威,你叫我怎么不多虑?”   “事在人为。”伸手取来茶盅的玄玉,低首饮了一口香茗,若有所思地盯着盅中波纹不定的茶汤,“只要有心,想做的,就一定能够做成。”   “你就这么乐观?”站在一旁的顾长空,两手环着胸,不容气地瞪着这个看似深有信心的表弟。   “是啊。”两眼看着盅内一旗一枪的茶枝浮叶,玄玉漫不经心地应着。   “这么说……”冉西亭登时眼中迸放出得到救赎的光采,“洛阳总管一职,你是有把握??”   “有没有把握,这话我不敢说。”他淡淡轻笑,随手将茶盖覆上茶盅,“但我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我一步步慢慢走,终有一日,我会走到我要到达的地方。”   “当”的一声,是茶盖覆上茶盅时所带来的清脆的声响,那声韵,直抵在场另二人的心梢,宛若在他们心湖里投下了一记定心大石后,所带来的沉重回响。   总觉得他话中有话的顾长空,沉吟了一会,复而仰首看着走至窗边,远望着满园秋色的玄玉。   “你想走到什么地方?”   玄玉轻轻?上窗扇,“日后,你们会知道的。”   ΩΩΩΩΩ   接下圣诏的次日清晨,天犹未亮,大地仍是惺忪未醒之时,早已打点行装妥当的玄玉,在派人去接来同行的宝亲王冉西亭,与同是奉了圣意随行的楚郡王顾长空后,齐王王府前,一小队的亲卫人马,已整装待发。   由下人提着灯笼走至府前的顾长空,看了看此次前去洛阳的人数后,不解地以指轻点站在身旁的冉西亭。   “就这么点人跟咱们去?”屈指点算了一番,也才这么一小队亲卫跟着他们上路而已,他们这一去,也不知是几年,带这点人手够吗?   帮忙打点的冉西亭款款答来,“玄玉说为了赶时间,所以就由咱们先到洛阳,待落脚了后,再让齐王府里的部份家臣与奴仆过去。”   “赶什么时间?”耳尖的顾长空挑高了半边眉,“玄玉急着到洛阳吗?”据圣旨上所写的,圣上并没有要求玄玉得在哪个时限内尽快就任,既然圣上都不急了,他在急什么?   “听他说,他希望咱们此行能愈快愈好。”同样也是认为此行太过仓促的冉西亭,总觉得这般就起程,不但在人数上不足,在安危上,似乎也不太妥当。   “为什么?”   “他说……”不是很明白个中原由的冉西亭,拈了拈下颔处的长须,“他不想节外生枝。”昨晚玄玉是这么对他说的。   顾长空杵着眉心,“那小子在担心些什么……”那个总是想太多的表弟,不会是预料到了什么没告?他们的事吧?   缓步踱出王府府门的玄玉,未着官服,只是身着一袭朴素的民装,直接走过交头接耳的两人面前,扬声询问那些为掩人而目而都已换过装的亲卫们。   “都准备好了?”   亲卫统领恭谨地抱拳以覆,“回王爷,就待王爷宣布起程。”   看看他那一身简单轻便的打扮,再低首看向自己同样也被要求不能太过华丽招摇的自己,顾长头百思不解地摇摇头,一手扶着冉西亭步向造型同样也是相当平民化的车辇。   “二叔,这边请。”   在他两人都已登上车辇后,殿后的玄玉,忽地旋过身看向挂了两盏灿灿红灯的府门,再仰首看向府旁远处,在天际尽头下那片仍藏在晨雾里的峦峦青山。他深吸了口早晨清冽沁脾的空气,感觉透入他肺腑里的一切,正催促着他朝他的未来踏进一步。   前途未卜。   云朵缭绕的远处层山,在耀红的曦日自山顶一角冉冉浮升之时,原本缠绕不开的云雾山岚,顿时遭刺目的红光穿透远逐,当晨曦抵达他的面庞那一刻,觉得浑身又再次蓄满了力气的玄玉,低首拿起配置在腰间,昨日方由圣上加封为尚方宝剑的飞景剑。   扬手抽出剑身,在灿亮映人眼的晨光中定眼细看,在剑身上,有着当年教授他武艺的师傅所为他刻上的两行字。   致虚极,守敬笃。   万物升作,吾以观复。   由剑身反射出一束束璀目粼粼的光束,照亮了此刻玄玉的脸庞,他直视着剑身中反映出的那一双炯亮黑眸,再次想起了那一夜,他曾对自己许下的心愿。   他不想只作个英雄。   他要作的是……   “玄玉!”等了许久的顾长空,一手掀起车廉,探头出车外朝磨蹭了许久的他催促。   猛然回过神来的玄玉,再次看了看手中之剑,而后收剑入鞘,转身步向车辇时,扬手朝等待的众亲卫一挥。   “起程!”   同样也是在这日清晨,当朝阳穿透树间纷纷坠跌的枯叶,暂栖在客栈里的袁天印走出客栈外,远望了东方旭日一会后,一手拎起行囊拾级步下台阶,朝着日光融融的东方之道开始前进。   就在他方走不久后,一名身形魁伟壮硕的黑衣男子,肩上架着一柄看似沉重的巨剑,两手搁摆在剑身上,自客栈后头走出,缓缓跟上袁天印的身影,并在路过道旁一株老树下时,举脚踢起一块石子,将它踢向醉睡在树下,浑身散发出浓浓酒气的男子。   石子犹未抵面,衣衫不整,敞露出半片胸膛,脸上左颊边还有着一道笔直刀痕的醉汉,连眼皮都未睁开,就反应迅捷地接下飞石。   接下石子的他先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以指抓了抓胸口,接着也拎起搁摆在一旁的酒壶,一手按着膝站起,边搔着发边举步跟上。   含凉殿内,坐在桌案内的太子灵恩,猛然搁下手中待批的摺子,忿忿地以一掌挥去置满桌案的地方官员所上的摺子。   “异姓王不听朝廷指挥,河南郡令与洛阳太守更是对中央政令视若无睹,现下的洛阳,俨然就是摆明了想与朝廷抗衡!”   被太子召入太极宫的玄玉,端谨地坐在太子所赐之位下,边看着殿中伺侯的太监无言地蹲在地上捡拾掉了一地的摺子,边思索太子会难得的出现如此失态之举,里头含带的真正怒意有多少,而特意演给他看的成份,又有多少。   “太子息怒。”不打算拆穿太子的他出声轻应,暗里,不动声色。   状似气极的灵恩一骨碌地走上前来,“你说说,在他们眼里头可有父皇?”   他一手抚着下颔,“父皇的意思呢?”   灵恩先是扬手斥下殿中的太监与宫女,而后朝他勾扬着掌指,示意他靠过来。   “父皇的意思是……”在他一靠上前后,灵恩即压低了音量,“与其派个前朝老臣去那边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或是与他们连成一气对抗朝廷,倒不如就派咱们自家人前去河南府洛阳坐镇,看管着他们之余,再设法将洛阳平定下来。”   “自家人?”玄玉颇为意外地挑高了剑眉,“亲王们?”   “对。”   他转眼想了想,“父皇属意谁去?”   “你。”灵恩一掌按上他的肩头,大掌在他肩一微微使上劲。   虽说早在进宫前他就已经在心底提防着了,但面对这措手不及的变故,玄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收到这等棘手圣差的他,忍不住想确定。   “明日早朝,父皇会在殿上颁旨任你为洛阳总管。”灵恩扬掌放开他,兀自在殿中信步踱了起来。   “洛阳总管?”听了心中大感不妙的玄玉,忙想开口阻劝,“太子──”   然而在他还未把话说出口前,灵恩却先行以一句话堵住他的反对,“放心,皇叔宝亲王也会同你一道去。”   玄玉紧蹙着眉心,“等等……”宝亲王冉西亭?那个文弱仁心、不晓朝事的皇二叔?派个这种皇叔跟他去有什么用?   “会派宝亲王同行,这么做,是因父皇怕你一人会难以招架那些老臣们。”灵恩回过头来,面上笑意吟吟,“因此名义上,宝亲王只是你到任的伴臣,但实际上,宝亲王算是你的助手,他将会从中辅助你。”   从中辅助他?那个皇叔别扯他后腿他就该偷笑了。   玄玉面无表情的陈词,“我尚未满廿,如此年轻就担了个洛阳总管之职,别说朝臣嘴上会有微词和肚里会有满腹不满,只怕洛阳那方面……”   “你怕有人不服?”早就把他的拒词想过的灵恩,好整以暇地接过他的话。   “是。”算算在东都洛阳那边,盘根错结的全是些早就年过不惑之年,在官场打滚已久的前朝旧臣,现下突然在那些老狐狸顶上多了个地位高过他们头顶的年轻总管,而这总管还是个年岁、历练都不及他们一半的毛头小子,别说是不服,只怕他总管这位子连坐都坐不稳。   缓步踱回他面前的灵恩,亲热地揽过他的肩头,边与他一块走向桌案边对他说着。   “这句话,我只说给你一人听。你要记着,你这一去,不只是要做给那些老臣看,你还要替父皇稳住江山。”   倏然踩停步子的玄玉,微侧过脸,黑眸直视着身旁的灵恩。   静搁在他肩上的那只大掌,缓缓掐进他的肩头里,“无论洛阳那方面服与不服,你都得替父皇镇下洛阳!”   默然无语的玄玉,静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拒绝的眸光,总算是听明了,这一回,灵恩不是在劝进或命令,语含威胁的灵恩,是将以责任为名的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目前朝政尚未稳定。”   “那你也应当知道前朝遗臣们都巴不得将父皇扯下来,好将前帝拱上九龙椅恢复前朝风光?”灵恩将他拉来桌案前,取来一份又一份的摺子,摊开了摺子要他也看看里头写的是什么。   “知道。”他低首看了一会,再将目光调回软硬兼施的灵恩身上。   走回案内坐下的灵恩,脸色蓦地一换,揪愁地皱起了眉心。   “这事若交给外人去办,别说父皇不放心,我也万万不会赞成,但若不能交给外人办,就只能找咱们自家人了。”他边说边叹气,“你想想,若是全盘交给皇叔们去办,父皇只怕他们恐会有二心,或是也想藉此拢权,到时若是也惹出个挟大权逼父皇退位怎生是好?因此父皇不能指派皇叔们去镇住洛阳。既不能指派皇叔们,那就只能从我们这些儿子们中挑检人选。”   玄玉淡淡提醒,“这项重任,对太子而言,应当是游刃有余。”身为长子的他,对朝中之事了若指掌不说,入朝的时间也比他早了好些年,怎么这种烫手山芋他自个儿不接,偏把难题扔给他?   灵恩说得理所当然,“目前朝中风波未定,我得同父皇共同稳定朝政,而你底下的皇弟们都还年幼,不足担以大任。”   “因此我就是不二人选?”他了无笑意地勾了勾唇角,心底甚是明白,太子不愿冒办砸了差事这个险,也不愿拿他太子之位当筹码去赌。   “老二。”眼看他似乎是已经对大局有所了解了后,灵恩放软了声调,改行动之以情,“为了父皇,为了这片好不容易才夺来的江山,这事你推不得,也不能推。”   心头算盘拨得飞快的玄玉,一边听着他的软言软语,一边暗自盘算了一会后,配合地朝他颔首。   “我知道了。”   “洛阳那边,就看你的了。”心中大喜的灵恩,一把捉来他的手,重重地握了握。   “是。”玄玉轻声应着,两眼,落在灵恩身后那座只有太子才能坐的太子御座上,而后,他炯亮的黑眸中,乍放出一丝光芒。   ΩΩΩΩΩ   “洛阳总管?”楚郡王顾长空,张大了嘴,瞠目直瞪着方对他说完这个措手不及噩耗的玄玉。   “对。”正坐在椅上看书的玄玉,头也不抬地对那个自小就玩在一块的同年表哥应着。   “等等,我想我可能是听错了……”一手抚着额的顾长空,不太能接受地再次向他确认,“你刚刚说的,是不是那个河南府的洛阳?”   “对。”玄玉还是只有单一音调的应答声。   听完他的回答,当下自椅中跳起的顾长空,不可思议地扯大了嗓门。   “太子是想推你入虎口吗?”把他给调到洛阳去?太子不如把他推进兽圈里让他一口被吃了算了。   玄玉又刻意补述没说完的部份,“这是我父皇的意思。”   “圣上什么人不派……却派你去?”瞠目圆瞪的顾长空,当下腹里的怒火熊熊地烧了起来,“太子呢?太子他怎不去?”   终于抬首瞥他一眼的玄玉,在心底思索了一番后,避重就轻地一语带过。   “太子需留在京畿,况已太子身份尊贵,不宜犯险。”   虽然性子大大剌剌,但某部份却心细如发的顾长空,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隐藏的深意。   他重重哼了口气,“对,太子的身份尊贵,而你这皇子身份就不够尊贵、命就不值钱?”太子自个儿没把握,也不想成为炮灰,所以就派了他这个替死鬼去?   “别激动,有话慢慢说,你的脾气又要上来了。”光听他的音调,就知道他那毛躁脾气又卯起来的玄玉,习以为常地在他发作前叮咛他两句。   下一刻,个性冲动的顾长空果然一骨碌地冲上前,一手撇开他手中的经书,一手揪扯着他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到了洛阳后你将会遇上什么?”以为他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顾长空,表情张牙舞爪的。   “知道。”玄玉轻轻拉开他的手,弯身将落地地上的经书拾起。   不死心的顾长空再次吼向他,“那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两脚一踏上河南府的地盘,那些等不及把你啃了的前朝老臣和异姓王们,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在那里等着他的,不是猛虎,不是妖魔,而是一批批等着把他整死的老臣,他到底明不明白他的处境?   玄玉睨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既然都知道那你还──”还想再唠叨一顿的顾长空,才张大了嘴,玄玉立即以手中的经书敲上他的额际,成功地止住了他的嚷嚷。   他淡淡地说出不容他拒绝的现实,“太子必须坐镇京畿,下头的皇弟们又皆年幼,我若不为父皇分忧、不为太子分劳,还有谁去?”   两手直捉着发的顾长空,不平地在他耳边大叫。   “但你的年纪也不大呀,你也才十九而已!”他也才与太子差两岁而已,而他下头那些皇弟们,也才差他一两岁而已,为什么圣上就那么不公平?   “我听够了。”已经默默忍受他许久的玄玉,两手将经书一?,摆明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玄玉……”就在这时,书斋厢门突遭人开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回圣上指派必须跟着玄玉一块赴任洛阳的宝亲王冉西亭。   赶紧把还没闹完的顾长空推到一边去的玄玉,迎上前去向他请安。   “皇叔。”   冉西亭握住他的两肩,扶他站了起来,“都是自家人,跟长空一样叫我二叔就成了。”   “二叔,你也收到消息了?”顾长空摆着一张臭脸,又恼又忿地走上前去,看着他那张也显得很头疼不已的脸庞。   “嗯。”冉西亭重重叹了口气,侧过头无奈地问:“玄玉,洛阳总管这件圣差,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玄玉边拉着他入坐,边笑意满面地应道。   冉西亭听了,面色不禁再黯然三分:“玄玉,不是二叔要说丧气话,只是洛阳这块地……”   “荆棘遍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的玄玉,带笑地替他斟上一杯茶。   “对。”光看这个侄儿脸上那份心底有数的表情,冉西亭也不想再拐着弯子说话。   先且别说洛阳那边的形势如何,现下他头一个担心的,就是他本身。虽说这个侄儿自小就聪颖睿智,但他这个作人家二叔的,可不是那块可以管大官的料啊,大半辈子都在书堆里打滚的他,怎会是洛阳总管伴臣的人选?到时他要是没能帮上玄玉的忙,还坏了玄玉的事怎么办?   玄玉看了他悬心不已的表情一会后,安然地在他身旁坐下。   “二叔担心咱们这一去,会被洛阳的那些旧员给生吞活剥,或是拆得片骨无存?”   “唉……”脑壳作疼不已的冉西亭,一手频揉着额际,“现下全朝的官员都等着看咱们去那出糗,运气好的话,或许数年后咱们还能活着回长安来,但运气要是差了点……”   “二叔多虑了。”玄玉拍拍他的手安慰。   冉西亭却不断向他摇首,“光是想到那票根本就不听指挥的旧员,我就连去也不想去,听说朝中的旧员已经派人送讯给洛阳了,叫那边的旧员严阵以待,等咱们一过去就准备给咱们一个道道地地的下马威,你叫我怎么不多虑?”   “事在人为。”伸手取来茶盅的玄玉,低首饮了一口香茗,若有所思地盯着盅中波纹不定的茶汤,“只要有心,想做的,就一定能够做成。”   “你就这么乐观?”站在一旁的顾长空,两手环着胸,不容气地瞪着这个看似深有信心的表弟。   “是啊。”两眼看着盅内一旗一枪的茶枝浮叶,玄玉漫不经心地应着。   “这么说……”冉西亭登时眼中迸放出得到救赎的光采,“洛阳总管一职,你是有把握??”   “有没有把握,这话我不敢说。”他淡淡轻笑,随手将茶盖覆上茶盅,“但我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我一步步慢慢走,终有一日,我会走到我要到达的地方。”   “当”的一声,是茶盖覆上茶盅时所带来的清脆的声响,那声韵,直抵在场另二人的心梢,宛若在他们心湖里投下了一记定心大石后,所带来的沉重回响。   总觉得他话中有话的顾长空,沉吟了一会,复而仰首看着走至窗边,远望着满园秋色的玄玉。   “你想走到什么地方?”   玄玉轻轻?上窗扇,“日后,你们会知道的。”   ΩΩΩΩΩ   接下圣诏的次日清晨,天犹未亮,大地仍是惺忪未醒之时,早已打点行装妥当的玄玉,在派人去接来同行的宝亲王冉西亭,与同是奉了圣意随行的楚郡王顾长空后,齐王王府前,一小队的亲卫人马,已整装待发。   由下人提着灯笼走至府前的顾长空,看了看此次前去洛阳的人数后,不解地以指轻点站在身旁的冉西亭。   “就这么点人跟咱们去?”屈指点算了一番,也才这么一小队亲卫跟着他们上路而已,他们这一去,也不知是几年,带这点人手够吗?   帮忙打点的冉西亭款款答来,“玄玉说为了赶时间,所以就由咱们先到洛阳,待落脚了后,再让齐王府里的部份家臣与奴仆过去。”   “赶什么时间?”耳尖的顾长空挑高了半边眉,“玄玉急着到洛阳吗?”据圣旨上所写的,圣上并没有要求玄玉得在哪个时限内尽快就任,既然圣上都不急了,他在急什么?   “听他说,他希望咱们此行能愈快愈好。”同样也是认为此行太过仓促的冉西亭,总觉得这般就起程,不但在人数上不足,在安危上,似乎也不太妥当。   “为什么?”   “他说……”不是很明白个中原由的冉西亭,拈了拈下颔处的长须,“他不想节外生枝。”昨晚玄玉是这么对他说的。   顾长空杵着眉心,“那小子在担心些什么……”那个总是想太多的表弟,不会是预料到了什么没告?他们的事吧?   缓步踱出王府府门的玄玉,未着官服,只是身着一袭朴素的民装,直接走过交头接耳的两人面前,扬声询问那些为掩人而目而都已换过装的亲卫们。   “都准备好了?”   亲卫统领恭谨地抱拳以覆,“回王爷,就待王爷宣布起程。”   看看他那一身简单轻便的打扮,再低首看向自己同样也被要求不能太过华丽招摇的自己,顾长头百思不解地摇摇头,一手扶着冉西亭步向造型同样也是相当平民化的车辇。   “二叔,这边请。”   在他两人都已登上车辇后,殿后的玄玉,忽地旋过身看向挂了两盏灿灿红灯的府门,再仰首看向府旁远处,在天际尽头下那片仍藏在晨雾里的峦峦青山。他深吸了口早晨清冽沁脾的空气,感觉透入他肺腑里的一切,正催促着他朝他的未来踏进一步。   前途未卜。   云朵缭绕的远处层山,在耀红的曦日自山顶一角冉冉浮升之时,原本缠绕不开的云雾山岚,顿时遭刺目的红光穿透远逐,当晨曦抵达他的面庞那一刻,觉得浑身又再次蓄满了力气的玄玉,低首拿起配置在腰间,昨日方由圣上加封为尚方宝剑的飞景剑。   扬手抽出剑身,在灿亮映人眼的晨光中定眼细看,在剑身上,有着当年教授他武艺的师傅所为他刻上的两行字。   致虚极,守敬笃。   万物升作,吾以观复。   由剑身反射出一束束璀目粼粼的光束,照亮了此刻玄玉的脸庞,他直视着剑身中反映出的那一双炯亮黑眸,再次想起了那一夜,他曾对自己许下的心愿。   他不想只作个英雄。   他要作的是……   “玄玉!”等了许久的顾长空,一手掀起车廉,探头出车外朝磨蹭了许久的他催促。   猛然回过神来的玄玉,再次看了看手中之剑,而后收剑入鞘,转身步向车辇时,扬手朝等待的众亲卫一挥。   “起程!”   同样也是在这日清晨,当朝阳穿透树间纷纷坠跌的枯叶,暂栖在客栈里的袁天印走出客栈外,远望了东方旭日一会后,一手拎起行囊拾级步下台阶,朝着日光融融的东方之道开始前进。   就在他方走不久后,一名身形魁伟壮硕的黑衣男子,肩上架着一柄看似沉重的巨剑,两手搁摆在剑身上,自客栈后头走出,缓缓跟上袁天印的身影,并在路过道旁一株老树下时,举脚踢起一块石子,将它踢向醉睡在树下,浑身散发出浓浓酒气的男子。   石子犹未抵面,衣衫不整,敞露出半片胸膛,脸上左颊边还有着一道笔直刀痕的醉汉,连眼皮都未睁开,就反应迅捷地接下飞石。   接下石子的他先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以指抓了抓胸口,接着也拎起搁摆在一旁的酒壶,一手按着膝站起,边搔着发边举步跟上。 第三章   风尘仆仆赶路的玄玉,在此趟前往洛阳的沿途中,一路稍做停留的地点并不多,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赶路上,但为顾及劳顿的亲卫们,以及年岁也不小冉西亭,在这日在路经邺县县城时,玄玉总算是下令缓下了前进的速度,在县城里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供大伙稍事歇息。   但行事低调的玄玉,在抵达县城后,并未直奔由官府所营的驿站,改而投宿在城里一间规模并不大的客栈里。   一抵客栈,就忙着让冉西亭坐下休息的玄玉,将一行人登记住宿事宜都交给顾长空后,也跟着坐在人来人往的店内,与冉西亭喝起解渴的茶水来,就在这时,他身旁那名总是不离身保护他的亲卫统领,却压低了音量向他暗示。   “主子。”他边说两眼边瞥向站在客栈外,那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扬首看去的玄玉,搁下了手中的茶碗,意外地看着外头那名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乞儿,在身旁的亲卫统领打算派人去打发掉那名乞儿时,他抬起一手。   “不要紧。”   站在外头远观的乞儿,在玄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后,便在多名亲卫防备的目光下,不客气地大步来到玄玉面前。   “有事找我?”面带笑意的玄玉,先是自袖里掏出了一绽纹银,而后打量起这个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乞儿。   “有位大叔叫我转告你一句话。”收下银两后,一声不吭的乞儿终于开了口,但他这一开口,同时也引来了玄玉满腹的狐疑。   “哪句?”   乞儿打量了四下一会,而后靠上前小声地一字不漏背出,“今晚不能睡,这一睡,会要人命的。”   坐在一旁,听完乞儿的话,登时挑高了两眉的冉西亭,满头雾水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这句话是谁叫他来说的?   “就这样?那位大叔没说些别的?”玄玉扬起一掌示意冉西亭别多话,而后再自袖中掏出另一枚纹银,赏给那名摊着掌心讨赏的乞儿。   “没了。”年轻的乞儿下巴一扬,扭头就大剌剌地朝客栈大门走去。   兀自抚着下颔沉思的玄玉,在心底不断揣摩着那句话的话意,才大略地推敲出一半时,方才那名离去的乞儿却又突地复返,再次回到了他的跟前,自脏污的袖中掏出一团揉皱的纸团给他。   “那位大叔还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拈过纸团的玄玉,在乞儿离开后,慢条斯理地摊平皱成一团的纸张,两眼定定地凝视着纸上所写的二字。   映月。   “这又是什么意思?”凑过头来一块观看的冉西亭,怎么也猜想不出这二字所代表的涵义。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玄玉忽地扬首看向客栈的后院,在院中瞧见了某种东西后,脑中原本犹有不解之处霎时解开。   他以指轻弹着纸张,“看来,似乎有人早已料到,咱们这一   路上是不会安宁了。”   冉西亭惊怪地扬着眉,“这样你也看得懂?”这简直就是猜谜嘛。   “懂。”玄玉安然地笑笑,抬指朝亲卫统领一勾,在弯下身来的统领耳旁附耳说了一阵后,就见统领重重一颔首,立即带了几名亲卫离去。   “你都吩咐了些什么?”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的冉西亭,边拈着长须边看着神态怡然自得的他。   “脱身之计。”   ΩΩΩΩΩ   秋夜寂然,星辰缓缓游过天川。   漫走在静夜大街上的打更人,方敲更过子时,更声过后,随着打更人的步声远去,夜,似乎更深沉了些。   徒留几盏灯火的客栈,残烛映着纸窗,映出幢幢人影,一众疾快矫窜而过,直上客栈二楼厢房。包括玄玉、冉西亭、顾长空,以及一众亲卫的厢房房门,蓦地遭人重重踹开,房门甫一敞,每间厢房立即射进了数十只快箭,箭雨稍停后,一群蒙面的黑衣人紧接着手荷大刀进入房内,举刀齐砍向床榻,登时被褥里的绵絮,在莹莹烛光下四处飞扬。   当烛光反射的灿白刀光照亮了厢房,坐在厢房对面另一座客楼房顶上的冉西亭,一手紧搂着顾长空的臂膀免得掉下屋檐,一手边抹去额上的大汗。   “果然是刺客……”幸好玄玉机灵,早发觉这座客栈不对劲,不然这下就惨了。   顾长空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要我还躺在那张床上的话,只怕我现下不是已被插成了箭猪,就是被剁成了肉块……”   “咱们运气好,事先就有人向咱们通风报讯。”凉凉待在檐上看戏的玄玉,笑笑地抚着下颔。   冉西亭直搔着发,“那位有先见之明的高人到底是谁呀?”到底谁这么好心救他们一命啊?   “说不定……”想得比较多的顾长空,不禁要怀疑,“玄玉,你想那个替咱们报讯的,会不会就是谋刺咱们的主谋?”   “倘若他要谋刺咱们,又何需多此一举?”玄玉倒不这么认为,在檐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走吧,这里不安全。”再过不久,那些扑了个空的刺客们,恐怕就会将整座客栈翻过来了。   顾长空没好气地问:“整座客栈全是刺客,能走去哪?咱们就连客栈大门都走不出去!”瞧瞧下头等着宰他们的人有多少啊?恐怕就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谁说的?”脸上一派从容的玄玉,不以为然地咧出一笑,随后一马当先地跃下房顶,顾长空看了,也只好揹着半点功夫也不懂的冉西亭跟着一块跃下。   藏身在院中树丛与假山间走了一阵后,整座客栈里里外外,四处皆是一手高举着火炬,一手端着利器在寻找他们的蒙面黑衣人,而客栈的两处出口,也皆被堵住,无路可走的顾长空,翻着白眼问着在前面带头的玄玉。   “好了,现下要往哪走?”   “那里。”放低了音量的玄玉,在院中找到了一口水井后,抬手一指。   “水井?”在他身后的一干人等,先是瞧了瞧那口井,而后又面面相觑。   来到井边后的玄玉,微笑地探首看向井中。   “这就是映月。”唯有水才能映月,而在这座客栈里,能够映出皎月的地方,就只有这口水井了。   随着他一道看去,不明所以的顾长空与冉西亭,皆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枯井?”   “快走吧,追上来了。”在院中的火光逐渐朝他们这边来时,玄玉先是命几名亲卫跃下枯井,又支使了其它亲卫去办他所交待之事,然后一手推着犹豫不决的冉西亭。   “玄玉,我……”低首看着那极深的枯井,一把年纪的冉西亭告饶地向他摇首。   “长空,你揹着二叔先下去。”玄玉以肘重重撞了一下仍在发呆的顾长空。   顾长空微一颔首,转身揹起冉西亭,在前头几名亲卫在下方朝上扬手示意安全后,立即也跟着跃入井中。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飞快地将院中包围,站在原处等候其它亲卫归来的玄玉,当灿烧的火炬照映上他的面颊时,他慢条斯理地一手按向腰间所配的飞景,剑未出鞘,一具魁伟的背影随即出现在他的面前以背向他,玄玉当下一愕,颇讶异地看着这名肩上扛了一柄巨剑的高壮大汉,在下一刻剑锋出鞘后,二话不说地即冲向那些想围堵他的刺客。   扰嚷尖锐的金鸣声,震天呼啸,乱仗中,倚在井畔的局外人玄玉,并没有闪躲走避,他只是淡淡地瞅看着这名对他伸援手的陌生客,并钦佩于如此身手。当激战的汉子将院中的刺客收拾大半后,突地将巨剑往地一插,以力拔山河之势,两手举起院中数来不知有几百斤的大石,奋力掷向后院院口以堵住出路,阻止客栈里其它刺客继续朝这方向聚集。   在欣赏汉子过人之勇之余,一心二用的玄玉,转首望向客栈后院的厨房。   被派去的亲卫们,在厨房外头四处加架了薪柴,并在留有余火的炉灶里添了油后,舔噬了油水的火苗迅速燎窜而起,并开始四下蔓延,位在灶上的鼎锅禁不起油火同燃久烧,乍放出轰然巨响,炸掀了厨房屋瓦,卷肆的浓烟烈火、如腾上夜霄的火龙,直攀天际。   暗夜里的一道蓬火,在急来的西风助长下熊熊壮大,不久,客栈与街坊被巨声惊醒的众人,有的惊慌噪嚷,有的急于取来街边水井之水救火,转眼间,静夜宛若闹市,一派沸沸扬扬。   骚动中,趁乱走避的亲卫们赶回玄玉的身边,已准备跃下枯井的玄玉,笑看那名为他们抵挡刺客、剑起剑落间矫若游龙的汉子一眼,而感觉似乎有人正在注视着他的汉子,也蓦然回首一望,而后微偏着头示意,这里只他一人对付那些刺客即绰绰有余,要玄玉快走。   会意的玄玉,马上转身朝跑来的亲卫们扬手。   “这里留给他断后,你们同我一道走!”   话一说完,玄玉立即跃下枯井,两足方沾地,等在下头手举火把的顾长空,立即朝他招招手。   “这是……”抬首看去的玄玉,有些意外地张大了眼。   在井底一角,有一洞口,走入洞口后进入眼中的,即是窄小曲折的甬道。玄玉走入道中,以指覆上道旁的黄泥,指梢下的黄泥,土犹未干,看来是新挖不久,也有可能是那位通风报讯者,在知道他们将会有难后,所以才急忙为他们挖出这条逃生地道。   “这条地道通到哪?”等着他的顾长空弯低了身子,边问边举炬看了看长得不见底的甬道。   “走走不就知道了?”来之则安之的玄玉,在后头的亲卫也跟上来后,派一半亲卫前行导路,另一半在他们后头押护。   屈弯着身子在地道中迂回走了一阵,原是平坦的地道,地势逐渐向上倾斜,爬上了斜坡后,拨开洞口处一丛丛掩饰的长草,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当空一轮皓皓秋月。   “总算出来了……”喘着气的冉西亭,边以袖拭着额际的汗珠,边回头打量他们究竟在地底下走了多远。   回首这么一看,才赫然发现他们已离开了商家酒楼密集的大街,来到了城外,由这看去,在远处城心里,焰光通亮,点点火星在西风中款款飘飞。   一出地道即发现情况不对的玄玉,二话不说地指示亲卫亮出刀剑。   他直盯着前方树丛里的人影,“长空,你护着二叔退到后头去。”   “连这也有?”甚是不耐烦的长空,毛火地将冉西亭拉到一旁的草丛里避着。   玄玉冷冷淡述,“我忘了告诉你,这整座邺县里都有要杀咱们的刺客。”据他昨日派出的亲卫打探,这座县城虽距洛阳犹远,但这邺县的县令,却是洛阳太守的亲堂弟。   “慢着,有人来了。”就在玄玉也打算加入那些亲卫准备与来者厮杀一番时,顾长空忙不迭地拉住他,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转首看去,就着远处火光的光影,可看出那名来者即是方才护着他们离开的汉子。玄玉一语不发,静看着飞奔而来的汉子,正施展着上乘的轻功,以足轻踏着秋草草尖跃过草原,直杀向那些又再次挡住了他们去路的刺客们。   “玄玉,那人是谁?”愣愣瞧着替他们打退刺客的不速之客,顾长空纳闷地拉着他的衣袖。   “不知道。”玄玉半挑着剑眉,“但应可确定,是友不是敌。”   冷眼旁观了一阵后,对那名汉子甚是放心的玄玉,召回亲卫,看了远在树林外的官道一眼,再转首看向枯木横陈的树林,在心中思索半晌,毅然下了决定。   “走吧?”他拉着他们俩走向树林里的小道,不打算继续走官道再为他们添来更多擅自与他们同行的不速之客。   “上哪?”不明所以的两人,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旁问。   “赶路。”他一步一步地踩在林间的枯叶上,“这座县城不能再待了,咱们得在发生更多意外前,早点抵达洛阳。”   ΩΩΩΩΩ   一张黄色的圆形纸钱经风儿轻颳,乘着风势飘过众人群的脚跟,来到顾长空的鞋前,连绵不断的木鱼与摇铃声,伴杂着喃喃颂经声也一道随着风儿,钻进每个人的耳里。   “啧!”满心不悦的顾长空撇了撇嘴角,无计可施地看向四周挤得人山人海看出殡的民众。   顶着飒冷的秋风,被民众困挤在街道旁人群中的玄玉一行人,原本疾快的赶路速度,在进了这座城镇后,不得不被巧撞上的出殡丧家给拖延了下来。   “好盛大的排场……”冉西亭边看着队伍庞大的丧家,边张望着四下前来围观的民众,感觉好像是整座城镇的人都挤来道旁送那位死者一程了。   然而也困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的玄玉却不作此想。   他冷眼静观着远处道上的丧队,总觉得,前头请来治丧的和尚们,手摇法器的姿势不对倒也罢了,和尚口中所唸颂的经文完全是瞎扯一通也算了,行中扶灵的孝子孝女们,的确是哭得是那样哀伤凄切,但在他们的脸上,却找不着一丝泪痕。   他再转首看向灵柩后头的丧家队伍,发现那里头有男有女,就是无老无幼,且每一位送葬的孝家,虽说一身的白色宽大的孝服已将他们的面容和身子遮掩去了不少.但他们那身形,也未免较常人来得魁梧了许多。   “咱们快走!”猛然明白其中有诈的玄玉,二话不说地拉着他们想快些挤出人群。   也知状况有异的顾长空,却将姆指往旁一歪,“恐怕来不及   了。”   玄玉缓缓移过眼瞳,冷然注视着那些混在人群中,打扮有如乞丐,但却不只是手拿打狗棒,还在破衫里藏着刀剑的那群人,正与送殡队伍中脱队的孝家们,一前一后地朝他们包围而来,而处在围观的百姓里,也有不少冒充的群众。   “这回就由你护着二叔,前头那些人由我来打发。”早就想发泄一下心中怒气的顾长空,磨拳擦掌地挽起衣袖。   玄玉不置可否地睨了他一眼,“你自个儿小心点。”   “知道了。”咧嘴直笑的顾长空,伸手朝他挥了挥,解下绑束在腰际的长鞭后,立即拔地而起,以疾快的步子踩过前头人群的头顶借道,在一落地后,一记飞鞭登时甩出,直扑一名亮出刀器朝他冲来的孝家。   就在顾长空使出看家本领大展雄威之时,在玄玉的指挥下,部份亲卫已先一步去打发后头的那群乞丐,而待在原地护卫玄玉的亲卫们,已在人群纷纷散开时,与本是混杂人群里的刺客们交起手来。   当一名百姓打扮的大汉偷偷潜至玄玉近处时,冉西亭忍不住出声警告,“玄玉,当心你身后!”   方扬剑回首的玄玉,未及举剑,已来到他面前的刀锋倏地遭人一挡一格,逼得刺客大大震退了两步,玄玉定眼一看,出手救他的人,那身形、以及手上那柄招人注目的巨剑,马上就让他一眼认出这人是那夜连救他两回的汉子。   一人尽退来者的汉子,在打发了人群中的刺客后,回首瞟了   玄玉一眼,而后大步大步地朝玄玉走来,护在玄玉身旁的亲卫们见了,连忙上前亮出长剑护主。   “慢。”在他们准备与汉子动手前,玄玉抬起一掌制止,两眼格外留心地瞧着那名紧盯着他的汉子。   被盯着瞧的汉子,只是朝他微微一颔首,而后侧过头,示意他们跟着他一道走。   明白过来的玄玉,马上往后头交待,“去知会楚郡王一声,叫他立刻赶过来与我们会合。”   “是。”亲卫听了,立即衔命而去。   “二叔无恙吧?”玄玉一掌扶过冉西亭,眼看秋风颳人面得厉害,他关心地再将自己身上的外麾披至冉西亭的身上。   “我没事。”冉西亭一手按住他,两眼微微看向那个站在原处等他们的汉子,“玄玉,那个大汉,是不是前些天夜里救咱们一命的那个人?”   “应该是。”他淡淡应着,抬首一见顾长空已赶至,他又扶着冉西亭往前走,“二叔,又要劳累你了,咱们得起程了。”   “咱们又要上哪?”连接着数日马不停蹄的冉西亭,蹙着半花的眉,不知这一回又得急急赶至哪儿躲掉一劫。   “这就要问那个引路人了。”玄玉只是以下巴撇向那个等着他们的大汉,在心中也很好奇,这位总是在半路杀出的好汉,究竟是想带他去见何方神圣。   风尘仆仆赶路的玄玉,在此趟前往洛阳的沿途中,一路稍做停留的地点并不多,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赶路上,但为顾及劳顿的亲卫们,以及年岁也不小冉西亭,在这日在路经邺县县城时,玄玉总算是下令缓下了前进的速度,在县城里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供大伙稍事歇息。   但行事低调的玄玉,在抵达县城后,并未直奔由官府所营的驿站,改而投宿在城里一间规模并不大的客栈里。   一抵客栈,就忙着让冉西亭坐下休息的玄玉,将一行人登记住宿事宜都交给顾长空后,也跟着坐在人来人往的店内,与冉西亭喝起解渴的茶水来,就在这时,他身旁那名总是不离身保护他的亲卫统领,却压低了音量向他暗示。   “主子。”他边说两眼边瞥向站在客栈外,那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扬首看去的玄玉,搁下了手中的茶碗,意外地看着外头那名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乞儿,在身旁的亲卫统领打算派人去打发掉那名乞儿时,他抬起一手。   “不要紧。”   站在外头远观的乞儿,在玄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后,便在多名亲卫防备的目光下,不客气地大步来到玄玉面前。   “有事找我?”面带笑意的玄玉,先是自袖里掏出了一绽纹银,而后打量起这个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乞儿。   “有位大叔叫我转告你一句话。”收下银两后,一声不吭的乞儿终于开了口,但他这一开口,同时也引来了玄玉满腹的狐疑。   “哪句?”   乞儿打量了四下一会,而后靠上前小声地一字不漏背出,“今晚不能睡,这一睡,会要人命的。”   坐在一旁,听完乞儿的话,登时挑高了两眉的冉西亭,满头雾水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这句话是谁叫他来说的?   “就这样?那位大叔没说些别的?”玄玉扬起一掌示意冉西亭别多话,而后再自袖中掏出另一枚纹银,赏给那名摊着掌心讨赏的乞儿。   “没了。”年轻的乞儿下巴一扬,扭头就大剌剌地朝客栈大门走去。   兀自抚着下颔沉思的玄玉,在心底不断揣摩着那句话的话意,才大略地推敲出一半时,方才那名离去的乞儿却又突地复返,再次回到了他的跟前,自脏污的袖中掏出一团揉皱的纸团给他。   “那位大叔还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拈过纸团的玄玉,在乞儿离开后,慢条斯理地摊平皱成一团的纸张,两眼定定地凝视着纸上所写的二字。   映月。   “这又是什么意思?”凑过头来一块观看的冉西亭,怎么也猜想不出这二字所代表的涵义。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玄玉忽地扬首看向客栈的后院,在院中瞧见了某种东西后,脑中原本犹有不解之处霎时解开。   他以指轻弹着纸张,“看来,似乎有人早已料到,咱们这一   路上是不会安宁了。”   冉西亭惊怪地扬着眉,“这样你也看得懂?”这简直就是猜谜嘛。   “懂。”玄玉安然地笑笑,抬指朝亲卫统领一勾,在弯下身来的统领耳旁附耳说了一阵后,就见统领重重一颔首,立即带了几名亲卫离去。   “你都吩咐了些什么?”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的冉西亭,边拈着长须边看着神态怡然自得的他。   “脱身之计。”   ΩΩΩΩΩ   秋夜寂然,星辰缓缓游过天川。   漫走在静夜大街上的打更人,方敲更过子时,更声过后,随着打更人的步声远去,夜,似乎更深沉了些。   徒留几盏灯火的客栈,残烛映着纸窗,映出幢幢人影,一众疾快矫窜而过,直上客栈二楼厢房。包括玄玉、冉西亭、顾长空,以及一众亲卫的厢房房门,蓦地遭人重重踹开,房门甫一敞,每间厢房立即射进了数十只快箭,箭雨稍停后,一群蒙面的黑衣人紧接着手荷大刀进入房内,举刀齐砍向床榻,登时被褥里的绵絮,在莹莹烛光下四处飞扬。   当烛光反射的灿白刀光照亮了厢房,坐在厢房对面另一座客楼房顶上的冉西亭,一手紧搂着顾长空的臂膀免得掉下屋檐,一手边抹去额上的大汗。   “果然是刺客……”幸好玄玉机灵,早发觉这座客栈不对劲,不然这下就惨了。   顾长空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要我还躺在那张床上的话,只怕我现下不是已被插成了箭猪,就是被剁成了肉块……”   “咱们运气好,事先就有人向咱们通风报讯。”凉凉待在檐上看戏的玄玉,笑笑地抚着下颔。   冉西亭直搔着发,“那位有先见之明的高人到底是谁呀?”到底谁这么好心救他们一命啊?   “说不定……”想得比较多的顾长空,不禁要怀疑,“玄玉,你想那个替咱们报讯的,会不会就是谋刺咱们的主谋?”   “倘若他要谋刺咱们,又何需多此一举?”玄玉倒不这么认为,在檐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走吧,这里不安全。”再过不久,那些扑了个空的刺客们,恐怕就会将整座客栈翻过来了。   顾长空没好气地问:“整座客栈全是刺客,能走去哪?咱们就连客栈大门都走不出去!”瞧瞧下头等着宰他们的人有多少啊?恐怕就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谁说的?”脸上一派从容的玄玉,不以为然地咧出一笑,随后一马当先地跃下房顶,顾长空看了,也只好揹着半点功夫也不懂的冉西亭跟着一块跃下。   藏身在院中树丛与假山间走了一阵后,整座客栈里里外外,四处皆是一手高举着火炬,一手端着利器在寻找他们的蒙面黑衣人,而客栈的两处出口,也皆被堵住,无路可走的顾长空,翻着白眼问着在前面带头的玄玉。   “好了,现下要往哪走?”   “那里。”放低了音量的玄玉,在院中找到了一口水井后,抬手一指。   “水井?”在他身后的一干人等,先是瞧了瞧那口井,而后又面面相觑。   来到井边后的玄玉,微笑地探首看向井中。   “这就是映月。”唯有水才能映月,而在这座客栈里,能够映出皎月的地方,就只有这口水井了。   随着他一道看去,不明所以的顾长空与冉西亭,皆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枯井?”   “快走吧,追上来了。”在院中的火光逐渐朝他们这边来时,玄玉先是命几名亲卫跃下枯井,又支使了其它亲卫去办他所交待之事,然后一手推着犹豫不决的冉西亭。   “玄玉,我……”低首看着那极深的枯井,一把年纪的冉西亭告饶地向他摇首。   “长空,你揹着二叔先下去。”玄玉以肘重重撞了一下仍在发呆的顾长空。   顾长空微一颔首,转身揹起冉西亭,在前头几名亲卫在下方朝上扬手示意安全后,立即也跟着跃入井中。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飞快地将院中包围,站在原处等候其它亲卫归来的玄玉,当灿烧的火炬照映上他的面颊时,他慢条斯理地一手按向腰间所配的飞景,剑未出鞘,一具魁伟的背影随即出现在他的面前以背向他,玄玉当下一愕,颇讶异地看着这名肩上扛了一柄巨剑的高壮大汉,在下一刻剑锋出鞘后,二话不说地即冲向那些想围堵他的刺客。   扰嚷尖锐的金鸣声,震天呼啸,乱仗中,倚在井畔的局外人玄玉,并没有闪躲走避,他只是淡淡地瞅看着这名对他伸援手的陌生客,并钦佩于如此身手。当激战的汉子将院中的刺客收拾大半后,突地将巨剑往地一插,以力拔山河之势,两手举起院中数来不知有几百斤的大石,奋力掷向后院院口以堵住出路,阻止客栈里其它刺客继续朝这方向聚集。   在欣赏汉子过人之勇之余,一心二用的玄玉,转首望向客栈后院的厨房。   被派去的亲卫们,在厨房外头四处加架了薪柴,并在留有余火的炉灶里添了油后,舔噬了油水的火苗迅速燎窜而起,并开始四下蔓延,位在灶上的鼎锅禁不起油火同燃久烧,乍放出轰然巨响,炸掀了厨房屋瓦,卷肆的浓烟烈火、如腾上夜霄的火龙,直攀天际。   暗夜里的一道蓬火,在急来的西风助长下熊熊壮大,不久,客栈与街坊被巨声惊醒的众人,有的惊慌噪嚷,有的急于取来街边水井之水救火,转眼间,静夜宛若闹市,一派沸沸扬扬。   骚动中,趁乱走避的亲卫们赶回玄玉的身边,已准备跃下枯井的玄玉,笑看那名为他们抵挡刺客、剑起剑落间矫若游龙的汉子一眼,而感觉似乎有人正在注视着他的汉子,也蓦然回首一望,而后微偏着头示意,这里只他一人对付那些刺客即绰绰有余,要玄玉快走。   会意的玄玉,马上转身朝跑来的亲卫们扬手。   “这里留给他断后,你们同我一道走!”   话一说完,玄玉立即跃下枯井,两足方沾地,等在下头手举火把的顾长空,立即朝他招招手。   “这是……”抬首看去的玄玉,有些意外地张大了眼。   在井底一角,有一洞口,走入洞口后进入眼中的,即是窄小曲折的甬道。玄玉走入道中,以指覆上道旁的黄泥,指梢下的黄泥,土犹未干,看来是新挖不久,也有可能是那位通风报讯者,在知道他们将会有难后,所以才急忙为他们挖出这条逃生地道。   “这条地道通到哪?”等着他的顾长空弯低了身子,边问边举炬看了看长得不见底的甬道。   “走走不就知道了?”来之则安之的玄玉,在后头的亲卫也跟上来后,派一半亲卫前行导路,另一半在他们后头押护。   屈弯着身子在地道中迂回走了一阵,原是平坦的地道,地势逐渐向上倾斜,爬上了斜坡后,拨开洞口处一丛丛掩饰的长草,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当空一轮皓皓秋月。   “总算出来了……”喘着气的冉西亭,边以袖拭着额际的汗珠,边回头打量他们究竟在地底下走了多远。   回首这么一看,才赫然发现他们已离开了商家酒楼密集的大街,来到了城外,由这看去,在远处城心里,焰光通亮,点点火星在西风中款款飘飞。   一出地道即发现情况不对的玄玉,二话不说地指示亲卫亮出刀剑。   他直盯着前方树丛里的人影,“长空,你护着二叔退到后头去。”   “连这也有?”甚是不耐烦的长空,毛火地将冉西亭拉到一旁的草丛里避着。   玄玉冷冷淡述,“我忘了告诉你,这整座邺县里都有要杀咱们的刺客。”据他昨日派出的亲卫打探,这座县城虽距洛阳犹远,但这邺县的县令,却是洛阳太守的亲堂弟。   “慢着,有人来了。”就在玄玉也打算加入那些亲卫准备与来者厮杀一番时,顾长空忙不迭地拉住他,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转首看去,就着远处火光的光影,可看出那名来者即是方才护着他们离开的汉子。玄玉一语不发,静看着飞奔而来的汉子,正施展着上乘的轻功,以足轻踏着秋草草尖跃过草原,直杀向那些又再次挡住了他们去路的刺客们。   “玄玉,那人是谁?”愣愣瞧着替他们打退刺客的不速之客,顾长空纳闷地拉着他的衣袖。   “不知道。”玄玉半挑着剑眉,“但应可确定,是友不是敌。”   冷眼旁观了一阵后,对那名汉子甚是放心的玄玉,召回亲卫,看了远在树林外的官道一眼,再转首看向枯木横陈的树林,在心中思索半晌,毅然下了决定。   “走吧?”他拉着他们俩走向树林里的小道,不打算继续走官道再为他们添来更多擅自与他们同行的不速之客。   “上哪?”不明所以的两人,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旁问。   “赶路。”他一步一步地踩在林间的枯叶上,“这座县城不能再待了,咱们得在发生更多意外前,早点抵达洛阳。”   ΩΩΩΩΩ   一张黄色的圆形纸钱经风儿轻颳,乘着风势飘过众人群的脚跟,来到顾长空的鞋前,连绵不断的木鱼与摇铃声,伴杂着喃喃颂经声也一道随着风儿,钻进每个人的耳里。   “啧!”满心不悦的顾长空撇了撇嘴角,无计可施地看向四周挤得人山人海看出殡的民众。   顶着飒冷的秋风,被民众困挤在街道旁人群中的玄玉一行人,原本疾快的赶路速度,在进了这座城镇后,不得不被巧撞上的出殡丧家给拖延了下来。   “好盛大的排场……”冉西亭边看着队伍庞大的丧家,边张望着四下前来围观的民众,感觉好像是整座城镇的人都挤来道旁送那位死者一程了。   然而也困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的玄玉却不作此想。   他冷眼静观着远处道上的丧队,总觉得,前头请来治丧的和尚们,手摇法器的姿势不对倒也罢了,和尚口中所唸颂的经文完全是瞎扯一通也算了,行中扶灵的孝子孝女们,的确是哭得是那样哀伤凄切,但在他们的脸上,却找不着一丝泪痕。   他再转首看向灵柩后头的丧家队伍,发现那里头有男有女,就是无老无幼,且每一位送葬的孝家,虽说一身的白色宽大的孝服已将他们的面容和身子遮掩去了不少.但他们那身形,也未免较常人来得魁梧了许多。   “咱们快走!”猛然明白其中有诈的玄玉,二话不说地拉着他们想快些挤出人群。   也知状况有异的顾长空,却将姆指往旁一歪,“恐怕来不及   了。”   玄玉缓缓移过眼瞳,冷然注视着那些混在人群中,打扮有如乞丐,但却不只是手拿打狗棒,还在破衫里藏着刀剑的那群人,正与送殡队伍中脱队的孝家们,一前一后地朝他们包围而来,而处在围观的百姓里,也有不少冒充的群众。   “这回就由你护着二叔,前头那些人由我来打发。”早就想发泄一下心中怒气的顾长空,磨拳擦掌地挽起衣袖。   玄玉不置可否地睨了他一眼,“你自个儿小心点。”   “知道了。”咧嘴直笑的顾长空,伸手朝他挥了挥,解下绑束在腰际的长鞭后,立即拔地而起,以疾快的步子踩过前头人群的头顶借道,在一落地后,一记飞鞭登时甩出,直扑一名亮出刀器朝他冲来的孝家。   就在顾长空使出看家本领大展雄威之时,在玄玉的指挥下,部份亲卫已先一步去打发后头的那群乞丐,而待在原地护卫玄玉的亲卫们,已在人群纷纷散开时,与本是混杂人群里的刺客们交起手来。   当一名百姓打扮的大汉偷偷潜至玄玉近处时,冉西亭忍不住出声警告,“玄玉,当心你身后!”   方扬剑回首的玄玉,未及举剑,已来到他面前的刀锋倏地遭人一挡一格,逼得刺客大大震退了两步,玄玉定眼一看,出手救他的人,那身形、以及手上那柄招人注目的巨剑,马上就让他一眼认出这人是那夜连救他两回的汉子。   一人尽退来者的汉子,在打发了人群中的刺客后,回首瞟了   玄玉一眼,而后大步大步地朝玄玉走来,护在玄玉身旁的亲卫们见了,连忙上前亮出长剑护主。   “慢。”在他们准备与汉子动手前,玄玉抬起一掌制止,两眼格外留心地瞧着那名紧盯着他的汉子。   被盯着瞧的汉子,只是朝他微微一颔首,而后侧过头,示意他们跟着他一道走。   明白过来的玄玉,马上往后头交待,“去知会楚郡王一声,叫他立刻赶过来与我们会合。”   “是。”亲卫听了,立即衔命而去。   “二叔无恙吧?”玄玉一掌扶过冉西亭,眼看秋风颳人面得厉害,他关心地再将自己身上的外麾披至冉西亭的身上。   “我没事。”冉西亭一手按住他,两眼微微看向那个站在原处等他们的汉子,“玄玉,那个大汉,是不是前些天夜里救咱们一命的那个人?”   “应该是。”他淡淡应着,抬首一见顾长空已赶至,他又扶着冉西亭往前走,“二叔,又要劳累你了,咱们得起程了。”   “咱们又要上哪?”连接着数日马不停蹄的冉西亭,蹙着半花的眉,不知这一回又得急急赶至哪儿躲掉一劫。   “这就要问那个引路人了。”玄玉只是以下巴撇向那个等着他们的大汉,在心中也很好奇,这位总是在半路杀出的好汉,究竟是想带他去见何方神圣。   风尘仆仆赶路的玄玉,在此趟前往洛阳的沿途中,一路稍做停留的地点并不多,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赶路上,但为顾及劳顿的亲卫们,以及年岁也不小冉西亭,在这日在路经邺县县城时,玄玉总算是下令缓下了前进的速度,在县城里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供大伙稍事歇息。   但行事低调的玄玉,在抵达县城后,并未直奔由官府所营的驿站,改而投宿在城里一间规模并不大的客栈里。   一抵客栈,就忙着让冉西亭坐下休息的玄玉,将一行人登记住宿事宜都交给顾长空后,也跟着坐在人来人往的店内,与冉西亭喝起解渴的茶水来,就在这时,他身旁那名总是不离身保护他的亲卫统领,却压低了音量向他暗示。   “主子。”他边说两眼边瞥向站在客栈外,那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扬首看去的玄玉,搁下了手中的茶碗,意外地看着外头那名目不转睛看着他的乞儿,在身旁的亲卫统领打算派人去打发掉那名乞儿时,他抬起一手。   “不要紧。”   站在外头远观的乞儿,在玄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后,便在多名亲卫防备的目光下,不客气地大步来到玄玉面前。   “有事找我?”面带笑意的玄玉,先是自袖里掏出了一绽纹银,而后打量起这个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乞儿。   “有位大叔叫我转告你一句话。”收下银两后,一声不吭的乞儿终于开了口,但他这一开口,同时也引来了玄玉满腹的狐疑。   “哪句?”   乞儿打量了四下一会,而后靠上前小声地一字不漏背出,“今晚不能睡,这一睡,会要人命的。”   坐在一旁,听完乞儿的话,登时挑高了两眉的冉西亭,满头雾水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的,这句话是谁叫他来说的?   “就这样?那位大叔没说些别的?”玄玉扬起一掌示意冉西亭别多话,而后再自袖中掏出另一枚纹银,赏给那名摊着掌心讨赏的乞儿。   “没了。”年轻的乞儿下巴一扬,扭头就大剌剌地朝客栈大门走去。   兀自抚着下颔沉思的玄玉,在心底不断揣摩着那句话的话意,才大略地推敲出一半时,方才那名离去的乞儿却又突地复返,再次回到了他的跟前,自脏污的袖中掏出一团揉皱的纸团给他。   “那位大叔还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拈过纸团的玄玉,在乞儿离开后,慢条斯理地摊平皱成一团的纸张,两眼定定地凝视着纸上所写的二字。   映月。   “这又是什么意思?”凑过头来一块观看的冉西亭,怎么也猜想不出这二字所代表的涵义。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玄玉忽地扬首看向客栈的后院,在院中瞧见了某种东西后,脑中原本犹有不解之处霎时解开。   他以指轻弹着纸张,“看来,似乎有人早已料到,咱们这一   路上是不会安宁了。”   冉西亭惊怪地扬着眉,“这样你也看得懂?”这简直就是猜谜嘛。   “懂。”玄玉安然地笑笑,抬指朝亲卫统领一勾,在弯下身来的统领耳旁附耳说了一阵后,就见统领重重一颔首,立即带了几名亲卫离去。   “你都吩咐了些什么?”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的冉西亭,边拈着长须边看着神态怡然自得的他。   “脱身之计。”   ΩΩΩΩΩ   秋夜寂然,星辰缓缓游过天川。   漫走在静夜大街上的打更人,方敲更过子时,更声过后,随着打更人的步声远去,夜,似乎更深沉了些。   徒留几盏灯火的客栈,残烛映着纸窗,映出幢幢人影,一众疾快矫窜而过,直上客栈二楼厢房。包括玄玉、冉西亭、顾长空,以及一众亲卫的厢房房门,蓦地遭人重重踹开,房门甫一敞,每间厢房立即射进了数十只快箭,箭雨稍停后,一群蒙面的黑衣人紧接着手荷大刀进入房内,举刀齐砍向床榻,登时被褥里的绵絮,在莹莹烛光下四处飞扬。   当烛光反射的灿白刀光照亮了厢房,坐在厢房对面另一座客楼房顶上的冉西亭,一手紧搂着顾长空的臂膀免得掉下屋檐,一手边抹去额上的大汗。   “果然是刺客……”幸好玄玉机灵,早发觉这座客栈不对劲,不然这下就惨了。   顾长空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要我还躺在那张床上的话,只怕我现下不是已被插成了箭猪,就是被剁成了肉块……”   “咱们运气好,事先就有人向咱们通风报讯。”凉凉待在檐上看戏的玄玉,笑笑地抚着下颔。   冉西亭直搔着发,“那位有先见之明的高人到底是谁呀?”到底谁这么好心救他们一命啊?   “说不定……”想得比较多的顾长空,不禁要怀疑,“玄玉,你想那个替咱们报讯的,会不会就是谋刺咱们的主谋?”   “倘若他要谋刺咱们,又何需多此一举?”玄玉倒不这么认为,在檐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走吧,这里不安全。”再过不久,那些扑了个空的刺客们,恐怕就会将整座客栈翻过来了。   顾长空没好气地问:“整座客栈全是刺客,能走去哪?咱们就连客栈大门都走不出去!”瞧瞧下头等着宰他们的人有多少啊?恐怕就连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谁说的?”脸上一派从容的玄玉,不以为然地咧出一笑,随后一马当先地跃下房顶,顾长空看了,也只好揹着半点功夫也不懂的冉西亭跟着一块跃下。   藏身在院中树丛与假山间走了一阵后,整座客栈里里外外,四处皆是一手高举着火炬,一手端着利器在寻找他们的蒙面黑衣人,而客栈的两处出口,也皆被堵住,无路可走的顾长空,翻着白眼问着在前面带头的玄玉。   “好了,现下要往哪走?”   “那里。”放低了音量的玄玉,在院中找到了一口水井后,抬手一指。   “水井?”在他身后的一干人等,先是瞧了瞧那口井,而后又面面相觑。   来到井边后的玄玉,微笑地探首看向井中。   “这就是映月。”唯有水才能映月,而在这座客栈里,能够映出皎月的地方,就只有这口水井了。   随着他一道看去,不明所以的顾长空与冉西亭,皆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枯井?”   “快走吧,追上来了。”在院中的火光逐渐朝他们这边来时,玄玉先是命几名亲卫跃下枯井,又支使了其它亲卫去办他所交待之事,然后一手推着犹豫不决的冉西亭。   “玄玉,我……”低首看着那极深的枯井,一把年纪的冉西亭告饶地向他摇首。   “长空,你揹着二叔先下去。”玄玉以肘重重撞了一下仍在发呆的顾长空。   顾长空微一颔首,转身揹起冉西亭,在前头几名亲卫在下方朝上扬手示意安全后,立即也跟着跃入井中。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飞快地将院中包围,站在原处等候其它亲卫归来的玄玉,当灿烧的火炬照映上他的面颊时,他慢条斯理地一手按向腰间所配的飞景,剑未出鞘,一具魁伟的背影随即出现在他的面前以背向他,玄玉当下一愕,颇讶异地看着这名肩上扛了一柄巨剑的高壮大汉,在下一刻剑锋出鞘后,二话不说地即冲向那些想围堵他的刺客。   扰嚷尖锐的金鸣声,震天呼啸,乱仗中,倚在井畔的局外人玄玉,并没有闪躲走避,他只是淡淡地瞅看着这名对他伸援手的陌生客,并钦佩于如此身手。当激战的汉子将院中的刺客收拾大半后,突地将巨剑往地一插,以力拔山河之势,两手举起院中数来不知有几百斤的大石,奋力掷向后院院口以堵住出路,阻止客栈里其它刺客继续朝这方向聚集。   在欣赏汉子过人之勇之余,一心二用的玄玉,转首望向客栈后院的厨房。   被派去的亲卫们,在厨房外头四处加架了薪柴,并在留有余火的炉灶里添了油后,舔噬了油水的火苗迅速燎窜而起,并开始四下蔓延,位在灶上的鼎锅禁不起油火同燃久烧,乍放出轰然巨响,炸掀了厨房屋瓦,卷肆的浓烟烈火、如腾上夜霄的火龙,直攀天际。   暗夜里的一道蓬火,在急来的西风助长下熊熊壮大,不久,客栈与街坊被巨声惊醒的众人,有的惊慌噪嚷,有的急于取来街边水井之水救火,转眼间,静夜宛若闹市,一派沸沸扬扬。   骚动中,趁乱走避的亲卫们赶回玄玉的身边,已准备跃下枯井的玄玉,笑看那名为他们抵挡刺客、剑起剑落间矫若游龙的汉子一眼,而感觉似乎有人正在注视着他的汉子,也蓦然回首一望,而后微偏着头示意,这里只他一人对付那些刺客即绰绰有余,要玄玉快走。   会意的玄玉,马上转身朝跑来的亲卫们扬手。   “这里留给他断后,你们同我一道走!”   话一说完,玄玉立即跃下枯井,两足方沾地,等在下头手举火把的顾长空,立即朝他招招手。   “这是……”抬首看去的玄玉,有些意外地张大了眼。   在井底一角,有一洞口,走入洞口后进入眼中的,即是窄小曲折的甬道。玄玉走入道中,以指覆上道旁的黄泥,指梢下的黄泥,土犹未干,看来是新挖不久,也有可能是那位通风报讯者,在知道他们将会有难后,所以才急忙为他们挖出这条逃生地道。   “这条地道通到哪?”等着他的顾长空弯低了身子,边问边举炬看了看长得不见底的甬道。   “走走不就知道了?”来之则安之的玄玉,在后头的亲卫也跟上来后,派一半亲卫前行导路,另一半在他们后头押护。   屈弯着身子在地道中迂回走了一阵,原是平坦的地道,地势逐渐向上倾斜,爬上了斜坡后,拨开洞口处一丛丛掩饰的长草,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当空一轮皓皓秋月。   “总算出来了……”喘着气的冉西亭,边以袖拭着额际的汗珠,边回头打量他们究竟在地底下走了多远。   回首这么一看,才赫然发现他们已离开了商家酒楼密集的大街,来到了城外,由这看去,在远处城心里,焰光通亮,点点火星在西风中款款飘飞。   一出地道即发现情况不对的玄玉,二话不说地指示亲卫亮出刀剑。   他直盯着前方树丛里的人影,“长空,你护着二叔退到后头去。”   “连这也有?”甚是不耐烦的长空,毛火地将冉西亭拉到一旁的草丛里避着。   玄玉冷冷淡述,“我忘了告诉你,这整座邺县里都有要杀咱们的刺客。”据他昨日派出的亲卫打探,这座县城虽距洛阳犹远,但这邺县的县令,却是洛阳太守的亲堂弟。   “慢着,有人来了。”就在玄玉也打算加入那些亲卫准备与来者厮杀一番时,顾长空忙不迭地拉住他,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转首看去,就着远处火光的光影,可看出那名来者即是方才护着他们离开的汉子。玄玉一语不发,静看着飞奔而来的汉子,正施展着上乘的轻功,以足轻踏着秋草草尖跃过草原,直杀向那些又再次挡住了他们去路的刺客们。   “玄玉,那人是谁?”愣愣瞧着替他们打退刺客的不速之客,顾长空纳闷地拉着他的衣袖。   “不知道。”玄玉半挑着剑眉,“但应可确定,是友不是敌。”   冷眼旁观了一阵后,对那名汉子甚是放心的玄玉,召回亲卫,看了远在树林外的官道一眼,再转首看向枯木横陈的树林,在心中思索半晌,毅然下了决定。   “走吧?”他拉着他们俩走向树林里的小道,不打算继续走官道再为他们添来更多擅自与他们同行的不速之客。   “上哪?”不明所以的两人,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旁问。   “赶路。”他一步一步地踩在林间的枯叶上,“这座县城不能再待了,咱们得在发生更多意外前,早点抵达洛阳。”   ΩΩΩΩΩ   一张黄色的圆形纸钱经风儿轻颳,乘着风势飘过众人群的脚跟,来到顾长空的鞋前,连绵不断的木鱼与摇铃声,伴杂着喃喃颂经声也一道随着风儿,钻进每个人的耳里。   “啧!”满心不悦的顾长空撇了撇嘴角,无计可施地看向四周挤得人山人海看出殡的民众。   顶着飒冷的秋风,被民众困挤在街道旁人群中的玄玉一行人,原本疾快的赶路速度,在进了这座城镇后,不得不被巧撞上的出殡丧家给拖延了下来。   “好盛大的排场……”冉西亭边看着队伍庞大的丧家,边张望着四下前来围观的民众,感觉好像是整座城镇的人都挤来道旁送那位死者一程了。   然而也困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的玄玉却不作此想。   他冷眼静观着远处道上的丧队,总觉得,前头请来治丧的和尚们,手摇法器的姿势不对倒也罢了,和尚口中所唸颂的经文完全是瞎扯一通也算了,行中扶灵的孝子孝女们,的确是哭得是那样哀伤凄切,但在他们的脸上,却找不着一丝泪痕。   他再转首看向灵柩后头的丧家队伍,发现那里头有男有女,就是无老无幼,且每一位送葬的孝家,虽说一身的白色宽大的孝服已将他们的面容和身子遮掩去了不少.但他们那身形,也未免较常人来得魁梧了许多。   “咱们快走!”猛然明白其中有诈的玄玉,二话不说地拉着他们想快些挤出人群。   也知状况有异的顾长空,却将姆指往旁一歪,“恐怕来不及   了。”   玄玉缓缓移过眼瞳,冷然注视着那些混在人群中,打扮有如乞丐,但却不只是手拿打狗棒,还在破衫里藏着刀剑的那群人,正与送殡队伍中脱队的孝家们,一前一后地朝他们包围而来,而处在围观的百姓里,也有不少冒充的群众。   “这回就由你护着二叔,前头那些人由我来打发。”早就想发泄一下心中怒气的顾长空,磨拳擦掌地挽起衣袖。   玄玉不置可否地睨了他一眼,“你自个儿小心点。”   “知道了。”咧嘴直笑的顾长空,伸手朝他挥了挥,解下绑束在腰际的长鞭后,立即拔地而起,以疾快的步子踩过前头人群的头顶借道,在一落地后,一记飞鞭登时甩出,直扑一名亮出刀器朝他冲来的孝家。   就在顾长空使出看家本领大展雄威之时,在玄玉的指挥下,部份亲卫已先一步去打发后头的那群乞丐,而待在原地护卫玄玉的亲卫们,已在人群纷纷散开时,与本是混杂人群里的刺客们交起手来。   当一名百姓打扮的大汉偷偷潜至玄玉近处时,冉西亭忍不住出声警告,“玄玉,当心你身后!”   方扬剑回首的玄玉,未及举剑,已来到他面前的刀锋倏地遭人一挡一格,逼得刺客大大震退了两步,玄玉定眼一看,出手救他的人,那身形、以及手上那柄招人注目的巨剑,马上就让他一眼认出这人是那夜连救他两回的汉子。   一人尽退来者的汉子,在打发了人群中的刺客后,回首瞟了   玄玉一眼,而后大步大步地朝玄玉走来,护在玄玉身旁的亲卫们见了,连忙上前亮出长剑护主。   “慢。”在他们准备与汉子动手前,玄玉抬起一掌制止,两眼格外留心地瞧着那名紧盯着他的汉子。   被盯着瞧的汉子,只是朝他微微一颔首,而后侧过头,示意他们跟着他一道走。   明白过来的玄玉,马上往后头交待,“去知会楚郡王一声,叫他立刻赶过来与我们会合。”   “是。”亲卫听了,立即衔命而去。   “二叔无恙吧?”玄玉一掌扶过冉西亭,眼看秋风颳人面得厉害,他关心地再将自己身上的外麾披至冉西亭的身上。   “我没事。”冉西亭一手按住他,两眼微微看向那个站在原处等他们的汉子,“玄玉,那个大汉,是不是前些天夜里救咱们一命的那个人?”   “应该是。”他淡淡应着,抬首一见顾长空已赶至,他又扶着冉西亭往前走,“二叔,又要劳累你了,咱们得起程了。”   “咱们又要上哪?”连接着数日马不停蹄的冉西亭,蹙着半花的眉,不知这一回又得急急赶至哪儿躲掉一劫。   “这就要问那个引路人了。”玄玉只是以下巴撇向那个等着他们的大汉,在心中也很好奇,这位总是在半路杀出的好汉,究竟是想带他去见何方神圣。 第四章   自被救了后,就跟着领路的汉子一道走的玄玉,他没想过,他所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深宅大院,也不是官派大邸,当然更不会是什么武林高手的居处,而是一座位于深山丛里的小小山神庙。   而他所要见的神秘幕后主使人,在这清风凄凄的夜深时分,点亮了庙内的烛火,在他们又渴又累的一行人方抵达时,即踏出庙门迎接。   “小人袁天印,参见王爷。”等在庙里的袁天印,在他一步入庙内后即朝他弯身一揖。   “免。”他随口应道,两眼直打量起这位陌生人。   眼前约莫三十的书生,面貌温文儒雅,身子也显得单薄,就外观来看,是个十足十的文人,但他的那双眼,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敏锐与鬼气,尤其他还在嘴角噙了抹自信从容的笑意,让人一看即知,这绝不会只是个乡野俗地里的夫子,或是寒窗里捧卷苦读的书生。玄玉再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名汉子,马上明白,眼前之人,绝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他是你派来的?”玄玉两眼朝他身后领路的大汉一瞥。   “正是。”袁天印带笑地介绍,“他名唤堂旭。”   玄玉随即朝他抱拳以谢,“多亏壮士伸予援手相助,小王在此谢过了。”   名唤堂旭的那名汉子,只是草草地点了个头,也不回话,将脚步退至袁天印身后更远处,两眼警戒地瞟向窗外。   “这桌酒宴,是为小王设的?”看完庙内摆设好一桌的菜色,也数过一回桌上的酒杯数后,玄玉大方地问。   袁天印热络地邀他入席,“两位王爷与郡王若不嫌弃酒菜寒酸,何不坐下共饮一盅?”   冉西亭只是与顾长空相视一眼,闷声不吭地齐转首看向玄玉,而受邀的玄玉,马上大方地入席。   “那小王就不客气了。”   既然都有玄玉领头了,累了一日的冉西亭与顾长空,随之纷纷跟进,饿了一日的他们,顾不得体不体面,也不等主人劝菜,就急着先祭一祭已经空了许久的五脏庙。然而就在他们一饱口腹之欲之时,身在席中没有动箸的玄玉,只是一迳瞅看着殷勤为他们斟酒添菜的主人袁天印。   总算是招呼完毕坐下来的袁天印,并没有回避玄玉审看的目光,只是举杯对他笑道。   “不知王爷……”拉长了音调的袁天印,朗眉一挑,“此行是否要到洛阳就任?”   “怎么,你也听到风声了?”暗自在心底防人的玄玉,只是一笑带过。   “是,或否?”没得到答案的袁天印,却忽地面色一厉,没打算和他打太极。   玄玉怔了怔,一顿,“是。”   听了后又倏地换过脸色的袁天印,边笑边兀自点头颔首,在想了想后,缓缓拉开手中的绘有一条墨龙的纸扇,持扇轻摇。   “圣上若要让王爷有番历练,洛阳的确是个理想的地方。”表面上不动声色的袁天印,刻意说得话中有话,“而太子,若是想未雨绸缪,洛阳,也的确是个打发的好地方。”   话意听得分明,也着实觉得刺耳的玄玉,心头宛如突遭根粗绳渐渐收细,猛地一收紧,令他的两眉微微朝眉心聚拢。   “未雨绸缪,是什么意思?”发觉太低估对方的玄玉,面上还是带着笑,话中退了数步,半懵半假地问。   “王爷又何需多此一问?”袁天印反而好笑地睨他一眼,“这四字,你我应当心知肚明才是。”这个被指派坐镇洛阳的齐王骨子里哪会只是个没半点心机的草包?虽说他的年纪的确不大,但相信圣上和太子在暗里玩的花样,他应当比任谁人都明白才是。   玄玉那只持杯的手倏地收紧,而袁天印的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低首啜饮了一口美酒。   被说中了?   还是最刻意想掩藏的,突然遭个外人看穿,以致一时之间无地可掩,乱了阵脚?   玄玉勉力定下心神,松开指节,缓目迎上袁天印,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着他。   “他们在说些什么?”在一室气氛忽地冷清下来时,顾长空挨傍着冉西亭,悄声地咬起耳朵。   “我怎么知道?”只知道玄玉似乎正隐忍着什么的冉西亭,总觉得这两人在话里高来高去的,且那名袁天印所说的,似乎正巧踩着了玄玉心头的某处。   “说说你救我的目的吧。”深吐出一口气的玄玉,不动声色地继续掂量起眼前人的斤两。   “不瞒王爷,小人以相命之术营生,王爷是龙是凤,小人一看便知。”袁天印突地将扇面一閤,将扇搁在桌上,两手肘撑于桌面,十指交握,面色严峻地望着他。   “喔?”他倒要请教请教,“那依你看,我是何物?”   “匣中蛟龙。”   匣中之龙,因不得志,因困囿,因有志难伸,故在匣中低声长吟,动作频频,渴盼能脱离眼前的束缚,飞上青霄。   面带精光的袁天印,透过烧红的烛火,在烛下深深凝望着玄玉那张天庭饱满、口鼻高正的脸庞,剑眉下,那双炯锐有神的双目虽偶被长睫掩盖了下来,但隐约仍可看出,他那眼中深含着不可催折的意志。愈是细看,袁天印愈是觉得,眼前这名新帝之子,目光虽是含敛,举止仪态也不显大气,更无皇家中人的骄傲之态,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安全”,但就是安全太过了,反让识人无数的袁天印,更加看清了藏在他身后那些极不安全、蠢蠢欲动之物。   那叫野心。   之所以会觉得他急欲所动,无法安然定于一位,是因他根本就不像个尾随在人后听从他人之令的人,他该是个站在万众前方,一呼百应之首,而不该是个徒怀凌云壮志,却只能做个被迫入匣困束的蛟龙。   听完他那脱口的四字,不可否认的,玄玉的心房,因他,的确是掀起了丝丝波澜,但他很快即压下,面容仍保持着风平浪静。   “有意思。”玄玉淡淡地应着,先是为他斟了一杯酒后,再为自己手边的空杯填满。   察觉玄玉斟酒的先后与其动作,不仅恭谨,且甚懂师徒辈份之礼,在杯中只斟七分满,并以侍奉之姿将酒杯端敬地推上前予他。眼中带着欣赏的袁天印,霎时已在心中有了几份笃定,这位齐王玄玉,就是他要找之人。   他马上捉住机会,“恕小人斗胆,有句话,小人非得问问王爷。”   “说。”早就等着他腹里文章的玄玉,拉长了双耳,就待他一开金口。   开门见山的袁天印,一语即中的,“王爷可想为圣上定天下?”   举杯欲饮的玄玉,握杯的手顿了顿,复而仰首一口饮下。   “说下去。”将喝空的酒杯搁在桌上后,脸上找不着半分笑意的玄玉,黑眸直瞠望向袁天印。   “王爷若想为圣上定天下,王爷身边,就该有点本钱才是,最起码,能用的能手就该添上几个。”他撇了四下跟着玄玉的人们一眼,眼神里,带点着嘲弄,也带点傲然。   这么自傲?   但自傲之人,必定有着能以自傲处世之处。   “连番救我两回,你就是想向我证明你的能耐?”自他的话里,已经揣摸出个大概的玄玉,淡淡说出他的行事目的,“可我怎知道你这不请自来的,会是我日后的能手?”   袁天印也不加掩饰,“两回虎口余生,小人证明得还不够吗?”   既他都这般痛快,再僵持下去一探虚实,似乎就太不上道   了。   玄玉坐正了身子,“说吧,你要什么?”   “小人不要金银财宝,更不要高官厚爵,小人只要王爷给我一个承诺。”也不再拐着弯的袁天印,老实不客气地道出他的条件。   他眉心一敛,“承诺?”怎么,说不得?是想用在日后敲诈?还是想当成王牌?   袁天印两手朝他深深一揖,“待王爷大业已成之日,小人所求之愿,王爷不可拒绝。”   “你有何心愿?”   “现在还不是时候,日后,小人定当告知。”然而袁天印只是淡淡轻搧着手中墨扇,并不急着给他答案。   昏黄的烛火下,玄玉的面容,因风摇焰而有些看不清,但在他的眼中,却清晰地映着袁天印那张自信饱满的脸庞。   在庙内失去了交谈的人语后,一室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许久。   就在众人都等不下去之时,在玄玉的唇边,忽地漾出了笑意,他激赏地迎向袁天印等待的目光。   “好,我答应你。”他一口允诺下来。   “什么?”同样身为座上客的冉西亭与顾长空,不约而同地惊叫而出。   “另外,小人还有一事相求。”没有搭理一旁干扰的袁天印,眼中只有玄玉一人。   “何事?”玄玉不意外地问,仰首饮尽一杯酒。   早就盘算好袁天印,不慌不忙地再为自己图个名份,“小人目前不在公门身无官职,日后行事恐将诸多不便,依我看,王爷不如就为我挣个差使,这样一来,日后我跟在王爷身边,也才名正言顺。”   “你想当什么?”同时也在心中思考着这问题的玄玉,短时间内思索不出个好职位后,干脆就由他自个儿来作主。   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字,“傅。”   “王傅?”他一手抚着下颔,“你可曾考取过功名?”若是没个功名底子,只怕王傅这一职,不是他想当就能当的。   “袁某不才,曾在前朝以一篇拙文挣来个状元。”难得把自己的过去抖出来的袁天印,表情颇为惭愧地向他颔首。   心底霎时有如拨云见月的玄玉,举起酒杯含笑地朝他一敬。   “你上任了。”   自被救了后,就跟着领路的汉子一道走的玄玉,他没想过,他所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深宅大院,也不是官派大邸,当然更不会是什么武林高手的居处,而是一座位于深山丛里的小小山神庙。   而他所要见的神秘幕后主使人,在这清风凄凄的夜深时分,点亮了庙内的烛火,在他们又渴又累的一行人方抵达时,即踏出庙门迎接。   “小人袁天印,参见王爷。”等在庙里的袁天印,在他一步入庙内后即朝他弯身一揖。   “免。”他随口应道,两眼直打量起这位陌生人。   眼前约莫三十的书生,面貌温文儒雅,身子也显得单薄,就外观来看,是个十足十的文人,但他的那双眼,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敏锐与鬼气,尤其他还在嘴角噙了抹自信从容的笑意,让人一看即知,这绝不会只是个乡野俗地里的夫子,或是寒窗里捧卷苦读的书生。玄玉再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名汉子,马上明白,眼前之人,绝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他是你派来的?”玄玉两眼朝他身后领路的大汉一瞥。   “正是。”袁天印带笑地介绍,“他名唤堂旭。”   玄玉随即朝他抱拳以谢,“多亏壮士伸予援手相助,小王在此谢过了。”   名唤堂旭的那名汉子,只是草草地点了个头,也不回话,将脚步退至袁天印身后更远处,两眼警戒地瞟向窗外。   “这桌酒宴,是为小王设的?”看完庙内摆设好一桌的菜色,也数过一回桌上的酒杯数后,玄玉大方地问。   袁天印热络地邀他入席,“两位王爷与郡王若不嫌弃酒菜寒酸,何不坐下共饮一盅?”   冉西亭只是与顾长空相视一眼,闷声不吭地齐转首看向玄玉,而受邀的玄玉,马上大方地入席。   “那小王就不客气了。”   既然都有玄玉领头了,累了一日的冉西亭与顾长空,随之纷纷跟进,饿了一日的他们,顾不得体不体面,也不等主人劝菜,就急着先祭一祭已经空了许久的五脏庙。然而就在他们一饱口腹之欲之时,身在席中没有动箸的玄玉,只是一迳瞅看着殷勤为他们斟酒添菜的主人袁天印。   总算是招呼完毕坐下来的袁天印,并没有回避玄玉审看的目光,只是举杯对他笑道。   “不知王爷……”拉长了音调的袁天印,朗眉一挑,“此行是否要到洛阳就任?”   “怎么,你也听到风声了?”暗自在心底防人的玄玉,只是一笑带过。   “是,或否?”没得到答案的袁天印,却忽地面色一厉,没打算和他打太极。   玄玉怔了怔,一顿,“是。”   听了后又倏地换过脸色的袁天印,边笑边兀自点头颔首,在想了想后,缓缓拉开手中的绘有一条墨龙的纸扇,持扇轻摇。   “圣上若要让王爷有番历练,洛阳的确是个理想的地方。”表面上不动声色的袁天印,刻意说得话中有话,“而太子,若是想未雨绸缪,洛阳,也的确是个打发的好地方。”   话意听得分明,也着实觉得刺耳的玄玉,心头宛如突遭根粗绳渐渐收细,猛地一收紧,令他的两眉微微朝眉心聚拢。   “未雨绸缪,是什么意思?”发觉太低估对方的玄玉,面上还是带着笑,话中退了数步,半懵半假地问。   “王爷又何需多此一问?”袁天印反而好笑地睨他一眼,“这四字,你我应当心知肚明才是。”这个被指派坐镇洛阳的齐王骨子里哪会只是个没半点心机的草包?虽说他的年纪的确不大,但相信圣上和太子在暗里玩的花样,他应当比任谁人都明白才是。   玄玉那只持杯的手倏地收紧,而袁天印的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低首啜饮了一口美酒。   被说中了?   还是最刻意想掩藏的,突然遭个外人看穿,以致一时之间无地可掩,乱了阵脚?   玄玉勉力定下心神,松开指节,缓目迎上袁天印,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着他。   “他们在说些什么?”在一室气氛忽地冷清下来时,顾长空挨傍着冉西亭,悄声地咬起耳朵。   “我怎么知道?”只知道玄玉似乎正隐忍着什么的冉西亭,总觉得这两人在话里高来高去的,且那名袁天印所说的,似乎正巧踩着了玄玉心头的某处。   “说说你救我的目的吧。”深吐出一口气的玄玉,不动声色地继续掂量起眼前人的斤两。   “不瞒王爷,小人以相命之术营生,王爷是龙是凤,小人一看便知。”袁天印突地将扇面一閤,将扇搁在桌上,两手肘撑于桌面,十指交握,面色严峻地望着他。   “喔?”他倒要请教请教,“那依你看,我是何物?”   “匣中蛟龙。”   匣中之龙,因不得志,因困囿,因有志难伸,故在匣中低声长吟,动作频频,渴盼能脱离眼前的束缚,飞上青霄。   面带精光的袁天印,透过烧红的烛火,在烛下深深凝望着玄玉那张天庭饱满、口鼻高正的脸庞,剑眉下,那双炯锐有神的双目虽偶被长睫掩盖了下来,但隐约仍可看出,他那眼中深含着不可催折的意志。愈是细看,袁天印愈是觉得,眼前这名新帝之子,目光虽是含敛,举止仪态也不显大气,更无皇家中人的骄傲之态,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安全”,但就是安全太过了,反让识人无数的袁天印,更加看清了藏在他身后那些极不安全、蠢蠢欲动之物。   那叫野心。   之所以会觉得他急欲所动,无法安然定于一位,是因他根本就不像个尾随在人后听从他人之令的人,他该是个站在万众前方,一呼百应之首,而不该是个徒怀凌云壮志,却只能做个被迫入匣困束的蛟龙。   听完他那脱口的四字,不可否认的,玄玉的心房,因他,的确是掀起了丝丝波澜,但他很快即压下,面容仍保持着风平浪静。   “有意思。”玄玉淡淡地应着,先是为他斟了一杯酒后,再为自己手边的空杯填满。   察觉玄玉斟酒的先后与其动作,不仅恭谨,且甚懂师徒辈份之礼,在杯中只斟七分满,并以侍奉之姿将酒杯端敬地推上前予他。眼中带着欣赏的袁天印,霎时已在心中有了几份笃定,这位齐王玄玉,就是他要找之人。   他马上捉住机会,“恕小人斗胆,有句话,小人非得问问王爷。”   “说。”早就等着他腹里文章的玄玉,拉长了双耳,就待他一开金口。   开门见山的袁天印,一语即中的,“王爷可想为圣上定天下?”   举杯欲饮的玄玉,握杯的手顿了顿,复而仰首一口饮下。   “说下去。”将喝空的酒杯搁在桌上后,脸上找不着半分笑意的玄玉,黑眸直瞠望向袁天印。   “王爷若想为圣上定天下,王爷身边,就该有点本钱才是,最起码,能用的能手就该添上几个。”他撇了四下跟着玄玉的人们一眼,眼神里,带点着嘲弄,也带点傲然。   这么自傲?   但自傲之人,必定有着能以自傲处世之处。   “连番救我两回,你就是想向我证明你的能耐?”自他的话里,已经揣摸出个大概的玄玉,淡淡说出他的行事目的,“可我怎知道你这不请自来的,会是我日后的能手?”   袁天印也不加掩饰,“两回虎口余生,小人证明得还不够吗?”   既他都这般痛快,再僵持下去一探虚实,似乎就太不上道   了。   玄玉坐正了身子,“说吧,你要什么?”   “小人不要金银财宝,更不要高官厚爵,小人只要王爷给我一个承诺。”也不再拐着弯的袁天印,老实不客气地道出他的条件。   他眉心一敛,“承诺?”怎么,说不得?是想用在日后敲诈?还是想当成王牌?   袁天印两手朝他深深一揖,“待王爷大业已成之日,小人所求之愿,王爷不可拒绝。”   “你有何心愿?”   “现在还不是时候,日后,小人定当告知。”然而袁天印只是淡淡轻搧着手中墨扇,并不急着给他答案。   昏黄的烛火下,玄玉的面容,因风摇焰而有些看不清,但在他的眼中,却清晰地映着袁天印那张自信饱满的脸庞。   在庙内失去了交谈的人语后,一室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许久。   就在众人都等不下去之时,在玄玉的唇边,忽地漾出了笑意,他激赏地迎向袁天印等待的目光。   “好,我答应你。”他一口允诺下来。   “什么?”同样身为座上客的冉西亭与顾长空,不约而同地惊叫而出。   “另外,小人还有一事相求。”没有搭理一旁干扰的袁天印,眼中只有玄玉一人。   “何事?”玄玉不意外地问,仰首饮尽一杯酒。   早就盘算好袁天印,不慌不忙地再为自己图个名份,“小人目前不在公门身无官职,日后行事恐将诸多不便,依我看,王爷不如就为我挣个差使,这样一来,日后我跟在王爷身边,也才名正言顺。”   “你想当什么?”同时也在心中思考着这问题的玄玉,短时间内思索不出个好职位后,干脆就由他自个儿来作主。   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字,“傅。”   “王傅?”他一手抚着下颔,“你可曾考取过功名?”若是没个功名底子,只怕王傅这一职,不是他想当就能当的。   “袁某不才,曾在前朝以一篇拙文挣来个状元。”难得把自己的过去抖出来的袁天印,表情颇为惭愧地向他颔首。   心底霎时有如拨云见月的玄玉,举起酒杯含笑地朝他一敬。   “你上任了。”   自被救了后,就跟着领路的汉子一道走的玄玉,他没想过,他所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深宅大院,也不是官派大邸,当然更不会是什么武林高手的居处,而是一座位于深山丛里的小小山神庙。   而他所要见的神秘幕后主使人,在这清风凄凄的夜深时分,点亮了庙内的烛火,在他们又渴又累的一行人方抵达时,即踏出庙门迎接。   “小人袁天印,参见王爷。”等在庙里的袁天印,在他一步入庙内后即朝他弯身一揖。   “免。”他随口应道,两眼直打量起这位陌生人。   眼前约莫三十的书生,面貌温文儒雅,身子也显得单薄,就外观来看,是个十足十的文人,但他的那双眼,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敏锐与鬼气,尤其他还在嘴角噙了抹自信从容的笑意,让人一看即知,这绝不会只是个乡野俗地里的夫子,或是寒窗里捧卷苦读的书生。玄玉再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名汉子,马上明白,眼前之人,绝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他是你派来的?”玄玉两眼朝他身后领路的大汉一瞥。   “正是。”袁天印带笑地介绍,“他名唤堂旭。”   玄玉随即朝他抱拳以谢,“多亏壮士伸予援手相助,小王在此谢过了。”   名唤堂旭的那名汉子,只是草草地点了个头,也不回话,将脚步退至袁天印身后更远处,两眼警戒地瞟向窗外。   “这桌酒宴,是为小王设的?”看完庙内摆设好一桌的菜色,也数过一回桌上的酒杯数后,玄玉大方地问。   袁天印热络地邀他入席,“两位王爷与郡王若不嫌弃酒菜寒酸,何不坐下共饮一盅?”   冉西亭只是与顾长空相视一眼,闷声不吭地齐转首看向玄玉,而受邀的玄玉,马上大方地入席。   “那小王就不客气了。”   既然都有玄玉领头了,累了一日的冉西亭与顾长空,随之纷纷跟进,饿了一日的他们,顾不得体不体面,也不等主人劝菜,就急着先祭一祭已经空了许久的五脏庙。然而就在他们一饱口腹之欲之时,身在席中没有动箸的玄玉,只是一迳瞅看着殷勤为他们斟酒添菜的主人袁天印。   总算是招呼完毕坐下来的袁天印,并没有回避玄玉审看的目光,只是举杯对他笑道。   “不知王爷……”拉长了音调的袁天印,朗眉一挑,“此行是否要到洛阳就任?”   “怎么,你也听到风声了?”暗自在心底防人的玄玉,只是一笑带过。   “是,或否?”没得到答案的袁天印,却忽地面色一厉,没打算和他打太极。   玄玉怔了怔,一顿,“是。”   听了后又倏地换过脸色的袁天印,边笑边兀自点头颔首,在想了想后,缓缓拉开手中的绘有一条墨龙的纸扇,持扇轻摇。   “圣上若要让王爷有番历练,洛阳的确是个理想的地方。”表面上不动声色的袁天印,刻意说得话中有话,“而太子,若是想未雨绸缪,洛阳,也的确是个打发的好地方。”   话意听得分明,也着实觉得刺耳的玄玉,心头宛如突遭根粗绳渐渐收细,猛地一收紧,令他的两眉微微朝眉心聚拢。   “未雨绸缪,是什么意思?”发觉太低估对方的玄玉,面上还是带着笑,话中退了数步,半懵半假地问。   “王爷又何需多此一问?”袁天印反而好笑地睨他一眼,“这四字,你我应当心知肚明才是。”这个被指派坐镇洛阳的齐王骨子里哪会只是个没半点心机的草包?虽说他的年纪的确不大,但相信圣上和太子在暗里玩的花样,他应当比任谁人都明白才是。   玄玉那只持杯的手倏地收紧,而袁天印的反应,只是好整以暇地低首啜饮了一口美酒。   被说中了?   还是最刻意想掩藏的,突然遭个外人看穿,以致一时之间无地可掩,乱了阵脚?   玄玉勉力定下心神,松开指节,缓目迎上袁天印,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着他。   “他们在说些什么?”在一室气氛忽地冷清下来时,顾长空挨傍着冉西亭,悄声地咬起耳朵。   “我怎么知道?”只知道玄玉似乎正隐忍着什么的冉西亭,总觉得这两人在话里高来高去的,且那名袁天印所说的,似乎正巧踩着了玄玉心头的某处。   “说说你救我的目的吧。”深吐出一口气的玄玉,不动声色地继续掂量起眼前人的斤两。   “不瞒王爷,小人以相命之术营生,王爷是龙是凤,小人一看便知。”袁天印突地将扇面一閤,将扇搁在桌上,两手肘撑于桌面,十指交握,面色严峻地望着他。   “喔?”他倒要请教请教,“那依你看,我是何物?”   “匣中蛟龙。”   匣中之龙,因不得志,因困囿,因有志难伸,故在匣中低声长吟,动作频频,渴盼能脱离眼前的束缚,飞上青霄。   面带精光的袁天印,透过烧红的烛火,在烛下深深凝望着玄玉那张天庭饱满、口鼻高正的脸庞,剑眉下,那双炯锐有神的双目虽偶被长睫掩盖了下来,但隐约仍可看出,他那眼中深含着不可催折的意志。愈是细看,袁天印愈是觉得,眼前这名新帝之子,目光虽是含敛,举止仪态也不显大气,更无皇家中人的骄傲之态,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安全”,但就是安全太过了,反让识人无数的袁天印,更加看清了藏在他身后那些极不安全、蠢蠢欲动之物。   那叫野心。   之所以会觉得他急欲所动,无法安然定于一位,是因他根本就不像个尾随在人后听从他人之令的人,他该是个站在万众前方,一呼百应之首,而不该是个徒怀凌云壮志,却只能做个被迫入匣困束的蛟龙。   听完他那脱口的四字,不可否认的,玄玉的心房,因他,的确是掀起了丝丝波澜,但他很快即压下,面容仍保持着风平浪静。   “有意思。”玄玉淡淡地应着,先是为他斟了一杯酒后,再为自己手边的空杯填满。   察觉玄玉斟酒的先后与其动作,不仅恭谨,且甚懂师徒辈份之礼,在杯中只斟七分满,并以侍奉之姿将酒杯端敬地推上前予他。眼中带着欣赏的袁天印,霎时已在心中有了几份笃定,这位齐王玄玉,就是他要找之人。   他马上捉住机会,“恕小人斗胆,有句话,小人非得问问王爷。”   “说。”早就等着他腹里文章的玄玉,拉长了双耳,就待他一开金口。   开门见山的袁天印,一语即中的,“王爷可想为圣上定天下?”   举杯欲饮的玄玉,握杯的手顿了顿,复而仰首一口饮下。   “说下去。”将喝空的酒杯搁在桌上后,脸上找不着半分笑意的玄玉,黑眸直瞠望向袁天印。   “王爷若想为圣上定天下,王爷身边,就该有点本钱才是,最起码,能用的能手就该添上几个。”他撇了四下跟着玄玉的人们一眼,眼神里,带点着嘲弄,也带点傲然。   这么自傲?   但自傲之人,必定有着能以自傲处世之处。   “连番救我两回,你就是想向我证明你的能耐?”自他的话里,已经揣摸出个大概的玄玉,淡淡说出他的行事目的,“可我怎知道你这不请自来的,会是我日后的能手?”   袁天印也不加掩饰,“两回虎口余生,小人证明得还不够吗?”   既他都这般痛快,再僵持下去一探虚实,似乎就太不上道   了。   玄玉坐正了身子,“说吧,你要什么?”   “小人不要金银财宝,更不要高官厚爵,小人只要王爷给我一个承诺。”也不再拐着弯的袁天印,老实不客气地道出他的条件。   他眉心一敛,“承诺?”怎么,说不得?是想用在日后敲诈?还是想当成王牌?   袁天印两手朝他深深一揖,“待王爷大业已成之日,小人所求之愿,王爷不可拒绝。”   “你有何心愿?”   “现在还不是时候,日后,小人定当告知。”然而袁天印只是淡淡轻搧着手中墨扇,并不急着给他答案。   昏黄的烛火下,玄玉的面容,因风摇焰而有些看不清,但在他的眼中,却清晰地映着袁天印那张自信饱满的脸庞。   在庙内失去了交谈的人语后,一室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许久。   就在众人都等不下去之时,在玄玉的唇边,忽地漾出了笑意,他激赏地迎向袁天印等待的目光。   “好,我答应你。”他一口允诺下来。   “什么?”同样身为座上客的冉西亭与顾长空,不约而同地惊叫而出。   “另外,小人还有一事相求。”没有搭理一旁干扰的袁天印,眼中只有玄玉一人。   “何事?”玄玉不意外地问,仰首饮尽一杯酒。   早就盘算好袁天印,不慌不忙地再为自己图个名份,“小人目前不在公门身无官职,日后行事恐将诸多不便,依我看,王爷不如就为我挣个差使,这样一来,日后我跟在王爷身边,也才名正言顺。”   “你想当什么?”同时也在心中思考着这问题的玄玉,短时间内思索不出个好职位后,干脆就由他自个儿来作主。   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字,“傅。”   “王傅?”他一手抚着下颔,“你可曾考取过功名?”若是没个功名底子,只怕王傅这一职,不是他想当就能当的。   “袁某不才,曾在前朝以一篇拙文挣来个状元。”难得把自己的过去抖出来的袁天印,表情颇为惭愧地向他颔首。   心底霎时有如拨云见月的玄玉,举起酒杯含笑地朝他一敬。   “你上任了。” 第五章   “你就这样让他拜师?”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辇中,隔着车窗两眼直视着邻车许久顾长空,一手放下厚重的窗布,回首看着坐在车中手捧经书的冉西亭。   “不然呢?”埋首在书里的冉西亭应了应。   “二叔,这样真的好吗?”心底还是防得紧的顾长空不禁要忧虑,“那个叫袁天印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咱们可以信任他吗?”   自那晚玄玉在袁天印的要求下,对袁天印行完拜师大礼后,这对师徒俩就开始行影不离,就连乘车也都共乘一车,每回看向他们,不是见他们师徒俩在对奕,就是在说些任谁也听不懂的明来暗去的话。还有,那个袁天印带来大汉堂旭,打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就从没听他自口中蹦出个字过,简直就是沉默寡言到了极点,要不是袁天印说过那家伙只是不爱说话,他们还真以为那个叫堂旭真是个天生的哑子。   “玄玉说行就行。”素来就很相信玄玉的冉西亭,边说又边将手中的书本翻了页。   他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你也未免太相信他了吧……”玄玉也才不过十九,而这个四十有余的冉西亭,却是对玄玉言听计从,这情况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座下的车轮,此时突地辗过硬石,使得车身大大颠踬了一下,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冉西亭,经顾长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坐好后,也学顾长空掀起窗布,看了眼走在一旁的邻车。   “放心吧,玄玉这孩子做事向来就有他的主张,既然他会拜袁天印为王傅,那便定是有着他的道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玄玉既觉得袁天印可用,那么他们这些身边的人,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二叔……”顾长空嘴里拖着长长的叹息。   “到洛阳的外郭城了。”一迳看向窗外的冉西亭,两眉忽地攒紧。   “怎么了?”顾长空连忙也挤到窗边一探究竟。   他一手指向过于冷清的外头,“情况不对。”   “怎么半个人也没有?”顾长空也讶然地瞪大了眼,“接骂的人呢?”按理说,洛阳众官员,应当在他们抵达洛阳的外郭城之前,就该在西门的次北西阳门前列队迎驾,可怎么外头,不但半个官员也无,就连百姓也没见着一个?   带着满腹的不解,在明德门前下了车辇的顾长空与冉西亭,不明究里地环首看着四下好一会儿,始终也没见着在他们意料中应当出面来迎接他们的洛阳官员,他们不解地转首,就看也下了车的玄玉,正面无表情地仰首眺望深深紧闭的西阳门,而在他身后的袁天印,则是兴味盎然地轻摇着墨扇。   冉西亭忙不迭地走至他们身旁提醒。   “玄玉,你是不是事前忘了要知会洛阳太守一声?”说不定就是因他们一路上为了躲避那些想行刺的人,所以行踪隐密,才让洛阳太守没接到消息。   “我早派人知会过了。”脸上表情完全看不出阴晴的玄玉,两眼直定在城门上方正在嘻嘻闹闹的守城护军身上。   冉西亭登时皱紧了一张脸,“那……”   “没人接驾那就算了。”满肚闷火的顾长空,不是滋味地指着明德门,“哪,你们倒是说说,这座城门是怎么回事?”关得紧紧的,里头的人是不想让他们进城,还是故意想赏他们一记闭门羹不成?   在心底辗想了半晌后,玄玉朝身后的亲卫统领弹弹指示意。   “洛阳总管齐王驾到!”亲卫统领立即往前一站,扯大了洪亮的嗓门朝城门上的守城护军大嚷。   位在西阳城上头的几名守城护军,只是拨空瞧了底下的人一眼,又继续在上头打浑说起笑话来。   “洛阳总管齐王驾到,开门!”这一回亲卫统领更加奋力扬高了声量,并因大吼而嚷得满面通红。   “什么洛阳总管?”一名军卫嗤之以鼻地哼了哼,脸上犹嘻嘻哈哈的,“咱们只知洛阳有洛阳太守,可不知有什么总管!”   亲卫统领怒声一斥,“放肆!”   “哼!”上头的军卫只是笑挑着眉,“也不瞧瞧你是站在谁的地头上,究竟放肆的是你还是我?”   不动声色的玄玉,再次朝身后勾勾指,副官立即取来仔细保管的圣谕,两手捧至亲卫统领的身边。   “圣谕在此,现在马上为齐王打开城门!”   “圣谕?”城上的军卫听了,好似听了什么笑话般地笑成一堆,末了,又朝他们摆摆手,“待我向我家主子请示过了再说吧!”   “什么浑话,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怒火中烧的顾长空边说边挽起衣袖,“你们……”   玄玉一掌按下他,“打狗也要看主人。”   “可是他们也未免太──”兀自不满嚷嚷的顾长空,话还没说完,就遭玄玉以凌厉的两眼一瞪,霎时他赶紧闭上了嘴。   “别说了。”玄玉深吸了口气,“一个字都别再说。”   “玄玉,现下咱们怎么办?”挨站至他身边的冉西亭,小声地在他耳边问。   硬是沉住气的玄玉,一把握紧了拳心,“就等他们去请示。”   “啊?”冉西亭傻愣当场,“要等?”他有没有说错?他可是洛阳最大的官,而他却得拉下身段……低声下气的等下头的人来替他开门?   “等。”他再次重覆,两眼灼灼瞪向城上的守城护军。   始终站在玄玉身后的袁天印,在看了玄玉的反应与决定后,甚感欣慰地一笑,而后边摇着墨扇边踱回车辇,就等着看接下来玄玉将如何应付将发生之事。   ΩΩΩΩΩ   一座空宅。   在城外捱站了一个晌午后,姗姗来迟替他们开城门的,不是地方官洛阳太守康定宴,而是洛阳太守的上司,权掌河南府的郡令程兆翼来迎他们入城。在入了城后,玄玉打算先去见见那个竟斗胆不来接驾的康定宴,可程兆翼却推说康定宴日前得了风寒,目前仍在病中无法见客,只领他们到他郡令府府上坐了一阵,而后便差人带他们来到为他们安排好的洛阳总管府内,说是先让舟车劳顿的他们稍事休息一番,改日再为他们安排与康定宴见面之事。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此刻摆在他们眼前的洛阳总管府,外观虽是华美,但骨子里却是名符其实的空宅一座,不但府宅内遍草丛生,窗棂纸片残破无数,就连屋瓦也掀了几处可见头上青天,更过份的是,府中不但半个府没家仆也无,就连家俱也空空如也。   “欺人太甚……”咬牙切齿的顾长空,想起那些让他们进城的卫兵那时目中无人的嘴脸,再回想起申梁甫那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以及眼前空无一物的景况后,就恨得牙痒痒。   冉西亭没想到他们会做得那么绝,“居然就连张椅凳也不留给咱们……”   “来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玄玉,马上朝身后吩咐,“立即将府务整顿好,并派人去买齐府内所需用品,天黑前若是买不齐,也务必要想法子将宝亲王安顿好。”   “是。”得令的亲卫统领,忙支使着下头的人去办。   发派完底下人后,玄玉宅中大厅走了一阵,四下审看了一会后,亲自关起能用的窗扇以抵飒冷的西风,命人清出一块干净之处,忙扶着冉西亭席地而坐。   冉西亭按着他的臂膀,“玄玉……”   “看样子,得暂时委屈二叔了,不过二叔放心,这景况不会太久的。”扶他在地上坐下后,满面歉意的玄玉拍拍他的肩轻声安慰。   “不会太久?”一肚子怒气无处可泄的顾长空跟在他的后头直数落,“你是没瞧见他们对待咱们的方式吗?难道你还嫌他们不够猖狂?”   没把他的话听进耳的玄玉,自顾自地迎来站在外头的袁天印后,也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给他。   “也得请师傅屈就一下了。”   “王爷不需为我担心。”过惯市井生活,随处皆可安的袁天印,笑笑地抬起一掌。   玄玉转眼看了仍在厅里蹦蹦跳跳的顾长空一会后,回过头来端谨地向袁天印请示。   “眼下的情况,不知师傅有何高见?”   “只有一字。”袁天印只是朝他亮出一指。   霎时厅内所有的人全都聚到袁天印的身边,纷纷拉长了耳,就盼能听到什么能救他们于此窘况的金玉良言。   “忍。”他愉快轻吐。   “忍?”顾长空当下又哇啦啦地扯大了嗓门,“这口鸟气教咱们怎么咽得下去?”   “忍。”笑咪咪的袁天印有耐性地再次重覆。   “长空。”有些不耐的玄玉,冷眼往旁一瞟,“你若是闲着,就在府里绕个几圈,看看府里需要些什么东西,列张清单好让亲卫们去买。”   “但──”气得额上青筋直浮的顾长空还想说些什么。   “走吧。”看不过去的冉西亭干脆拉着他走。   “我到院里走走。”他们两人一出厅门,细心的袁天印随即也托了个藉口出去,把厅里留给他一人静心思考。   “嗯。”玄玉点了点头,心底直在想着那个忍字的字义。   忍?   这忍字,是该忍洛阳众官,抑或是忍他自己?   伸手推开窗的玄玉,望着园中遍生的杂草,在秋风的吹拂下,凋萎枯黄,满径残叶。   要对付这些洛阳官员,若他抬出身份来,的确,是可以压住那些对他不敬、也摆明了要跟他过不去的洛阳众官,但做得太绝,又怕那些前朝遗臣们以及居住在洛阳里头的异姓王,将会在不满他之余,找个名目合力对付他,并藉此与朝廷抗衡,更甚者,或许他们还会联合起来起兵谋反,因此,以目前形势来判断,高压,绝非良策。   既是不能高压,那也只能怀柔。但,该怎么怀柔才能让洛阳众官既不会把他给踩在脚底,又不会将他给视为除之后快的眼中钉?关于这一点,他得好好想想、得从长计议,免得一个不妥、那么他就连在洛阳的立足之地都将不稳。   袁天印说得没错,在他想出个怀柔对策之前,眼下的一切,虽是令人难咽下梗在喉间的这口气,但目前,也唯有忍这一字可行。   走在庭间漫步的袁天印,透过园中的枯木草叶,两眼定放在玄玉那张思索的脸庞上,他笑了笑,转身朝园中另一个方向走去,但未走几步,另一阵步伐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首一看,向来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堂旭,正伸出手朝他递来一张字条,在堂旭的另一手里,正捉着一只信鸽。   摊开小字条的袁天印,在阅完上头所写的后,忽地觉得,这座洛阳城,在玄玉抵达后,日后,恐将变得更加热闹。   ΩΩΩΩΩ   由洛阳旧宫城大业殿改建为总管大堂的大堂内,在这日,河南府内各职员,在河南郡令令下,齐聚大堂之上参见新任洛阳总管齐王玄玉。   安安静静的殿堂内,无人出声,坐在大堂案内的玄玉,在听完治下各官员的简报后,冷肃着一张脸,两指不断翻阅着案上呈来的公摺,其它前来的官员们,则是静立在堂两侧,个个神态清闲从容,与玄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翻摺的两指突地一顿,埋首阅摺的玄玉缓缓抬起头来,一手閤上摺子将它举起。   “这是什么?”   堂上所有官员,经他一问,随即不约而同地私下交会了一下眼神,而后有默契地噤声保持沉默。   “为何河南府不上税?”拎着摺子的玄玉,首先就将两眼射向总管河南府财税之务的户部司大人梁申甫,“梁大人,你倒是说说。”   有备而来的梁申甫,不慌不忙地将两手往前一揖。   “回王爷,不是不上税,而是无税可上。”   “哦?”玄玉懒声一应,“说清楚。”   “河南府闹旱,已有三年之久,百姓无税可交,河南府自然无税可上贡朝廷。”早就与所有官员套好招的梁申甫,答来流畅无碍。   “闹旱?怎么在我到任之前无人知会我此事?”颇为惊讶的玄玉,又将两眼一转,目光直落在程兆翼身上,“程大人,你身为河南郡令,你又怎么不向朝廷上摺禀奏这事?”   就连揖手作恭都懒得做的程兆翼,边剔着手指指缝间的污垢,边漫不经心地应着。   “下官的摺子是上奏朝廷了,但那是在三年之前,当今圣上御极不过二月有余,时移世易,许多前朝旧事圣上尚不及处理,下官怎知朝廷那方面是如何交待王爷的?”   “大胆!”坐在一旁的顾长空,头一个看不过去他那目中无人的傲慢之状,但坐在案内的玄玉只是朝他摆摆手。   “康大人。”重新在案内坐正后,玄玉交握着十指,再把问题指向在场另一个也该负责的人,“河南府闹旱既已有三年,你身为洛阳太守,洛阳官仓归你治下,你可有开官仓派粮救济百姓?”   年过四十,仪态稳重持成的康定宴,先是慢条斯理地朝玄玉恭身一揖,而后徐徐缓缓地应道。   “回王爷,洛阳官仓里早已无一米一栗。”   “你说什么?”面色微变的玄玉,交握的指掌忍不住收紧了些。   康定宴大方地仰首朝他一望,不介意再把话说一回,“洛阳官仓无粮。”   就在康定宴话一出口后,堂上其它官员,唇边纷纷扬起笑意,而有恃无恐的康定宴,则是将腰杆挺得更直。坐在堂上将他们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的玄玉,马上回想起那日要入城之时,城上军卫所说的话,半晌,思索出个端倪的玄玉,总算是明白了眼前洛阳城的状况。   搞了半天,前头那两个答话的,不过是在洛阳城中看人眼色的,虽然程兆翼身为河南府之长,但在这座洛阳城真正为首的,却是这个手握钱粮的洛阳太守康定宴。   他不急不徐地再问:“洛阳官仓含嘉仓,粮窖数百座,储粮可达数百万石,按理,这足以让洛阳百胜饱食十年有余,而你却告诉我,官仓无粮?”   康定宴仍是一派从容,“事实如此,官仓的确无粮。”   “为何无粮?”   他又答道:“回王爷,早在下官到任之前,含嘉仓里的官粮本就只剩百万石,这些年来闹旱,临近各州各县都向洛阳求援讨粮,洛阳含嘉仓身为国家官仓,没理由不给,因此几年下来,含嘉仓内早已无粮。”   玄玉忍不住要问:“那么现下百姓们的吃食都打哪来的?”没道理,既是闹旱又仓中无粮,那他这个洛阳太守又是怎么能够让洛阳城不出半个饥民?   “回王爷,那些都是由下官一手张罗的。”康定宴得意地向他使了个眼色,“下官自掏腰包买粮济民已两年有余。”   明白他眼神的玄玉,面色无改地接下他的暗枪。   哼,没追究他官仓无粮之罪,他倒邀起功来了?   “即便眼下的米粮都是由你张罗的,那也只能救一时燃眉之急。”玄玉干脆顺着他的话锋打蛇随棍上,“官仓无粮这事,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岂料康定宴却是推得一干二净,“王爷,你这话问反了,你是洛阳总管,权掌整座河南府,治权远在河南郡令之上,而下官不过只是河南郡令之下的一名太守,下官以为,应当是下官问王爷一句,王爷你打算拿全河南府百姓怎办才是!”   当下面色转为铁青的玄玉,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堂上推他入套的康定宴,而康定宴,则是好整以暇地摸拈着自己所蓄的长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隔着堂帘,站在内堂将外头听得一清二楚的袁天印,反应只是冷笑地扬了扬嘴角,而后走至内堂的案上振笔书了两封短笺,将它们分别摺妥后,他又自候在一旁的堂旭手中取来两只信鸽,分别在鸽脚的笺筒内装上短笺。   推开窗棂分送两只信鸽一东一西振翅远逸后,将两手扳在身后的袁天印,又再次踱回案内,自袖中取出一本小册,提笔在上头以红墨勾点了几个人名。   “你就这样让他拜师?”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辇中,隔着车窗两眼直视着邻车许久顾长空,一手放下厚重的窗布,回首看着坐在车中手捧经书的冉西亭。   “不然呢?”埋首在书里的冉西亭应了应。   “二叔,这样真的好吗?”心底还是防得紧的顾长空不禁要忧虑,“那个叫袁天印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咱们可以信任他吗?”   自那晚玄玉在袁天印的要求下,对袁天印行完拜师大礼后,这对师徒俩就开始行影不离,就连乘车也都共乘一车,每回看向他们,不是见他们师徒俩在对奕,就是在说些任谁也听不懂的明来暗去的话。还有,那个袁天印带来大汉堂旭,打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就从没听他自口中蹦出个字过,简直就是沉默寡言到了极点,要不是袁天印说过那家伙只是不爱说话,他们还真以为那个叫堂旭真是个天生的哑子。   “玄玉说行就行。”素来就很相信玄玉的冉西亭,边说又边将手中的书本翻了页。   他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你也未免太相信他了吧……”玄玉也才不过十九,而这个四十有余的冉西亭,却是对玄玉言听计从,这情况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座下的车轮,此时突地辗过硬石,使得车身大大颠踬了一下,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冉西亭,经顾长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坐好后,也学顾长空掀起窗布,看了眼走在一旁的邻车。   “放心吧,玄玉这孩子做事向来就有他的主张,既然他会拜袁天印为王傅,那便定是有着他的道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玄玉既觉得袁天印可用,那么他们这些身边的人,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二叔……”顾长空嘴里拖着长长的叹息。   “到洛阳的外郭城了。”一迳看向窗外的冉西亭,两眉忽地攒紧。   “怎么了?”顾长空连忙也挤到窗边一探究竟。   他一手指向过于冷清的外头,“情况不对。”   “怎么半个人也没有?”顾长空也讶然地瞪大了眼,“接骂的人呢?”按理说,洛阳众官员,应当在他们抵达洛阳的外郭城之前,就该在西门的次北西阳门前列队迎驾,可怎么外头,不但半个官员也无,就连百姓也没见着一个?   带着满腹的不解,在明德门前下了车辇的顾长空与冉西亭,不明究里地环首看着四下好一会儿,始终也没见着在他们意料中应当出面来迎接他们的洛阳官员,他们不解地转首,就看也下了车的玄玉,正面无表情地仰首眺望深深紧闭的西阳门,而在他身后的袁天印,则是兴味盎然地轻摇着墨扇。   冉西亭忙不迭地走至他们身旁提醒。   “玄玉,你是不是事前忘了要知会洛阳太守一声?”说不定就是因他们一路上为了躲避那些想行刺的人,所以行踪隐密,才让洛阳太守没接到消息。   “我早派人知会过了。”脸上表情完全看不出阴晴的玄玉,两眼直定在城门上方正在嘻嘻闹闹的守城护军身上。   冉西亭登时皱紧了一张脸,“那……”   “没人接驾那就算了。”满肚闷火的顾长空,不是滋味地指着明德门,“哪,你们倒是说说,这座城门是怎么回事?”关得紧紧的,里头的人是不想让他们进城,还是故意想赏他们一记闭门羹不成?   在心底辗想了半晌后,玄玉朝身后的亲卫统领弹弹指示意。   “洛阳总管齐王驾到!”亲卫统领立即往前一站,扯大了洪亮的嗓门朝城门上的守城护军大嚷。   位在西阳城上头的几名守城护军,只是拨空瞧了底下的人一眼,又继续在上头打浑说起笑话来。   “洛阳总管齐王驾到,开门!”这一回亲卫统领更加奋力扬高了声量,并因大吼而嚷得满面通红。   “什么洛阳总管?”一名军卫嗤之以鼻地哼了哼,脸上犹嘻嘻哈哈的,“咱们只知洛阳有洛阳太守,可不知有什么总管!”   亲卫统领怒声一斥,“放肆!”   “哼!”上头的军卫只是笑挑着眉,“也不瞧瞧你是站在谁的地头上,究竟放肆的是你还是我?”   不动声色的玄玉,再次朝身后勾勾指,副官立即取来仔细保管的圣谕,两手捧至亲卫统领的身边。   “圣谕在此,现在马上为齐王打开城门!”   “圣谕?”城上的军卫听了,好似听了什么笑话般地笑成一堆,末了,又朝他们摆摆手,“待我向我家主子请示过了再说吧!”   “什么浑话,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怒火中烧的顾长空边说边挽起衣袖,“你们……”   玄玉一掌按下他,“打狗也要看主人。”   “可是他们也未免太──”兀自不满嚷嚷的顾长空,话还没说完,就遭玄玉以凌厉的两眼一瞪,霎时他赶紧闭上了嘴。   “别说了。”玄玉深吸了口气,“一个字都别再说。”   “玄玉,现下咱们怎么办?”挨站至他身边的冉西亭,小声地在他耳边问。   硬是沉住气的玄玉,一把握紧了拳心,“就等他们去请示。”   “啊?”冉西亭傻愣当场,“要等?”他有没有说错?他可是洛阳最大的官,而他却得拉下身段……低声下气的等下头的人来替他开门?   “等。”他再次重覆,两眼灼灼瞪向城上的守城护军。   始终站在玄玉身后的袁天印,在看了玄玉的反应与决定后,甚感欣慰地一笑,而后边摇着墨扇边踱回车辇,就等着看接下来玄玉将如何应付将发生之事。   ΩΩΩΩΩ   一座空宅。   在城外捱站了一个晌午后,姗姗来迟替他们开城门的,不是地方官洛阳太守康定宴,而是洛阳太守的上司,权掌河南府的郡令程兆翼来迎他们入城。在入了城后,玄玉打算先去见见那个竟斗胆不来接驾的康定宴,可程兆翼却推说康定宴日前得了风寒,目前仍在病中无法见客,只领他们到他郡令府府上坐了一阵,而后便差人带他们来到为他们安排好的洛阳总管府内,说是先让舟车劳顿的他们稍事休息一番,改日再为他们安排与康定宴见面之事。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此刻摆在他们眼前的洛阳总管府,外观虽是华美,但骨子里却是名符其实的空宅一座,不但府宅内遍草丛生,窗棂纸片残破无数,就连屋瓦也掀了几处可见头上青天,更过份的是,府中不但半个府没家仆也无,就连家俱也空空如也。   “欺人太甚……”咬牙切齿的顾长空,想起那些让他们进城的卫兵那时目中无人的嘴脸,再回想起申梁甫那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以及眼前空无一物的景况后,就恨得牙痒痒。   冉西亭没想到他们会做得那么绝,“居然就连张椅凳也不留给咱们……”   “来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玄玉,马上朝身后吩咐,“立即将府务整顿好,并派人去买齐府内所需用品,天黑前若是买不齐,也务必要想法子将宝亲王安顿好。”   “是。”得令的亲卫统领,忙支使着下头的人去办。   发派完底下人后,玄玉宅中大厅走了一阵,四下审看了一会后,亲自关起能用的窗扇以抵飒冷的西风,命人清出一块干净之处,忙扶着冉西亭席地而坐。   冉西亭按着他的臂膀,“玄玉……”   “看样子,得暂时委屈二叔了,不过二叔放心,这景况不会太久的。”扶他在地上坐下后,满面歉意的玄玉拍拍他的肩轻声安慰。   “不会太久?”一肚子怒气无处可泄的顾长空跟在他的后头直数落,“你是没瞧见他们对待咱们的方式吗?难道你还嫌他们不够猖狂?”   没把他的话听进耳的玄玉,自顾自地迎来站在外头的袁天印后,也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给他。   “也得请师傅屈就一下了。”   “王爷不需为我担心。”过惯市井生活,随处皆可安的袁天印,笑笑地抬起一掌。   玄玉转眼看了仍在厅里蹦蹦跳跳的顾长空一会后,回过头来端谨地向袁天印请示。   “眼下的情况,不知师傅有何高见?”   “只有一字。”袁天印只是朝他亮出一指。   霎时厅内所有的人全都聚到袁天印的身边,纷纷拉长了耳,就盼能听到什么能救他们于此窘况的金玉良言。   “忍。”他愉快轻吐。   “忍?”顾长空当下又哇啦啦地扯大了嗓门,“这口鸟气教咱们怎么咽得下去?”   “忍。”笑咪咪的袁天印有耐性地再次重覆。   “长空。”有些不耐的玄玉,冷眼往旁一瞟,“你若是闲着,就在府里绕个几圈,看看府里需要些什么东西,列张清单好让亲卫们去买。”   “但──”气得额上青筋直浮的顾长空还想说些什么。   “走吧。”看不过去的冉西亭干脆拉着他走。   “我到院里走走。”他们两人一出厅门,细心的袁天印随即也托了个藉口出去,把厅里留给他一人静心思考。   “嗯。”玄玉点了点头,心底直在想着那个忍字的字义。   忍?   这忍字,是该忍洛阳众官,抑或是忍他自己?   伸手推开窗的玄玉,望着园中遍生的杂草,在秋风的吹拂下,凋萎枯黄,满径残叶。   要对付这些洛阳官员,若他抬出身份来,的确,是可以压住那些对他不敬、也摆明了要跟他过不去的洛阳众官,但做得太绝,又怕那些前朝遗臣们以及居住在洛阳里头的异姓王,将会在不满他之余,找个名目合力对付他,并藉此与朝廷抗衡,更甚者,或许他们还会联合起来起兵谋反,因此,以目前形势来判断,高压,绝非良策。   既是不能高压,那也只能怀柔。但,该怎么怀柔才能让洛阳众官既不会把他给踩在脚底,又不会将他给视为除之后快的眼中钉?关于这一点,他得好好想想、得从长计议,免得一个不妥、那么他就连在洛阳的立足之地都将不稳。   袁天印说得没错,在他想出个怀柔对策之前,眼下的一切,虽是令人难咽下梗在喉间的这口气,但目前,也唯有忍这一字可行。   走在庭间漫步的袁天印,透过园中的枯木草叶,两眼定放在玄玉那张思索的脸庞上,他笑了笑,转身朝园中另一个方向走去,但未走几步,另一阵步伐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首一看,向来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堂旭,正伸出手朝他递来一张字条,在堂旭的另一手里,正捉着一只信鸽。   摊开小字条的袁天印,在阅完上头所写的后,忽地觉得,这座洛阳城,在玄玉抵达后,日后,恐将变得更加热闹。   ΩΩΩΩΩ   由洛阳旧宫城大业殿改建为总管大堂的大堂内,在这日,河南府内各职员,在河南郡令令下,齐聚大堂之上参见新任洛阳总管齐王玄玉。   安安静静的殿堂内,无人出声,坐在大堂案内的玄玉,在听完治下各官员的简报后,冷肃着一张脸,两指不断翻阅着案上呈来的公摺,其它前来的官员们,则是静立在堂两侧,个个神态清闲从容,与玄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翻摺的两指突地一顿,埋首阅摺的玄玉缓缓抬起头来,一手閤上摺子将它举起。   “这是什么?”   堂上所有官员,经他一问,随即不约而同地私下交会了一下眼神,而后有默契地噤声保持沉默。   “为何河南府不上税?”拎着摺子的玄玉,首先就将两眼射向总管河南府财税之务的户部司大人梁申甫,“梁大人,你倒是说说。”   有备而来的梁申甫,不慌不忙地将两手往前一揖。   “回王爷,不是不上税,而是无税可上。”   “哦?”玄玉懒声一应,“说清楚。”   “河南府闹旱,已有三年之久,百姓无税可交,河南府自然无税可上贡朝廷。”早就与所有官员套好招的梁申甫,答来流畅无碍。   “闹旱?怎么在我到任之前无人知会我此事?”颇为惊讶的玄玉,又将两眼一转,目光直落在程兆翼身上,“程大人,你身为河南郡令,你又怎么不向朝廷上摺禀奏这事?”   就连揖手作恭都懒得做的程兆翼,边剔着手指指缝间的污垢,边漫不经心地应着。   “下官的摺子是上奏朝廷了,但那是在三年之前,当今圣上御极不过二月有余,时移世易,许多前朝旧事圣上尚不及处理,下官怎知朝廷那方面是如何交待王爷的?”   “大胆!”坐在一旁的顾长空,头一个看不过去他那目中无人的傲慢之状,但坐在案内的玄玉只是朝他摆摆手。   “康大人。”重新在案内坐正后,玄玉交握着十指,再把问题指向在场另一个也该负责的人,“河南府闹旱既已有三年,你身为洛阳太守,洛阳官仓归你治下,你可有开官仓派粮救济百姓?”   年过四十,仪态稳重持成的康定宴,先是慢条斯理地朝玄玉恭身一揖,而后徐徐缓缓地应道。   “回王爷,洛阳官仓里早已无一米一栗。”   “你说什么?”面色微变的玄玉,交握的指掌忍不住收紧了些。   康定宴大方地仰首朝他一望,不介意再把话说一回,“洛阳官仓无粮。”   就在康定宴话一出口后,堂上其它官员,唇边纷纷扬起笑意,而有恃无恐的康定宴,则是将腰杆挺得更直。坐在堂上将他们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的玄玉,马上回想起那日要入城之时,城上军卫所说的话,半晌,思索出个端倪的玄玉,总算是明白了眼前洛阳城的状况。   搞了半天,前头那两个答话的,不过是在洛阳城中看人眼色的,虽然程兆翼身为河南府之长,但在这座洛阳城真正为首的,却是这个手握钱粮的洛阳太守康定宴。   他不急不徐地再问:“洛阳官仓含嘉仓,粮窖数百座,储粮可达数百万石,按理,这足以让洛阳百胜饱食十年有余,而你却告诉我,官仓无粮?”   康定宴仍是一派从容,“事实如此,官仓的确无粮。”   “为何无粮?”   他又答道:“回王爷,早在下官到任之前,含嘉仓里的官粮本就只剩百万石,这些年来闹旱,临近各州各县都向洛阳求援讨粮,洛阳含嘉仓身为国家官仓,没理由不给,因此几年下来,含嘉仓内早已无粮。”   玄玉忍不住要问:“那么现下百姓们的吃食都打哪来的?”没道理,既是闹旱又仓中无粮,那他这个洛阳太守又是怎么能够让洛阳城不出半个饥民?   “回王爷,那些都是由下官一手张罗的。”康定宴得意地向他使了个眼色,“下官自掏腰包买粮济民已两年有余。”   明白他眼神的玄玉,面色无改地接下他的暗枪。   哼,没追究他官仓无粮之罪,他倒邀起功来了?   “即便眼下的米粮都是由你张罗的,那也只能救一时燃眉之急。”玄玉干脆顺着他的话锋打蛇随棍上,“官仓无粮这事,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岂料康定宴却是推得一干二净,“王爷,你这话问反了,你是洛阳总管,权掌整座河南府,治权远在河南郡令之上,而下官不过只是河南郡令之下的一名太守,下官以为,应当是下官问王爷一句,王爷你打算拿全河南府百姓怎办才是!”   当下面色转为铁青的玄玉,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堂上推他入套的康定宴,而康定宴,则是好整以暇地摸拈着自己所蓄的长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隔着堂帘,站在内堂将外头听得一清二楚的袁天印,反应只是冷笑地扬了扬嘴角,而后走至内堂的案上振笔书了两封短笺,将它们分别摺妥后,他又自候在一旁的堂旭手中取来两只信鸽,分别在鸽脚的笺筒内装上短笺。   推开窗棂分送两只信鸽一东一西振翅远逸后,将两手扳在身后的袁天印,又再次踱回案内,自袖中取出一本小册,提笔在上头以红墨勾点了几个人名。   “你就这样让他拜师?”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辇中,隔着车窗两眼直视着邻车许久顾长空,一手放下厚重的窗布,回首看着坐在车中手捧经书的冉西亭。   “不然呢?”埋首在书里的冉西亭应了应。   “二叔,这样真的好吗?”心底还是防得紧的顾长空不禁要忧虑,“那个叫袁天印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咱们可以信任他吗?”   自那晚玄玉在袁天印的要求下,对袁天印行完拜师大礼后,这对师徒俩就开始行影不离,就连乘车也都共乘一车,每回看向他们,不是见他们师徒俩在对奕,就是在说些任谁也听不懂的明来暗去的话。还有,那个袁天印带来大汉堂旭,打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就从没听他自口中蹦出个字过,简直就是沉默寡言到了极点,要不是袁天印说过那家伙只是不爱说话,他们还真以为那个叫堂旭真是个天生的哑子。   “玄玉说行就行。”素来就很相信玄玉的冉西亭,边说又边将手中的书本翻了页。   他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你也未免太相信他了吧……”玄玉也才不过十九,而这个四十有余的冉西亭,却是对玄玉言听计从,这情况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座下的车轮,此时突地辗过硬石,使得车身大大颠踬了一下,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冉西亭,经顾长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坐好后,也学顾长空掀起窗布,看了眼走在一旁的邻车。   “放心吧,玄玉这孩子做事向来就有他的主张,既然他会拜袁天印为王傅,那便定是有着他的道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玄玉既觉得袁天印可用,那么他们这些身边的人,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二叔……”顾长空嘴里拖着长长的叹息。   “到洛阳的外郭城了。”一迳看向窗外的冉西亭,两眉忽地攒紧。   “怎么了?”顾长空连忙也挤到窗边一探究竟。   他一手指向过于冷清的外头,“情况不对。”   “怎么半个人也没有?”顾长空也讶然地瞪大了眼,“接骂的人呢?”按理说,洛阳众官员,应当在他们抵达洛阳的外郭城之前,就该在西门的次北西阳门前列队迎驾,可怎么外头,不但半个官员也无,就连百姓也没见着一个?   带着满腹的不解,在明德门前下了车辇的顾长空与冉西亭,不明究里地环首看着四下好一会儿,始终也没见着在他们意料中应当出面来迎接他们的洛阳官员,他们不解地转首,就看也下了车的玄玉,正面无表情地仰首眺望深深紧闭的西阳门,而在他身后的袁天印,则是兴味盎然地轻摇着墨扇。   冉西亭忙不迭地走至他们身旁提醒。   “玄玉,你是不是事前忘了要知会洛阳太守一声?”说不定就是因他们一路上为了躲避那些想行刺的人,所以行踪隐密,才让洛阳太守没接到消息。   “我早派人知会过了。”脸上表情完全看不出阴晴的玄玉,两眼直定在城门上方正在嘻嘻闹闹的守城护军身上。   冉西亭登时皱紧了一张脸,“那……”   “没人接驾那就算了。”满肚闷火的顾长空,不是滋味地指着明德门,“哪,你们倒是说说,这座城门是怎么回事?”关得紧紧的,里头的人是不想让他们进城,还是故意想赏他们一记闭门羹不成?   在心底辗想了半晌后,玄玉朝身后的亲卫统领弹弹指示意。   “洛阳总管齐王驾到!”亲卫统领立即往前一站,扯大了洪亮的嗓门朝城门上的守城护军大嚷。   位在西阳城上头的几名守城护军,只是拨空瞧了底下的人一眼,又继续在上头打浑说起笑话来。   “洛阳总管齐王驾到,开门!”这一回亲卫统领更加奋力扬高了声量,并因大吼而嚷得满面通红。   “什么洛阳总管?”一名军卫嗤之以鼻地哼了哼,脸上犹嘻嘻哈哈的,“咱们只知洛阳有洛阳太守,可不知有什么总管!”   亲卫统领怒声一斥,“放肆!”   “哼!”上头的军卫只是笑挑着眉,“也不瞧瞧你是站在谁的地头上,究竟放肆的是你还是我?”   不动声色的玄玉,再次朝身后勾勾指,副官立即取来仔细保管的圣谕,两手捧至亲卫统领的身边。   “圣谕在此,现在马上为齐王打开城门!”   “圣谕?”城上的军卫听了,好似听了什么笑话般地笑成一堆,末了,又朝他们摆摆手,“待我向我家主子请示过了再说吧!”   “什么浑话,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怒火中烧的顾长空边说边挽起衣袖,“你们……”   玄玉一掌按下他,“打狗也要看主人。”   “可是他们也未免太──”兀自不满嚷嚷的顾长空,话还没说完,就遭玄玉以凌厉的两眼一瞪,霎时他赶紧闭上了嘴。   “别说了。”玄玉深吸了口气,“一个字都别再说。”   “玄玉,现下咱们怎么办?”挨站至他身边的冉西亭,小声地在他耳边问。   硬是沉住气的玄玉,一把握紧了拳心,“就等他们去请示。”   “啊?”冉西亭傻愣当场,“要等?”他有没有说错?他可是洛阳最大的官,而他却得拉下身段……低声下气的等下头的人来替他开门?   “等。”他再次重覆,两眼灼灼瞪向城上的守城护军。   始终站在玄玉身后的袁天印,在看了玄玉的反应与决定后,甚感欣慰地一笑,而后边摇着墨扇边踱回车辇,就等着看接下来玄玉将如何应付将发生之事。   ΩΩΩΩΩ   一座空宅。   在城外捱站了一个晌午后,姗姗来迟替他们开城门的,不是地方官洛阳太守康定宴,而是洛阳太守的上司,权掌河南府的郡令程兆翼来迎他们入城。在入了城后,玄玉打算先去见见那个竟斗胆不来接驾的康定宴,可程兆翼却推说康定宴日前得了风寒,目前仍在病中无法见客,只领他们到他郡令府府上坐了一阵,而后便差人带他们来到为他们安排好的洛阳总管府内,说是先让舟车劳顿的他们稍事休息一番,改日再为他们安排与康定宴见面之事。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此刻摆在他们眼前的洛阳总管府,外观虽是华美,但骨子里却是名符其实的空宅一座,不但府宅内遍草丛生,窗棂纸片残破无数,就连屋瓦也掀了几处可见头上青天,更过份的是,府中不但半个府没家仆也无,就连家俱也空空如也。   “欺人太甚……”咬牙切齿的顾长空,想起那些让他们进城的卫兵那时目中无人的嘴脸,再回想起申梁甫那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以及眼前空无一物的景况后,就恨得牙痒痒。   冉西亭没想到他们会做得那么绝,“居然就连张椅凳也不留给咱们……”   “来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玄玉,马上朝身后吩咐,“立即将府务整顿好,并派人去买齐府内所需用品,天黑前若是买不齐,也务必要想法子将宝亲王安顿好。”   “是。”得令的亲卫统领,忙支使着下头的人去办。   发派完底下人后,玄玉宅中大厅走了一阵,四下审看了一会后,亲自关起能用的窗扇以抵飒冷的西风,命人清出一块干净之处,忙扶着冉西亭席地而坐。   冉西亭按着他的臂膀,“玄玉……”   “看样子,得暂时委屈二叔了,不过二叔放心,这景况不会太久的。”扶他在地上坐下后,满面歉意的玄玉拍拍他的肩轻声安慰。   “不会太久?”一肚子怒气无处可泄的顾长空跟在他的后头直数落,“你是没瞧见他们对待咱们的方式吗?难道你还嫌他们不够猖狂?”   没把他的话听进耳的玄玉,自顾自地迎来站在外头的袁天印后,也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给他。   “也得请师傅屈就一下了。”   “王爷不需为我担心。”过惯市井生活,随处皆可安的袁天印,笑笑地抬起一掌。   玄玉转眼看了仍在厅里蹦蹦跳跳的顾长空一会后,回过头来端谨地向袁天印请示。   “眼下的情况,不知师傅有何高见?”   “只有一字。”袁天印只是朝他亮出一指。   霎时厅内所有的人全都聚到袁天印的身边,纷纷拉长了耳,就盼能听到什么能救他们于此窘况的金玉良言。   “忍。”他愉快轻吐。   “忍?”顾长空当下又哇啦啦地扯大了嗓门,“这口鸟气教咱们怎么咽得下去?”   “忍。”笑咪咪的袁天印有耐性地再次重覆。   “长空。”有些不耐的玄玉,冷眼往旁一瞟,“你若是闲着,就在府里绕个几圈,看看府里需要些什么东西,列张清单好让亲卫们去买。”   “但──”气得额上青筋直浮的顾长空还想说些什么。   “走吧。”看不过去的冉西亭干脆拉着他走。   “我到院里走走。”他们两人一出厅门,细心的袁天印随即也托了个藉口出去,把厅里留给他一人静心思考。   “嗯。”玄玉点了点头,心底直在想着那个忍字的字义。   忍?   这忍字,是该忍洛阳众官,抑或是忍他自己?   伸手推开窗的玄玉,望着园中遍生的杂草,在秋风的吹拂下,凋萎枯黄,满径残叶。   要对付这些洛阳官员,若他抬出身份来,的确,是可以压住那些对他不敬、也摆明了要跟他过不去的洛阳众官,但做得太绝,又怕那些前朝遗臣们以及居住在洛阳里头的异姓王,将会在不满他之余,找个名目合力对付他,并藉此与朝廷抗衡,更甚者,或许他们还会联合起来起兵谋反,因此,以目前形势来判断,高压,绝非良策。   既是不能高压,那也只能怀柔。但,该怎么怀柔才能让洛阳众官既不会把他给踩在脚底,又不会将他给视为除之后快的眼中钉?关于这一点,他得好好想想、得从长计议,免得一个不妥、那么他就连在洛阳的立足之地都将不稳。   袁天印说得没错,在他想出个怀柔对策之前,眼下的一切,虽是令人难咽下梗在喉间的这口气,但目前,也唯有忍这一字可行。   走在庭间漫步的袁天印,透过园中的枯木草叶,两眼定放在玄玉那张思索的脸庞上,他笑了笑,转身朝园中另一个方向走去,但未走几步,另一阵步伐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首一看,向来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堂旭,正伸出手朝他递来一张字条,在堂旭的另一手里,正捉着一只信鸽。   摊开小字条的袁天印,在阅完上头所写的后,忽地觉得,这座洛阳城,在玄玉抵达后,日后,恐将变得更加热闹。   ΩΩΩΩΩ   由洛阳旧宫城大业殿改建为总管大堂的大堂内,在这日,河南府内各职员,在河南郡令令下,齐聚大堂之上参见新任洛阳总管齐王玄玉。   安安静静的殿堂内,无人出声,坐在大堂案内的玄玉,在听完治下各官员的简报后,冷肃着一张脸,两指不断翻阅着案上呈来的公摺,其它前来的官员们,则是静立在堂两侧,个个神态清闲从容,与玄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翻摺的两指突地一顿,埋首阅摺的玄玉缓缓抬起头来,一手閤上摺子将它举起。   “这是什么?”   堂上所有官员,经他一问,随即不约而同地私下交会了一下眼神,而后有默契地噤声保持沉默。   “为何河南府不上税?”拎着摺子的玄玉,首先就将两眼射向总管河南府财税之务的户部司大人梁申甫,“梁大人,你倒是说说。”   有备而来的梁申甫,不慌不忙地将两手往前一揖。   “回王爷,不是不上税,而是无税可上。”   “哦?”玄玉懒声一应,“说清楚。”   “河南府闹旱,已有三年之久,百姓无税可交,河南府自然无税可上贡朝廷。”早就与所有官员套好招的梁申甫,答来流畅无碍。   “闹旱?怎么在我到任之前无人知会我此事?”颇为惊讶的玄玉,又将两眼一转,目光直落在程兆翼身上,“程大人,你身为河南郡令,你又怎么不向朝廷上摺禀奏这事?”   就连揖手作恭都懒得做的程兆翼,边剔着手指指缝间的污垢,边漫不经心地应着。   “下官的摺子是上奏朝廷了,但那是在三年之前,当今圣上御极不过二月有余,时移世易,许多前朝旧事圣上尚不及处理,下官怎知朝廷那方面是如何交待王爷的?”   “大胆!”坐在一旁的顾长空,头一个看不过去他那目中无人的傲慢之状,但坐在案内的玄玉只是朝他摆摆手。   “康大人。”重新在案内坐正后,玄玉交握着十指,再把问题指向在场另一个也该负责的人,“河南府闹旱既已有三年,你身为洛阳太守,洛阳官仓归你治下,你可有开官仓派粮救济百姓?”   年过四十,仪态稳重持成的康定宴,先是慢条斯理地朝玄玉恭身一揖,而后徐徐缓缓地应道。   “回王爷,洛阳官仓里早已无一米一栗。”   “你说什么?”面色微变的玄玉,交握的指掌忍不住收紧了些。   康定宴大方地仰首朝他一望,不介意再把话说一回,“洛阳官仓无粮。”   就在康定宴话一出口后,堂上其它官员,唇边纷纷扬起笑意,而有恃无恐的康定宴,则是将腰杆挺得更直。坐在堂上将他们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的玄玉,马上回想起那日要入城之时,城上军卫所说的话,半晌,思索出个端倪的玄玉,总算是明白了眼前洛阳城的状况。   搞了半天,前头那两个答话的,不过是在洛阳城中看人眼色的,虽然程兆翼身为河南府之长,但在这座洛阳城真正为首的,却是这个手握钱粮的洛阳太守康定宴。   他不急不徐地再问:“洛阳官仓含嘉仓,粮窖数百座,储粮可达数百万石,按理,这足以让洛阳百胜饱食十年有余,而你却告诉我,官仓无粮?”   康定宴仍是一派从容,“事实如此,官仓的确无粮。”   “为何无粮?”   他又答道:“回王爷,早在下官到任之前,含嘉仓里的官粮本就只剩百万石,这些年来闹旱,临近各州各县都向洛阳求援讨粮,洛阳含嘉仓身为国家官仓,没理由不给,因此几年下来,含嘉仓内早已无粮。”   玄玉忍不住要问:“那么现下百姓们的吃食都打哪来的?”没道理,既是闹旱又仓中无粮,那他这个洛阳太守又是怎么能够让洛阳城不出半个饥民?   “回王爷,那些都是由下官一手张罗的。”康定宴得意地向他使了个眼色,“下官自掏腰包买粮济民已两年有余。”   明白他眼神的玄玉,面色无改地接下他的暗枪。   哼,没追究他官仓无粮之罪,他倒邀起功来了?   “即便眼下的米粮都是由你张罗的,那也只能救一时燃眉之急。”玄玉干脆顺着他的话锋打蛇随棍上,“官仓无粮这事,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岂料康定宴却是推得一干二净,“王爷,你这话问反了,你是洛阳总管,权掌整座河南府,治权远在河南郡令之上,而下官不过只是河南郡令之下的一名太守,下官以为,应当是下官问王爷一句,王爷你打算拿全河南府百姓怎办才是!”   当下面色转为铁青的玄玉,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堂上推他入套的康定宴,而康定宴,则是好整以暇地摸拈着自己所蓄的长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隔着堂帘,站在内堂将外头听得一清二楚的袁天印,反应只是冷笑地扬了扬嘴角,而后走至内堂的案上振笔书了两封短笺,将它们分别摺妥后,他又自候在一旁的堂旭手中取来两只信鸽,分别在鸽脚的笺筒内装上短笺。   推开窗棂分送两只信鸽一东一西振翅远逸后,将两手扳在身后的袁天印,又再次踱回案内,自袖中取出一本小册,提笔在上头以红墨勾点了几个人名。 第六章   “这分明就是耍咱们!”一手抓着清单的顾长空,气忿难平地两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查出来了?”埋首在案内的玄玉,只抬首看了一眼,又继续看着他手中的公务。   火大的顾长空,一把将调查来的清单摊在案面上。   这些天来,被玄玉派去调查完康定宴的身家后,顾长空就咬住康定宴旗下的房产一一清查,可结果却在房产上头无一所获。但是被玄玉派去暗中调查已经空了的含嘉仓的亲卫,却在其中一座仓里的地窖中,找着了为数不少的官粮,而在那座官仓的外头,不但没有一名官兵守粮,反倒全是康定宴手下的奴仆。   “查出个什么结果?”将公摺批到一个段落后,玄玉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案上。   顾长空将清单往前一推,“你瞧瞧,所剩下的官粮全都在他康定宴手里!”   “玄玉,现下百姓所吃的,不是康定宴筹钱买来的,百姓吃的都是官粮。”也已经看过清单的冉西亭,实在没想到身为洛阳父母官的康定宴,竟然以这种手段来中饱私囊。   玄玉淡淡轻哼,“康定宴囤官粮卖予百姓?”意料之中的事。   “没错!”顾长空边说边移过案上的灯火,照亮了清单后要他也看看,“那老家伙他才没掏他的腰包,他是拿着官粮去发他的国难财!”   这坐在一旁品酒的袁天印,毫不意外地轻摇着墨扇。   “拿朝廷的米粮赚他自个儿的银子,的确是笔绝佳的无本买卖。”   顾长空不是滋味地看了落阱下石的袁天印一眼,而后又回过头来对按兵不动的玄玉大喝。   “走,咱们找他讨粮去!”岂有此理,东西就在他的手中他还睁眼说瞎话?就趁机去找他把帐算一算!   玄玉泼了他一盆冷水,“地头是他的,人是他的,你凭什么去讨?”   “凭你是他的顶头上司啊!”这还用问?   “那你也要看他有没有把我看在眼里。”玄玉早就把康定宴能推托的说词都想过一回了,“还有,那些米粒上头,可有写着官粮二字?他若硬要说那些粮是他自个儿的,你又能耐他如何?”   “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他变卖官粮发大财?”顾长空一口气把眼下未出现的隐忧也抖出来,“虽然目前整个河南府尚未出现饥民,但总有天康定宴的粮会卖光,百姓也总会有拿不出银子买粮的一日,不快些想想法子,到时该怎么办?难道你要等河南府出现饥民吗?”   “依我看,不如……咱们将这事奏禀圣上吧。”想了很久,冉西亭还是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成。”玄玉立即回绝。   “为什么?”冉西亭错愕地望着他。   “我是来为我父皇解决难题,而不是制造难题的。”一手撑着面颊的玄玉,边思索边以指轻敲着案面。   顾长空忍不住要为冉西亭帮腔,“但这情况你不向朝廷求援,你还能怎办?”整座洛阳城里的官都摆明了要和他们过不去,他们这一伙人在这人单势孤的,不向长安求援,难不成就这样继续被他们一路压着打?   袁天印愉快的笑声又从一旁传来。   “官仓无粮,这只是个开头,往后还有得瞧呢!”   顾长空忍不住再瞪他一眼,“咱们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好吗?”什么解决问题的法子没想到一桩,就只会在后头扯后腿,他这王傅是当来干啥的?   “只要王爷一日有名无实,那么就一日只是个占了名份的空壳。”也不管顾长空的冷眼一阵又一阵,袁天印犹自顾自地说着,“眼前官仓无粮只是个小名目,我相信,日后,洛阳太守会拿更多名目跟咱们斗下去。”   “你……”很想去把他的嘴巴封上的顾长空,才挽起衣袖,立即就被捉住他腕间的玄玉厉目一瞪。   满腹委屈的顾长安只好閤上嘴,识相地踱到冉西亭的身边。   “与其治标,倒不如治本。”举杯再饮了一口美酒后,袁天印漫不经心地说着。   玄玉听了,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自案内起身,走至袁天印所坐的花椅旁隔着小桌坐下。   “依师傅看,我该如何治本?”   “同为君下之臣,为巩固其旧势,为求上风,也为脸面,太守自然是对王爷百般刁难。”慢条斯理答来的袁天印,在为他分析完局势后,缓缓引出一条明道,“袁某以为,王爷与其日日年年均与太守斗法布阵,倒不如先去拆了太守的后台。”   “拆他后台?”   “别忘了,洛阳虽不是他的,但人却全是他的,站在他人屋檐下,自是得低头。目前咱们若是想在他胡子上拔毛,别说是不可能了,他若是哼口气,只怕王爷也得因人因势因地而得退让三分。”袁天印说完后懒懒扬眉朝玄玉一望,“既是如此,咱们何不散了他的人、占了他的势、再夺他的地?”   “怎么散了他们的人?”不待玄玉开口,顾长空又冲过来头一个抢过话,“全洛阳城哪个官哪个兵不是他们的?”谈何容易?想想康定宴在洛阳城经营多少年才有今日的局面,散人、占势、夺地?说得真简单!   觉得已经受够顾长空的玄玉,先是抬手朝冉西亭示意后,冉西亭立即抄起摆放在桌上的经书朝顾长空的额际重重一敲,让他捂着额蹲到一旁凉快去。   “师傅的意思是,我得捉住臣心?”已经捉住他话里意思大概的玄玉,边推敲边问。   “对。”袁天印将扇面一閤,将扇直指向他,“但在捉住臣心之前,必先捉住民心!”   玄玉重重一怔,直盯着那柄指着他眉心的墨扇,心中霎时风起云涌。   “该怎么做?”他低下头来思索了半晌后,略带怀疑地再问。   “古人云:‘道理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先在乎足衣食。’谁为王道,谁便是主。”靠回椅内的袁天印,举杯啜了口美酒后,淡淡地问:“试问,王道在哪儿呢?”   “百姓心中。”玄玉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正是。”导入正题的袁天印,再接再厉地为他开悟,“王爷也知,百姓是盲从的,而道理,则都是人编的,今日谁势大,谁就说话,百姓也自然低头,不是谁的地位高谁就有理,而是谁站得稳,谁就势稳有理。因此要教化百姓,就得看道理在谁身上,而道理呢,就出在看谁让百姓能吃饱穿暖。”   聆着那字字句句,感觉它们仿佛都敲进心坎里的玄玉,原是有些懵懵未清,尚不能理出个头绪的脑海里,似颳来了阵凉风,将他心底密布的浓云尽皆散去,双眼焕然一亮的他,若有所悟地望着棋高一着的袁天印。   “正所谓衣食父母,谁要能让百姓吃饱,谁就是百姓心中的父母。”见他似乎有些开窍了,袁天印又再继犊,“只要捉住了民心,接下来要捉住臣心,那就容易了。”   “但太守不肯开仓。”就算他要借花献佛,那也得有来路呀,只要康定宴死咬着粮不放,他打哪来的本钱去对百姓下工夫?   袁天印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天下之大,莫非皇土。王爷要拿自家的东西,还需过问个外人?”   “你说什么?”安静了好一会的顾长空,错愕的声调猛然盖过其它人的问话。   袁天印笑摇着墨扇,“楚郡王,官仓里的东西,为谁所有?”   “河南府洛阳。”被点到名的顾长空,满脸古怪地应着。   “那洛阳为何人所有?天下,又是谁的?”又拐着弯再问的袁天印,边说边侧过头来观察玄玉脸上的反应。   “自然是圣上。”不知为何要答这些的顾长空,愈想,愈觉得这些话里有圈套。   “这么说来,那……”袁天印刻意打长了音调,两眼滴溜溜地打量着他们,“仓里的东西,就不是太守的啰?”   顾长空紧攒着眉心,“当然不是,那是……”这个家伙,还真的在话里下圈套,他该不会是想叫玄玉……   “我家的。”未待他说完,已经矛塞顿开的玄玉气定神闲地一笑。   见玄玉已然开悟了,袁天印深感满意地点点头。   “慢着,你的意思不会是……”慢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话义的顾长空,一手捂着额,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明的不成,咱们就来暗的?”这是什么王傅呀?居然专教玄玉做这等偷拐抢骗的事。   袁天印耸耸两肩,“那日在堂上,你与王爷都听太守说了,含嘉仓中无粮。既是仓中无粮,那么无论咱们做了什么,自然也未曾自仓中拿走过一米一栗,本来无一物,又何处惹尘埃?”康定宴既然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一点退路也不留,那可就别怪他们让康定宴求仁得仁,就顺了康定宴的心意去搬光他的米粮!   低低的笑意忽地在厅中传扬开来,人人转首看向笑意的来源,只见笑开的玄玉,微抖着两肩,一扫先前的沮丧和郁闷,脸上一派欢欣。   顾长空头皮发麻地看着他的反应。   “玄玉?”不会吧?怎么这小子脸上诡谲的笑意,跟那个袁天印的阴险得半斤八两?   待脸上笑意稍微散去后,已经找出法子解决困境的玄玉,轻声朝旁一唤。   “二叔。”   “嗯?”冉西亭一脸狐疑地走上前。   他想了想就下决定,“我要摆宴,劳你替我张罗一下。”   冉西亭呆愣当场,“摆宴?”人家才集体给他一记下马威而已,他还要把他们再找来一回?   “新官上任嘛,自然得应酬一下,总不好失了礼数。”玄玉慢条斯理地搓着两掌,脸上神情倏地变冷,“明晚叫洛阳城里所有官员都到我府里来,谁若不来,就押过来,谁若推病,就派顶轿子去将他扛来。”   “洛阳城里所有当官的你都要请?”冉西亭没想到他宴客的名单这么长。   他话中有话地交待,“对,只要是有官职在身的,一个也别漏了。”   冉西亭有些为难地皱眉,“他们肯来吗?”摆个宴去讨好那票人是没问题啦,可那厢愿不愿赏他个面子……这就很难说了。   他冷目一瞪,“就算是派兵也要把他们押过来!”   “我知道了……”有些被吓着的冉西亭,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地转身出去准备办妥这件事。   顾长空默然地看着翻脸像翻书的玄玉,在下一刻,又笑吟吟地转首向袁天印说起他这个外人完全听不懂的哑谜。   “不知师傅明晚是否有事要离府?”玄玉朗眉一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袁天印这号帮忙能手。   没想到他脑筋动这么快的袁天印,意外地怔了半晌后,含笑地向他颔首。   “正巧要出门一趟。”   “你要上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顾长空,不解地看着站起身来伸着懒腰的袁天印。   袁天印将两眼往他一瞥,“楚郡王,太守手里的米粮还剩多少?”   一头雾水的顾长空,忙着去把那张搁在桌上的清单拿过来研究,“所剩不多了。三年下来,那老家伙能把几百万石米粮卖得只剩七千石,看样子,他买卖做得挺大的。”   “嗯……”袁天印一手抚着下颔。   “需要我派人随师傅同行吗?”替袁天印拿来外麾的玄玉,边替他搭上边问。   袁天印有把握地咧出一笑,“这倒不必。”   “那么……”玄玉感谢地朝他一揖,“还望师傅能在后天天明之前回府。”   “袁某,尽快。”给了他一个回覆之后,也忙着去办事的袁天印,立即走向厅门。   “长空。”在他走后,玄玉又朝顾长空勾勾指吩咐,“你现在就出城去。”   “去哪?”   玄玉想了想,“回长安待着。”   “只我一个人回去?”摸不清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的顾长空,边搔着发边问。   “对。在我派人去接应你前,你别回来。”   “回去是没问题,但,我要以什么名目回去?”目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康定宴的眼下,若是师出无名,只怕会招来康定宴的疑心。   玄玉沉稳地漾出一笑,“纳粮。”既然康定宴执意要在“粮”这一字上头作文章,那他就如法泡制,也给康定宴来一篇道地好文。   “我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出城。”见他脸上都写满了把握,相信他的顾长空也没时间问太多,长腿一跨,也跟着出了厅门。   在厅里的人们都离去了后,坐在椅中的玄玉为自己斟了杯酒,手执酒杯信步走至窗前,扬首看着庭外远处,洛阳诸位官员们那一幢幢盖得富丽堂皇的高楼。   “跟我斗?”他举杯朝外一敬,“我懂的花样,可不比你们少。”   “这分明就是耍咱们!”一手抓着清单的顾长空,气忿难平地两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查出来了?”埋首在案内的玄玉,只抬首看了一眼,又继续看着他手中的公务。   火大的顾长空,一把将调查来的清单摊在案面上。   这些天来,被玄玉派去调查完康定宴的身家后,顾长空就咬住康定宴旗下的房产一一清查,可结果却在房产上头无一所获。但是被玄玉派去暗中调查已经空了的含嘉仓的亲卫,却在其中一座仓里的地窖中,找着了为数不少的官粮,而在那座官仓的外头,不但没有一名官兵守粮,反倒全是康定宴手下的奴仆。   “查出个什么结果?”将公摺批到一个段落后,玄玉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案上。   顾长空将清单往前一推,“你瞧瞧,所剩下的官粮全都在他康定宴手里!”   “玄玉,现下百姓所吃的,不是康定宴筹钱买来的,百姓吃的都是官粮。”也已经看过清单的冉西亭,实在没想到身为洛阳父母官的康定宴,竟然以这种手段来中饱私囊。   玄玉淡淡轻哼,“康定宴囤官粮卖予百姓?”意料之中的事。   “没错!”顾长空边说边移过案上的灯火,照亮了清单后要他也看看,“那老家伙他才没掏他的腰包,他是拿着官粮去发他的国难财!”   这坐在一旁品酒的袁天印,毫不意外地轻摇着墨扇。   “拿朝廷的米粮赚他自个儿的银子,的确是笔绝佳的无本买卖。”   顾长空不是滋味地看了落阱下石的袁天印一眼,而后又回过头来对按兵不动的玄玉大喝。   “走,咱们找他讨粮去!”岂有此理,东西就在他的手中他还睁眼说瞎话?就趁机去找他把帐算一算!   玄玉泼了他一盆冷水,“地头是他的,人是他的,你凭什么去讨?”   “凭你是他的顶头上司啊!”这还用问?   “那你也要看他有没有把我看在眼里。”玄玉早就把康定宴能推托的说词都想过一回了,“还有,那些米粒上头,可有写着官粮二字?他若硬要说那些粮是他自个儿的,你又能耐他如何?”   “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他变卖官粮发大财?”顾长空一口气把眼下未出现的隐忧也抖出来,“虽然目前整个河南府尚未出现饥民,但总有天康定宴的粮会卖光,百姓也总会有拿不出银子买粮的一日,不快些想想法子,到时该怎么办?难道你要等河南府出现饥民吗?”   “依我看,不如……咱们将这事奏禀圣上吧。”想了很久,冉西亭还是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成。”玄玉立即回绝。   “为什么?”冉西亭错愕地望着他。   “我是来为我父皇解决难题,而不是制造难题的。”一手撑着面颊的玄玉,边思索边以指轻敲着案面。   顾长空忍不住要为冉西亭帮腔,“但这情况你不向朝廷求援,你还能怎办?”整座洛阳城里的官都摆明了要和他们过不去,他们这一伙人在这人单势孤的,不向长安求援,难不成就这样继续被他们一路压着打?   袁天印愉快的笑声又从一旁传来。   “官仓无粮,这只是个开头,往后还有得瞧呢!”   顾长空忍不住再瞪他一眼,“咱们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好吗?”什么解决问题的法子没想到一桩,就只会在后头扯后腿,他这王傅是当来干啥的?   “只要王爷一日有名无实,那么就一日只是个占了名份的空壳。”也不管顾长空的冷眼一阵又一阵,袁天印犹自顾自地说着,“眼前官仓无粮只是个小名目,我相信,日后,洛阳太守会拿更多名目跟咱们斗下去。”   “你……”很想去把他的嘴巴封上的顾长空,才挽起衣袖,立即就被捉住他腕间的玄玉厉目一瞪。   满腹委屈的顾长安只好閤上嘴,识相地踱到冉西亭的身边。   “与其治标,倒不如治本。”举杯再饮了一口美酒后,袁天印漫不经心地说着。   玄玉听了,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自案内起身,走至袁天印所坐的花椅旁隔着小桌坐下。   “依师傅看,我该如何治本?”   “同为君下之臣,为巩固其旧势,为求上风,也为脸面,太守自然是对王爷百般刁难。”慢条斯理答来的袁天印,在为他分析完局势后,缓缓引出一条明道,“袁某以为,王爷与其日日年年均与太守斗法布阵,倒不如先去拆了太守的后台。”   “拆他后台?”   “别忘了,洛阳虽不是他的,但人却全是他的,站在他人屋檐下,自是得低头。目前咱们若是想在他胡子上拔毛,别说是不可能了,他若是哼口气,只怕王爷也得因人因势因地而得退让三分。”袁天印说完后懒懒扬眉朝玄玉一望,“既是如此,咱们何不散了他的人、占了他的势、再夺他的地?”   “怎么散了他们的人?”不待玄玉开口,顾长空又冲过来头一个抢过话,“全洛阳城哪个官哪个兵不是他们的?”谈何容易?想想康定宴在洛阳城经营多少年才有今日的局面,散人、占势、夺地?说得真简单!   觉得已经受够顾长空的玄玉,先是抬手朝冉西亭示意后,冉西亭立即抄起摆放在桌上的经书朝顾长空的额际重重一敲,让他捂着额蹲到一旁凉快去。   “师傅的意思是,我得捉住臣心?”已经捉住他话里意思大概的玄玉,边推敲边问。   “对。”袁天印将扇面一閤,将扇直指向他,“但在捉住臣心之前,必先捉住民心!”   玄玉重重一怔,直盯着那柄指着他眉心的墨扇,心中霎时风起云涌。   “该怎么做?”他低下头来思索了半晌后,略带怀疑地再问。   “古人云:‘道理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先在乎足衣食。’谁为王道,谁便是主。”靠回椅内的袁天印,举杯啜了口美酒后,淡淡地问:“试问,王道在哪儿呢?”   “百姓心中。”玄玉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正是。”导入正题的袁天印,再接再厉地为他开悟,“王爷也知,百姓是盲从的,而道理,则都是人编的,今日谁势大,谁就说话,百姓也自然低头,不是谁的地位高谁就有理,而是谁站得稳,谁就势稳有理。因此要教化百姓,就得看道理在谁身上,而道理呢,就出在看谁让百姓能吃饱穿暖。”   聆着那字字句句,感觉它们仿佛都敲进心坎里的玄玉,原是有些懵懵未清,尚不能理出个头绪的脑海里,似颳来了阵凉风,将他心底密布的浓云尽皆散去,双眼焕然一亮的他,若有所悟地望着棋高一着的袁天印。   “正所谓衣食父母,谁要能让百姓吃饱,谁就是百姓心中的父母。”见他似乎有些开窍了,袁天印又再继犊,“只要捉住了民心,接下来要捉住臣心,那就容易了。”   “但太守不肯开仓。”就算他要借花献佛,那也得有来路呀,只要康定宴死咬着粮不放,他打哪来的本钱去对百姓下工夫?   袁天印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天下之大,莫非皇土。王爷要拿自家的东西,还需过问个外人?”   “你说什么?”安静了好一会的顾长空,错愕的声调猛然盖过其它人的问话。   袁天印笑摇着墨扇,“楚郡王,官仓里的东西,为谁所有?”   “河南府洛阳。”被点到名的顾长空,满脸古怪地应着。   “那洛阳为何人所有?天下,又是谁的?”又拐着弯再问的袁天印,边说边侧过头来观察玄玉脸上的反应。   “自然是圣上。”不知为何要答这些的顾长空,愈想,愈觉得这些话里有圈套。   “这么说来,那……”袁天印刻意打长了音调,两眼滴溜溜地打量着他们,“仓里的东西,就不是太守的啰?”   顾长空紧攒着眉心,“当然不是,那是……”这个家伙,还真的在话里下圈套,他该不会是想叫玄玉……   “我家的。”未待他说完,已经矛塞顿开的玄玉气定神闲地一笑。   见玄玉已然开悟了,袁天印深感满意地点点头。   “慢着,你的意思不会是……”慢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话义的顾长空,一手捂着额,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明的不成,咱们就来暗的?”这是什么王傅呀?居然专教玄玉做这等偷拐抢骗的事。   袁天印耸耸两肩,“那日在堂上,你与王爷都听太守说了,含嘉仓中无粮。既是仓中无粮,那么无论咱们做了什么,自然也未曾自仓中拿走过一米一栗,本来无一物,又何处惹尘埃?”康定宴既然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一点退路也不留,那可就别怪他们让康定宴求仁得仁,就顺了康定宴的心意去搬光他的米粮!   低低的笑意忽地在厅中传扬开来,人人转首看向笑意的来源,只见笑开的玄玉,微抖着两肩,一扫先前的沮丧和郁闷,脸上一派欢欣。   顾长空头皮发麻地看着他的反应。   “玄玉?”不会吧?怎么这小子脸上诡谲的笑意,跟那个袁天印的阴险得半斤八两?   待脸上笑意稍微散去后,已经找出法子解决困境的玄玉,轻声朝旁一唤。   “二叔。”   “嗯?”冉西亭一脸狐疑地走上前。   他想了想就下决定,“我要摆宴,劳你替我张罗一下。”   冉西亭呆愣当场,“摆宴?”人家才集体给他一记下马威而已,他还要把他们再找来一回?   “新官上任嘛,自然得应酬一下,总不好失了礼数。”玄玉慢条斯理地搓着两掌,脸上神情倏地变冷,“明晚叫洛阳城里所有官员都到我府里来,谁若不来,就押过来,谁若推病,就派顶轿子去将他扛来。”   “洛阳城里所有当官的你都要请?”冉西亭没想到他宴客的名单这么长。   他话中有话地交待,“对,只要是有官职在身的,一个也别漏了。”   冉西亭有些为难地皱眉,“他们肯来吗?”摆个宴去讨好那票人是没问题啦,可那厢愿不愿赏他个面子……这就很难说了。   他冷目一瞪,“就算是派兵也要把他们押过来!”   “我知道了……”有些被吓着的冉西亭,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地转身出去准备办妥这件事。   顾长空默然地看着翻脸像翻书的玄玉,在下一刻,又笑吟吟地转首向袁天印说起他这个外人完全听不懂的哑谜。   “不知师傅明晚是否有事要离府?”玄玉朗眉一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袁天印这号帮忙能手。   没想到他脑筋动这么快的袁天印,意外地怔了半晌后,含笑地向他颔首。   “正巧要出门一趟。”   “你要上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顾长空,不解地看着站起身来伸着懒腰的袁天印。   袁天印将两眼往他一瞥,“楚郡王,太守手里的米粮还剩多少?”   一头雾水的顾长空,忙着去把那张搁在桌上的清单拿过来研究,“所剩不多了。三年下来,那老家伙能把几百万石米粮卖得只剩七千石,看样子,他买卖做得挺大的。”   “嗯……”袁天印一手抚着下颔。   “需要我派人随师傅同行吗?”替袁天印拿来外麾的玄玉,边替他搭上边问。   袁天印有把握地咧出一笑,“这倒不必。”   “那么……”玄玉感谢地朝他一揖,“还望师傅能在后天天明之前回府。”   “袁某,尽快。”给了他一个回覆之后,也忙着去办事的袁天印,立即走向厅门。   “长空。”在他走后,玄玉又朝顾长空勾勾指吩咐,“你现在就出城去。”   “去哪?”   玄玉想了想,“回长安待着。”   “只我一个人回去?”摸不清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的顾长空,边搔着发边问。   “对。在我派人去接应你前,你别回来。”   “回去是没问题,但,我要以什么名目回去?”目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康定宴的眼下,若是师出无名,只怕会招来康定宴的疑心。   玄玉沉稳地漾出一笑,“纳粮。”既然康定宴执意要在“粮”这一字上头作文章,那他就如法泡制,也给康定宴来一篇道地好文。   “我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出城。”见他脸上都写满了把握,相信他的顾长空也没时间问太多,长腿一跨,也跟着出了厅门。   在厅里的人们都离去了后,坐在椅中的玄玉为自己斟了杯酒,手执酒杯信步走至窗前,扬首看着庭外远处,洛阳诸位官员们那一幢幢盖得富丽堂皇的高楼。   “跟我斗?”他举杯朝外一敬,“我懂的花样,可不比你们少。”   “这分明就是耍咱们!”一手抓着清单的顾长空,气忿难平地两掌重重拍在桌案上。   “查出来了?”埋首在案内的玄玉,只抬首看了一眼,又继续看着他手中的公务。   火大的顾长空,一把将调查来的清单摊在案面上。   这些天来,被玄玉派去调查完康定宴的身家后,顾长空就咬住康定宴旗下的房产一一清查,可结果却在房产上头无一所获。但是被玄玉派去暗中调查已经空了的含嘉仓的亲卫,却在其中一座仓里的地窖中,找着了为数不少的官粮,而在那座官仓的外头,不但没有一名官兵守粮,反倒全是康定宴手下的奴仆。   “查出个什么结果?”将公摺批到一个段落后,玄玉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案上。   顾长空将清单往前一推,“你瞧瞧,所剩下的官粮全都在他康定宴手里!”   “玄玉,现下百姓所吃的,不是康定宴筹钱买来的,百姓吃的都是官粮。”也已经看过清单的冉西亭,实在没想到身为洛阳父母官的康定宴,竟然以这种手段来中饱私囊。   玄玉淡淡轻哼,“康定宴囤官粮卖予百姓?”意料之中的事。   “没错!”顾长空边说边移过案上的灯火,照亮了清单后要他也看看,“那老家伙他才没掏他的腰包,他是拿着官粮去发他的国难财!”   这坐在一旁品酒的袁天印,毫不意外地轻摇着墨扇。   “拿朝廷的米粮赚他自个儿的银子,的确是笔绝佳的无本买卖。”   顾长空不是滋味地看了落阱下石的袁天印一眼,而后又回过头来对按兵不动的玄玉大喝。   “走,咱们找他讨粮去!”岂有此理,东西就在他的手中他还睁眼说瞎话?就趁机去找他把帐算一算!   玄玉泼了他一盆冷水,“地头是他的,人是他的,你凭什么去讨?”   “凭你是他的顶头上司啊!”这还用问?   “那你也要看他有没有把我看在眼里。”玄玉早就把康定宴能推托的说词都想过一回了,“还有,那些米粒上头,可有写着官粮二字?他若硬要说那些粮是他自个儿的,你又能耐他如何?”   “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他变卖官粮发大财?”顾长空一口气把眼下未出现的隐忧也抖出来,“虽然目前整个河南府尚未出现饥民,但总有天康定宴的粮会卖光,百姓也总会有拿不出银子买粮的一日,不快些想想法子,到时该怎么办?难道你要等河南府出现饥民吗?”   “依我看,不如……咱们将这事奏禀圣上吧。”想了很久,冉西亭还是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成。”玄玉立即回绝。   “为什么?”冉西亭错愕地望着他。   “我是来为我父皇解决难题,而不是制造难题的。”一手撑着面颊的玄玉,边思索边以指轻敲着案面。   顾长空忍不住要为冉西亭帮腔,“但这情况你不向朝廷求援,你还能怎办?”整座洛阳城里的官都摆明了要和他们过不去,他们这一伙人在这人单势孤的,不向长安求援,难不成就这样继续被他们一路压着打?   袁天印愉快的笑声又从一旁传来。   “官仓无粮,这只是个开头,往后还有得瞧呢!”   顾长空忍不住再瞪他一眼,“咱们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好吗?”什么解决问题的法子没想到一桩,就只会在后头扯后腿,他这王傅是当来干啥的?   “只要王爷一日有名无实,那么就一日只是个占了名份的空壳。”也不管顾长空的冷眼一阵又一阵,袁天印犹自顾自地说着,“眼前官仓无粮只是个小名目,我相信,日后,洛阳太守会拿更多名目跟咱们斗下去。”   “你……”很想去把他的嘴巴封上的顾长空,才挽起衣袖,立即就被捉住他腕间的玄玉厉目一瞪。   满腹委屈的顾长安只好閤上嘴,识相地踱到冉西亭的身边。   “与其治标,倒不如治本。”举杯再饮了一口美酒后,袁天印漫不经心地说着。   玄玉听了,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自案内起身,走至袁天印所坐的花椅旁隔着小桌坐下。   “依师傅看,我该如何治本?”   “同为君下之臣,为巩固其旧势,为求上风,也为脸面,太守自然是对王爷百般刁难。”慢条斯理答来的袁天印,在为他分析完局势后,缓缓引出一条明道,“袁某以为,王爷与其日日年年均与太守斗法布阵,倒不如先去拆了太守的后台。”   “拆他后台?”   “别忘了,洛阳虽不是他的,但人却全是他的,站在他人屋檐下,自是得低头。目前咱们若是想在他胡子上拔毛,别说是不可能了,他若是哼口气,只怕王爷也得因人因势因地而得退让三分。”袁天印说完后懒懒扬眉朝玄玉一望,“既是如此,咱们何不散了他的人、占了他的势、再夺他的地?”   “怎么散了他们的人?”不待玄玉开口,顾长空又冲过来头一个抢过话,“全洛阳城哪个官哪个兵不是他们的?”谈何容易?想想康定宴在洛阳城经营多少年才有今日的局面,散人、占势、夺地?说得真简单!   觉得已经受够顾长空的玄玉,先是抬手朝冉西亭示意后,冉西亭立即抄起摆放在桌上的经书朝顾长空的额际重重一敲,让他捂着额蹲到一旁凉快去。   “师傅的意思是,我得捉住臣心?”已经捉住他话里意思大概的玄玉,边推敲边问。   “对。”袁天印将扇面一閤,将扇直指向他,“但在捉住臣心之前,必先捉住民心!”   玄玉重重一怔,直盯着那柄指着他眉心的墨扇,心中霎时风起云涌。   “该怎么做?”他低下头来思索了半晌后,略带怀疑地再问。   “古人云:‘道理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先在乎足衣食。’谁为王道,谁便是主。”靠回椅内的袁天印,举杯啜了口美酒后,淡淡地问:“试问,王道在哪儿呢?”   “百姓心中。”玄玉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正是。”导入正题的袁天印,再接再厉地为他开悟,“王爷也知,百姓是盲从的,而道理,则都是人编的,今日谁势大,谁就说话,百姓也自然低头,不是谁的地位高谁就有理,而是谁站得稳,谁就势稳有理。因此要教化百姓,就得看道理在谁身上,而道理呢,就出在看谁让百姓能吃饱穿暖。”   聆着那字字句句,感觉它们仿佛都敲进心坎里的玄玉,原是有些懵懵未清,尚不能理出个头绪的脑海里,似颳来了阵凉风,将他心底密布的浓云尽皆散去,双眼焕然一亮的他,若有所悟地望着棋高一着的袁天印。   “正所谓衣食父母,谁要能让百姓吃饱,谁就是百姓心中的父母。”见他似乎有些开窍了,袁天印又再继犊,“只要捉住了民心,接下来要捉住臣心,那就容易了。”   “但太守不肯开仓。”就算他要借花献佛,那也得有来路呀,只要康定宴死咬着粮不放,他打哪来的本钱去对百姓下工夫?   袁天印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天下之大,莫非皇土。王爷要拿自家的东西,还需过问个外人?”   “你说什么?”安静了好一会的顾长空,错愕的声调猛然盖过其它人的问话。   袁天印笑摇着墨扇,“楚郡王,官仓里的东西,为谁所有?”   “河南府洛阳。”被点到名的顾长空,满脸古怪地应着。   “那洛阳为何人所有?天下,又是谁的?”又拐着弯再问的袁天印,边说边侧过头来观察玄玉脸上的反应。   “自然是圣上。”不知为何要答这些的顾长空,愈想,愈觉得这些话里有圈套。   “这么说来,那……”袁天印刻意打长了音调,两眼滴溜溜地打量着他们,“仓里的东西,就不是太守的啰?”   顾长空紧攒着眉心,“当然不是,那是……”这个家伙,还真的在话里下圈套,他该不会是想叫玄玉……   “我家的。”未待他说完,已经矛塞顿开的玄玉气定神闲地一笑。   见玄玉已然开悟了,袁天印深感满意地点点头。   “慢着,你的意思不会是……”慢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话义的顾长空,一手捂着额,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明的不成,咱们就来暗的?”这是什么王傅呀?居然专教玄玉做这等偷拐抢骗的事。   袁天印耸耸两肩,“那日在堂上,你与王爷都听太守说了,含嘉仓中无粮。既是仓中无粮,那么无论咱们做了什么,自然也未曾自仓中拿走过一米一栗,本来无一物,又何处惹尘埃?”康定宴既然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一点退路也不留,那可就别怪他们让康定宴求仁得仁,就顺了康定宴的心意去搬光他的米粮!   低低的笑意忽地在厅中传扬开来,人人转首看向笑意的来源,只见笑开的玄玉,微抖着两肩,一扫先前的沮丧和郁闷,脸上一派欢欣。   顾长空头皮发麻地看着他的反应。   “玄玉?”不会吧?怎么这小子脸上诡谲的笑意,跟那个袁天印的阴险得半斤八两?   待脸上笑意稍微散去后,已经找出法子解决困境的玄玉,轻声朝旁一唤。   “二叔。”   “嗯?”冉西亭一脸狐疑地走上前。   他想了想就下决定,“我要摆宴,劳你替我张罗一下。”   冉西亭呆愣当场,“摆宴?”人家才集体给他一记下马威而已,他还要把他们再找来一回?   “新官上任嘛,自然得应酬一下,总不好失了礼数。”玄玉慢条斯理地搓着两掌,脸上神情倏地变冷,“明晚叫洛阳城里所有官员都到我府里来,谁若不来,就押过来,谁若推病,就派顶轿子去将他扛来。”   “洛阳城里所有当官的你都要请?”冉西亭没想到他宴客的名单这么长。   他话中有话地交待,“对,只要是有官职在身的,一个也别漏了。”   冉西亭有些为难地皱眉,“他们肯来吗?”摆个宴去讨好那票人是没问题啦,可那厢愿不愿赏他个面子……这就很难说了。   他冷目一瞪,“就算是派兵也要把他们押过来!”   “我知道了……”有些被吓着的冉西亭,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地转身出去准备办妥这件事。   顾长空默然地看着翻脸像翻书的玄玉,在下一刻,又笑吟吟地转首向袁天印说起他这个外人完全听不懂的哑谜。   “不知师傅明晚是否有事要离府?”玄玉朗眉一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袁天印这号帮忙能手。   没想到他脑筋动这么快的袁天印,意外地怔了半晌后,含笑地向他颔首。   “正巧要出门一趟。”   “你要上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顾长空,不解地看着站起身来伸着懒腰的袁天印。   袁天印将两眼往他一瞥,“楚郡王,太守手里的米粮还剩多少?”   一头雾水的顾长空,忙着去把那张搁在桌上的清单拿过来研究,“所剩不多了。三年下来,那老家伙能把几百万石米粮卖得只剩七千石,看样子,他买卖做得挺大的。”   “嗯……”袁天印一手抚着下颔。   “需要我派人随师傅同行吗?”替袁天印拿来外麾的玄玉,边替他搭上边问。   袁天印有把握地咧出一笑,“这倒不必。”   “那么……”玄玉感谢地朝他一揖,“还望师傅能在后天天明之前回府。”   “袁某,尽快。”给了他一个回覆之后,也忙着去办事的袁天印,立即走向厅门。   “长空。”在他走后,玄玉又朝顾长空勾勾指吩咐,“你现在就出城去。”   “去哪?”   玄玉想了想,“回长安待着。”   “只我一个人回去?”摸不清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的顾长空,边搔着发边问。   “对。在我派人去接应你前,你别回来。”   “回去是没问题,但,我要以什么名目回去?”目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康定宴的眼下,若是师出无名,只怕会招来康定宴的疑心。   玄玉沉稳地漾出一笑,“纳粮。”既然康定宴执意要在“粮”这一字上头作文章,那他就如法泡制,也给康定宴来一篇道地好文。   “我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出城。”见他脸上都写满了把握,相信他的顾长空也没时间问太多,长腿一跨,也跟着出了厅门。   在厅里的人们都离去了后,坐在椅中的玄玉为自己斟了杯酒,手执酒杯信步走至窗前,扬首看着庭外远处,洛阳诸位官员们那一幢幢盖得富丽堂皇的高楼。   “跟我斗?”他举杯朝外一敬,“我懂的花样,可不比你们少。” 第七章   烟狼山。   夕照仍徘徊在西天尽处,向晚的归鸟伴着凄霞,成行飞过晚秋的山顶。   背对着残阳,走进影深幽暗的山寨厅堂后,山寨头子符青峰自袖中掏出火摺子,用力吹出星火点着了一根蜡烛,而后拈着一封刚收到的短笺,就着那根微弱的灯火在灯下仔细阅读,半晌,他的面色忽地一改,飞快地出拳一拳重重地击向厅上的梁柱,登时大厅里旋绕着闷重的声响,不旋踵,遭击中的梁柱应声而断,木头断裂的吱喳声,在厅上荡漾久久不散。   在灯下,脸孔显得狰狞的他紧咬着牙。   “那个姓袁的家伙……”   “咕噜……”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整齐地自他身后传来。   被集合而来的整座山寨弟兄,此刻前都罗列在堂上,面色惨白的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惶恐与焦急,当符青峰将手中的短笺移至烛火上头,面色铁青地烧起短笺时,害怕不已的众人,担心地再次以手推了推山寨里的二当家蒙汜,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同样也是不了解内情的蒙汜,也只能无奈地对他们摊摊两掌。   话说,自数日之前,烟狼山群的山寨寨主符青峰收到了封飞鸽之信后,这些天来,他们这个素有火爆浪子脾气的寨主,脾气就变得一日比一日更加暴躁乖戾,吼人的嗓门,也一日比一日震人耳鼓,搞得整座山寨里的弟兄们,个个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就怕寨主心情一个不好就拿人来开刀发泄,就在他们都认为再这样下去,这座山头一定又会有人死于符青峰手下之时,这日,符青峰又再次收到了封飞鸽传书。   烧完了短笺后,符青峰抹了抹脸。   他蓦地转过身来,朝众兄弟大喝:“即刻传讯给前两座山头的弟兄,今晚亥时洛阳城西阊阖门外集合!”   “啊?”大厅内顿时充满了错愕的音调。   他将手一挥,唇边掠着一丝凉笑,“还有,想法子去找来所有能运粮的车辇,愈多愈好!”   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纳闷之际,被推派出来当代表的蒙汜,怯怯地举起一手发问。   “寨主,咱们……今晚要做什么?”   符青峰愉快地搓了搓两掌,“打劫。”   ΩΩΩΩΩ   齐王总管府内。   “卑职等拜见齐王、宝亲王!”被邀来夜宴的一干众官,在宴席开始时,站在席间整齐地朝宴会主人躬身揖手行礼。   “免礼、都免礼……”站在席上款客的宝亲王冉西亭,摆着一张任谁都不忍心泼冷水的仁善笑脸,忙扬着手对他们示意。   “都起来吧。”就连玄玉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是与前些天比起来有着天差地别之较,“今儿个晚上不谈公务,邀诸位大人到府里来,纯粹是小王想与诸位喝杯到任酒,各位就都别拘礼了。”   原以为视他们如水火的众官,万没想到邀他们与宴的玄玉,竟会对他们摆上了不计前嫌的谦态,众官们怔讷了半晌后,面面相觑,纷以无声的眼神交流着。   “来人,上坐!”装作没看见的玄玉,朝身后扬掌。   获赐座的众官员,虽皆是满腹疑心,但在这应酬式的场面下,也不得不假意装作配合,就在他们皆落坐后,不一会,身为主宴人的玄玉却又突地站起身,使得方落坐的众人,只得又再次站起。   “感谢各位大人赏小王一个薄面,来,小王先干为敬!”举杯向诸位大人示意过后,玄玉以袖掩着酒杯仰首饮尽。   在身后的下人为他们纷纷斟上酒,纷持着酒杯的众官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至他们素来马首是瞻的康定宴身上,只见气定神闲的康定宴,二话不说地饮尽杯中酒,在场众官,这才放下了心坎上的那个结,也依样划葫芦地饮下这杯赏面酒。   “坐、坐!”满面笑意閤不拢嘴的冉西亭,不似席间的众官有那么多心思,一个劲地热情招呼着他们。   入了席后,头一个按捺不住腹里疑虫的梁申甫,压低了音量小声在程兆翼耳边问。   “大人,为何齐王会突然想摆这个宴?”这是怎么回事?前些天派去打探的人还说齐王这几日来都关在府内闷闷不乐,怎么今儿个他却心情一改,这么大张旗鼓地宴请洛阳众官?   “谁知道?”压根就不想赴宴,但却硬是被押来的程兆翼,满心不甘地对席上的玄玉怒瞪着眼。   “楚郡王呢?怎不见他人影?”总觉得不对劲的康定宴,在席上找了一回后,愈想愈觉得古怪。   “他昨儿个就出城了。”收到线报的梁申甫,饮下了杯酒后以袖抹了抹嘴角。   “出城?”康定宴霎时眯细了眼,“上哪?”   “说是要到长安纳粮。”   “怎么,回去搬救兵?”程兆翼相当看不起地哼了哼。   梁申甫一手抚着下颔,“应该是。”想那玄玉,今年不过也才十九而已,一名无知小辈哪会是他们这些老手的对手?八成就是被他们给了道下马威后,脸面挂不住,还有性子耐不住,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派人回去哭诉。   程兆翼乐开怀地拍着掌心,“说不定,就是因为吃到苦头了,所以今晚才急着摆桌和头酒来向咱们赔不是,巴望着咱们往后能给他一丁点好日子过。”   “别高兴得太早。”然而康定宴却不如此作想,“我总觉得这顿酒宴里头有谱。”那日才给了他一记下马威,今晚就忙不迭地来讨好他们?若只是想讨好他们,那干啥还软硬兼施地把他们全请到府里来?   “有谱?”没想那么多的梁申甫,举杯欲饮的动作怔了一下。   程兆翼忙跟上一句,“难道,他想搞鬼?”   一时半刻间,理不出头绪的康定宴,虽是直觉地认为玄玉定是在后头进行着什么阴谋,但想了半天.却又找不到半条可疑之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沉沉地吁了口气,“总之,咱们提防着点就是。”   “嗯。”   在厅上的气氛冷清到一个程度后,准备使出法宝的玄玉忽地站起身,朝身后拍拍两掌,厅旁两处的乐师,立即在他的指示下演奏起助兴的悠乐,十来名身着艳服的舞伶,也纷自两旁鱼贯舞出厅堂。   早已看惯这等歌舞的众官,但就在众人脸上纷写着意兴阑珊与提不起劲,在那当头,流泄在厅堂里的乐音倏地一变,由悠扬缠绵的一改,登时变为琴絃急拨、重鼓密捶的快奏,不多久,急急慌拨的琴音被骤地窜高的二胡取代,那二胡的絃音像根拔尖的绣花针,不停地直往上扯,似非要扯上天顶不可,令席间的众官   皆不住皱紧了眉心,当絃音紧绷到一个几欲絃断的顶点,而众人再也忍受不下去时,絃声猛地一断,宴厅里烛火尽灭,在厅内架起的舞台上灯火乍亮,舞台前垂曳至地的帐廉也“唰”地一声迅速拉起,在廉后,一张天仙似的艳容,登时震摄住众人的眼瞳。   纤纤玉指勾弯成兰花指置于额上,仰弯着身子作出孔雀之姿的舞姬,在下一刻快板的舞乐奏起时,随即在台上亭亭旋舞,绢绣着孔雀彩羽的裙裾漾了一圈圈旋转的涟漪。   献舞尽欢之中,舞姬蓦然抬起美艳无双的脸蛋以对众人,秋波频送的媚眼,在她长睫轻搧的片刻间,像一具具无形的套索,直锁住众人的眼,看似掌中轻的她,一壁舞动着窕窈的娇躯,一壁朝众人抿唇而笑。   坐在席上端审着席间佳宾们反应的玄玉,两眼来来回回在席中各官员的脸上走过。他满意地微扬着唇角,看着众官员们的眼珠子,皆直不隆咚地瞧着台上的美人舞姬,很高兴色不迷人人自迷这话能够在今晚得到印证,尤其是河南府郡令程兆翼,他那副毫不掩饰色相的模样,可露骨极了。   “玄玉,她是……”两颊微红的冉西亭,一手指着台上的舞姬,一手悄悄拉着玄玉的衣袖。   “师傅替我找来的。”专心打量着在场官员们反应的玄玉,漫不经心地应着。   冉西亭忍不住想赞叹,“他打哪找来这等美人?”生得这么好,舞艺又超群,尤其是那双滴溜溜的媚眼,只消被她一瞧,恐怕三魂七魄就被勾了去。   “不知道。”玄玉摸摸鼻尖,“师傅只说她是名满扬州的头牌花魁,初晴。”在今日的酒宴前,下人送来了封袁天印派人送来的信,信中说明将会有对男女在今日入府,果不其然,在天色未晚前,府前还真来了对男女,而女的,就是正站在台上献舞的美人。   虽说眼前活色生香的景况,以及台下众官们捧场的模样,让冉西亭很是觉得脸上有光,但在厅角一隅,某人频打酒嗝的声响,就是让冉西亭无法专心地欣赏舞姬美妙的舞姿,他撇了撇嘴角,转过头去一探究竟,但不看还好,一看,就瞪大了老眼。   顿时觉得颜面有失的冉西亭,忙不迭地再推推玄玉。   “那人是……”他一手指向坐在厅角一人独占一桌,桌上摆满了数坛子酒,正拎着酒坛猛灌的大汉。   “那个啊。”玄玉瞥了一眼,“他也是师傅带来的人,名叫燕子楼。”   看不下去的冉西亭直皱着眉,“这人又是什么来路?”瞧瞧那家伙,衣着不得体地半坦着胸膛不说,还一手擒着一坛酒仰头咕噜噜直灌,一脚就这么大剌剌地搁摆在椅上,那模样,简直……简直就是丢尽他们的脸面。   “我没问。”他不在意地耸着肩,“我只知道他好酒又好赌,师傅还交待我,务必得喂饱他肚里的酒虫。”   “一个来路不明的酒鬼……”冉西亭不可思议地讷大了嘴,“这样你也敢收?”那个袁天印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尽是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府里扔。   “有何不可?”又站起身再敬了宴上众官一回酒的玄玉,发现众官都只把心神放在舞姬身上没空搭理他,他含笑地坐回原   位,边品着美酒边问。   “袁天印人呢?”两眼在厅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始终就是没见着袁天印的身影后,冉西亭不解地问。   玄玉想了想,略带保留地应道。   “他正在忙。”   事实上,此刻最是忙碌的,并不是袁天印,而是趁着天黑率领着旗下众山贼潜进洛阳城的符青峰。   在玄玉大宴洛阳众官之时,趁着洛阳城内众官皆与宴去了,看守城西阖阊门的守城卫兵也因上头看管的头子皆不在,故而都放松了警戒,或窝坐在城门上头喝酒聊天、或趁着这个空档溜到城内寻欢作乐,在同一时刻进行打劫的符青峰,暗地里无声无息地率着为数上百的大批山贼潜伏至城门外。   伏藏在城外的符青峰,先是派了个数十名身手俐落的手下,以铁勾和绳索登城之后,趁其不备,一口气解决掉城上的卫兵,再入城内替他们开门,城门一开后,符青峰立即扬手示意身后全是一身黑衣劲装的弟兄,全都在面上覆上黑巾。   一声令下后,所有领命的山贼,即刻放轻了足音大批潜进城中,进城后,符青峰挑捡了除了巡城卫兵外无人会走的城边小径,以最快且不惊扰城民的速度与路径直往含嘉仓前进,若是途中遇着了巡城的卫兵,即仗着人多势众,赶在他们唤来更多援手之前,在卫兵的口鼻间覆上沾了蒙汗药的帕巾。   不过半个时辰,已然率人赶到含嘉仓仓外远处的符青峰,再次以蒙汗药迷昏了驻守在仓外的康定宴手下,并派人在含嘉仓四处警戒后,他信步踱至含嘉仓其中一座粮仓的巨大仓门前,朝身   后一喝。   “开仓!”   在一名山贼先行解开仓门上的巨锁后,沉重的仓门,在众人落力的推拉下缓缓开启,映入符青峰眼帘中的,即是他来此的主要目的。   就在符青峰下命众人入仓搬粮之时,寨内的二当家蒙汜,慌张着一张脸,急忙跑至他身旁低报。   “寨主,跑了个漏网之鱼,可能通风报讯去了。”   符青峰听了,不以为意地轻哼,“让他去。”   “成吗?”一头大汗的蒙汜,很怀疑就这么纵走那个看粮的家仆,此举是否得当。   “躲得过咱们,他未必能逃得过其他人。”这回被袁天印派人办这件差事的,可不只有他一人。   “寨主,咱们要搬多少?”负责指挥搬粮的一名手下,在后继进城的运粮车辇都已抵达准备运粮时,跑到符青峰的面前请示。   他毫不犹豫,“全都搬光。”   “全、全部?”蒙汜没想到他这一回所干的买卖竟是这么大票。   “动作快!”   ΩΩΩΩΩ   忙着通风报讯去的康定宴手下,频喘着气,额上大汗如浆,似身后有鬼魅在追地,在城内大街上拔腿急逃。   夜色已沉的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已闭门熄灯,冷清的街道上,急奔的步音听来格外清晰。跑了近半座城后,终于将抵达太守府的他,在巷里拐了个弯正准备来到太守府外头时,突地猛然踩停步子,瞪大了两眼瞧着埋堵在巷口处几名面生的大汉,只见那几名似等了他许久的大汉,在见着他后,纷拿起扛放在肩上的木棍刀剑,笔直朝他走来,进不了太守府的他,惶然地咽了咽口水,赶忙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而那几名大汉互瞧了几眼后,似乎也无意要追,就这么放他逃走。   急忙的步音再次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改而前往康定宴赴宴之处的下人,眼看再过两条街,即可抵达犹在夜宴、明灯晃晃的齐王总管府。   毫无预警的,暗地里窜出的一只健臂,突地一臂使劲勾住他的颈项将他拽倒,颈间受痛的他,跌在地上止不住咳与疼,抚按着颈间咳喘得说不出话来,就在他抬起头时,守在齐王总管府外的堂旭,已一掌揪住他的衣领,另一手,拿着沾了蒙汗药的帕巾覆上他的口鼻。   将手里报讯之人处理完毕,并拖往一旁藏妥后,依照袁天印的吩咐,堂旭继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站守在总管府前,过了莫约一个时辰,总管府门忽地悄悄开启,自门缝里溜出了个人来,堂旭瞧了瞧私出宴会者一眼,再估算了一番时辰后,闪身至暗处里不再拦人。   只因宴上的康定宴,横坐竖坐却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在齐王玄玉迟迟不肯散会、也不放诸官回府时,总觉得被人下了套的康定宴,心底的疑心更是因此而再上一层楼,所以被康定宴派出的太守府管家曹应龙,趁着齐王玄玉又命人再开了数十坛美酒,打算继续夜宴下去之际,依康定宴之言偷溜出总管府。   一出府门就直奔城西含嘉仓的曹应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阻碍,同时他也未遇着半个巡城的卫兵,在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抵达含嘉仓时,他有些纳闷地缓下了脚步。   在这座康定宴储以私粮的粮仓前,那些不分日夜守仓的下人们呢?怎么都走到附近了,却没一个人像往常一样前来阻止他靠近粮仓?   踩着疑惑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粮仓的曹应龙,在走至仓门前时,这才看到一个个在仓门前睡得东倒西歪的下人们,他没好气地举脚踹了踹其中一个守仓不力、竟敢混水摸鱼的下人。   一踢再踢,脚下的下人就是没醒来、也无丝毫反应,他顿时一悟,忙再去摇其它人,但其它人的情况也与那人如出一辙。   “怎全都睡得这么沉?”一手扶着下人的曹应龙,警觉地环首察看着四下,但张望了一会,却总觉得粮仓与往常无异,没找到半分可疑的异状。   疑心四起的曹应龙,在仓外打量了了老半天后,忽地心念电转,快步来到巨大的仓门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推不开仓门后,恍然想起自个儿有仓旁小门钥匙的他,连忙掏出挂在颈间的仓钥,一股作气打开仓旁小门,进了粮仓内后,又再掏出火摺子点燃挂吊在仓内的火烛。   当火光幽幽燃起之时,站在仓内的曹应龙,霎时整人个呆掉。   仓中,粒米无存。   烟狼山。   夕照仍徘徊在西天尽处,向晚的归鸟伴着凄霞,成行飞过晚秋的山顶。   背对着残阳,走进影深幽暗的山寨厅堂后,山寨头子符青峰自袖中掏出火摺子,用力吹出星火点着了一根蜡烛,而后拈着一封刚收到的短笺,就着那根微弱的灯火在灯下仔细阅读,半晌,他的面色忽地一改,飞快地出拳一拳重重地击向厅上的梁柱,登时大厅里旋绕着闷重的声响,不旋踵,遭击中的梁柱应声而断,木头断裂的吱喳声,在厅上荡漾久久不散。   在灯下,脸孔显得狰狞的他紧咬着牙。   “那个姓袁的家伙……”   “咕噜……”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整齐地自他身后传来。   被集合而来的整座山寨弟兄,此刻前都罗列在堂上,面色惨白的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惶恐与焦急,当符青峰将手中的短笺移至烛火上头,面色铁青地烧起短笺时,害怕不已的众人,担心地再次以手推了推山寨里的二当家蒙汜,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同样也是不了解内情的蒙汜,也只能无奈地对他们摊摊两掌。   话说,自数日之前,烟狼山群的山寨寨主符青峰收到了封飞鸽之信后,这些天来,他们这个素有火爆浪子脾气的寨主,脾气就变得一日比一日更加暴躁乖戾,吼人的嗓门,也一日比一日震人耳鼓,搞得整座山寨里的弟兄们,个个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就怕寨主心情一个不好就拿人来开刀发泄,就在他们都认为再这样下去,这座山头一定又会有人死于符青峰手下之时,这日,符青峰又再次收到了封飞鸽传书。   烧完了短笺后,符青峰抹了抹脸。   他蓦地转过身来,朝众兄弟大喝:“即刻传讯给前两座山头的弟兄,今晚亥时洛阳城西阊阖门外集合!”   “啊?”大厅内顿时充满了错愕的音调。   他将手一挥,唇边掠着一丝凉笑,“还有,想法子去找来所有能运粮的车辇,愈多愈好!”   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纳闷之际,被推派出来当代表的蒙汜,怯怯地举起一手发问。   “寨主,咱们……今晚要做什么?”   符青峰愉快地搓了搓两掌,“打劫。”   ΩΩΩΩΩ   齐王总管府内。   “卑职等拜见齐王、宝亲王!”被邀来夜宴的一干众官,在宴席开始时,站在席间整齐地朝宴会主人躬身揖手行礼。   “免礼、都免礼……”站在席上款客的宝亲王冉西亭,摆着一张任谁都不忍心泼冷水的仁善笑脸,忙扬着手对他们示意。   “都起来吧。”就连玄玉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是与前些天比起来有着天差地别之较,“今儿个晚上不谈公务,邀诸位大人到府里来,纯粹是小王想与诸位喝杯到任酒,各位就都别拘礼了。”   原以为视他们如水火的众官,万没想到邀他们与宴的玄玉,竟会对他们摆上了不计前嫌的谦态,众官们怔讷了半晌后,面面相觑,纷以无声的眼神交流着。   “来人,上坐!”装作没看见的玄玉,朝身后扬掌。   获赐座的众官员,虽皆是满腹疑心,但在这应酬式的场面下,也不得不假意装作配合,就在他们皆落坐后,不一会,身为主宴人的玄玉却又突地站起身,使得方落坐的众人,只得又再次站起。   “感谢各位大人赏小王一个薄面,来,小王先干为敬!”举杯向诸位大人示意过后,玄玉以袖掩着酒杯仰首饮尽。   在身后的下人为他们纷纷斟上酒,纷持着酒杯的众官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至他们素来马首是瞻的康定宴身上,只见气定神闲的康定宴,二话不说地饮尽杯中酒,在场众官,这才放下了心坎上的那个结,也依样划葫芦地饮下这杯赏面酒。   “坐、坐!”满面笑意閤不拢嘴的冉西亭,不似席间的众官有那么多心思,一个劲地热情招呼着他们。   入了席后,头一个按捺不住腹里疑虫的梁申甫,压低了音量小声在程兆翼耳边问。   “大人,为何齐王会突然想摆这个宴?”这是怎么回事?前些天派去打探的人还说齐王这几日来都关在府内闷闷不乐,怎么今儿个他却心情一改,这么大张旗鼓地宴请洛阳众官?   “谁知道?”压根就不想赴宴,但却硬是被押来的程兆翼,满心不甘地对席上的玄玉怒瞪着眼。   “楚郡王呢?怎不见他人影?”总觉得不对劲的康定宴,在席上找了一回后,愈想愈觉得古怪。   “他昨儿个就出城了。”收到线报的梁申甫,饮下了杯酒后以袖抹了抹嘴角。   “出城?”康定宴霎时眯细了眼,“上哪?”   “说是要到长安纳粮。”   “怎么,回去搬救兵?”程兆翼相当看不起地哼了哼。   梁申甫一手抚着下颔,“应该是。”想那玄玉,今年不过也才十九而已,一名无知小辈哪会是他们这些老手的对手?八成就是被他们给了道下马威后,脸面挂不住,还有性子耐不住,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派人回去哭诉。   程兆翼乐开怀地拍着掌心,“说不定,就是因为吃到苦头了,所以今晚才急着摆桌和头酒来向咱们赔不是,巴望着咱们往后能给他一丁点好日子过。”   “别高兴得太早。”然而康定宴却不如此作想,“我总觉得这顿酒宴里头有谱。”那日才给了他一记下马威,今晚就忙不迭地来讨好他们?若只是想讨好他们,那干啥还软硬兼施地把他们全请到府里来?   “有谱?”没想那么多的梁申甫,举杯欲饮的动作怔了一下。   程兆翼忙跟上一句,“难道,他想搞鬼?”   一时半刻间,理不出头绪的康定宴,虽是直觉地认为玄玉定是在后头进行着什么阴谋,但想了半天.却又找不到半条可疑之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沉沉地吁了口气,“总之,咱们提防着点就是。”   “嗯。”   在厅上的气氛冷清到一个程度后,准备使出法宝的玄玉忽地站起身,朝身后拍拍两掌,厅旁两处的乐师,立即在他的指示下演奏起助兴的悠乐,十来名身着艳服的舞伶,也纷自两旁鱼贯舞出厅堂。   早已看惯这等歌舞的众官,但就在众人脸上纷写着意兴阑珊与提不起劲,在那当头,流泄在厅堂里的乐音倏地一变,由悠扬缠绵的一改,登时变为琴絃急拨、重鼓密捶的快奏,不多久,急急慌拨的琴音被骤地窜高的二胡取代,那二胡的絃音像根拔尖的绣花针,不停地直往上扯,似非要扯上天顶不可,令席间的众官   皆不住皱紧了眉心,当絃音紧绷到一个几欲絃断的顶点,而众人再也忍受不下去时,絃声猛地一断,宴厅里烛火尽灭,在厅内架起的舞台上灯火乍亮,舞台前垂曳至地的帐廉也“唰”地一声迅速拉起,在廉后,一张天仙似的艳容,登时震摄住众人的眼瞳。   纤纤玉指勾弯成兰花指置于额上,仰弯着身子作出孔雀之姿的舞姬,在下一刻快板的舞乐奏起时,随即在台上亭亭旋舞,绢绣着孔雀彩羽的裙裾漾了一圈圈旋转的涟漪。   献舞尽欢之中,舞姬蓦然抬起美艳无双的脸蛋以对众人,秋波频送的媚眼,在她长睫轻搧的片刻间,像一具具无形的套索,直锁住众人的眼,看似掌中轻的她,一壁舞动着窕窈的娇躯,一壁朝众人抿唇而笑。   坐在席上端审着席间佳宾们反应的玄玉,两眼来来回回在席中各官员的脸上走过。他满意地微扬着唇角,看着众官员们的眼珠子,皆直不隆咚地瞧着台上的美人舞姬,很高兴色不迷人人自迷这话能够在今晚得到印证,尤其是河南府郡令程兆翼,他那副毫不掩饰色相的模样,可露骨极了。   “玄玉,她是……”两颊微红的冉西亭,一手指着台上的舞姬,一手悄悄拉着玄玉的衣袖。   “师傅替我找来的。”专心打量着在场官员们反应的玄玉,漫不经心地应着。   冉西亭忍不住想赞叹,“他打哪找来这等美人?”生得这么好,舞艺又超群,尤其是那双滴溜溜的媚眼,只消被她一瞧,恐怕三魂七魄就被勾了去。   “不知道。”玄玉摸摸鼻尖,“师傅只说她是名满扬州的头牌花魁,初晴。”在今日的酒宴前,下人送来了封袁天印派人送来的信,信中说明将会有对男女在今日入府,果不其然,在天色未晚前,府前还真来了对男女,而女的,就是正站在台上献舞的美人。   虽说眼前活色生香的景况,以及台下众官们捧场的模样,让冉西亭很是觉得脸上有光,但在厅角一隅,某人频打酒嗝的声响,就是让冉西亭无法专心地欣赏舞姬美妙的舞姿,他撇了撇嘴角,转过头去一探究竟,但不看还好,一看,就瞪大了老眼。   顿时觉得颜面有失的冉西亭,忙不迭地再推推玄玉。   “那人是……”他一手指向坐在厅角一人独占一桌,桌上摆满了数坛子酒,正拎着酒坛猛灌的大汉。   “那个啊。”玄玉瞥了一眼,“他也是师傅带来的人,名叫燕子楼。”   看不下去的冉西亭直皱着眉,“这人又是什么来路?”瞧瞧那家伙,衣着不得体地半坦着胸膛不说,还一手擒着一坛酒仰头咕噜噜直灌,一脚就这么大剌剌地搁摆在椅上,那模样,简直……简直就是丢尽他们的脸面。   “我没问。”他不在意地耸着肩,“我只知道他好酒又好赌,师傅还交待我,务必得喂饱他肚里的酒虫。”   “一个来路不明的酒鬼……”冉西亭不可思议地讷大了嘴,“这样你也敢收?”那个袁天印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尽是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府里扔。   “有何不可?”又站起身再敬了宴上众官一回酒的玄玉,发现众官都只把心神放在舞姬身上没空搭理他,他含笑地坐回原   位,边品着美酒边问。   “袁天印人呢?”两眼在厅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始终就是没见着袁天印的身影后,冉西亭不解地问。   玄玉想了想,略带保留地应道。   “他正在忙。”   事实上,此刻最是忙碌的,并不是袁天印,而是趁着天黑率领着旗下众山贼潜进洛阳城的符青峰。   在玄玉大宴洛阳众官之时,趁着洛阳城内众官皆与宴去了,看守城西阖阊门的守城卫兵也因上头看管的头子皆不在,故而都放松了警戒,或窝坐在城门上头喝酒聊天、或趁着这个空档溜到城内寻欢作乐,在同一时刻进行打劫的符青峰,暗地里无声无息地率着为数上百的大批山贼潜伏至城门外。   伏藏在城外的符青峰,先是派了个数十名身手俐落的手下,以铁勾和绳索登城之后,趁其不备,一口气解决掉城上的卫兵,再入城内替他们开门,城门一开后,符青峰立即扬手示意身后全是一身黑衣劲装的弟兄,全都在面上覆上黑巾。   一声令下后,所有领命的山贼,即刻放轻了足音大批潜进城中,进城后,符青峰挑捡了除了巡城卫兵外无人会走的城边小径,以最快且不惊扰城民的速度与路径直往含嘉仓前进,若是途中遇着了巡城的卫兵,即仗着人多势众,赶在他们唤来更多援手之前,在卫兵的口鼻间覆上沾了蒙汗药的帕巾。   不过半个时辰,已然率人赶到含嘉仓仓外远处的符青峰,再次以蒙汗药迷昏了驻守在仓外的康定宴手下,并派人在含嘉仓四处警戒后,他信步踱至含嘉仓其中一座粮仓的巨大仓门前,朝身   后一喝。   “开仓!”   在一名山贼先行解开仓门上的巨锁后,沉重的仓门,在众人落力的推拉下缓缓开启,映入符青峰眼帘中的,即是他来此的主要目的。   就在符青峰下命众人入仓搬粮之时,寨内的二当家蒙汜,慌张着一张脸,急忙跑至他身旁低报。   “寨主,跑了个漏网之鱼,可能通风报讯去了。”   符青峰听了,不以为意地轻哼,“让他去。”   “成吗?”一头大汗的蒙汜,很怀疑就这么纵走那个看粮的家仆,此举是否得当。   “躲得过咱们,他未必能逃得过其他人。”这回被袁天印派人办这件差事的,可不只有他一人。   “寨主,咱们要搬多少?”负责指挥搬粮的一名手下,在后继进城的运粮车辇都已抵达准备运粮时,跑到符青峰的面前请示。   他毫不犹豫,“全都搬光。”   “全、全部?”蒙汜没想到他这一回所干的买卖竟是这么大票。   “动作快!”   ΩΩΩΩΩ   忙着通风报讯去的康定宴手下,频喘着气,额上大汗如浆,似身后有鬼魅在追地,在城内大街上拔腿急逃。   夜色已沉的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已闭门熄灯,冷清的街道上,急奔的步音听来格外清晰。跑了近半座城后,终于将抵达太守府的他,在巷里拐了个弯正准备来到太守府外头时,突地猛然踩停步子,瞪大了两眼瞧着埋堵在巷口处几名面生的大汉,只见那几名似等了他许久的大汉,在见着他后,纷拿起扛放在肩上的木棍刀剑,笔直朝他走来,进不了太守府的他,惶然地咽了咽口水,赶忙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而那几名大汉互瞧了几眼后,似乎也无意要追,就这么放他逃走。   急忙的步音再次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改而前往康定宴赴宴之处的下人,眼看再过两条街,即可抵达犹在夜宴、明灯晃晃的齐王总管府。   毫无预警的,暗地里窜出的一只健臂,突地一臂使劲勾住他的颈项将他拽倒,颈间受痛的他,跌在地上止不住咳与疼,抚按着颈间咳喘得说不出话来,就在他抬起头时,守在齐王总管府外的堂旭,已一掌揪住他的衣领,另一手,拿着沾了蒙汗药的帕巾覆上他的口鼻。   将手里报讯之人处理完毕,并拖往一旁藏妥后,依照袁天印的吩咐,堂旭继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站守在总管府前,过了莫约一个时辰,总管府门忽地悄悄开启,自门缝里溜出了个人来,堂旭瞧了瞧私出宴会者一眼,再估算了一番时辰后,闪身至暗处里不再拦人。   只因宴上的康定宴,横坐竖坐却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在齐王玄玉迟迟不肯散会、也不放诸官回府时,总觉得被人下了套的康定宴,心底的疑心更是因此而再上一层楼,所以被康定宴派出的太守府管家曹应龙,趁着齐王玄玉又命人再开了数十坛美酒,打算继续夜宴下去之际,依康定宴之言偷溜出总管府。   一出府门就直奔城西含嘉仓的曹应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阻碍,同时他也未遇着半个巡城的卫兵,在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抵达含嘉仓时,他有些纳闷地缓下了脚步。   在这座康定宴储以私粮的粮仓前,那些不分日夜守仓的下人们呢?怎么都走到附近了,却没一个人像往常一样前来阻止他靠近粮仓?   踩着疑惑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粮仓的曹应龙,在走至仓门前时,这才看到一个个在仓门前睡得东倒西歪的下人们,他没好气地举脚踹了踹其中一个守仓不力、竟敢混水摸鱼的下人。   一踢再踢,脚下的下人就是没醒来、也无丝毫反应,他顿时一悟,忙再去摇其它人,但其它人的情况也与那人如出一辙。   “怎全都睡得这么沉?”一手扶着下人的曹应龙,警觉地环首察看着四下,但张望了一会,却总觉得粮仓与往常无异,没找到半分可疑的异状。   疑心四起的曹应龙,在仓外打量了了老半天后,忽地心念电转,快步来到巨大的仓门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推不开仓门后,恍然想起自个儿有仓旁小门钥匙的他,连忙掏出挂在颈间的仓钥,一股作气打开仓旁小门,进了粮仓内后,又再掏出火摺子点燃挂吊在仓内的火烛。   当火光幽幽燃起之时,站在仓内的曹应龙,霎时整人个呆掉。   仓中,粒米无存。   烟狼山。   夕照仍徘徊在西天尽处,向晚的归鸟伴着凄霞,成行飞过晚秋的山顶。   背对着残阳,走进影深幽暗的山寨厅堂后,山寨头子符青峰自袖中掏出火摺子,用力吹出星火点着了一根蜡烛,而后拈着一封刚收到的短笺,就着那根微弱的灯火在灯下仔细阅读,半晌,他的面色忽地一改,飞快地出拳一拳重重地击向厅上的梁柱,登时大厅里旋绕着闷重的声响,不旋踵,遭击中的梁柱应声而断,木头断裂的吱喳声,在厅上荡漾久久不散。   在灯下,脸孔显得狰狞的他紧咬着牙。   “那个姓袁的家伙……”   “咕噜……”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整齐地自他身后传来。   被集合而来的整座山寨弟兄,此刻前都罗列在堂上,面色惨白的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惶恐与焦急,当符青峰将手中的短笺移至烛火上头,面色铁青地烧起短笺时,害怕不已的众人,担心地再次以手推了推山寨里的二当家蒙汜,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同样也是不了解内情的蒙汜,也只能无奈地对他们摊摊两掌。   话说,自数日之前,烟狼山群的山寨寨主符青峰收到了封飞鸽之信后,这些天来,他们这个素有火爆浪子脾气的寨主,脾气就变得一日比一日更加暴躁乖戾,吼人的嗓门,也一日比一日震人耳鼓,搞得整座山寨里的弟兄们,个个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就怕寨主心情一个不好就拿人来开刀发泄,就在他们都认为再这样下去,这座山头一定又会有人死于符青峰手下之时,这日,符青峰又再次收到了封飞鸽传书。   烧完了短笺后,符青峰抹了抹脸。   他蓦地转过身来,朝众兄弟大喝:“即刻传讯给前两座山头的弟兄,今晚亥时洛阳城西阊阖门外集合!”   “啊?”大厅内顿时充满了错愕的音调。   他将手一挥,唇边掠着一丝凉笑,“还有,想法子去找来所有能运粮的车辇,愈多愈好!”   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纳闷之际,被推派出来当代表的蒙汜,怯怯地举起一手发问。   “寨主,咱们……今晚要做什么?”   符青峰愉快地搓了搓两掌,“打劫。”   ΩΩΩΩΩ   齐王总管府内。   “卑职等拜见齐王、宝亲王!”被邀来夜宴的一干众官,在宴席开始时,站在席间整齐地朝宴会主人躬身揖手行礼。   “免礼、都免礼……”站在席上款客的宝亲王冉西亭,摆着一张任谁都不忍心泼冷水的仁善笑脸,忙扬着手对他们示意。   “都起来吧。”就连玄玉对待他们的态度,也是与前些天比起来有着天差地别之较,“今儿个晚上不谈公务,邀诸位大人到府里来,纯粹是小王想与诸位喝杯到任酒,各位就都别拘礼了。”   原以为视他们如水火的众官,万没想到邀他们与宴的玄玉,竟会对他们摆上了不计前嫌的谦态,众官们怔讷了半晌后,面面相觑,纷以无声的眼神交流着。   “来人,上坐!”装作没看见的玄玉,朝身后扬掌。   获赐座的众官员,虽皆是满腹疑心,但在这应酬式的场面下,也不得不假意装作配合,就在他们皆落坐后,不一会,身为主宴人的玄玉却又突地站起身,使得方落坐的众人,只得又再次站起。   “感谢各位大人赏小王一个薄面,来,小王先干为敬!”举杯向诸位大人示意过后,玄玉以袖掩着酒杯仰首饮尽。   在身后的下人为他们纷纷斟上酒,纷持着酒杯的众官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至他们素来马首是瞻的康定宴身上,只见气定神闲的康定宴,二话不说地饮尽杯中酒,在场众官,这才放下了心坎上的那个结,也依样划葫芦地饮下这杯赏面酒。   “坐、坐!”满面笑意閤不拢嘴的冉西亭,不似席间的众官有那么多心思,一个劲地热情招呼着他们。   入了席后,头一个按捺不住腹里疑虫的梁申甫,压低了音量小声在程兆翼耳边问。   “大人,为何齐王会突然想摆这个宴?”这是怎么回事?前些天派去打探的人还说齐王这几日来都关在府内闷闷不乐,怎么今儿个他却心情一改,这么大张旗鼓地宴请洛阳众官?   “谁知道?”压根就不想赴宴,但却硬是被押来的程兆翼,满心不甘地对席上的玄玉怒瞪着眼。   “楚郡王呢?怎不见他人影?”总觉得不对劲的康定宴,在席上找了一回后,愈想愈觉得古怪。   “他昨儿个就出城了。”收到线报的梁申甫,饮下了杯酒后以袖抹了抹嘴角。   “出城?”康定宴霎时眯细了眼,“上哪?”   “说是要到长安纳粮。”   “怎么,回去搬救兵?”程兆翼相当看不起地哼了哼。   梁申甫一手抚着下颔,“应该是。”想那玄玉,今年不过也才十九而已,一名无知小辈哪会是他们这些老手的对手?八成就是被他们给了道下马威后,脸面挂不住,还有性子耐不住,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派人回去哭诉。   程兆翼乐开怀地拍着掌心,“说不定,就是因为吃到苦头了,所以今晚才急着摆桌和头酒来向咱们赔不是,巴望着咱们往后能给他一丁点好日子过。”   “别高兴得太早。”然而康定宴却不如此作想,“我总觉得这顿酒宴里头有谱。”那日才给了他一记下马威,今晚就忙不迭地来讨好他们?若只是想讨好他们,那干啥还软硬兼施地把他们全请到府里来?   “有谱?”没想那么多的梁申甫,举杯欲饮的动作怔了一下。   程兆翼忙跟上一句,“难道,他想搞鬼?”   一时半刻间,理不出头绪的康定宴,虽是直觉地认为玄玉定是在后头进行着什么阴谋,但想了半天.却又找不到半条可疑之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沉沉地吁了口气,“总之,咱们提防着点就是。”   “嗯。”   在厅上的气氛冷清到一个程度后,准备使出法宝的玄玉忽地站起身,朝身后拍拍两掌,厅旁两处的乐师,立即在他的指示下演奏起助兴的悠乐,十来名身着艳服的舞伶,也纷自两旁鱼贯舞出厅堂。   早已看惯这等歌舞的众官,但就在众人脸上纷写着意兴阑珊与提不起劲,在那当头,流泄在厅堂里的乐音倏地一变,由悠扬缠绵的一改,登时变为琴絃急拨、重鼓密捶的快奏,不多久,急急慌拨的琴音被骤地窜高的二胡取代,那二胡的絃音像根拔尖的绣花针,不停地直往上扯,似非要扯上天顶不可,令席间的众官   皆不住皱紧了眉心,当絃音紧绷到一个几欲絃断的顶点,而众人再也忍受不下去时,絃声猛地一断,宴厅里烛火尽灭,在厅内架起的舞台上灯火乍亮,舞台前垂曳至地的帐廉也“唰”地一声迅速拉起,在廉后,一张天仙似的艳容,登时震摄住众人的眼瞳。   纤纤玉指勾弯成兰花指置于额上,仰弯着身子作出孔雀之姿的舞姬,在下一刻快板的舞乐奏起时,随即在台上亭亭旋舞,绢绣着孔雀彩羽的裙裾漾了一圈圈旋转的涟漪。   献舞尽欢之中,舞姬蓦然抬起美艳无双的脸蛋以对众人,秋波频送的媚眼,在她长睫轻搧的片刻间,像一具具无形的套索,直锁住众人的眼,看似掌中轻的她,一壁舞动着窕窈的娇躯,一壁朝众人抿唇而笑。   坐在席上端审着席间佳宾们反应的玄玉,两眼来来回回在席中各官员的脸上走过。他满意地微扬着唇角,看着众官员们的眼珠子,皆直不隆咚地瞧着台上的美人舞姬,很高兴色不迷人人自迷这话能够在今晚得到印证,尤其是河南府郡令程兆翼,他那副毫不掩饰色相的模样,可露骨极了。   “玄玉,她是……”两颊微红的冉西亭,一手指着台上的舞姬,一手悄悄拉着玄玉的衣袖。   “师傅替我找来的。”专心打量着在场官员们反应的玄玉,漫不经心地应着。   冉西亭忍不住想赞叹,“他打哪找来这等美人?”生得这么好,舞艺又超群,尤其是那双滴溜溜的媚眼,只消被她一瞧,恐怕三魂七魄就被勾了去。   “不知道。”玄玉摸摸鼻尖,“师傅只说她是名满扬州的头牌花魁,初晴。”在今日的酒宴前,下人送来了封袁天印派人送来的信,信中说明将会有对男女在今日入府,果不其然,在天色未晚前,府前还真来了对男女,而女的,就是正站在台上献舞的美人。   虽说眼前活色生香的景况,以及台下众官们捧场的模样,让冉西亭很是觉得脸上有光,但在厅角一隅,某人频打酒嗝的声响,就是让冉西亭无法专心地欣赏舞姬美妙的舞姿,他撇了撇嘴角,转过头去一探究竟,但不看还好,一看,就瞪大了老眼。   顿时觉得颜面有失的冉西亭,忙不迭地再推推玄玉。   “那人是……”他一手指向坐在厅角一人独占一桌,桌上摆满了数坛子酒,正拎着酒坛猛灌的大汉。   “那个啊。”玄玉瞥了一眼,“他也是师傅带来的人,名叫燕子楼。”   看不下去的冉西亭直皱着眉,“这人又是什么来路?”瞧瞧那家伙,衣着不得体地半坦着胸膛不说,还一手擒着一坛酒仰头咕噜噜直灌,一脚就这么大剌剌地搁摆在椅上,那模样,简直……简直就是丢尽他们的脸面。   “我没问。”他不在意地耸着肩,“我只知道他好酒又好赌,师傅还交待我,务必得喂饱他肚里的酒虫。”   “一个来路不明的酒鬼……”冉西亭不可思议地讷大了嘴,“这样你也敢收?”那个袁天印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尽是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府里扔。   “有何不可?”又站起身再敬了宴上众官一回酒的玄玉,发现众官都只把心神放在舞姬身上没空搭理他,他含笑地坐回原   位,边品着美酒边问。   “袁天印人呢?”两眼在厅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始终就是没见着袁天印的身影后,冉西亭不解地问。   玄玉想了想,略带保留地应道。   “他正在忙。”   事实上,此刻最是忙碌的,并不是袁天印,而是趁着天黑率领着旗下众山贼潜进洛阳城的符青峰。   在玄玉大宴洛阳众官之时,趁着洛阳城内众官皆与宴去了,看守城西阖阊门的守城卫兵也因上头看管的头子皆不在,故而都放松了警戒,或窝坐在城门上头喝酒聊天、或趁着这个空档溜到城内寻欢作乐,在同一时刻进行打劫的符青峰,暗地里无声无息地率着为数上百的大批山贼潜伏至城门外。   伏藏在城外的符青峰,先是派了个数十名身手俐落的手下,以铁勾和绳索登城之后,趁其不备,一口气解决掉城上的卫兵,再入城内替他们开门,城门一开后,符青峰立即扬手示意身后全是一身黑衣劲装的弟兄,全都在面上覆上黑巾。   一声令下后,所有领命的山贼,即刻放轻了足音大批潜进城中,进城后,符青峰挑捡了除了巡城卫兵外无人会走的城边小径,以最快且不惊扰城民的速度与路径直往含嘉仓前进,若是途中遇着了巡城的卫兵,即仗着人多势众,赶在他们唤来更多援手之前,在卫兵的口鼻间覆上沾了蒙汗药的帕巾。   不过半个时辰,已然率人赶到含嘉仓仓外远处的符青峰,再次以蒙汗药迷昏了驻守在仓外的康定宴手下,并派人在含嘉仓四处警戒后,他信步踱至含嘉仓其中一座粮仓的巨大仓门前,朝身   后一喝。   “开仓!”   在一名山贼先行解开仓门上的巨锁后,沉重的仓门,在众人落力的推拉下缓缓开启,映入符青峰眼帘中的,即是他来此的主要目的。   就在符青峰下命众人入仓搬粮之时,寨内的二当家蒙汜,慌张着一张脸,急忙跑至他身旁低报。   “寨主,跑了个漏网之鱼,可能通风报讯去了。”   符青峰听了,不以为意地轻哼,“让他去。”   “成吗?”一头大汗的蒙汜,很怀疑就这么纵走那个看粮的家仆,此举是否得当。   “躲得过咱们,他未必能逃得过其他人。”这回被袁天印派人办这件差事的,可不只有他一人。   “寨主,咱们要搬多少?”负责指挥搬粮的一名手下,在后继进城的运粮车辇都已抵达准备运粮时,跑到符青峰的面前请示。   他毫不犹豫,“全都搬光。”   “全、全部?”蒙汜没想到他这一回所干的买卖竟是这么大票。   “动作快!”   ΩΩΩΩΩ   忙着通风报讯去的康定宴手下,频喘着气,额上大汗如浆,似身后有鬼魅在追地,在城内大街上拔腿急逃。   夜色已沉的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已闭门熄灯,冷清的街道上,急奔的步音听来格外清晰。跑了近半座城后,终于将抵达太守府的他,在巷里拐了个弯正准备来到太守府外头时,突地猛然踩停步子,瞪大了两眼瞧着埋堵在巷口处几名面生的大汉,只见那几名似等了他许久的大汉,在见着他后,纷拿起扛放在肩上的木棍刀剑,笔直朝他走来,进不了太守府的他,惶然地咽了咽口水,赶忙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而那几名大汉互瞧了几眼后,似乎也无意要追,就这么放他逃走。   急忙的步音再次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改而前往康定宴赴宴之处的下人,眼看再过两条街,即可抵达犹在夜宴、明灯晃晃的齐王总管府。   毫无预警的,暗地里窜出的一只健臂,突地一臂使劲勾住他的颈项将他拽倒,颈间受痛的他,跌在地上止不住咳与疼,抚按着颈间咳喘得说不出话来,就在他抬起头时,守在齐王总管府外的堂旭,已一掌揪住他的衣领,另一手,拿着沾了蒙汗药的帕巾覆上他的口鼻。   将手里报讯之人处理完毕,并拖往一旁藏妥后,依照袁天印的吩咐,堂旭继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站守在总管府前,过了莫约一个时辰,总管府门忽地悄悄开启,自门缝里溜出了个人来,堂旭瞧了瞧私出宴会者一眼,再估算了一番时辰后,闪身至暗处里不再拦人。   只因宴上的康定宴,横坐竖坐却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在齐王玄玉迟迟不肯散会、也不放诸官回府时,总觉得被人下了套的康定宴,心底的疑心更是因此而再上一层楼,所以被康定宴派出的太守府管家曹应龙,趁着齐王玄玉又命人再开了数十坛美酒,打算继续夜宴下去之际,依康定宴之言偷溜出总管府。   一出府门就直奔城西含嘉仓的曹应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阻碍,同时他也未遇着半个巡城的卫兵,在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抵达含嘉仓时,他有些纳闷地缓下了脚步。   在这座康定宴储以私粮的粮仓前,那些不分日夜守仓的下人们呢?怎么都走到附近了,却没一个人像往常一样前来阻止他靠近粮仓?   踩着疑惑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粮仓的曹应龙,在走至仓门前时,这才看到一个个在仓门前睡得东倒西歪的下人们,他没好气地举脚踹了踹其中一个守仓不力、竟敢混水摸鱼的下人。   一踢再踢,脚下的下人就是没醒来、也无丝毫反应,他顿时一悟,忙再去摇其它人,但其它人的情况也与那人如出一辙。   “怎全都睡得这么沉?”一手扶着下人的曹应龙,警觉地环首察看着四下,但张望了一会,却总觉得粮仓与往常无异,没找到半分可疑的异状。   疑心四起的曹应龙,在仓外打量了了老半天后,忽地心念电转,快步来到巨大的仓门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是推不开仓门后,恍然想起自个儿有仓旁小门钥匙的他,连忙掏出挂在颈间的仓钥,一股作气打开仓旁小门,进了粮仓内后,又再掏出火摺子点燃挂吊在仓内的火烛。   当火光幽幽燃起之时,站在仓内的曹应龙,霎时整人个呆掉。   仓中,粒米无存。 第八章   第一章   太守府大厅上。   “一群饭桶!”   气急败坏的曹应龙,对负责看管米粮的下人狠狠掴了一记耳光。   坐在厅上不发一语的康定宴,铁青着一张脸,怒目瞪向一个个脆在厅上的失职下人,而素来仰赖康定宴这位金主的梁申甫与程兆翼,在闻讯赶来了解详情后,脸色也同样懊丧得很难看。   再次打打骂骂过一回后,厅外来了个一身汗湿的下人,康定宴见了,扬手招他进来,被康定宴派去追回米粮的下人,立叩小声地在康定宴的耳边呈报,康乏宴听了不过一会,一掌朝桌面重重一拍,登时吓得厅内所有的人迅速噤声。   “曹管家。”康定宴将寒目扫向怯站在一旁的曹应龙,“交待你查的事呢?”   “回老爷,齐总总府里的亲卫,昨夜全都在府中无一人出府。”   他一愕,“什么?”   “难道不是他干的?"梁申甫不解地抚着下颔。   程兆翼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不是他还有谁?”在洛阳地头上,除了齐王玄玉这名外来客外,还有谁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这……”梁申甫再怎么想,都觉得玄玉的确是摆脱不了嫌疑,但昨晚玄玉又的确与他们在总管府内与宴,无论是人证与物证,皆显示了这桩打劫并不是玄玉所干。   清脆一响,杯盘破裂的声音自厅内一角传来,众人回过头去,就见康定宴握碎了手中的酒杯,两目,闪烁着寒光。   ****************************************************************   失粮后十日来,全洛阳城内陷入一片风声鹆唳。   为找回米粮的康定宴,派人出城打探米粮的消息,头一个目标,即是找上洛阳附近的流寇与山贼,即使据报洛阳附近各山头的山寨近日来并无支作,皆安份得很,康定宴仍是派兵上山找过数回,可就算他们翻遍了所有山头,却也仍是找不到辛粒米粮。   山贼这方向找不到米粮后,康定宴矛头顿时一转,改将方向指向洛阳城内,不惜派出手下挨家挨户地搜查米粮,而得知他为找回失粮而扰民的玄玉,并没有不识时务地派人去阻止康定宴知此做,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作并不知有这事发生。   这日,接到城边派人传来的消息后,太守府管家曹应龙,顾不得正与程大人等人商议要事的康定宴,曾吩咐过不得打扰,站在紧闭的书斋门前,朝里头禀告。   “老爷,楚郡王在城外叩门。”   正在里头与两位大人推敲这事的来龙去脉的康定宴,诧异地抬起一掌示意两位大人先别说活。   “楚郡王?”他一手端着下颌沉思,“何事叩门?”平常百姓与官员出入城门,只用小门就行了,到底是汁么事,能让楚郡王顾长空得要求他们劳师动众地为他开启城外大门?   “他要运粮进城。”站在门外回话的曹应龙又应道。   “你说什么?”当下拍着桌案站起来的康定宴,一双利眼瞪得老大。   “人车都在城外候着呢。”拿不定主意的曹应龙焦急地问:“老爷,这城门,咱们开是不开?”“那小子打哪来的粮?”一脸狐疑的梁申甫,怎么也想不透,顾长空是怎么有法子弄到粮。   满面阴晴不定的康定宴,想了想,立即对门外吩咐,“就照他的意思开门,你去看看情况。”   “是。”   “我也去!”程兆翼闷声一吼,大步大步地走向大门。   “程大人……”梁申甫正想拦下他要他别太莽撞,但康定宴只是摆着掌,示意就让他去。   率大批车马携来了数千石米粮,正候在洛阳城西门阖阗门外的顾长空,懒洋洋地倚在粮车旁,边望着紧闭的城门边想,待会康定宴将会派准来探探他的底。   “郡王……”站在车旁的车夫,忍不住想提醒他,他们大伙已经在这站了许久,可城们就是迟迟不开。   “急什么?″顾长空冷瞥他一眼,在城门有了动静时,一脸厌烦地拍了拍两掌,“瞧,这不就来替咱们开门了吗?”   一见开城门的竟是程兆翼后,等在城外的顾长空,变脸的速度让一旁的下人看得有些眼花。   “哎呀,没想到竟劳驾程大人替本郡王开门,真是失礼、失札……”马上变得笑吟吟的顾长空,边致歉地拍着自己的额际,边走至城门一骨碌地朝程兆翼鞠躬作揖。   “哪里……”有些不习惯他这前后换了大大一个样的态度,原本满腔怒火正欲发作的程兆翼,傻愣了一会,而后也忙在脸上挤出笑。   “来人,运进去!”客套话一说完,顾长空随即转过身去向运粮的人手大声吆喝。   “是!”   “慢着!”眼看他就这样要将米粮运进城里,程兆翼想也不想地忙一掌拦下。   顾长空将两眉一绕,“怎么,程大人有事?”   实在是很想脱口直问,他们到底有没有偷了太守米粮,但那些话在腹里琢磨了老半天,就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口,强迫自己稳下阵来的程兆翼,讪讪地对他赔着笑。   他试着投石问路,“不知楚郡王的这些粮……是打哪来的?”   “哦,这是齐王与本郡王自掏腰包,再加上一些在长安的旧识凑钱替咱们买的。”反应甚快的顾长空,脸上顿时写满了担忧百姓的感慨模样,长吁短叹了起来,“唉,虽说为数不多,但好歹也能应应急。”“你真到长安买粮去了?”愣张着嘴的程兆翼面色顿显灰黄不定。   “是啊。”两眼泛无辜与不解的顾长空,理直气壮地反问回去,“先前我要出城去时不都知会过你们了吗?”ˉ程兆翼的表情耍僵硬了,“呃,是、是这样没错……”   “那我可以把东西运进城了吧?”挤眉皱脸的顾长空,状似疲惫地伸手捶了捶酸涩的肩头,“累了那么多天,我想先回总管府里歇歇。”   “当然、当然……”一时想不到理由借口拦他的程兆翼,也只能朝一旁摆摆手,命人将城门敞开好让他们进城。   “把东西部运到含嘉仓里去!”见好就收的顾长空,在粮车的车轮都与城轨接上后,不忘在众人面前嚷着,“还有,顺道派人看着,要是掉了半颗米粒,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一转眼间,城门前又再次边起车马烟尘,大批的运粮车辇,——在马匹的拉运下拖进城门。   “程大人,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多谢劳驾。”跃上其中一辆车辇的顾长空,在路经程兆翼身旁时,不忘对他投以一笑。   站在城门前,怔讷地看着他随着粮车进城的程兆翼,过了许久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   “呼……”伸长了两腿瘫坐在椅坐的顾长空,边拉着衣领揭凉边捶着酸涩的大腿。   “这些天你都上哪去了?”听下人说他回府后,赶着来看他的冉西亭,站在他面前不解地瞪看着他劳累的模样,见他似乎渴得紧,又忙差人上茶给他解解渴。   又累又渴的顾长空,在下人捧来茶水后,接过茶碗即随意吹了几下,顾不得方冲的茶汤是否会烫口,仰首便淅沥呼噜地直灌下肚,不过一会儿又直吐着舌头喊烫,让看不过去的冉西亭,忍不住朝旁摆摆手,吩咐下人换壶凉茶过来。   冉西亭掏出巾帕,边擦着他的嘴边教训,“瞧瞧你,好歹也是个郡王,坐没坐相,怎么连个喝相也没有?”   没空回话的顾长空,两手捧着茶壶一径地灌着。   “东西派人看着了吗?”坐在书案里埋首卷宗的玄玉,忙里分心地问道。   一头大汗的顾长空大咧咧地挥着手,“派了、派了……”   冉西亭手边的动作止顿了一会,纳闷地回过头来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含嘉仓里的米粮。”总算是喘完一口大气的顾长空,跷起二郎腿应着。   冉西亭皱着眉,“不是空了吗?”   顾长空狡狡一笑,“谁说空了?我才刚从外头运了七千石回里头摆着。”   “七干石?”对这个数目有些敏感的冉西亭,登时狐疑地扬高了音调。   “对,不多不少,就七千——”笑得一脸志得意满的顾长空,才想邀功地继续透露更多时,却冷不防地遭远处的玄玉冷眼一瞪,他这才赶紧收住了话尾。   已经起疑的冉西亭,看了看他们表兄弟俩各异的神情后,忽地发觉,似乎有件他不知道的事,被他们俩给蒙在鼓里。   他忍不住想推敲,“日前,康大人手中才丢失了七千石私粮,而现下,含嘉仓堪又刚好进了七千石米粮……”   经他提起这活题,顾长空马上装成若无其事地喝起茶来,而理首在书案办公的玄玉,同样也是不发一语。“你们不会是……”看了他俩的反应后,冉西亭伸出一指,颤颤地指着他们俩。   顾长空头一个跳出来撇清,“嘿!我可没偷没抢那老家伙的私粮,我搬回来的可都是道道地地的公粮!”   “可……”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更让冉西亭费解,“你哪来的公粮?”说起玄玉这个洛阳总管之职,一年俸禄也没多少,且玄玉又执意不肯向朝庭求援,他们哪有银两去买什么公粮?而这七千石突地冒出来的公粮,顾长空又是上哪买的?   “拿来的。”自认自个儿说的都是实话的顾长空,理直气壮地扬高了下颔。   “拿来的?”听出语病的冉西亭,高挑起一眉,“用‘拿’的?”   “二叔。”赶在冉西亭穷追猛打下去之前,玄玉适时地出声,“关于这些琐碎的枝枝节节,你就别问了。”   习圣人书、胸怀正道的冉西亭,还是满腹的忐忑。   “但这些粮的来路……光明吗?”他们该不会是在暗地里运用了什么五鬼搬运**,用偷用抢的劫了康定宴的米粮吧?   “当然。”玄玉脸上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想信服,“你不都听长空说了,他拿的都是道地的公粮。”   “可是……”很想相信他的冉西亭,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他们似乎瞒了他什么。   为免冉西亭的猜疑,将会在人前漏了他们的馅,玄玉朝顾长空使了个眼色,而一点就通的顾长空,随即瘫坐在椅上,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无力地摆着手朝冉西亭拜托,“二叔,我担心手底下的人做事没个仔细,你若是有空,就清你代我跑一趟含嘉仓,替我去监管着他们点算米粮吧,我快累瘫了……”   明知道他在耍花枪的冉西亭,转身看了看玄玉,而玄玉仍是一派的从容悠闲,似什么坏事也没干过一桩,无奈的冉西亭徐声叹了口气,只好边摇着头边往门外走。   堂门一合,顾长空随即换过脸,笑咪咪地挨至书案前,期待万分地问。   “怎么样?”他频眨着闪闪发亮的两眼,“这几日,康定宴那老家伙的脸色好看吗?”那老家伙在发现米粮遭盗后,八成是气得七窍生烟,可又碍于颜面不好发作。   玄玉的眼底也隐隐含笑,“好看,就连程大人与梁大人的也都精采极了。”这些日子来,那些与他作对的洛阳官员们可都是吃不好、睡不着,但这却是他自来到洛阳城后,睡得最安稳香甜的几日。   “呵呵……"总算是出了口气的顾长空,抚着下颔笑得好不痛快。   “现下康大人正忙着全力缉拿洗劫他私粮的盗匪呢。”合上书卷的玄玉,再告诉他另一个他不知道的消息。   顾长空两眼一转,“他没怀疑到你的头上来?”   “当然有。”他慢条斯理地应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玄玉大方地将两手一摊,“那夜我与他都在府中参宴,而我手底下的人也都未有一人走出府,他若要查,那就让他去查。”那夜有着全洛阳官员在场替他作证呢,他怕什么?   “那老家伙若不查人,查粮呢?”同样都是七千石米粮,要是那老家伙死咬着这条追查可就不好玩了。   “你运来的米粮,上头又没刻着康定宴三字,他能奈我如何?”有恃无恐的玄玉,老早就把一切盘算好了,任凭康定宴怎么使出浑身解数,他都自认有法子应对。   “说的也是……”他同感地点点头,不一会儿又想起一事,“对了,关于交粮给我的那个人,他是谁?”   玄玉想了想,“你是说那个山寨头子,符青峰?”   “你认识他?”满脸讶异的顾长空,至今还是很不敢相信,“喂,你是什么时候结交了那等江湖草寇?”当初到指定的地点等玄玉派来的人交粮给他时,他可是结结实实地被那个看上去就是一脸目中无人的山寨头子给吓了一大跳。   “他是师傅的人,不是我的。”他哪有闲空去结交那等会打劫的人才?那是袁天印替他找来的。   “说到袁天印……”顾长空左顾右望了一会,“他人呢?”他们这对师徒俩,平日不都是腻在一块焦孟不离的吗?怎么今儿个少了一个?   “一早就出府了。”想起今早袁天印临行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玄玉就满心期待。   “上哪?”两手撑按在案上的顾长空,见了他那神秘的表情后,好奇地张大了眼。   玄玉微笑地将沾了墨汁的笔尖,朝他鼻子轻轻一点,“他说,他要替我找几个自愿为我卖命的家臣来。”   *****************************************************************   他们根本就不是自愿的好吗?   此刻,位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客栈中,客栈里的跑堂小二和伙计们,纷纷把一道道甫自厨房端出的好菜,以及一坛坛美酒往二楼天字号房里送,但令那些去天字号房的伙计们不解的是,为何房里的酒菜都快冷掉了,可坐在房坐的那四名男女,就是无人愿意赏面喝杯酒或是吃口菜。   房里的沉寂,像潭死水般地久滞不散,坐在桌旁的四人,再次相互以眼神交视了一会后,动作一致地将所坐的木凳,再搬离桌面这一点以保持安全。   “宴无好宴。”符青峰冷冷地自鼻尖蹭出两口气。   “这里头会不会有毒呀?”面容粉嫩娇艳的初晴,质疑地端起一只酒杯,怀疑地看向杯坐气味甘醇的美酒。   “难说。”就连嗜酒如命的燕子楼也是凝肃着一张脸,一反平日醉醺醺的模样,反倒是神智清醒地坐在桌旁,一个头两个大地端着酒杯,迟迟不敢将杯里的水酒灌下腹中喂酒虫。   望着一桌山珍海味的堂旭,实在是很想举箸祭祭空了很久的五脏庙,但只要一想起摆这桌酒宴的人是袁天印后,就又不敢贸然犯险地放下竹筷。   等得很不耐烦的符青峰,两手环着胸问在场其他三人。   “那家伙人呢?”搞什么鬼?把他们大老远的找来、结果他那位正主儿却不知跑哪去了。   “这不就来了?”耳尖的燕子楼,在听见门外廊上响起一串熟悉的步音时,将眉头皱个死紧。   不出燕子楼所料,这一刻,客房里的厢门,是姗姗来迟的袁天印给打开。   “哟,全都在等我?”认看着他们的袁天印,不好意思地搔着发,“咦,怎都不先进点酒菜?”   谁敢吃呀?万一又着了他的道怎么办?桌旁的四人整齐地送他一记白眼。   “把我们都找来这做啥?”也不等他入席,没啥耐性的符青峰开口问着,打算赶紧把事情办完就走人。   在主位坐下后,袁天印边自个儿斟了杯酒后,边笑看着他们四人。   “讨债。”   一听这二字自他口中吐出,他们四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刷白了脸。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初晴头一个发难,站起身来一手叉着柳腰,一手指向他的鼻尖,“我欠了你多少,我付清就是!”还债就还偾,早些还清了,她也好早点解脱自由。   袁天印只是冷淡地扫她一眼,“只可惜你欠的不只是钱,你还欠了人情,而人情这东西呢,可不是你说拿银子还就能还的。”   被他眸光扫到的初晴,颤缩了一下,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地坐回原位,而在坐的另三人,看了她一眼后,皆识相地闭上嘴。   “今日我把你们都找来,就是要你们把欠我的人情还清。”表情似是十分满意的袁天印,再把将他们找来的原因重说一回。   “且慢!”符青峰抗议地叫停,“我上回不已经把欠你的人情还给你了吗?”   袁天印朝他仰出两指提醒,“别忘了你欠的是两份人情,因此你只算还了一半。”   他不平地嚷嚷,“都替你干了那么一大票,还只算还了一半?”   “当然。”   “那我呢?”曾被他派去献舞的初晴,不怎么指望地瞥他一眼。   袁天印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你所欠的,只那样就够还吗?”   恨得牙痒痒的初晴,直在心底咒念着她干啥没事大老远的从扬州跑来趟这趟混水。   “说吧,你还要我们怎么还?”目不转睛瞧着他的燕子楼,倒是很想知道他特意将他们全找来还债的债目是什么。   袁天印说得很简单,“我只要求你们答应我去做一件事。”   “何事?”光是看他那表情,在场其他四人就觉得准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差遣。   他徐徐道来,“投效齐王玄玉旗下,奉他为主,任他差遣。”   “等等等……”大表不满的符青峰举起一手喊停、再扳着指头数算,“又要投效他旗下,又要奉他为主,还要任他差遣?这已经是三件事了好不好?”他究竟把他们当成什么啦?狮子大开口也不是这样的!   “你有意见?”袁天印边摇着墨扇,边用锐利的黑眸瞠他一眼。   “我……”在他的目光下,喉间卡着的怨言,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继着身子、僵着怒火的符青峰,与他以四目对峙了好半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忿忿地咬着唇坐下。   “慢着。”心里也有百儿八十个不情愿的燕子楼,在符青峰挫败后忙着跟进,“我为何要为个素不相识的小鬼卖命?”   袁天印的语气更是独断独裁,“这点你无需过问,只要照我的话做就是。”   已经认命的初晴,一手托着香腮问,“就算是卖命,那也总该给我们个理由吧?”   “我只能说……”他说了一半,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众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凑至他的身旁,皆屏息以待地拉长了双耳。   总算是想好说词的袁天印,笑着弹弹指,“他是你们命中最不该错过的一位明主。”   “就这样?”四个表情同样呆滞的男女齐声地问。   “没错。”他笑吟吟地再敬他们一杯酒。   “等一下!”压根就不想要什么主子的符青峰,在他说了就算数之前,还是想要为自己挣口气。   “想反悔?”有招接招的袁天印,在唇边挂上一抹令人冷至骨子里的凉笑,“别忘了,我既能够救你们于水火,自然也能再陷你们于水火,在拒绝我之前,们们还是考虑清楚点。”   其他三个同受威胁的同伴们,动作一致地赶紧一手掩住符青峰那张老会惹祸的大嘴,免得他真不小心惹毛了袁天印。   “今日起,齐王玄玉就是你们主子。”自席间站起的袁天印,目带威胁地来回地扫过他们四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最好是给我争气点,千万别让我知道你们让他失望。”   他们四人听了,又再看了彼此一会,当他们再次迎上袁天印凌厉的目光后,阵阵自他们口中逸出的叹息,既深且长。   “知道了……”   第一章   太守府大厅上。   “一群饭桶!”   气急败坏的曹应龙,对负责看管米粮的下人狠狠掴了一记耳光。   坐在厅上不发一语的康定宴,铁青着一张脸,怒目瞪向一个个脆在厅上的失职下人,而素来仰赖康定宴这位金主的梁申甫与程兆翼,在闻讯赶来了解详情后,脸色也同样懊丧得很难看。   再次打打骂骂过一回后,厅外来了个一身汗湿的下人,康定宴见了,扬手招他进来,被康定宴派去追回米粮的下人,立叩小声地在康定宴的耳边呈报,康乏宴听了不过一会,一掌朝桌面重重一拍,登时吓得厅内所有的人迅速噤声。   “曹管家。”康定宴将寒目扫向怯站在一旁的曹应龙,“交待你查的事呢?”   “回老爷,齐总总府里的亲卫,昨夜全都在府中无一人出府。”   他一愕,“什么?”   “难道不是他干的?"梁申甫不解地抚着下颔。   程兆翼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不是他还有谁?”在洛阳地头上,除了齐王玄玉这名外来客外,还有谁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这……”梁申甫再怎么想,都觉得玄玉的确是摆脱不了嫌疑,但昨晚玄玉又的确与他们在总管府内与宴,无论是人证与物证,皆显示了这桩打劫并不是玄玉所干。   清脆一响,杯盘破裂的声音自厅内一角传来,众人回过头去,就见康定宴握碎了手中的酒杯,两目,闪烁着寒光。   ****************************************************************   失粮后十日来,全洛阳城内陷入一片风声鹆唳。   为找回米粮的康定宴,派人出城打探米粮的消息,头一个目标,即是找上洛阳附近的流寇与山贼,即使据报洛阳附近各山头的山寨近日来并无支作,皆安份得很,康定宴仍是派兵上山找过数回,可就算他们翻遍了所有山头,却也仍是找不到辛粒米粮。   山贼这方向找不到米粮后,康定宴矛头顿时一转,改将方向指向洛阳城内,不惜派出手下挨家挨户地搜查米粮,而得知他为找回失粮而扰民的玄玉,并没有不识时务地派人去阻止康定宴知此做,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作并不知有这事发生。   这日,接到城边派人传来的消息后,太守府管家曹应龙,顾不得正与程大人等人商议要事的康定宴,曾吩咐过不得打扰,站在紧闭的书斋门前,朝里头禀告。   “老爷,楚郡王在城外叩门。”   正在里头与两位大人推敲这事的来龙去脉的康定宴,诧异地抬起一掌示意两位大人先别说活。   “楚郡王?”他一手端着下颌沉思,“何事叩门?”平常百姓与官员出入城门,只用小门就行了,到底是汁么事,能让楚郡王顾长空得要求他们劳师动众地为他开启城外大门?   “他要运粮进城。”站在门外回话的曹应龙又应道。   “你说什么?”当下拍着桌案站起来的康定宴,一双利眼瞪得老大。   “人车都在城外候着呢。”拿不定主意的曹应龙焦急地问:“老爷,这城门,咱们开是不开?”“那小子打哪来的粮?”一脸狐疑的梁申甫,怎么也想不透,顾长空是怎么有法子弄到粮。   满面阴晴不定的康定宴,想了想,立即对门外吩咐,“就照他的意思开门,你去看看情况。”   “是。”   “我也去!”程兆翼闷声一吼,大步大步地走向大门。   “程大人……”梁申甫正想拦下他要他别太莽撞,但康定宴只是摆着掌,示意就让他去。   率大批车马携来了数千石米粮,正候在洛阳城西门阖阗门外的顾长空,懒洋洋地倚在粮车旁,边望着紧闭的城门边想,待会康定宴将会派准来探探他的底。   “郡王……”站在车旁的车夫,忍不住想提醒他,他们大伙已经在这站了许久,可城们就是迟迟不开。   “急什么?″顾长空冷瞥他一眼,在城门有了动静时,一脸厌烦地拍了拍两掌,“瞧,这不就来替咱们开门了吗?”   一见开城门的竟是程兆翼后,等在城外的顾长空,变脸的速度让一旁的下人看得有些眼花。   “哎呀,没想到竟劳驾程大人替本郡王开门,真是失礼、失札……”马上变得笑吟吟的顾长空,边致歉地拍着自己的额际,边走至城门一骨碌地朝程兆翼鞠躬作揖。   “哪里……”有些不习惯他这前后换了大大一个样的态度,原本满腔怒火正欲发作的程兆翼,傻愣了一会,而后也忙在脸上挤出笑。   “来人,运进去!”客套话一说完,顾长空随即转过身去向运粮的人手大声吆喝。   “是!”   “慢着!”眼看他就这样要将米粮运进城里,程兆翼想也不想地忙一掌拦下。   顾长空将两眉一绕,“怎么,程大人有事?”   实在是很想脱口直问,他们到底有没有偷了太守米粮,但那些话在腹里琢磨了老半天,就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口,强迫自己稳下阵来的程兆翼,讪讪地对他赔着笑。   他试着投石问路,“不知楚郡王的这些粮……是打哪来的?”   “哦,这是齐王与本郡王自掏腰包,再加上一些在长安的旧识凑钱替咱们买的。”反应甚快的顾长空,脸上顿时写满了担忧百姓的感慨模样,长吁短叹了起来,“唉,虽说为数不多,但好歹也能应应急。”“你真到长安买粮去了?”愣张着嘴的程兆翼面色顿显灰黄不定。   “是啊。”两眼泛无辜与不解的顾长空,理直气壮地反问回去,“先前我要出城去时不都知会过你们了吗?”ˉ程兆翼的表情耍僵硬了,“呃,是、是这样没错……”   “那我可以把东西运进城了吧?”挤眉皱脸的顾长空,状似疲惫地伸手捶了捶酸涩的肩头,“累了那么多天,我想先回总管府里歇歇。”   “当然、当然……”一时想不到理由借口拦他的程兆翼,也只能朝一旁摆摆手,命人将城门敞开好让他们进城。   “把东西部运到含嘉仓里去!”见好就收的顾长空,在粮车的车轮都与城轨接上后,不忘在众人面前嚷着,“还有,顺道派人看着,要是掉了半颗米粒,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一转眼间,城门前又再次边起车马烟尘,大批的运粮车辇,——在马匹的拉运下拖进城门。   “程大人,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多谢劳驾。”跃上其中一辆车辇的顾长空,在路经程兆翼身旁时,不忘对他投以一笑。   站在城门前,怔讷地看着他随着粮车进城的程兆翼,过了许久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   “呼……”伸长了两腿瘫坐在椅坐的顾长空,边拉着衣领揭凉边捶着酸涩的大腿。   “这些天你都上哪去了?”听下人说他回府后,赶着来看他的冉西亭,站在他面前不解地瞪看着他劳累的模样,见他似乎渴得紧,又忙差人上茶给他解解渴。   又累又渴的顾长空,在下人捧来茶水后,接过茶碗即随意吹了几下,顾不得方冲的茶汤是否会烫口,仰首便淅沥呼噜地直灌下肚,不过一会儿又直吐着舌头喊烫,让看不过去的冉西亭,忍不住朝旁摆摆手,吩咐下人换壶凉茶过来。   冉西亭掏出巾帕,边擦着他的嘴边教训,“瞧瞧你,好歹也是个郡王,坐没坐相,怎么连个喝相也没有?”   没空回话的顾长空,两手捧着茶壶一径地灌着。   “东西派人看着了吗?”坐在书案里埋首卷宗的玄玉,忙里分心地问道。   一头大汗的顾长空大咧咧地挥着手,“派了、派了……”   冉西亭手边的动作止顿了一会,纳闷地回过头来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含嘉仓里的米粮。”总算是喘完一口大气的顾长空,跷起二郎腿应着。   冉西亭皱着眉,“不是空了吗?”   顾长空狡狡一笑,“谁说空了?我才刚从外头运了七千石回里头摆着。”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七干石?”对这个数目有些敏感的冉西亭,登时狐疑地扬高了音调。   “对,不多不少,就七千——”笑得一脸志得意满的顾长空,才想邀功地继续透露更多时,却冷不防地遭远处的玄玉冷眼一瞪,他这才赶紧收住了话尾。   已经起疑的冉西亭,看了看他们表兄弟俩各异的神情后,忽地发觉,似乎有件他不知道的事,被他们俩给蒙在鼓里。   他忍不住想推敲,“日前,康大人手中才丢失了七千石私粮,而现下,含嘉仓堪又刚好进了七千石米粮……”   经他提起这活题,顾长空马上装成若无其事地喝起茶来,而理首在书案办公的玄玉,同样也是不发一语。“你们不会是……”看了他俩的反应后,冉西亭伸出一指,颤颤地指着他们俩。   顾长空头一个跳出来撇清,“嘿!我可没偷没抢那老家伙的私粮,我搬回来的可都是道道地地的公粮!”   “可……”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更让冉西亭费解,“你哪来的公粮?”说起玄玉这个洛阳总管之职,一年俸禄也没多少,且玄玉又执意不肯向朝庭求援,他们哪有银两去买什么公粮?而这七千石突地冒出来的公粮,顾长空又是上哪买的?   “拿来的。”自认自个儿说的都是实话的顾长空,理直气壮地扬高了下颔。   “拿来的?”听出语病的冉西亭,高挑起一眉,“用‘拿’的?”   “二叔。”赶在冉西亭穷追猛打下去之前,玄玉适时地出声,“关于这些琐碎的枝枝节节,你就别问了。”   习圣人书、胸怀正道的冉西亭,还是满腹的忐忑。   “但这些粮的来路……光明吗?”他们该不会是在暗地里运用了什么五鬼搬运**,用偷用抢的劫了康定宴的米粮吧?   “当然。”玄玉脸上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想信服,“你不都听长空说了,他拿的都是道地的公粮。”   “可是……”很想相信他的冉西亭,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他们似乎瞒了他什么。   为免冉西亭的猜疑,将会在人前漏了他们的馅,玄玉朝顾长空使了个眼色,而一点就通的顾长空,随即瘫坐在椅上,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无力地摆着手朝冉西亭拜托,“二叔,我担心手底下的人做事没个仔细,你若是有空,就清你代我跑一趟含嘉仓,替我去监管着他们点算米粮吧,我快累瘫了……”   明知道他在耍花枪的冉西亭,转身看了看玄玉,而玄玉仍是一派的从容悠闲,似什么坏事也没干过一桩,无奈的冉西亭徐声叹了口气,只好边摇着头边往门外走。   堂门一合,顾长空随即换过脸,笑咪咪地挨至书案前,期待万分地问。   “怎么样?”他频眨着闪闪发亮的两眼,“这几日,康定宴那老家伙的脸色好看吗?”那老家伙在发现米粮遭盗后,八成是气得七窍生烟,可又碍于颜面不好发作。   玄玉的眼底也隐隐含笑,“好看,就连程大人与梁大人的也都精采极了。”这些日子来,那些与他作对的洛阳官员们可都是吃不好、睡不着,但这却是他自来到洛阳城后,睡得最安稳香甜的几日。   “呵呵……"总算是出了口气的顾长空,抚着下颔笑得好不痛快。   “现下康大人正忙着全力缉拿洗劫他私粮的盗匪呢。”合上书卷的玄玉,再告诉他另一个他不知道的消息。   顾长空两眼一转,“他没怀疑到你的头上来?”   “当然有。”他慢条斯理地应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玄玉大方地将两手一摊,“那夜我与他都在府中参宴,而我手底下的人也都未有一人走出府,他若要查,那就让他去查。”那夜有着全洛阳官员在场替他作证呢,他怕什么?   “那老家伙若不查人,查粮呢?”同样都是七千石米粮,要是那老家伙死咬着这条追查可就不好玩了。   “你运来的米粮,上头又没刻着康定宴三字,他能奈我如何?”有恃无恐的玄玉,老早就把一切盘算好了,任凭康定宴怎么使出浑身解数,他都自认有法子应对。   “说的也是……”他同感地点点头,不一会儿又想起一事,“对了,关于交粮给我的那个人,他是谁?”   玄玉想了想,“你是说那个山寨头子,符青峰?”   “你认识他?”满脸讶异的顾长空,至今还是很不敢相信,“喂,你是什么时候结交了那等江湖草寇?”当初到指定的地点等玄玉派来的人交粮给他时,他可是结结实实地被那个看上去就是一脸目中无人的山寨头子给吓了一大跳。   “他是师傅的人,不是我的。”他哪有闲空去结交那等会打劫的人才?那是袁天印替他找来的。   “说到袁天印……”顾长空左顾右望了一会,“他人呢?”他们这对师徒俩,平日不都是腻在一块焦孟不离的吗?怎么今儿个少了一个?   “一早就出府了。”想起今早袁天印临行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玄玉就满心期待。   “上哪?”两手撑按在案上的顾长空,见了他那神秘的表情后,好奇地张大了眼。   玄玉微笑地将沾了墨汁的笔尖,朝他鼻子轻轻一点,“他说,他要替我找几个自愿为我卖命的家臣来。”   *****************************************************************   他们根本就不是自愿的好吗?   此刻,位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客栈中,客栈里的跑堂小二和伙计们,纷纷把一道道甫自厨房端出的好菜,以及一坛坛美酒往二楼天字号房里送,但令那些去天字号房的伙计们不解的是,为何房里的酒菜都快冷掉了,可坐在房坐的那四名男女,就是无人愿意赏面喝杯酒或是吃口菜。   房里的沉寂,像潭死水般地久滞不散,坐在桌旁的四人,再次相互以眼神交视了一会后,动作一致地将所坐的木凳,再搬离桌面这一点以保持安全。   “宴无好宴。”符青峰冷冷地自鼻尖蹭出两口气。   “这里头会不会有毒呀?”面容粉嫩娇艳的初晴,质疑地端起一只酒杯,怀疑地看向杯坐气味甘醇的美酒。   “难说。”就连嗜酒如命的燕子楼也是凝肃着一张脸,一反平日醉醺醺的模样,反倒是神智清醒地坐在桌旁,一个头两个大地端着酒杯,迟迟不敢将杯里的水酒灌下腹中喂酒虫。   望着一桌山珍海味的堂旭,实在是很想举箸祭祭空了很久的五脏庙,但只要一想起摆这桌酒宴的人是袁天印后,就又不敢贸然犯险地放下竹筷。   等得很不耐烦的符青峰,两手环着胸问在场其他三人。   “那家伙人呢?”搞什么鬼?把他们大老远的找来、结果他那位正主儿却不知跑哪去了。   “这不就来了?”耳尖的燕子楼,在听见门外廊上响起一串熟悉的步音时,将眉头皱个死紧。   不出燕子楼所料,这一刻,客房里的厢门,是姗姗来迟的袁天印给打开。   “哟,全都在等我?”认看着他们的袁天印,不好意思地搔着发,“咦,怎都不先进点酒菜?”   谁敢吃呀?万一又着了他的道怎么办?桌旁的四人整齐地送他一记白眼。   “把我们都找来这做啥?”也不等他入席,没啥耐性的符青峰开口问着,打算赶紧把事情办完就走人。   在主位坐下后,袁天印边自个儿斟了杯酒后,边笑看着他们四人。   “讨债。”   一听这二字自他口中吐出,他们四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刷白了脸。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初晴头一个发难,站起身来一手叉着柳腰,一手指向他的鼻尖,“我欠了你多少,我付清就是!”还债就还偾,早些还清了,她也好早点解脱自由。   袁天印只是冷淡地扫她一眼,“只可惜你欠的不只是钱,你还欠了人情,而人情这东西呢,可不是你说拿银子还就能还的。”   被他眸光扫到的初晴,颤缩了一下,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地坐回原位,而在坐的另三人,看了她一眼后,皆识相地闭上嘴。   “今日我把你们都找来,就是要你们把欠我的人情还清。”表情似是十分满意的袁天印,再把将他们找来的原因重说一回。   “且慢!”符青峰抗议地叫停,“我上回不已经把欠你的人情还给你了吗?”   袁天印朝他仰出两指提醒,“别忘了你欠的是两份人情,因此你只算还了一半。”   他不平地嚷嚷,“都替你干了那么一大票,还只算还了一半?”   “当然。”   “那我呢?”曾被他派去献舞的初晴,不怎么指望地瞥他一眼。   袁天印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你所欠的,只那样就够还吗?”   恨得牙痒痒的初晴,直在心底咒念着她干啥没事大老远的从扬州跑来趟这趟混水。   “说吧,你还要我们怎么还?”目不转睛瞧着他的燕子楼,倒是很想知道他特意将他们全找来还债的债目是什么。   袁天印说得很简单,“我只要求你们答应我去做一件事。”   “何事?”光是看他那表情,在场其他四人就觉得准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差遣。   他徐徐道来,“投效齐王玄玉旗下,奉他为主,任他差遣。”   “等等等……”大表不满的符青峰举起一手喊停、再扳着指头数算,“又要投效他旗下,又要奉他为主,还要任他差遣?这已经是三件事了好不好?”他究竟把他们当成什么啦?狮子大开口也不是这样的!   “你有意见?”袁天印边摇着墨扇,边用锐利的黑眸瞠他一眼。   “我……”在他的目光下,喉间卡着的怨言,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继着身子、僵着怒火的符青峰,与他以四目对峙了好半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忿忿地咬着唇坐下。   “慢着。”心里也有百儿八十个不情愿的燕子楼,在符青峰挫败后忙着跟进,“我为何要为个素不相识的小鬼卖命?”   袁天印的语气更是独断独裁,“这点你无需过问,只要照我的话做就是。”   已经认命的初晴,一手托着香腮问,“就算是卖命,那也总该给我们个理由吧?”   “我只能说……”他说了一半,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众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凑至他的身旁,皆屏息以待地拉长了双耳。   总算是想好说词的袁天印,笑着弹弹指,“他是你们命中最不该错过的一位明主。”   “就这样?”四个表情同样呆滞的男女齐声地问。   “没错。”他笑吟吟地再敬他们一杯酒。   “等一下!”压根就不想要什么主子的符青峰,在他说了就算数之前,还是想要为自己挣口气。   “想反悔?”有招接招的袁天印,在唇边挂上一抹令人冷至骨子里的凉笑,“别忘了,我既能够救你们于水火,自然也能再陷你们于水火,在拒绝我之前,们们还是考虑清楚点。”   其他三个同受威胁的同伴们,动作一致地赶紧一手掩住符青峰那张老会惹祸的大嘴,免得他真不小心惹毛了袁天印。   “今日起,齐王玄玉就是你们主子。”自席间站起的袁天印,目带威胁地来回地扫过他们四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最好是给我争气点,千万别让我知道你们让他失望。”   他们四人听了,又再看了彼此一会,当他们再次迎上袁天印凌厉的目光后,阵阵自他们口中逸出的叹息,既深且长。   “知道了……”   第一章   太守府大厅上。   “一群饭桶!”   气急败坏的曹应龙,对负责看管米粮的下人狠狠掴了一记耳光。   坐在厅上不发一语的康定宴,铁青着一张脸,怒目瞪向一个个脆在厅上的失职下人,而素来仰赖康定宴这位金主的梁申甫与程兆翼,在闻讯赶来了解详情后,脸色也同样懊丧得很难看。   再次打打骂骂过一回后,厅外来了个一身汗湿的下人,康定宴见了,扬手招他进来,被康定宴派去追回米粮的下人,立叩小声地在康定宴的耳边呈报,康乏宴听了不过一会,一掌朝桌面重重一拍,登时吓得厅内所有的人迅速噤声。   “曹管家。”康定宴将寒目扫向怯站在一旁的曹应龙,“交待你查的事呢?”   “回老爷,齐总总府里的亲卫,昨夜全都在府中无一人出府。”   他一愕,“什么?”   “难道不是他干的?"梁申甫不解地抚着下颔。   程兆翼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不是他还有谁?”在洛阳地头上,除了齐王玄玉这名外来客外,还有谁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这……”梁申甫再怎么想,都觉得玄玉的确是摆脱不了嫌疑,但昨晚玄玉又的确与他们在总管府内与宴,无论是人证与物证,皆显示了这桩打劫并不是玄玉所干。   清脆一响,杯盘破裂的声音自厅内一角传来,众人回过头去,就见康定宴握碎了手中的酒杯,两目,闪烁着寒光。   ****************************************************************   失粮后十日来,全洛阳城内陷入一片风声鹆唳。   为找回米粮的康定宴,派人出城打探米粮的消息,头一个目标,即是找上洛阳附近的流寇与山贼,即使据报洛阳附近各山头的山寨近日来并无支作,皆安份得很,康定宴仍是派兵上山找过数回,可就算他们翻遍了所有山头,却也仍是找不到辛粒米粮。   山贼这方向找不到米粮后,康定宴矛头顿时一转,改将方向指向洛阳城内,不惜派出手下挨家挨户地搜查米粮,而得知他为找回失粮而扰民的玄玉,并没有不识时务地派人去阻止康定宴知此做,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作并不知有这事发生。   这日,接到城边派人传来的消息后,太守府管家曹应龙,顾不得正与程大人等人商议要事的康定宴,曾吩咐过不得打扰,站在紧闭的书斋门前,朝里头禀告。   “老爷,楚郡王在城外叩门。”   正在里头与两位大人推敲这事的来龙去脉的康定宴,诧异地抬起一掌示意两位大人先别说活。   “楚郡王?”他一手端着下颌沉思,“何事叩门?”平常百姓与官员出入城门,只用小门就行了,到底是汁么事,能让楚郡王顾长空得要求他们劳师动众地为他开启城外大门?   “他要运粮进城。”站在门外回话的曹应龙又应道。   “你说什么?”当下拍着桌案站起来的康定宴,一双利眼瞪得老大。   “人车都在城外候着呢。”拿不定主意的曹应龙焦急地问:“老爷,这城门,咱们开是不开?”“那小子打哪来的粮?”一脸狐疑的梁申甫,怎么也想不透,顾长空是怎么有法子弄到粮。   满面阴晴不定的康定宴,想了想,立即对门外吩咐,“就照他的意思开门,你去看看情况。”   “是。”   “我也去!”程兆翼闷声一吼,大步大步地走向大门。   “程大人……”梁申甫正想拦下他要他别太莽撞,但康定宴只是摆着掌,示意就让他去。   率大批车马携来了数千石米粮,正候在洛阳城西门阖阗门外的顾长空,懒洋洋地倚在粮车旁,边望着紧闭的城门边想,待会康定宴将会派准来探探他的底。   “郡王……”站在车旁的车夫,忍不住想提醒他,他们大伙已经在这站了许久,可城们就是迟迟不开。   “急什么?″顾长空冷瞥他一眼,在城门有了动静时,一脸厌烦地拍了拍两掌,“瞧,这不就来替咱们开门了吗?”   一见开城门的竟是程兆翼后,等在城外的顾长空,变脸的速度让一旁的下人看得有些眼花。   “哎呀,没想到竟劳驾程大人替本郡王开门,真是失礼、失札……”马上变得笑吟吟的顾长空,边致歉地拍着自己的额际,边走至城门一骨碌地朝程兆翼鞠躬作揖。   “哪里……”有些不习惯他这前后换了大大一个样的态度,原本满腔怒火正欲发作的程兆翼,傻愣了一会,而后也忙在脸上挤出笑。   “来人,运进去!”客套话一说完,顾长空随即转过身去向运粮的人手大声吆喝。   “是!”   “慢着!”眼看他就这样要将米粮运进城里,程兆翼想也不想地忙一掌拦下。   顾长空将两眉一绕,“怎么,程大人有事?”   实在是很想脱口直问,他们到底有没有偷了太守米粮,但那些话在腹里琢磨了老半天,就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口,强迫自己稳下阵来的程兆翼,讪讪地对他赔着笑。   他试着投石问路,“不知楚郡王的这些粮……是打哪来的?”   “哦,这是齐王与本郡王自掏腰包,再加上一些在长安的旧识凑钱替咱们买的。”反应甚快的顾长空,脸上顿时写满了担忧百姓的感慨模样,长吁短叹了起来,“唉,虽说为数不多,但好歹也能应应急。”“你真到长安买粮去了?”愣张着嘴的程兆翼面色顿显灰黄不定。   “是啊。”两眼泛无辜与不解的顾长空,理直气壮地反问回去,“先前我要出城去时不都知会过你们了吗?”ˉ程兆翼的表情耍僵硬了,“呃,是、是这样没错……”   “那我可以把东西运进城了吧?”挤眉皱脸的顾长空,状似疲惫地伸手捶了捶酸涩的肩头,“累了那么多天,我想先回总管府里歇歇。”   “当然、当然……”一时想不到理由借口拦他的程兆翼,也只能朝一旁摆摆手,命人将城门敞开好让他们进城。   “把东西部运到含嘉仓里去!”见好就收的顾长空,在粮车的车轮都与城轨接上后,不忘在众人面前嚷着,“还有,顺道派人看着,要是掉了半颗米粒,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一转眼间,城门前又再次边起车马烟尘,大批的运粮车辇,——在马匹的拉运下拖进城门。   “程大人,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多谢劳驾。”跃上其中一辆车辇的顾长空,在路经程兆翼身旁时,不忘对他投以一笑。   站在城门前,怔讷地看着他随着粮车进城的程兆翼,过了许久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   “呼……”伸长了两腿瘫坐在椅坐的顾长空,边拉着衣领揭凉边捶着酸涩的大腿。   “这些天你都上哪去了?”听下人说他回府后,赶着来看他的冉西亭,站在他面前不解地瞪看着他劳累的模样,见他似乎渴得紧,又忙差人上茶给他解解渴。   又累又渴的顾长空,在下人捧来茶水后,接过茶碗即随意吹了几下,顾不得方冲的茶汤是否会烫口,仰首便淅沥呼噜地直灌下肚,不过一会儿又直吐着舌头喊烫,让看不过去的冉西亭,忍不住朝旁摆摆手,吩咐下人换壶凉茶过来。   冉西亭掏出巾帕,边擦着他的嘴边教训,“瞧瞧你,好歹也是个郡王,坐没坐相,怎么连个喝相也没有?”   没空回话的顾长空,两手捧着茶壶一径地灌着。   “东西派人看着了吗?”坐在书案里埋首卷宗的玄玉,忙里分心地问道。   一头大汗的顾长空大咧咧地挥着手,“派了、派了……”   冉西亭手边的动作止顿了一会,纳闷地回过头来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含嘉仓里的米粮。”总算是喘完一口大气的顾长空,跷起二郎腿应着。   冉西亭皱着眉,“不是空了吗?”   顾长空狡狡一笑,“谁说空了?我才刚从外头运了七千石回里头摆着。”   “七干石?”对这个数目有些敏感的冉西亭,登时狐疑地扬高了音调。   “对,不多不少,就七千——”笑得一脸志得意满的顾长空,才想邀功地继续透露更多时,却冷不防地遭远处的玄玉冷眼一瞪,他这才赶紧收住了话尾。   已经起疑的冉西亭,看了看他们表兄弟俩各异的神情后,忽地发觉,似乎有件他不知道的事,被他们俩给蒙在鼓里。   他忍不住想推敲,“日前,康大人手中才丢失了七千石私粮,而现下,含嘉仓堪又刚好进了七千石米粮……”   经他提起这活题,顾长空马上装成若无其事地喝起茶来,而理首在书案办公的玄玉,同样也是不发一语。“你们不会是……”看了他俩的反应后,冉西亭伸出一指,颤颤地指着他们俩。   顾长空头一个跳出来撇清,“嘿!我可没偷没抢那老家伙的私粮,我搬回来的可都是道道地地的公粮!”   “可……”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更让冉西亭费解,“你哪来的公粮?”说起玄玉这个洛阳总管之职,一年俸禄也没多少,且玄玉又执意不肯向朝庭求援,他们哪有银两去买什么公粮?而这七千石突地冒出来的公粮,顾长空又是上哪买的?   “拿来的。”自认自个儿说的都是实话的顾长空,理直气壮地扬高了下颔。   “拿来的?”听出语病的冉西亭,高挑起一眉,“用‘拿’的?”   “二叔。”赶在冉西亭穷追猛打下去之前,玄玉适时地出声,“关于这些琐碎的枝枝节节,你就别问了。”   习圣人书、胸怀正道的冉西亭,还是满腹的忐忑。   “但这些粮的来路……光明吗?”他们该不会是在暗地里运用了什么五鬼搬运**,用偷用抢的劫了康定宴的米粮吧?   “当然。”玄玉脸上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想信服,“你不都听长空说了,他拿的都是道地的公粮。”   “可是……”很想相信他的冉西亭,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他们似乎瞒了他什么。   为免冉西亭的猜疑,将会在人前漏了他们的馅,玄玉朝顾长空使了个眼色,而一点就通的顾长空,随即瘫坐在椅上,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无力地摆着手朝冉西亭拜托,“二叔,我担心手底下的人做事没个仔细,你若是有空,就清你代我跑一趟含嘉仓,替我去监管着他们点算米粮吧,我快累瘫了……”   明知道他在耍花枪的冉西亭,转身看了看玄玉,而玄玉仍是一派的从容悠闲,似什么坏事也没干过一桩,无奈的冉西亭徐声叹了口气,只好边摇着头边往门外走。   堂门一合,顾长空随即换过脸,笑咪咪地挨至书案前,期待万分地问。   “怎么样?”他频眨着闪闪发亮的两眼,“这几日,康定宴那老家伙的脸色好看吗?”那老家伙在发现米粮遭盗后,八成是气得七窍生烟,可又碍于颜面不好发作。   玄玉的眼底也隐隐含笑,“好看,就连程大人与梁大人的也都精采极了。”这些日子来,那些与他作对的洛阳官员们可都是吃不好、睡不着,但这却是他自来到洛阳城后,睡得最安稳香甜的几日。   “呵呵……"总算是出了口气的顾长空,抚着下颔笑得好不痛快。   “现下康大人正忙着全力缉拿洗劫他私粮的盗匪呢。”合上书卷的玄玉,再告诉他另一个他不知道的消息。   顾长空两眼一转,“他没怀疑到你的头上来?”   “当然有。”他慢条斯理地应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玄玉大方地将两手一摊,“那夜我与他都在府中参宴,而我手底下的人也都未有一人走出府,他若要查,那就让他去查。”那夜有着全洛阳官员在场替他作证呢,他怕什么?   “那老家伙若不查人,查粮呢?”同样都是七千石米粮,要是那老家伙死咬着这条追查可就不好玩了。   “你运来的米粮,上头又没刻着康定宴三字,他能奈我如何?”有恃无恐的玄玉,老早就把一切盘算好了,任凭康定宴怎么使出浑身解数,他都自认有法子应对。   “说的也是……”他同感地点点头,不一会儿又想起一事,“对了,关于交粮给我的那个人,他是谁?”   玄玉想了想,“你是说那个山寨头子,符青峰?”   “你认识他?”满脸讶异的顾长空,至今还是很不敢相信,“喂,你是什么时候结交了那等江湖草寇?”当初到指定的地点等玄玉派来的人交粮给他时,他可是结结实实地被那个看上去就是一脸目中无人的山寨头子给吓了一大跳。   “他是师傅的人,不是我的。”他哪有闲空去结交那等会打劫的人才?那是袁天印替他找来的。   “说到袁天印……”顾长空左顾右望了一会,“他人呢?”他们这对师徒俩,平日不都是腻在一块焦孟不离的吗?怎么今儿个少了一个?   “一早就出府了。”想起今早袁天印临行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玄玉就满心期待。   “上哪?”两手撑按在案上的顾长空,见了他那神秘的表情后,好奇地张大了眼。   玄玉微笑地将沾了墨汁的笔尖,朝他鼻子轻轻一点,“他说,他要替我找几个自愿为我卖命的家臣来。”   *****************************************************************   他们根本就不是自愿的好吗?   此刻,位在洛阳城外的一处客栈中,客栈里的跑堂小二和伙计们,纷纷把一道道甫自厨房端出的好菜,以及一坛坛美酒往二楼天字号房里送,但令那些去天字号房的伙计们不解的是,为何房里的酒菜都快冷掉了,可坐在房坐的那四名男女,就是无人愿意赏面喝杯酒或是吃口菜。   房里的沉寂,像潭死水般地久滞不散,坐在桌旁的四人,再次相互以眼神交视了一会后,动作一致地将所坐的木凳,再搬离桌面这一点以保持安全。   “宴无好宴。”符青峰冷冷地自鼻尖蹭出两口气。   “这里头会不会有毒呀?”面容粉嫩娇艳的初晴,质疑地端起一只酒杯,怀疑地看向杯坐气味甘醇的美酒。   “难说。”就连嗜酒如命的燕子楼也是凝肃着一张脸,一反平日醉醺醺的模样,反倒是神智清醒地坐在桌旁,一个头两个大地端着酒杯,迟迟不敢将杯里的水酒灌下腹中喂酒虫。   望着一桌山珍海味的堂旭,实在是很想举箸祭祭空了很久的五脏庙,但只要一想起摆这桌酒宴的人是袁天印后,就又不敢贸然犯险地放下竹筷。   等得很不耐烦的符青峰,两手环着胸问在场其他三人。   “那家伙人呢?”搞什么鬼?把他们大老远的找来、结果他那位正主儿却不知跑哪去了。   “这不就来了?”耳尖的燕子楼,在听见门外廊上响起一串熟悉的步音时,将眉头皱个死紧。   不出燕子楼所料,这一刻,客房里的厢门,是姗姗来迟的袁天印给打开。   “哟,全都在等我?”认看着他们的袁天印,不好意思地搔着发,“咦,怎都不先进点酒菜?”   谁敢吃呀?万一又着了他的道怎么办?桌旁的四人整齐地送他一记白眼。   “把我们都找来这做啥?”也不等他入席,没啥耐性的符青峰开口问着,打算赶紧把事情办完就走人。   在主位坐下后,袁天印边自个儿斟了杯酒后,边笑看着他们四人。   “讨债。”   一听这二字自他口中吐出,他们四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刷白了脸。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初晴头一个发难,站起身来一手叉着柳腰,一手指向他的鼻尖,“我欠了你多少,我付清就是!”还债就还偾,早些还清了,她也好早点解脱自由。   袁天印只是冷淡地扫她一眼,“只可惜你欠的不只是钱,你还欠了人情,而人情这东西呢,可不是你说拿银子还就能还的。”   被他眸光扫到的初晴,颤缩了一下,抖了抖身子忙不迭地坐回原位,而在坐的另三人,看了她一眼后,皆识相地闭上嘴。   “今日我把你们都找来,就是要你们把欠我的人情还清。”表情似是十分满意的袁天印,再把将他们找来的原因重说一回。   “且慢!”符青峰抗议地叫停,“我上回不已经把欠你的人情还给你了吗?”   袁天印朝他仰出两指提醒,“别忘了你欠的是两份人情,因此你只算还了一半。”   他不平地嚷嚷,“都替你干了那么一大票,还只算还了一半?”   “当然。”   “那我呢?”曾被他派去献舞的初晴,不怎么指望地瞥他一眼。   袁天印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你所欠的,只那样就够还吗?”   恨得牙痒痒的初晴,直在心底咒念着她干啥没事大老远的从扬州跑来趟这趟混水。   “说吧,你还要我们怎么还?”目不转睛瞧着他的燕子楼,倒是很想知道他特意将他们全找来还债的债目是什么。   袁天印说得很简单,“我只要求你们答应我去做一件事。”   “何事?”光是看他那表情,在场其他四人就觉得准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差遣。   他徐徐道来,“投效齐王玄玉旗下,奉他为主,任他差遣。”   “等等等……”大表不满的符青峰举起一手喊停、再扳着指头数算,“又要投效他旗下,又要奉他为主,还要任他差遣?这已经是三件事了好不好?”他究竟把他们当成什么啦?狮子大开口也不是这样的!   “你有意见?”袁天印边摇着墨扇,边用锐利的黑眸瞠他一眼。   “我……”在他的目光下,喉间卡着的怨言,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继着身子、僵着怒火的符青峰,与他以四目对峙了好半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忿忿地咬着唇坐下。   “慢着。”心里也有百儿八十个不情愿的燕子楼,在符青峰挫败后忙着跟进,“我为何要为个素不相识的小鬼卖命?”   袁天印的语气更是独断独裁,“这点你无需过问,只要照我的话做就是。”   已经认命的初晴,一手托着香腮问,“就算是卖命,那也总该给我们个理由吧?”   “我只能说……”他说了一半,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众人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凑至他的身旁,皆屏息以待地拉长了双耳。   总算是想好说词的袁天印,笑着弹弹指,“他是你们命中最不该错过的一位明主。”   “就这样?”四个表情同样呆滞的男女齐声地问。   “没错。”他笑吟吟地再敬他们一杯酒。   “等一下!”压根就不想要什么主子的符青峰,在他说了就算数之前,还是想要为自己挣口气。   “想反悔?”有招接招的袁天印,在唇边挂上一抹令人冷至骨子里的凉笑,“别忘了,我既能够救你们于水火,自然也能再陷你们于水火,在拒绝我之前,们们还是考虑清楚点。”   其他三个同受威胁的同伴们,动作一致地赶紧一手掩住符青峰那张老会惹祸的大嘴,免得他真不小心惹毛了袁天印。   “今日起,齐王玄玉就是你们主子。”自席间站起的袁天印,目带威胁地来回地扫过他们四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最好是给我争气点,千万别让我知道你们让他失望。”   他们四人听了,又再看了彼此一会,当他们再次迎上袁天印凌厉的目光后,阵阵自他们口中逸出的叹息,既深且长。   “知道了……” 第九章   密雨般的雪花,如帘在窗外落下。   秋尽冬临,自天冷冬至后,细密的白雪便一直缠绵不断,直至春节,雪势仍是没有暂缓的迹象。   这是玄玉来到洛阳后的头一个年节,同时,这也是玄玉在洛阳站稳脚步后所迈出的第一步。   赶在岁末前,顾长空率兵至城西含嘉仓,在玄玉与太守康定宴的监督下,开仓派粮。   乍闻齐王开仓派粮且分文不取,令原仰赖康定宴为生,可因康定宴米粮遭盗,以为将要挨饿过午节的洛阳城城民们,在又惊又喜之余,纷纷将目光移至这名圣上所指派而来的洛阳总管身上,意外地发现这名年轻的洛阳总管,并不只是来洛阳占了个总管的名衔,镇日在府中闲荡游玩,而是真正有在为百姓做事。   随后玄玉又再派人出洛阳城,至河南府各郡县统计农户与耕地,以准备在年节过后筹买粮种好让农户耕作,消息传至百姓耳中,自然城中又是一阵扰嚷,就连洛阳城外的各郡县,也把都把注意力自权大势大的康定宴身上挪开,改而仔细瞧着玄玉的一举一动。   一如袁天印所料,能让百姓吃饱此举,的确是为玄玉换来了不少民心。   但在讨好了百姓之余,玄玉也不忘要应付那些全都为康定宴卖命的洛阳官员。   新春将至,玄玉命人将府内打理得热闹整齐,以迎接登府贺节的洛阳官员,虽说,主客之间都有心结,这些客套的官家礼数,不过是做做样子,但于朝制、于脸面,该做的札数还是得做。因此即使各府的官员们皆不是自愿,而是奉了洛阳太守康定宴的命令而来,身为主人的玄玉,仍是装作不知他们虚假的笑意下,那些暗忿在心底的不情愿,摆出热惰迎客的主人样,一派热络地欢迎众官登府。   大年初五这日,在外头堂厅找了许久,还是找不到人的顾长空,纳闷地端着一壶温热的酒,在府内曲折的花廊上四下寻找着最爱热闹场合,也乐于见到玄玉与洛阳众官和乐融融模样的冉西亭。   在府内下人的指点下,找人找到账房里的顾长空,轻推开房门来到账房内室,果然在一堆由账册堆成的小山里找到失踪者。   看着冉西亭那一脸专注认真模样,顾长空边叹气边替他带上灌进冷风的内室房门。   “二叔,你在忙些什么?”大过年的,他不去凑热闹也不松松心,反倒是把自个儿关在这里整整两日,但看他的模样,又不像往常一样是在做什么文章,也不是在读书,他这个素来没啥烦恼也没事干的亲王,到底有什么手好忙的?   “找钱。”一脸蔓态的冉西亭,愈是看梁申甫所呈过来的税目细账,愈是觉得这些账目有假。   “找钱作啥?”顾长空好奇地坐至他面前,捞来了本账册,瞧不过半晌,随即不以话然地抬高了眼眉。   “你忘了吗?春耕前,咱们得买到足够的粮种让河南府的百姓们耕作。”虽说目前囤积在含嘉仓整的米粮还够让洛阳百姓吃上一阵,但只要没粮种春耕,那就设得秋收,若无秋收,那百姓到时还不是一样又得挨饿?而玄玉,岂不是又要为了米粮的问题再次伤透脑筋?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买粮种?”顾长空没好气地扯扯嘴角,“咱们口袋里哪有什么银子?”哼,与那个私囊饱饱的康定宴相比,他们这些圣上的皇亲们全都穷得两袖清风。   苦无对策的冉西亭揪结着两眉,“这正是我们的问题。”   “甭翻这些假账了,就算你把这些特意为玄玉备制的假账都翻遍了,你也决计找不到半两银子。”顾长空索性把他面前的账册全部合上撤走,不让他再继续瞧这些老早就被梁申甫动过手脚的假账。   他七手八脚地抢回来,“不行,既然玄玉都已经对外头放出风声会找来足够的粮种让百姓耕作,那我就非把玄玉所需的钱找出来不可,不然岂不是等着让良定宴他们看玄玉笑活?”   “放心,他们不会有那个机会的。”玄玉自信的笑声,款款自门边传来。   顾长空回头别了那个大忙人一眼。   “客人都走了?”亏得玄玉有兴致在这春节时分大开齐王府府门,与那些惺惺作态的官员们虚与委蛇,而且这一开,就是连开了好几天,见多了那些表里不—、口是心非的官员,他都不会觉得想作呕吗?   “嗯。”做戏已经做出个中心得的玄玉,只是笑着耸耸肩。   顾长空抬手指了指还坐在桌案内白费力气的冉西亭,“你自个儿去劝劝他吧。”   “二叔,我不都说过别费劲了吗?”走至桌案前的玄玉,有些无奈地对这个穷紧张过头的冉西亭摇首。   冉西亭还不死心,“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假账做得再好,也总有漏洞,他相信只要努力一点找,总可以挖出一些眉目来。   玄玉走至案旁想拉起他,“别再为这种假帐烦心了,跟长空一块到外头喝杯春酒吧。”   “在这节骨眼我怎么喝得下?”冉西亭不断朝他摇首,“眼看春耕时节很快就会到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急?”   他朗眉上挑,“怎会不急?”   “那你……”   “粮种这方面该去哪买,我是已经有着落了,现下就只缺买粮种的银两。”玄玉半倚在案旁,缓缓把早已盘算好的计划托出,“而银两这方面,我想用借的。”   “借?”冉西亭顿时两眼一亮,半晌,又皱起眉心,“向准借?”谁愿意借他呀?   “我还在考虑……”尚拿不定主意的玄玉,想了一拿,朝一旁的顾长空吩咐,“长空,替我找师傅来。”   顾长空点点头,马上出门找人。   不过多久,窝在暖融融厢房坐喝春酒的袁天印,随即被请来了账房内。   “哪,有什么好主意你就快说吧。”顾长空两手环着胸,等着看这主意一箩筐的袁天印,有啥通天法子可为玄玉解决眼前这道难题。   “没钱?”手中还拿着酒杯的袁天印,听了后理所当然地应道,“既是没钱,那就借钱哕!”   将袁夭印请至一旁落坐后,玄玉边为袁天印手中的酒杯斟上酒边问。   “师傅的意思是,向邻近的各州各郡借?”   “借得了咱们,他们就顾不了自个儿了。”袁天印冷声一笑,“更何况,各州都绝不会借王爷半分银两、他们只会作壁上观。”   早就考虑过此后果的玄玉,又再向他请益,“不跟他们借,几百万两的花花白银,打哪要?洛阳城里的那些富商,一文钱也不会掏出来。”   袁天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若是他州他郡都只会冷眼旁观,而洛阳城里的富商又等着看王爷出糗,那么王爷何不就向自个儿的银库借?”   “向洛阳银库借?”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   “对。”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在思索这法子的可行性之余,同时也想到了,视他为眼中钉的康定宴,定是早就吩咐了那些看管顾库的官员们,准备好各种堂皇的名目来扫他闭门羹。   “只要王爷能拿得出够份量的抵押物,洛阳的银库自然会为王爷而开。”猜出他心中疑虑的袁天印,不疾不徐地再为他点亮一盏明灯。   “够份量的抵押物……”一手抚着下颔沉思的玄玉,边想边将两眼在屋内的人们身上打转,不一会,将目光停在冉西亭的脑袋上打住。   被看得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的冉西亭,不自在地出声。   “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转间眼已经找到抵押物的玄玉,矛塞顿开地回首看了袁天印一眼。   “王爷若是借不够,还可试试运气。”袁天印笑了笑,有默契地再自怀中掏出一枚方才在房中与燕子楼他们聚赌时所用的骰子。   玄玉接过那枚骰子,将它握在手中后,朝袁天印深深一揖,“多谢师傅教诲。”   “明白了?”表情显得相当满意的袁天印,边靠在椅内边偏着头向他确定。   “师傅等着看就是。”玄玉自信地扬起下颔,扬手朝顾长空弹弹指,“长空,去把燕子楼找来。”   顾长空一时反应不过来,“那个酒鬼?”方才去袁天印房里,才看到那个家伙喝得烂醉地瘫在房里呢,好端端的,没事找那个只会赌只会喝得烂醉的家伙作啥?   “天黑前把他弄醒。”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决定趁此良机将他派上用场的玄玉,很是看好这个由袁天印所替他找来的燕子楼。   “噢……”虽然不明究理,顾长空还是搔着发再出门去准备挖醒那个酒鬼。   “二叔,待会劳你陪我出府一趟。”发落完顾长空后,玄玉又再对呆坐在桌案内的冉西亭交待。   “好……”心中满是纳闷的冉西亭,先是看看他而后又再看看那个在一旁笑得一脸神秘的袁天印,迟疑地应着。   “王爷且慢。”就在玄玉打绊出门时,袁天印起身叫住他,“袁某这还有一人或许可以帮上王爷的忙。”   玄玉顿了顿,跟着袁天印一块来到帐房的小门前,甫拉开账帘,一张桃花似的面容,静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有些意外地瞧了这个住在府中多日的花魁初睛一会,再回首看向城府甚深的袁天印。   “记住,示之以威信,抚之以仁义。”袁天印一掌按上他的肩头,低声在他耳边叮咛。   玄玉深吸了口气,明白地向他颔首,接着,他换上了可鞠的笑脸,轻声对等在帘后的初晴开口。   “初晴姑娘,有件事,小王想同你商量商量。”   被叫来的初晴,不太情愿地扬起一双美目看了看他身后的袁天印,在袁天印阴沉刺人的视线朝她射来后,她幽声轻叹,两手往腰间一别,袅袅地朝玄玉行了个礼。   “任凭王爷吩咐。”   *****************************************************************   “你的意思是不行?”   特意来到洛阳银库的玄玉,此刻正坐在堂上,一手捧着茶碗,边半睨着眼瞥向拒绝他动用库银的梁中甫。   “王爷见谅。”身兼看管银库之职的梁中甫,又是赔罪式地朝他弯身深深一揖。   “让我搞清楚。”将茶碗搁在一旁的玄玉,字字清晰地再问,“你是说,在我治下,我的库银我动不得?”   梁申甫抬起头来,冷冷淡笑,“王爷,这里头的库银可不是你的,这是洛阳的。”   伴玄玉同来的冉西亭,不动声色地瞧着玄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再看向暗笑明显搁在唇边的梁申甫。   “好!”突然两掌一拍的玄玉,一骨碌地自椅中站了起米。   以为已经挫着他锐气的梁中甫,才得意地想直起要杆送客时,不料玄玉却忽地快步走至他的面前。   “我要借库银。”盯着他的眼,气定神闲的玄玉微微一笑。   梁申甫愣怔了好一会,“借?”   “不能拿,总能借吧?”一派理直气壮的玄玉,两手背在身后,悠闲地在他身旁踱起步子,“我可不知本朝的哪一法哪一规里,有着不得让治事者挪银公用的朝规。”   万分为难的梁申甫,两眼当下游移不定。   “是无不可,但……”怎么办?康定宴都再三声明过了,无论如何,全洛阳官员都不许被玄玉榨走半两银子,尤其是他所看管的洛阳银库,更不可打开库门走失一文一两。   就在他左右举棋不定的这个当头,玄玉刻意走至他的身旁,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嘲讽。   “怎么,拿不定主意?”玄玉冷挑他一眼,“或者就连借个库银这点小事,你都得向康大人请示过不成?”   虽说全洛阳都听命于康定宴,这早就是个众人默认的事实,可是一旦把话大咧咧地搬到台面上,脸面仍是挂不太住的梁申甫,当下一口呕气随直由腹中直上,直哽喉际,尤其当四下的官员们都有志一同地把头别过去时,而玄玉唇边的笑意更显猖狂时,梁申甫更是沉不住气。   “王爷想借多少?”冲着一口气,梁申甫用力一哼,将康定宴先前的叮嘱给抛诸脑后。   玄玉慢条斯理地向他报个数目,“不多,五百万两。”   梁申甫瞧不起地斜睨着他,“不知王爷想拿什么抵押?”就凭他这个一穷二白的洛阳总管也想借钱?哼,就看他能拿得出什么样的东西来抵!   玄玉朝旁将手一抬,冉西亭随即走至玄玉的身边,拿下头上所戴的亲王顶冠给搁摆在桌上。   “这是担保。”冉西亭双目炯炯地瞪视着梁申甫,“十年内,本亲王必定连本带利还足这笔款子。”   万没料想到,他们竞会拿出这种东西作为抵押,着实吃了一惊的梁申甫,哑然无言地瞧着桌上的那只镶着翡翠的黄金顶冠。   “这……”   “还有,这也是我的担保。”为免冉西亭的亲王顶冠不够份量,玄玉说着说着也取下配在腰际的飞景剑。   脸色登时转白的梁申甫,见了那剑后,忙不迭地挥扬着两手。   “王爷万万不可,此乃圣上所赐的尚方宝剑,卑职……”拿圣上所赐封的宝剑来抵?这岂不摆明了就是明着与圣上作对?   “当然不是用这来抵。”玄玉笑吟吟地拉剑出鞘半晌,笑意一收,以阴森的锐目瞪向他之际,同时也将手中锋利的长剑飞快搁上他的颈项,“而是你的项上人头!”   堂上的众人见玄玉如此突来的一举,不禁深深一喘,纷瞪大了双眼看向动弹不得的梁申甫。   “王、王爷?”小命就悬在剑上的梁申甫,被颈间的那阵凉意吓得冷汗直流。   “本王奉旨为朝办差,你等本就该从本王之命行事,违命者,即是抗旨。”玄玉阴寒的语气,宛如来自幽冥的索命阎罗,“倘若本王办差不力,那便是有辱圣命,而你等则与本王同罪。身为洛阳总管,本王身怀先斩后奏之权,斩了你这抗旨之臣,即是代圣上行旨!”   衬着外头的雪色,明亮的剑光闪闪刺目,逼得梁申甫急急倒吸了曰气,当持剑的玄玉更是用劲,令剑缘逐渐深陷至他颈项的皮肉上割渗出丝丝鲜血时,更是吓得他肝胆俱裂。玄玉震声一喝,“你究竟让不让他抵?”   密雨般的雪花,如帘在窗外落下。   秋尽冬临,自天冷冬至后,细密的白雪便一直缠绵不断,直至春节,雪势仍是没有暂缓的迹象。   这是玄玉来到洛阳后的头一个年节,同时,这也是玄玉在洛阳站稳脚步后所迈出的第一步。   赶在岁末前,顾长空率兵至城西含嘉仓,在玄玉与太守康定宴的监督下,开仓派粮。   乍闻齐王开仓派粮且分文不取,令原仰赖康定宴为生,可因康定宴米粮遭盗,以为将要挨饿过午节的洛阳城城民们,在又惊又喜之余,纷纷将目光移至这名圣上所指派而来的洛阳总管身上,意外地发现这名年轻的洛阳总管,并不只是来洛阳占了个总管的名衔,镇日在府中闲荡游玩,而是真正有在为百姓做事。   随后玄玉又再派人出洛阳城,至河南府各郡县统计农户与耕地,以准备在年节过后筹买粮种好让农户耕作,消息传至百姓耳中,自然城中又是一阵扰嚷,就连洛阳城外的各郡县,也把都把注意力自权大势大的康定宴身上挪开,改而仔细瞧着玄玉的一举一动。   一如袁天印所料,能让百姓吃饱此举,的确是为玄玉换来了不少民心。   但在讨好了百姓之余,玄玉也不忘要应付那些全都为康定宴卖命的洛阳官员。   新春将至,玄玉命人将府内打理得热闹整齐,以迎接登府贺节的洛阳官员,虽说,主客之间都有心结,这些客套的官家礼数,不过是做做样子,但于朝制、于脸面,该做的札数还是得做。因此即使各府的官员们皆不是自愿,而是奉了洛阳太守康定宴的命令而来,身为主人的玄玉,仍是装作不知他们虚假的笑意下,那些暗忿在心底的不情愿,摆出热惰迎客的主人样,一派热络地欢迎众官登府。   大年初五这日,在外头堂厅找了许久,还是找不到人的顾长空,纳闷地端着一壶温热的酒,在府内曲折的花廊上四下寻找着最爱热闹场合,也乐于见到玄玉与洛阳众官和乐融融模样的冉西亭。   在府内下人的指点下,找人找到账房里的顾长空,轻推开房门来到账房内室,果然在一堆由账册堆成的小山里找到失踪者。   看着冉西亭那一脸专注认真模样,顾长空边叹气边替他带上灌进冷风的内室房门。   “二叔,你在忙些什么?”大过年的,他不去凑热闹也不松松心,反倒是把自个儿关在这里整整两日,但看他的模样,又不像往常一样是在做什么文章,也不是在读书,他这个素来没啥烦恼也没事干的亲王,到底有什么手好忙的?   “找钱。”一脸蔓态的冉西亭,愈是看梁申甫所呈过来的税目细账,愈是觉得这些账目有假。   “找钱作啥?”顾长空好奇地坐至他面前,捞来了本账册,瞧不过半晌,随即不以话然地抬高了眼眉。   “你忘了吗?春耕前,咱们得买到足够的粮种让河南府的百姓们耕作。”虽说目前囤积在含嘉仓整的米粮还够让洛阳百姓吃上一阵,但只要没粮种春耕,那就设得秋收,若无秋收,那百姓到时还不是一样又得挨饿?而玄玉,岂不是又要为了米粮的问题再次伤透脑筋?   “买粮种?”顾长空没好气地扯扯嘴角,“咱们口袋里哪有什么银子?”哼,与那个私囊饱饱的康定宴相比,他们这些圣上的皇亲们全都穷得两袖清风。   苦无对策的冉西亭揪结着两眉,“这正是我们的问题。”   “甭翻这些假账了,就算你把这些特意为玄玉备制的假账都翻遍了,你也决计找不到半两银子。”顾长空索性把他面前的账册全部合上撤走,不让他再继续瞧这些老早就被梁申甫动过手脚的假账。   他七手八脚地抢回来,“不行,既然玄玉都已经对外头放出风声会找来足够的粮种让百姓耕作,那我就非把玄玉所需的钱找出来不可,不然岂不是等着让良定宴他们看玄玉笑活?”   “放心,他们不会有那个机会的。”玄玉自信的笑声,款款自门边传来。   顾长空回头别了那个大忙人一眼。   “客人都走了?”亏得玄玉有兴致在这春节时分大开齐王府府门,与那些惺惺作态的官员们虚与委蛇,而且这一开,就是连开了好几天,见多了那些表里不—、口是心非的官员,他都不会觉得想作呕吗?   “嗯。”做戏已经做出个中心得的玄玉,只是笑着耸耸肩。   顾长空抬手指了指还坐在桌案内白费力气的冉西亭,“你自个儿去劝劝他吧。”   “二叔,我不都说过别费劲了吗?”走至桌案前的玄玉,有些无奈地对这个穷紧张过头的冉西亭摇首。   冉西亭还不死心,“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假账做得再好,也总有漏洞,他相信只要努力一点找,总可以挖出一些眉目来。   玄玉走至案旁想拉起他,“别再为这种假帐烦心了,跟长空一块到外头喝杯春酒吧。”   “在这节骨眼我怎么喝得下?”冉西亭不断朝他摇首,“眼看春耕时节很快就会到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急?”   他朗眉上挑,“怎会不急?”   “那你……”   “粮种这方面该去哪买,我是已经有着落了,现下就只缺买粮种的银两。”玄玉半倚在案旁,缓缓把早已盘算好的计划托出,“而银两这方面,我想用借的。”   “借?”冉西亭顿时两眼一亮,半晌,又皱起眉心,“向准借?”谁愿意借他呀?   “我还在考虑……”尚拿不定主意的玄玉,想了一拿,朝一旁的顾长空吩咐,“长空,替我找师傅来。”   顾长空点点头,马上出门找人。   不过多久,窝在暖融融厢房坐喝春酒的袁天印,随即被请来了账房内。   “哪,有什么好主意你就快说吧。”顾长空两手环着胸,等着看这主意一箩筐的袁天印,有啥通天法子可为玄玉解决眼前这道难题。   “没钱?”手中还拿着酒杯的袁天印,听了后理所当然地应道,“既是没钱,那就借钱哕!”   将袁夭印请至一旁落坐后,玄玉边为袁天印手中的酒杯斟上酒边问。   “师傅的意思是,向邻近的各州各郡借?”   “借得了咱们,他们就顾不了自个儿了。”袁天印冷声一笑,“更何况,各州都绝不会借王爷半分银两、他们只会作壁上观。”   早就考虑过此后果的玄玉,又再向他请益,“不跟他们借,几百万两的花花白银,打哪要?洛阳城里的那些富商,一文钱也不会掏出来。”   袁天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若是他州他郡都只会冷眼旁观,而洛阳城里的富商又等着看王爷出糗,那么王爷何不就向自个儿的银库借?”   “向洛阳银库借?”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   “对。”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在思索这法子的可行性之余,同时也想到了,视他为眼中钉的康定宴,定是早就吩咐了那些看管顾库的官员们,准备好各种堂皇的名目来扫他闭门羹。   “只要王爷能拿得出够份量的抵押物,洛阳的银库自然会为王爷而开。”猜出他心中疑虑的袁天印,不疾不徐地再为他点亮一盏明灯。   “够份量的抵押物……”一手抚着下颔沉思的玄玉,边想边将两眼在屋内的人们身上打转,不一会,将目光停在冉西亭的脑袋上打住。   被看得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的冉西亭,不自在地出声。   “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转间眼已经找到抵押物的玄玉,矛塞顿开地回首看了袁天印一眼。   “王爷若是借不够,还可试试运气。”袁天印笑了笑,有默契地再自怀中掏出一枚方才在房中与燕子楼他们聚赌时所用的骰子。   玄玉接过那枚骰子,将它握在手中后,朝袁天印深深一揖,“多谢师傅教诲。”   “明白了?”表情显得相当满意的袁天印,边靠在椅内边偏着头向他确定。   “师傅等着看就是。”玄玉自信地扬起下颔,扬手朝顾长空弹弹指,“长空,去把燕子楼找来。”   顾长空一时反应不过来,“那个酒鬼?”方才去袁天印房里,才看到那个家伙喝得烂醉地瘫在房里呢,好端端的,没事找那个只会赌只会喝得烂醉的家伙作啥?   “天黑前把他弄醒。”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决定趁此良机将他派上用场的玄玉,很是看好这个由袁天印所替他找来的燕子楼。   “噢……”虽然不明究理,顾长空还是搔着发再出门去准备挖醒那个酒鬼。   “二叔,待会劳你陪我出府一趟。”发落完顾长空后,玄玉又再对呆坐在桌案内的冉西亭交待。   “好……”心中满是纳闷的冉西亭,先是看看他而后又再看看那个在一旁笑得一脸神秘的袁天印,迟疑地应着。   “王爷且慢。”就在玄玉打绊出门时,袁天印起身叫住他,“袁某这还有一人或许可以帮上王爷的忙。”   玄玉顿了顿,跟着袁天印一块来到帐房的小门前,甫拉开账帘,一张桃花似的面容,静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有些意外地瞧了这个住在府中多日的花魁初睛一会,再回首看向城府甚深的袁天印。   “记住,示之以威信,抚之以仁义。”袁天印一掌按上他的肩头,低声在他耳边叮咛。   玄玉深吸了口气,明白地向他颔首,接着,他换上了可鞠的笑脸,轻声对等在帘后的初晴开口。   “初晴姑娘,有件事,小王想同你商量商量。”   被叫来的初晴,不太情愿地扬起一双美目看了看他身后的袁天印,在袁天印阴沉刺人的视线朝她射来后,她幽声轻叹,两手往腰间一别,袅袅地朝玄玉行了个礼。   “任凭王爷吩咐。”   *****************************************************************   “你的意思是不行?”   特意来到洛阳银库的玄玉,此刻正坐在堂上,一手捧着茶碗,边半睨着眼瞥向拒绝他动用库银的梁中甫。   “王爷见谅。”身兼看管银库之职的梁中甫,又是赔罪式地朝他弯身深深一揖。   “让我搞清楚。”将茶碗搁在一旁的玄玉,字字清晰地再问,“你是说,在我治下,我的库银我动不得?”   梁申甫抬起头来,冷冷淡笑,“王爷,这里头的库银可不是你的,这是洛阳的。”   伴玄玉同来的冉西亭,不动声色地瞧着玄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再看向暗笑明显搁在唇边的梁申甫。   “好!”突然两掌一拍的玄玉,一骨碌地自椅中站了起米。   以为已经挫着他锐气的梁中甫,才得意地想直起要杆送客时,不料玄玉却忽地快步走至他的面前。   “我要借库银。”盯着他的眼,气定神闲的玄玉微微一笑。   梁申甫愣怔了好一会,“借?”   “不能拿,总能借吧?”一派理直气壮的玄玉,两手背在身后,悠闲地在他身旁踱起步子,“我可不知本朝的哪一法哪一规里,有着不得让治事者挪银公用的朝规。”   万分为难的梁申甫,两眼当下游移不定。   “是无不可,但……”怎么办?康定宴都再三声明过了,无论如何,全洛阳官员都不许被玄玉榨走半两银子,尤其是他所看管的洛阳银库,更不可打开库门走失一文一两。   就在他左右举棋不定的这个当头,玄玉刻意走至他的身旁,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嘲讽。   “怎么,拿不定主意?”玄玉冷挑他一眼,“或者就连借个库银这点小事,你都得向康大人请示过不成?”   虽说全洛阳都听命于康定宴,这早就是个众人默认的事实,可是一旦把话大咧咧地搬到台面上,脸面仍是挂不太住的梁申甫,当下一口呕气随直由腹中直上,直哽喉际,尤其当四下的官员们都有志一同地把头别过去时,而玄玉唇边的笑意更显猖狂时,梁申甫更是沉不住气。   “王爷想借多少?”冲着一口气,梁申甫用力一哼,将康定宴先前的叮嘱给抛诸脑后。   玄玉慢条斯理地向他报个数目,“不多,五百万两。”   梁申甫瞧不起地斜睨着他,“不知王爷想拿什么抵押?”就凭他这个一穷二白的洛阳总管也想借钱?哼,就看他能拿得出什么样的东西来抵!   玄玉朝旁将手一抬,冉西亭随即走至玄玉的身边,拿下头上所戴的亲王顶冠给搁摆在桌上。   “这是担保。”冉西亭双目炯炯地瞪视着梁申甫,“十年内,本亲王必定连本带利还足这笔款子。”   万没料想到,他们竞会拿出这种东西作为抵押,着实吃了一惊的梁申甫,哑然无言地瞧着桌上的那只镶着翡翠的黄金顶冠。   “这……”   “还有,这也是我的担保。”为免冉西亭的亲王顶冠不够份量,玄玉说着说着也取下配在腰际的飞景剑。   脸色登时转白的梁申甫,见了那剑后,忙不迭地挥扬着两手。   “王爷万万不可,此乃圣上所赐的尚方宝剑,卑职……”拿圣上所赐封的宝剑来抵?这岂不摆明了就是明着与圣上作对?   “当然不是用这来抵。”玄玉笑吟吟地拉剑出鞘半晌,笑意一收,以阴森的锐目瞪向他之际,同时也将手中锋利的长剑飞快搁上他的颈项,“而是你的项上人头!”   堂上的众人见玄玉如此突来的一举,不禁深深一喘,纷瞪大了双眼看向动弹不得的梁申甫。   “王、王爷?”小命就悬在剑上的梁申甫,被颈间的那阵凉意吓得冷汗直流。   “本王奉旨为朝办差,你等本就该从本王之命行事,违命者,即是抗旨。”玄玉阴寒的语气,宛如来自幽冥的索命阎罗,“倘若本王办差不力,那便是有辱圣命,而你等则与本王同罪。身为洛阳总管,本王身怀先斩后奏之权,斩了你这抗旨之臣,即是代圣上行旨!”   衬着外头的雪色,明亮的剑光闪闪刺目,逼得梁申甫急急倒吸了曰气,当持剑的玄玉更是用劲,令剑缘逐渐深陷至他颈项的皮肉上割渗出丝丝鲜血时,更是吓得他肝胆俱裂。玄玉震声一喝,“你究竟让不让他抵?”   密雨般的雪花,如帘在窗外落下。   秋尽冬临,自天冷冬至后,细密的白雪便一直缠绵不断,直至春节,雪势仍是没有暂缓的迹象。   这是玄玉来到洛阳后的头一个年节,同时,这也是玄玉在洛阳站稳脚步后所迈出的第一步。   赶在岁末前,顾长空率兵至城西含嘉仓,在玄玉与太守康定宴的监督下,开仓派粮。   乍闻齐王开仓派粮且分文不取,令原仰赖康定宴为生,可因康定宴米粮遭盗,以为将要挨饿过午节的洛阳城城民们,在又惊又喜之余,纷纷将目光移至这名圣上所指派而来的洛阳总管身上,意外地发现这名年轻的洛阳总管,并不只是来洛阳占了个总管的名衔,镇日在府中闲荡游玩,而是真正有在为百姓做事。   随后玄玉又再派人出洛阳城,至河南府各郡县统计农户与耕地,以准备在年节过后筹买粮种好让农户耕作,消息传至百姓耳中,自然城中又是一阵扰嚷,就连洛阳城外的各郡县,也把都把注意力自权大势大的康定宴身上挪开,改而仔细瞧着玄玉的一举一动。   一如袁天印所料,能让百姓吃饱此举,的确是为玄玉换来了不少民心。   但在讨好了百姓之余,玄玉也不忘要应付那些全都为康定宴卖命的洛阳官员。   新春将至,玄玉命人将府内打理得热闹整齐,以迎接登府贺节的洛阳官员,虽说,主客之间都有心结,这些客套的官家礼数,不过是做做样子,但于朝制、于脸面,该做的札数还是得做。因此即使各府的官员们皆不是自愿,而是奉了洛阳太守康定宴的命令而来,身为主人的玄玉,仍是装作不知他们虚假的笑意下,那些暗忿在心底的不情愿,摆出热惰迎客的主人样,一派热络地欢迎众官登府。   大年初五这日,在外头堂厅找了许久,还是找不到人的顾长空,纳闷地端着一壶温热的酒,在府内曲折的花廊上四下寻找着最爱热闹场合,也乐于见到玄玉与洛阳众官和乐融融模样的冉西亭。   在府内下人的指点下,找人找到账房里的顾长空,轻推开房门来到账房内室,果然在一堆由账册堆成的小山里找到失踪者。   看着冉西亭那一脸专注认真模样,顾长空边叹气边替他带上灌进冷风的内室房门。   “二叔,你在忙些什么?”大过年的,他不去凑热闹也不松松心,反倒是把自个儿关在这里整整两日,但看他的模样,又不像往常一样是在做什么文章,也不是在读书,他这个素来没啥烦恼也没事干的亲王,到底有什么手好忙的?   “找钱。”一脸蔓态的冉西亭,愈是看梁申甫所呈过来的税目细账,愈是觉得这些账目有假。   “找钱作啥?”顾长空好奇地坐至他面前,捞来了本账册,瞧不过半晌,随即不以话然地抬高了眼眉。   “你忘了吗?春耕前,咱们得买到足够的粮种让河南府的百姓们耕作。”虽说目前囤积在含嘉仓整的米粮还够让洛阳百姓吃上一阵,但只要没粮种春耕,那就设得秋收,若无秋收,那百姓到时还不是一样又得挨饿?而玄玉,岂不是又要为了米粮的问题再次伤透脑筋?   “买粮种?”顾长空没好气地扯扯嘴角,“咱们口袋里哪有什么银子?”哼,与那个私囊饱饱的康定宴相比,他们这些圣上的皇亲们全都穷得两袖清风。   苦无对策的冉西亭揪结着两眉,“这正是我们的问题。”   “甭翻这些假账了,就算你把这些特意为玄玉备制的假账都翻遍了,你也决计找不到半两银子。”顾长空索性把他面前的账册全部合上撤走,不让他再继续瞧这些老早就被梁申甫动过手脚的假账。   他七手八脚地抢回来,“不行,既然玄玉都已经对外头放出风声会找来足够的粮种让百姓耕作,那我就非把玄玉所需的钱找出来不可,不然岂不是等着让良定宴他们看玄玉笑活?”   “放心,他们不会有那个机会的。”玄玉自信的笑声,款款自门边传来。   顾长空回头别了那个大忙人一眼。   “客人都走了?”亏得玄玉有兴致在这春节时分大开齐王府府门,与那些惺惺作态的官员们虚与委蛇,而且这一开,就是连开了好几天,见多了那些表里不—、口是心非的官员,他都不会觉得想作呕吗?   “嗯。”做戏已经做出个中心得的玄玉,只是笑着耸耸肩。   顾长空抬手指了指还坐在桌案内白费力气的冉西亭,“你自个儿去劝劝他吧。”   “二叔,我不都说过别费劲了吗?”走至桌案前的玄玉,有些无奈地对这个穷紧张过头的冉西亭摇首。   冉西亭还不死心,“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假账做得再好,也总有漏洞,他相信只要努力一点找,总可以挖出一些眉目来。   玄玉走至案旁想拉起他,“别再为这种假帐烦心了,跟长空一块到外头喝杯春酒吧。”   “在这节骨眼我怎么喝得下?”冉西亭不断朝他摇首,“眼看春耕时节很快就会到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急?”   他朗眉上挑,“怎会不急?”   “那你……”   “粮种这方面该去哪买,我是已经有着落了,现下就只缺买粮种的银两。”玄玉半倚在案旁,缓缓把早已盘算好的计划托出,“而银两这方面,我想用借的。”   “借?”冉西亭顿时两眼一亮,半晌,又皱起眉心,“向准借?”谁愿意借他呀?   “我还在考虑……”尚拿不定主意的玄玉,想了一拿,朝一旁的顾长空吩咐,“长空,替我找师傅来。”   顾长空点点头,马上出门找人。   不过多久,窝在暖融融厢房坐喝春酒的袁天印,随即被请来了账房内。   “哪,有什么好主意你就快说吧。”顾长空两手环着胸,等着看这主意一箩筐的袁天印,有啥通天法子可为玄玉解决眼前这道难题。   “没钱?”手中还拿着酒杯的袁天印,听了后理所当然地应道,“既是没钱,那就借钱哕!”   将袁夭印请至一旁落坐后,玄玉边为袁天印手中的酒杯斟上酒边问。   “师傅的意思是,向邻近的各州各郡借?”   “借得了咱们,他们就顾不了自个儿了。”袁天印冷声一笑,“更何况,各州都绝不会借王爷半分银两、他们只会作壁上观。”   早就考虑过此后果的玄玉,又再向他请益,“不跟他们借,几百万两的花花白银,打哪要?洛阳城里的那些富商,一文钱也不会掏出来。”   袁天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若是他州他郡都只会冷眼旁观,而洛阳城里的富商又等着看王爷出糗,那么王爷何不就向自个儿的银库借?”   “向洛阳银库借?”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   “对。”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在思索这法子的可行性之余,同时也想到了,视他为眼中钉的康定宴,定是早就吩咐了那些看管顾库的官员们,准备好各种堂皇的名目来扫他闭门羹。   “只要王爷能拿得出够份量的抵押物,洛阳的银库自然会为王爷而开。”猜出他心中疑虑的袁天印,不疾不徐地再为他点亮一盏明灯。   “够份量的抵押物……”一手抚着下颔沉思的玄玉,边想边将两眼在屋内的人们身上打转,不一会,将目光停在冉西亭的脑袋上打住。   被看得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的冉西亭,不自在地出声。   “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转间眼已经找到抵押物的玄玉,矛塞顿开地回首看了袁天印一眼。   “王爷若是借不够,还可试试运气。”袁天印笑了笑,有默契地再自怀中掏出一枚方才在房中与燕子楼他们聚赌时所用的骰子。   玄玉接过那枚骰子,将它握在手中后,朝袁天印深深一揖,“多谢师傅教诲。”   “明白了?”表情显得相当满意的袁天印,边靠在椅内边偏着头向他确定。   “师傅等着看就是。”玄玉自信地扬起下颔,扬手朝顾长空弹弹指,“长空,去把燕子楼找来。”   顾长空一时反应不过来,“那个酒鬼?”方才去袁天印房里,才看到那个家伙喝得烂醉地瘫在房里呢,好端端的,没事找那个只会赌只会喝得烂醉的家伙作啥?   “天黑前把他弄醒。”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决定趁此良机将他派上用场的玄玉,很是看好这个由袁天印所替他找来的燕子楼。   “噢……”虽然不明究理,顾长空还是搔着发再出门去准备挖醒那个酒鬼。   “二叔,待会劳你陪我出府一趟。”发落完顾长空后,玄玉又再对呆坐在桌案内的冉西亭交待。   “好……”心中满是纳闷的冉西亭,先是看看他而后又再看看那个在一旁笑得一脸神秘的袁天印,迟疑地应着。   “王爷且慢。”就在玄玉打绊出门时,袁天印起身叫住他,“袁某这还有一人或许可以帮上王爷的忙。”   玄玉顿了顿,跟着袁天印一块来到帐房的小门前,甫拉开账帘,一张桃花似的面容,静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有些意外地瞧了这个住在府中多日的花魁初睛一会,再回首看向城府甚深的袁天印。   “记住,示之以威信,抚之以仁义。”袁天印一掌按上他的肩头,低声在他耳边叮咛。   玄玉深吸了口气,明白地向他颔首,接着,他换上了可鞠的笑脸,轻声对等在帘后的初晴开口。   “初晴姑娘,有件事,小王想同你商量商量。”   被叫来的初晴,不太情愿地扬起一双美目看了看他身后的袁天印,在袁天印阴沉刺人的视线朝她射来后,她幽声轻叹,两手往腰间一别,袅袅地朝玄玉行了个礼。   “任凭王爷吩咐。”   *****************************************************************   “你的意思是不行?”   特意来到洛阳银库的玄玉,此刻正坐在堂上,一手捧着茶碗,边半睨着眼瞥向拒绝他动用库银的梁中甫。   “王爷见谅。”身兼看管银库之职的梁中甫,又是赔罪式地朝他弯身深深一揖。   “让我搞清楚。”将茶碗搁在一旁的玄玉,字字清晰地再问,“你是说,在我治下,我的库银我动不得?”   梁申甫抬起头来,冷冷淡笑,“王爷,这里头的库银可不是你的,这是洛阳的。”   伴玄玉同来的冉西亭,不动声色地瞧着玄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再看向暗笑明显搁在唇边的梁申甫。   “好!”突然两掌一拍的玄玉,一骨碌地自椅中站了起米。   以为已经挫着他锐气的梁中甫,才得意地想直起要杆送客时,不料玄玉却忽地快步走至他的面前。   “我要借库银。”盯着他的眼,气定神闲的玄玉微微一笑。   梁申甫愣怔了好一会,“借?”   “不能拿,总能借吧?”一派理直气壮的玄玉,两手背在身后,悠闲地在他身旁踱起步子,“我可不知本朝的哪一法哪一规里,有着不得让治事者挪银公用的朝规。”   万分为难的梁申甫,两眼当下游移不定。   “是无不可,但……”怎么办?康定宴都再三声明过了,无论如何,全洛阳官员都不许被玄玉榨走半两银子,尤其是他所看管的洛阳银库,更不可打开库门走失一文一两。   就在他左右举棋不定的这个当头,玄玉刻意走至他的身旁,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嘲讽。   “怎么,拿不定主意?”玄玉冷挑他一眼,“或者就连借个库银这点小事,你都得向康大人请示过不成?”   虽说全洛阳都听命于康定宴,这早就是个众人默认的事实,可是一旦把话大咧咧地搬到台面上,脸面仍是挂不太住的梁申甫,当下一口呕气随直由腹中直上,直哽喉际,尤其当四下的官员们都有志一同地把头别过去时,而玄玉唇边的笑意更显猖狂时,梁申甫更是沉不住气。   “王爷想借多少?”冲着一口气,梁申甫用力一哼,将康定宴先前的叮嘱给抛诸脑后。   玄玉慢条斯理地向他报个数目,“不多,五百万两。”   梁申甫瞧不起地斜睨着他,“不知王爷想拿什么抵押?”就凭他这个一穷二白的洛阳总管也想借钱?哼,就看他能拿得出什么样的东西来抵!   玄玉朝旁将手一抬,冉西亭随即走至玄玉的身边,拿下头上所戴的亲王顶冠给搁摆在桌上。   “这是担保。”冉西亭双目炯炯地瞪视着梁申甫,“十年内,本亲王必定连本带利还足这笔款子。”   万没料想到,他们竞会拿出这种东西作为抵押,着实吃了一惊的梁申甫,哑然无言地瞧着桌上的那只镶着翡翠的黄金顶冠。   “这……”   “还有,这也是我的担保。”为免冉西亭的亲王顶冠不够份量,玄玉说着说着也取下配在腰际的飞景剑。   脸色登时转白的梁申甫,见了那剑后,忙不迭地挥扬着两手。   “王爷万万不可,此乃圣上所赐的尚方宝剑,卑职……”拿圣上所赐封的宝剑来抵?这岂不摆明了就是明着与圣上作对?   “当然不是用这来抵。”玄玉笑吟吟地拉剑出鞘半晌,笑意一收,以阴森的锐目瞪向他之际,同时也将手中锋利的长剑飞快搁上他的颈项,“而是你的项上人头!”   堂上的众人见玄玉如此突来的一举,不禁深深一喘,纷瞪大了双眼看向动弹不得的梁申甫。   “王、王爷?”小命就悬在剑上的梁申甫,被颈间的那阵凉意吓得冷汗直流。   “本王奉旨为朝办差,你等本就该从本王之命行事,违命者,即是抗旨。”玄玉阴寒的语气,宛如来自幽冥的索命阎罗,“倘若本王办差不力,那便是有辱圣命,而你等则与本王同罪。身为洛阳总管,本王身怀先斩后奏之权,斩了你这抗旨之臣,即是代圣上行旨!”   衬着外头的雪色,明亮的剑光闪闪刺目,逼得梁申甫急急倒吸了曰气,当持剑的玄玉更是用劲,令剑缘逐渐深陷至他颈项的皮肉上割渗出丝丝鲜血时,更是吓得他肝胆俱裂。玄玉震声一喝,“你究竟让不让他抵?” 第十章   无视于康定宴的叮咛,贸贸然借钱给玄玉却也因此而吃了暗亏的梁申甫,由于不敢直接将此事禀报于康定宴,可不说,又不知该怎么补平这捅出来的篓子,因此在玄玉前脚一走,梁申甫立即乘轿赶至程兆翼的郡令府,告状之余,也顺道找程兆翼想个法子。   “借不成,那小子就用抢的?”听完了前因后果后,程兆翼将十指扳按得咯咯作响。   “没错……”擅自加油添醋了许多的梁申甫,委屈地垂下头来。   直肠子的程兆翼,并没那么多的心机,“哼,不过就只是个黄毛小子,竟骑到咱们头上来了?”   “大人,你看那齐王玄玉——”满腹苦水尚未倒完的梁申甫,接下来的话语,猛然被门外来者的笑音给盖过。“是谁在告我的状呀?”   不等下人通报完就已自行进府的玄玉,满面春风地带着冉西亭、顾长空与燕子楼往里头走。   “下去一边待着。”程兆翼没好气地瞥了瞥玄玉身后拦人不力的府中下人一眼,再急着把梁申甫给斥下。   玄玉状似愉快地叫住急看找地方躲的梁申甫,“梁大人,别急着走啊,可别让我这不速之客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参见齐王、宝亲王、楚郡王!”当下走人不成既梁申甫,只好万般狼狈地转过身来,与程兆翼一块上前躬身迎接。   “都免礼。”他随意地挥着手。   “不知王爷——”身为主人的程兆翼,方要开口询问他来此的目的,快他一步的玄玉,已先说出来意。   “今日,我是来找乐子的。”像是方才借库银的事从未发生过般,脸上一派欢欣的玄玉,边找了个位子坐下后,边跷起了腿。   程兆翼有些错愕,“找乐子?”   “听人说,程大人府中私设的赌坊,有一名高手中的高手。”他自顾自地说着,一脸兴致地瞧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程兆翼,“我想会会他。”   转想不过半晌,程兆翼迅速换上伪笑,“王爷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或是听人瞎说了些什么,卑职府中怎会私设赌坊?”   玄玉并没有答活,只是一径笑笑地瞅看着他,而被直盯着瞧的程兆翼,起先犹是能扬高了下巴与他抗衡,但过了好一会,因玄玉仍是一语不发瞬也不瞬地瞧着他后,他脸上撑持的伪笑不禁有些动摇。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是特地来找你赌一把的。”一手撑着面颊的玄玉,像要看穿他似的两眼,仍是停在他的身上不动。   程兆翼微拧越浓眉,总觉得他似乎话中有活。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为免他不懂,玄玉刻意地将两目朝旁一望,直落在刚告完状的梁中甫身上,霎时,总算是明白话意的程兆翼,当下明白了玄玉会找上门来的用意。   “你赌是不赌?”眼中写明了挑战意图的玄玉,又懒懒再问。   “既然王爷这么赏面……”正打算解决他借银这事的程兆翼,索性顺水推舟,抬起一掌往厅后一扬,“这边请。”   跟在程兆翼身后的玄玉,在程兆翼伸手转劫壁上铜制的灯座后,一道暗门,随即自厅旁的墙上出现,弯身进门后,抬首一看,别有洞天的密室坐,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正在聚赌中。吆喝声、叫好声,杯盘碰撞、骰盅剧烈摇晃的响声,淹没了这座占地不小的密室,但热络到极点的过节气氛,在玄玉等人一出现后霎时冷却了下来。   程兆翼先是抬手向众官示意不打紧,而后邀玄玉来至最大的一座赌桌前。   “王爷,卑职这赌坊有个规矩,想上赌桌,就得拿出赌注来。”站到赌桌那头当起庄家的程兆翼,边挽起衣袖边问:“不知王爷想怎么赌?”   “出门在外,身无长物,也只好拿身家来赌了。”玄玉轻声一叹,二活不说地自袖中取出圣上任命他为洛阳总管的圣旨。   乍见那卷纹绣着九龙纹的圣旨,程兆翼霎时咚声跪下,而室内其他众人见状,也忙不迭地全都跟着下跪。   “玄玉……”被他吓出一身冷汗的冉西亭直拉着他的衣袖。   “都起来吧。”玄玉不以为意地推开冉西亭,朝众人扬扬手后,将圣旨给搁上赌桌。   “王爷,这……”犹跪在地上的程兆翼不太确定地问。   玄玉淡淡一笑,“赌蠃了,这洛阳总管之位就是你的了。”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不但登时怔呆了程兆翼,当下也令冉西亭与顾长空都同时刷白了脸,而厅内其他众官员,则忙把目光调至程兆翼身上。   像是怕他不信似的,玄玉又再补述,“到时,我不但会亲自面奏圣上,你比我更加适任洛阳总管一职,我还会上殿在文武百官前保举你继任洛阳总管。”   室内安静得无一丝声响。   亮晃晃的烛光下,色彩黄澄鲜艳的圣旨,宛如甜美魅人的诱惑,望着那张权力远高过河南府郡令的圣旨,程兆翼眼中不禁绽出精光。   怎能不心动?很久以前,他就早想得到那张圣旨可以换来的地位了。想他贵为河南府郡令,这些年来,在河南府虽是高高在上,可那却只是表面上的,暗竖,地却处处都得低下头来,看那个掌握洛阳钱粮的康定宴的脸色,只要今日拿到了那张可取代康定宴的那张圣旨,日后,他哪还需再向人弯腰?   “倘若我输了呢?”无法抗拒这等诱惑的程兆翼,跃跃欲试地抬起头来。   “那么今日借款之事,还请程大人见谅。”就等着他上钩的玄玉,好整以暇地开出条件。   急于把握再也难得一避的良机,两眼泛着精光的程兆翼,随即取来骰盅,手法极为老练地放入四枚骰子。   “比大还是比小?”只手摇起骰盅的程兆翼,边摇边问向他。   “小。”   “行!”程兆翼手边的动作马上止住,骰盅重重朝赌桌上一搁,紧接着随即开盅,众人迫不急待地走前一看后,莫不齐声发出赞叹,而执盅的赌桌老手程兆翼,则是胜券在握地扬高了下颔。   “四点?”眼珠子差点被吓出来的冉西亭,直在玄玉耳旁低叫,“你怎么赢他呀?”   并未因此而吓得敲退堂鼓的玄玉,只是满面歉意地对程兆翼抱以一笑,缓缓抬起腕间包裹着白纱的右掌。   “今早我不小心将手给扭伤了。我想找人代为提盅,不知程大人是否同意?”   “哼。”丝毫不认为他能在这情况下玩出什么花样的程兆翼,可有可无地撇了撇嘴角。   “就让他代我摇盅吧。”玄玉朝旁勾了勾手指,众人随之纷将目光落在那个被人架进来后,从头到尾都醉眠在一角的燕子楼。   心里紧张万分的顾长空,在燕子楼仍是继续呼呼大睡时,忙不迭地来到他面前蹲下摇着他,“喂,醒醒呀,轮到你上场啦!”   “程大人?”玄玉淡淡提醒那个还没给他回复的程兆翼。   胜算更是笃定的程兆翼,大方地扬一手,“好,就上他代摇!”   “醉鬼,快别睡了!”怎么摇都摇不醒,顾长空气急败坏地拍打着他的脸。   “长空。”眼见如此,玄玉低声交待,“再灌他一坛。”   顾长空纳闷地绕高了两眉,“都醉成这样还灌?”   “照做就是。”   无计可施下,只能照办的顾长空,差人自外头再取来一坛酒,拉开燕子楼的下巴再灌了半坛后,总算是打了个酒嗝醒来的燕子楼,先是将喝剩的半坛给搂在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半抬起醉眼,微眯着眸睨向朝他勾着手指的玄玉。   “你就快些去替玄玉摇盅吧。”等不及的顾长空一把拉起他,直接将他给拉来赌桌前坐下。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坐在赌桌前的燕子楼,一声不吭地仰首灌下剩下的半坛酒后,以袖往嘴边一擦,整个人像是醒过来似地突地张亮了眼直盯着眼中的骰盅,半晌,他大咧咧地拉下胸前半边的衣裳露出半片胸膛,一手抄起骰盅,出手如电地以盘卷走四枚骰子将骰盅摇得震声作响。   “当真要叫那个酒鬼代你摇盅?”顾长空边擦着冷汗边挨在玄玉身旁小声地问。“当真。”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来路不明的酒鬼?”他还是很紧张。   “信。”玄玉有把握地漾出笑。   就在玄玉话尾一落,摇完盅的燕子楼忽地大喝一声,使劲将骰盅盖于赌桌上,一揭盅,桌面上三子尽碎,只余一点。   惊叹的低嚷声在密室中有如波涛,一阵阵传扬开来,程兆翼的脸色迅速转为铁青,而玄玉,则是优雅地起身取走搁在赌桌上作为赌注的圣旨。   他微笑地将圣旨收回袖中后,朝程兆翼揖手示意,“这道圣旨,我就收回了。今日借款之事,还望程大人见谅。”   开坊设局以来,从未遇过比他本事更大的赌徒的程兆翼,难以置信之余,涨红了一张脸,咬牙直瞪着持着酒坛走回玄玉身后的燕子楼。   “俗活说,小财怡情。”心情甚佳的玄玉,却挑在这个当头朝所有人宣布,“今儿个是喜气洋洋的大过年,我看不如这样吧,在场所有官员,就全都加升一品。”   “什么?”不只是所有人都因玄玉这番突来的话瞪着眼珠子,就连事前没有半分谱的冉西亭与顾长空,同样也惊怪地叫着。   “二叔。”玄玉笑咪咪地对冉西亭点头交侍,“这事就劳你尽快向圣上递个摺,顺道再托太子私下向吏部交待一下。”   “好……”脸部表情有些僵硬的冉西亭,只能呐呐应着。   “好了,小王就先告辞了,还望各位大人都能玩得尽兴。”送完人情的玄玉,笑着向众人致意后,旋身瞧了瞧仍僵站在原地的程兆翼,“程大人,有些话,小王想和你单独谈谈。”   对玄玉今日来此后的种种作为,从头至尾皆摸不清的程兆翼,百思不解地跟着他步出密窒,来到厅外的帘帐后头。   “方才冒犯程大人之处,还请大人见谅。”外人一不在,玄玉即刻换过一张脸,至诚至意地朝程兆翼鞠首深深一拜。   “王爷?”被他出乎意料之外举止吓着的程兆翼.受不起地忙扶起他,“王爷,卑职怎能受此大礼,王爷万万不可——”   “实不相瞒,今日小王会登府找上大人,除了是想为从前冒犯大人之处向大人赔罪外,更希望日后能够仰赖大人,望大人在仕途上多多提携小王。”玄玉抬起头来,一瞬也不瞬地恳望进他的眼里,“在小王眼中,大人纵横官场多午,乃小王这等后生小辈的前途明灯哪,小王不过是希望能在办妥圣差之余,能在大人的羽翼下图个遮风蔽雨之处。”   一时对这转变反应不过来的程兆翼,犹未开口,就见玄玉走出帘外,不过一会儿,拿着一只本匣踱回他的面前,打开木匣一看,一整匣灿目生辉的夜明珠,正在暗处盟幽幽闪烁着莹光。   “这……”看花了眼的程兆翼讷讷指着这整匣的宝物。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玄玉拉来他的手,不容拒绝地将木匣塞进他的怀里。   “王爷,卑职不能——”正想开口拒绝他的程兆翼话说没一半,又被朝外头拍着手的玄玉打断。   就在玄玉这么一拍掌后,厅帘即由一只玉白的皓腕揭开,一张宛如初遭春风拂过,艳胜桃李的面容,含笑亭亭地出现在看呆眼的程兆翼面前。   “这也是小王的一点心意。”   “王爷要……”自那日在宴上见过初晴一回,就对她念念不忘的程兆翼,难掩兴奋地问:“把她赠给我?”   玄玉笑道:“大人若不嫌弃,那就收下吧。”   “但……”巴不得赶紧搂美人入怀的程兆翼,心动之际,还是对这种私收小惠之事有些忐忑,更何况,这赠礼人还是康定宴的死对头。   看出他犹豫之处的玄玉,会意地朝他眨眨眼,“大人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得了他这句话后,难以抗拒的程兆翼,颤伸出手,而甚是知晓情趣的初晴,随之漾开了魅人的笑靥,主动投入程兆翼的怀中。   站在他们身后的玄玉,在识趣地退出厅帘外前,不忘带上一句。   “日后,还望大人不吝指点小王一二。”   无视于康定宴的叮咛,贸贸然借钱给玄玉却也因此而吃了暗亏的梁申甫,由于不敢直接将此事禀报于康定宴,可不说,又不知该怎么补平这捅出来的篓子,因此在玄玉前脚一走,梁申甫立即乘轿赶至程兆翼的郡令府,告状之余,也顺道找程兆翼想个法子。   “借不成,那小子就用抢的?”听完了前因后果后,程兆翼将十指扳按得咯咯作响。   “没错……”擅自加油添醋了许多的梁申甫,委屈地垂下头来。   直肠子的程兆翼,并没那么多的心机,“哼,不过就只是个黄毛小子,竟骑到咱们头上来了?”   “大人,你看那齐王玄玉——”满腹苦水尚未倒完的梁申甫,接下来的话语,猛然被门外来者的笑音给盖过。“是谁在告我的状呀?”   不等下人通报完就已自行进府的玄玉,满面春风地带着冉西亭、顾长空与燕子楼往里头走。   “下去一边待着。”程兆翼没好气地瞥了瞥玄玉身后拦人不力的府中下人一眼,再急着把梁申甫给斥下。   玄玉状似愉快地叫住急看找地方躲的梁申甫,“梁大人,别急着走啊,可别让我这不速之客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参见齐王、宝亲王、楚郡王!”当下走人不成既梁申甫,只好万般狼狈地转过身来,与程兆翼一块上前躬身迎接。   “都免礼。”他随意地挥着手。   “不知王爷——”身为主人的程兆翼,方要开口询问他来此的目的,快他一步的玄玉,已先说出来意。   “今日,我是来找乐子的。”像是方才借库银的事从未发生过般,脸上一派欢欣的玄玉,边找了个位子坐下后,边跷起了腿。   程兆翼有些错愕,“找乐子?”   “听人说,程大人府中私设的赌坊,有一名高手中的高手。”他自顾自地说着,一脸兴致地瞧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程兆翼,“我想会会他。”   转想不过半晌,程兆翼迅速换上伪笑,“王爷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或是听人瞎说了些什么,卑职府中怎会私设赌坊?”   玄玉并没有答活,只是一径笑笑地瞅看着他,而被直盯着瞧的程兆翼,起先犹是能扬高了下巴与他抗衡,但过了好一会,因玄玉仍是一语不发瞬也不瞬地瞧着他后,他脸上撑持的伪笑不禁有些动摇。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是特地来找你赌一把的。”一手撑着面颊的玄玉,像要看穿他似的两眼,仍是停在他的身上不动。   程兆翼微拧越浓眉,总觉得他似乎话中有活。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为免他不懂,玄玉刻意地将两目朝旁一望,直落在刚告完状的梁中甫身上,霎时,总算是明白话意的程兆翼,当下明白了玄玉会找上门来的用意。   “你赌是不赌?”眼中写明了挑战意图的玄玉,又懒懒再问。   “既然王爷这么赏面……”正打算解决他借银这事的程兆翼,索性顺水推舟,抬起一掌往厅后一扬,“这边请。”   跟在程兆翼身后的玄玉,在程兆翼伸手转劫壁上铜制的灯座后,一道暗门,随即自厅旁的墙上出现,弯身进门后,抬首一看,别有洞天的密室坐,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正在聚赌中。吆喝声、叫好声,杯盘碰撞、骰盅剧烈摇晃的响声,淹没了这座占地不小的密室,但热络到极点的过节气氛,在玄玉等人一出现后霎时冷却了下来。   程兆翼先是抬手向众官示意不打紧,而后邀玄玉来至最大的一座赌桌前。   “王爷,卑职这赌坊有个规矩,想上赌桌,就得拿出赌注来。”站到赌桌那头当起庄家的程兆翼,边挽起衣袖边问:“不知王爷想怎么赌?”   “出门在外,身无长物,也只好拿身家来赌了。”玄玉轻声一叹,二活不说地自袖中取出圣上任命他为洛阳总管的圣旨。   乍见那卷纹绣着九龙纹的圣旨,程兆翼霎时咚声跪下,而室内其他众人见状,也忙不迭地全都跟着下跪。   “玄玉……”被他吓出一身冷汗的冉西亭直拉着他的衣袖。   “都起来吧。”玄玉不以为意地推开冉西亭,朝众人扬扬手后,将圣旨给搁上赌桌。   “王爷,这……”犹跪在地上的程兆翼不太确定地问。   玄玉淡淡一笑,“赌蠃了,这洛阳总管之位就是你的了。”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不但登时怔呆了程兆翼,当下也令冉西亭与顾长空都同时刷白了脸,而厅内其他众官员,则忙把目光调至程兆翼身上。   像是怕他不信似的,玄玉又再补述,“到时,我不但会亲自面奏圣上,你比我更加适任洛阳总管一职,我还会上殿在文武百官前保举你继任洛阳总管。”   室内安静得无一丝声响。   亮晃晃的烛光下,色彩黄澄鲜艳的圣旨,宛如甜美魅人的诱惑,望着那张权力远高过河南府郡令的圣旨,程兆翼眼中不禁绽出精光。   怎能不心动?很久以前,他就早想得到那张圣旨可以换来的地位了。想他贵为河南府郡令,这些年来,在河南府虽是高高在上,可那却只是表面上的,暗竖,地却处处都得低下头来,看那个掌握洛阳钱粮的康定宴的脸色,只要今日拿到了那张可取代康定宴的那张圣旨,日后,他哪还需再向人弯腰?   “倘若我输了呢?”无法抗拒这等诱惑的程兆翼,跃跃欲试地抬起头来。   “那么今日借款之事,还请程大人见谅。”就等着他上钩的玄玉,好整以暇地开出条件。   急于把握再也难得一避的良机,两眼泛着精光的程兆翼,随即取来骰盅,手法极为老练地放入四枚骰子。   “比大还是比小?”只手摇起骰盅的程兆翼,边摇边问向他。   “小。”   “行!”程兆翼手边的动作马上止住,骰盅重重朝赌桌上一搁,紧接着随即开盅,众人迫不急待地走前一看后,莫不齐声发出赞叹,而执盅的赌桌老手程兆翼,则是胜券在握地扬高了下颔。   “四点?”眼珠子差点被吓出来的冉西亭,直在玄玉耳旁低叫,“你怎么赢他呀?”   并未因此而吓得敲退堂鼓的玄玉,只是满面歉意地对程兆翼抱以一笑,缓缓抬起腕间包裹着白纱的右掌。   “今早我不小心将手给扭伤了。我想找人代为提盅,不知程大人是否同意?”   “哼。”丝毫不认为他能在这情况下玩出什么花样的程兆翼,可有可无地撇了撇嘴角。   “就让他代我摇盅吧。”玄玉朝旁勾了勾手指,众人随之纷将目光落在那个被人架进来后,从头到尾都醉眠在一角的燕子楼。   心里紧张万分的顾长空,在燕子楼仍是继续呼呼大睡时,忙不迭地来到他面前蹲下摇着他,“喂,醒醒呀,轮到你上场啦!”   “程大人?”玄玉淡淡提醒那个还没给他回复的程兆翼。   胜算更是笃定的程兆翼,大方地扬一手,“好,就上他代摇!”   “醉鬼,快别睡了!”怎么摇都摇不醒,顾长空气急败坏地拍打着他的脸。   “长空。”眼见如此,玄玉低声交待,“再灌他一坛。”   顾长空纳闷地绕高了两眉,“都醉成这样还灌?”   “照做就是。”   无计可施下,只能照办的顾长空,差人自外头再取来一坛酒,拉开燕子楼的下巴再灌了半坛后,总算是打了个酒嗝醒来的燕子楼,先是将喝剩的半坛给搂在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半抬起醉眼,微眯着眸睨向朝他勾着手指的玄玉。   “你就快些去替玄玉摇盅吧。”等不及的顾长空一把拉起他,直接将他给拉来赌桌前坐下。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坐在赌桌前的燕子楼,一声不吭地仰首灌下剩下的半坛酒后,以袖往嘴边一擦,整个人像是醒过来似地突地张亮了眼直盯着眼中的骰盅,半晌,他大咧咧地拉下胸前半边的衣裳露出半片胸膛,一手抄起骰盅,出手如电地以盘卷走四枚骰子将骰盅摇得震声作响。   “当真要叫那个酒鬼代你摇盅?”顾长空边擦着冷汗边挨在玄玉身旁小声地问。“当真。”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来路不明的酒鬼?”他还是很紧张。   “信。”玄玉有把握地漾出笑。   就在玄玉话尾一落,摇完盅的燕子楼忽地大喝一声,使劲将骰盅盖于赌桌上,一揭盅,桌面上三子尽碎,只余一点。   惊叹的低嚷声在密室中有如波涛,一阵阵传扬开来,程兆翼的脸色迅速转为铁青,而玄玉,则是优雅地起身取走搁在赌桌上作为赌注的圣旨。   他微笑地将圣旨收回袖中后,朝程兆翼揖手示意,“这道圣旨,我就收回了。今日借款之事,还望程大人见谅。”   开坊设局以来,从未遇过比他本事更大的赌徒的程兆翼,难以置信之余,涨红了一张脸,咬牙直瞪着持着酒坛走回玄玉身后的燕子楼。   “俗活说,小财怡情。”心情甚佳的玄玉,却挑在这个当头朝所有人宣布,“今儿个是喜气洋洋的大过年,我看不如这样吧,在场所有官员,就全都加升一品。”   “什么?”不只是所有人都因玄玉这番突来的话瞪着眼珠子,就连事前没有半分谱的冉西亭与顾长空,同样也惊怪地叫着。   “二叔。”玄玉笑咪咪地对冉西亭点头交侍,“这事就劳你尽快向圣上递个摺,顺道再托太子私下向吏部交待一下。”   “好……”脸部表情有些僵硬的冉西亭,只能呐呐应着。   “好了,小王就先告辞了,还望各位大人都能玩得尽兴。”送完人情的玄玉,笑着向众人致意后,旋身瞧了瞧仍僵站在原地的程兆翼,“程大人,有些话,小王想和你单独谈谈。”   对玄玉今日来此后的种种作为,从头至尾皆摸不清的程兆翼,百思不解地跟着他步出密窒,来到厅外的帘帐后头。   “方才冒犯程大人之处,还请大人见谅。”外人一不在,玄玉即刻换过一张脸,至诚至意地朝程兆翼鞠首深深一拜。   “王爷?”被他出乎意料之外举止吓着的程兆翼.受不起地忙扶起他,“王爷,卑职怎能受此大礼,王爷万万不可——”   “实不相瞒,今日小王会登府找上大人,除了是想为从前冒犯大人之处向大人赔罪外,更希望日后能够仰赖大人,望大人在仕途上多多提携小王。”玄玉抬起头来,一瞬也不瞬地恳望进他的眼里,“在小王眼中,大人纵横官场多午,乃小王这等后生小辈的前途明灯哪,小王不过是希望能在办妥圣差之余,能在大人的羽翼下图个遮风蔽雨之处。”   一时对这转变反应不过来的程兆翼,犹未开口,就见玄玉走出帘外,不过一会儿,拿着一只本匣踱回他的面前,打开木匣一看,一整匣灿目生辉的夜明珠,正在暗处盟幽幽闪烁着莹光。   “这……”看花了眼的程兆翼讷讷指着这整匣的宝物。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玄玉拉来他的手,不容拒绝地将木匣塞进他的怀里。   “王爷,卑职不能——”正想开口拒绝他的程兆翼话说没一半,又被朝外头拍着手的玄玉打断。   就在玄玉这么一拍掌后,厅帘即由一只玉白的皓腕揭开,一张宛如初遭春风拂过,艳胜桃李的面容,含笑亭亭地出现在看呆眼的程兆翼面前。   “这也是小王的一点心意。”   “王爷要……”自那日在宴上见过初晴一回,就对她念念不忘的程兆翼,难掩兴奋地问:“把她赠给我?”   玄玉笑道:“大人若不嫌弃,那就收下吧。”   “但……”巴不得赶紧搂美人入怀的程兆翼,心动之际,还是对这种私收小惠之事有些忐忑,更何况,这赠礼人还是康定宴的死对头。   看出他犹豫之处的玄玉,会意地朝他眨眨眼,“大人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得了他这句话后,难以抗拒的程兆翼,颤伸出手,而甚是知晓情趣的初晴,随之漾开了魅人的笑靥,主动投入程兆翼的怀中。   站在他们身后的玄玉,在识趣地退出厅帘外前,不忘带上一句。   “日后,还望大人不吝指点小王一二。”   无视于康定宴的叮咛,贸贸然借钱给玄玉却也因此而吃了暗亏的梁申甫,由于不敢直接将此事禀报于康定宴,可不说,又不知该怎么补平这捅出来的篓子,因此在玄玉前脚一走,梁申甫立即乘轿赶至程兆翼的郡令府,告状之余,也顺道找程兆翼想个法子。   “借不成,那小子就用抢的?”听完了前因后果后,程兆翼将十指扳按得咯咯作响。   “没错……”擅自加油添醋了许多的梁申甫,委屈地垂下头来。   直肠子的程兆翼,并没那么多的心机,“哼,不过就只是个黄毛小子,竟骑到咱们头上来了?”   “大人,你看那齐王玄玉——”满腹苦水尚未倒完的梁申甫,接下来的话语,猛然被门外来者的笑音给盖过。“是谁在告我的状呀?”   不等下人通报完就已自行进府的玄玉,满面春风地带着冉西亭、顾长空与燕子楼往里头走。   “下去一边待着。”程兆翼没好气地瞥了瞥玄玉身后拦人不力的府中下人一眼,再急着把梁申甫给斥下。   玄玉状似愉快地叫住急看找地方躲的梁申甫,“梁大人,别急着走啊,可别让我这不速之客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参见齐王、宝亲王、楚郡王!”当下走人不成既梁申甫,只好万般狼狈地转过身来,与程兆翼一块上前躬身迎接。   “都免礼。”他随意地挥着手。   “不知王爷——”身为主人的程兆翼,方要开口询问他来此的目的,快他一步的玄玉,已先说出来意。   “今日,我是来找乐子的。”像是方才借库银的事从未发生过般,脸上一派欢欣的玄玉,边找了个位子坐下后,边跷起了腿。   程兆翼有些错愕,“找乐子?”   “听人说,程大人府中私设的赌坊,有一名高手中的高手。”他自顾自地说着,一脸兴致地瞧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程兆翼,“我想会会他。”   转想不过半晌,程兆翼迅速换上伪笑,“王爷想必是误会了什么,或是听人瞎说了些什么,卑职府中怎会私设赌坊?”   玄玉并没有答活,只是一径笑笑地瞅看着他,而被直盯着瞧的程兆翼,起先犹是能扬高了下巴与他抗衡,但过了好一会,因玄玉仍是一语不发瞬也不瞬地瞧着他后,他脸上撑持的伪笑不禁有些动摇。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是特地来找你赌一把的。”一手撑着面颊的玄玉,像要看穿他似的两眼,仍是停在他的身上不动。   程兆翼微拧越浓眉,总觉得他似乎话中有活。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为免他不懂,玄玉刻意地将两目朝旁一望,直落在刚告完状的梁中甫身上,霎时,总算是明白话意的程兆翼,当下明白了玄玉会找上门来的用意。   “你赌是不赌?”眼中写明了挑战意图的玄玉,又懒懒再问。   “既然王爷这么赏面……”正打算解决他借银这事的程兆翼,索性顺水推舟,抬起一掌往厅后一扬,“这边请。”   跟在程兆翼身后的玄玉,在程兆翼伸手转劫壁上铜制的灯座后,一道暗门,随即自厅旁的墙上出现,弯身进门后,抬首一看,别有洞天的密室坐,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正在聚赌中。吆喝声、叫好声,杯盘碰撞、骰盅剧烈摇晃的响声,淹没了这座占地不小的密室,但热络到极点的过节气氛,在玄玉等人一出现后霎时冷却了下来。   程兆翼先是抬手向众官示意不打紧,而后邀玄玉来至最大的一座赌桌前。   “王爷,卑职这赌坊有个规矩,想上赌桌,就得拿出赌注来。”站到赌桌那头当起庄家的程兆翼,边挽起衣袖边问:“不知王爷想怎么赌?”   “出门在外,身无长物,也只好拿身家来赌了。”玄玉轻声一叹,二活不说地自袖中取出圣上任命他为洛阳总管的圣旨。   乍见那卷纹绣着九龙纹的圣旨,程兆翼霎时咚声跪下,而室内其他众人见状,也忙不迭地全都跟着下跪。   “玄玉……”被他吓出一身冷汗的冉西亭直拉着他的衣袖。   “都起来吧。”玄玉不以为意地推开冉西亭,朝众人扬扬手后,将圣旨给搁上赌桌。   “王爷,这……”犹跪在地上的程兆翼不太确定地问。   玄玉淡淡一笑,“赌蠃了,这洛阳总管之位就是你的了。”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不但登时怔呆了程兆翼,当下也令冉西亭与顾长空都同时刷白了脸,而厅内其他众官员,则忙把目光调至程兆翼身上。   像是怕他不信似的,玄玉又再补述,“到时,我不但会亲自面奏圣上,你比我更加适任洛阳总管一职,我还会上殿在文武百官前保举你继任洛阳总管。”   室内安静得无一丝声响。   亮晃晃的烛光下,色彩黄澄鲜艳的圣旨,宛如甜美魅人的诱惑,望着那张权力远高过河南府郡令的圣旨,程兆翼眼中不禁绽出精光。   怎能不心动?很久以前,他就早想得到那张圣旨可以换来的地位了。想他贵为河南府郡令,这些年来,在河南府虽是高高在上,可那却只是表面上的,暗竖,地却处处都得低下头来,看那个掌握洛阳钱粮的康定宴的脸色,只要今日拿到了那张可取代康定宴的那张圣旨,日后,他哪还需再向人弯腰?   “倘若我输了呢?”无法抗拒这等诱惑的程兆翼,跃跃欲试地抬起头来。   “那么今日借款之事,还请程大人见谅。”就等着他上钩的玄玉,好整以暇地开出条件。   急于把握再也难得一避的良机,两眼泛着精光的程兆翼,随即取来骰盅,手法极为老练地放入四枚骰子。   “比大还是比小?”只手摇起骰盅的程兆翼,边摇边问向他。   “小。”   “行!”程兆翼手边的动作马上止住,骰盅重重朝赌桌上一搁,紧接着随即开盅,众人迫不急待地走前一看后,莫不齐声发出赞叹,而执盅的赌桌老手程兆翼,则是胜券在握地扬高了下颔。   “四点?”眼珠子差点被吓出来的冉西亭,直在玄玉耳旁低叫,“你怎么赢他呀?”   并未因此而吓得敲退堂鼓的玄玉,只是满面歉意地对程兆翼抱以一笑,缓缓抬起腕间包裹着白纱的右掌。   “今早我不小心将手给扭伤了。我想找人代为提盅,不知程大人是否同意?”   “哼。”丝毫不认为他能在这情况下玩出什么花样的程兆翼,可有可无地撇了撇嘴角。   “就让他代我摇盅吧。”玄玉朝旁勾了勾手指,众人随之纷将目光落在那个被人架进来后,从头到尾都醉眠在一角的燕子楼。   心里紧张万分的顾长空,在燕子楼仍是继续呼呼大睡时,忙不迭地来到他面前蹲下摇着他,“喂,醒醒呀,轮到你上场啦!”   “程大人?”玄玉淡淡提醒那个还没给他回复的程兆翼。   胜算更是笃定的程兆翼,大方地扬一手,“好,就上他代摇!”   “醉鬼,快别睡了!”怎么摇都摇不醒,顾长空气急败坏地拍打着他的脸。   “长空。”眼见如此,玄玉低声交待,“再灌他一坛。”   顾长空纳闷地绕高了两眉,“都醉成这样还灌?”   “照做就是。”   无计可施下,只能照办的顾长空,差人自外头再取来一坛酒,拉开燕子楼的下巴再灌了半坛后,总算是打了个酒嗝醒来的燕子楼,先是将喝剩的半坛给搂在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半抬起醉眼,微眯着眸睨向朝他勾着手指的玄玉。   “你就快些去替玄玉摇盅吧。”等不及的顾长空一把拉起他,直接将他给拉来赌桌前坐下。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坐在赌桌前的燕子楼,一声不吭地仰首灌下剩下的半坛酒后,以袖往嘴边一擦,整个人像是醒过来似地突地张亮了眼直盯着眼中的骰盅,半晌,他大咧咧地拉下胸前半边的衣裳露出半片胸膛,一手抄起骰盅,出手如电地以盘卷走四枚骰子将骰盅摇得震声作响。   “当真要叫那个酒鬼代你摇盅?”顾长空边擦着冷汗边挨在玄玉身旁小声地问。“当真。”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来路不明的酒鬼?”他还是很紧张。   “信。”玄玉有把握地漾出笑。   就在玄玉话尾一落,摇完盅的燕子楼忽地大喝一声,使劲将骰盅盖于赌桌上,一揭盅,桌面上三子尽碎,只余一点。   惊叹的低嚷声在密室中有如波涛,一阵阵传扬开来,程兆翼的脸色迅速转为铁青,而玄玉,则是优雅地起身取走搁在赌桌上作为赌注的圣旨。   他微笑地将圣旨收回袖中后,朝程兆翼揖手示意,“这道圣旨,我就收回了。今日借款之事,还望程大人见谅。”   开坊设局以来,从未遇过比他本事更大的赌徒的程兆翼,难以置信之余,涨红了一张脸,咬牙直瞪着持着酒坛走回玄玉身后的燕子楼。   “俗活说,小财怡情。”心情甚佳的玄玉,却挑在这个当头朝所有人宣布,“今儿个是喜气洋洋的大过年,我看不如这样吧,在场所有官员,就全都加升一品。”   “什么?”不只是所有人都因玄玉这番突来的话瞪着眼珠子,就连事前没有半分谱的冉西亭与顾长空,同样也惊怪地叫着。   “二叔。”玄玉笑咪咪地对冉西亭点头交侍,“这事就劳你尽快向圣上递个摺,顺道再托太子私下向吏部交待一下。”   “好……”脸部表情有些僵硬的冉西亭,只能呐呐应着。   “好了,小王就先告辞了,还望各位大人都能玩得尽兴。”送完人情的玄玉,笑着向众人致意后,旋身瞧了瞧仍僵站在原地的程兆翼,“程大人,有些话,小王想和你单独谈谈。”   对玄玉今日来此后的种种作为,从头至尾皆摸不清的程兆翼,百思不解地跟着他步出密窒,来到厅外的帘帐后头。   “方才冒犯程大人之处,还请大人见谅。”外人一不在,玄玉即刻换过一张脸,至诚至意地朝程兆翼鞠首深深一拜。   “王爷?”被他出乎意料之外举止吓着的程兆翼.受不起地忙扶起他,“王爷,卑职怎能受此大礼,王爷万万不可——”   “实不相瞒,今日小王会登府找上大人,除了是想为从前冒犯大人之处向大人赔罪外,更希望日后能够仰赖大人,望大人在仕途上多多提携小王。”玄玉抬起头来,一瞬也不瞬地恳望进他的眼里,“在小王眼中,大人纵横官场多午,乃小王这等后生小辈的前途明灯哪,小王不过是希望能在办妥圣差之余,能在大人的羽翼下图个遮风蔽雨之处。”   一时对这转变反应不过来的程兆翼,犹未开口,就见玄玉走出帘外,不过一会儿,拿着一只本匣踱回他的面前,打开木匣一看,一整匣灿目生辉的夜明珠,正在暗处盟幽幽闪烁着莹光。   “这……”看花了眼的程兆翼讷讷指着这整匣的宝物。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玄玉拉来他的手,不容拒绝地将木匣塞进他的怀里。   “王爷,卑职不能——”正想开口拒绝他的程兆翼话说没一半,又被朝外头拍着手的玄玉打断。   就在玄玉这么一拍掌后,厅帘即由一只玉白的皓腕揭开,一张宛如初遭春风拂过,艳胜桃李的面容,含笑亭亭地出现在看呆眼的程兆翼面前。   “这也是小王的一点心意。”   “王爷要……”自那日在宴上见过初晴一回,就对她念念不忘的程兆翼,难掩兴奋地问:“把她赠给我?”   玄玉笑道:“大人若不嫌弃,那就收下吧。”   “但……”巴不得赶紧搂美人入怀的程兆翼,心动之际,还是对这种私收小惠之事有些忐忑,更何况,这赠礼人还是康定宴的死对头。   看出他犹豫之处的玄玉,会意地朝他眨眨眼,“大人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得了他这句话后,难以抗拒的程兆翼,颤伸出手,而甚是知晓情趣的初晴,随之漾开了魅人的笑靥,主动投入程兆翼的怀中。   站在他们身后的玄玉,在识趣地退出厅帘外前,不忘带上一句。   “日后,还望大人不吝指点小王一二。” 第十一章   “你居然向他低头?”   “那不叫低头。”   “你居然去讨好那狗官?“   “那叫怀柔。”   “什么怀柔?那是贿赂!”气翻的顾长空,重重地将两掌拍打在桌案上。   玄玉的反应只是掏掏被吼的双耳,“刚强易折,适时的放软身段、怀以柔策是必要的。”   “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岔?”到现在他还是难以相信这是玄玉会做的事,“大咧咧地登门聚赌就算了,讨好那些狗官全都让他们加晋一品也罢了,可你在做人情之余,你不但送礼,你还赠人!”   玄玉不觉这有什么不对,“怎么,不成?”   “当然不成!”不知不觉间,顾长空又是一阵好吼,“什么人不讨好巴结,你偏选上程兆翼?你可知那家伙除了是个狗官外,骨子里还是个贪嗜美色、家妓小妾不计其数的淫贼?可你竟把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赠给他,你这简直就是送羊人虎口!”   “谁是虎、谁是羊,这还很难说呢。”玄玉好笑地哼了哼。   “啊?”顾长空猛然含住到口的骂词,反是呆呆地张大了嘴。   “你可知,在扬州有一半的父母官,皆是因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而倾家荡产的?”玄玉状似不经意地问着,“你又可知,咱们这位迷倒众生的花魁姑娘,实际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道地狐狸精?”   “啊?”一脸茫然的顾长空,愈听嘴巴是愈合不上。   他又把底细抖出来,“事前,我将洛阳官员的名单交给她,要她自个儿挑个她想下手的对象,而程兆翼,就是她亲自挑中的。”   “为何她要挑程兆翼?”搞了半天,那个火坑是她自个儿要跳的?   “一来,程兆翼的身家,在洛阳城仅次于康定宴。二来,是因她有把握可把那老家伙手到擒来。”康定宴那精明的家伙,根本不会着这种道,而梁申甫则是权势太小,因此把美人计施展在急色鬼程兆翼身上,自是再好不过了。“这么说……”顾长空的嘴巴虽是合上了,但眉却也因此而打成死结,“她是自愿的喽?”   玄玉无辜地耸耸两肩,“这事我从头至尾可都没有勉强过她。”   他想不通地搔着发,“你究竞是为了什么要把她赠给程兆翼?”“她是我安在太守身旁的一枚棋子,往后,咱们还得仰仗她的帮忙。”   内奸?   这才明白初晴的功用后,心中不解总算是拆解开来的顾长空,顿怔了半晌,再拖扬着声调,“你……为何刻意挑上程兆翼?”   “只要掌握了程兆翼,就等于掌握了洛阳一半的官员。我要借此散了康定宴的人,夺他的势。”暗地里在为日后铺路的玄玉,一双黑瞳,在烛焰下显得格外明亮,“到时,我会要康定宴拱手交出这座洛阳城!”   每日皆跟在他身旁的顾长空,万没想到,奉袁天印为师的玄玉,真的照着袁天印曾说过的活,一步步地在做,一步步地,打算鲸吞蚕食掉康定宴脚下的洛阳这块土地。   就着烛火的焰光看着他,与他相识相知多年的顾长空,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个耍手段与使剑,皆采用刚柔并济之道的玄玉,与那个远赴洛阳前的那个玄玉,似乎,有些不同了。   ***************************************************************   “虽说王爷已收服了部份臣心,但不少人还是不敢背叛康定宴。”每晚皆与玄玉对奕的袁天印,边在棋盘里下一子,边淡述他的观察心得。   手执黑子思考的玄玉,一双剑眉锁得死紧。   “我知道。”那些效忠康定宴多年,大小把柄都在康定宴手上的官员,无论明里暗里,也不论是威胁或是利诱,始终就是对康定宴忠心耿耿。   袁天印忍不住要问:“王爷很在意这事?”现下买种粮之事已解决,冉西亭也拿了银两奉命去为百姓买种粮了,按理,目前应当是没有何事可让他心烦,可瞧瞧他,就连下个棋也都心不在焉,眼眉间还是写满了心计。   “我在意的是康定宴这人。”在他面前,玄玉并不想隐瞒。   “王爷,那些朝中旧员和异姓王们,他们年岁多大了?”袁天印却与他抛持者不同之见,“他们不过是秋日沙洲上的芦苇,秋尽即凋,根本就不足为虑。”   “但康定宴始终都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在局中下肃杀的一子后,玄玉动作缓慢地抬首看向他。   袁天印不语地瞧了他一会,无奈地叹口气。   “袁某曾要王爷学会忍这一字,这一回,王爷是该学会另一字了。”   “何字?”向来就将他字字句句都视为珠玑的玄玉.慎重地竖耳倾听。   “等。”袁天印不得不提点一下这个耐心渐失的高徒,“只要你有耐心,迟早,这座洛阳城会是你的。”   “我要等到何时?”他淡淡冷哼,“难道等康定宴进了棺材不成?”   “王爷该放眼的,是那些枝上新芽,而不是那些枝头秋叶。为了日后着想,王爷现下该做的,是发展己势。”袁天印在导正地方向之时,不忘捉醒他,“别光只是在康定宴的身上下功夫,在你等待的这段期间,你要做的事可不少,别忘了,你还得把宝亲王的顶冠给赎回来昵。”   经他这么一说,玄玉这才赫然发觉,自个儿实是不该全都把目标钉死在康定宴身上,一个劲地冲着康定宴下手,而忽略了身旁那些更重要的它事。   “欲成大业,须倚众人之助。鸟之所以能远飞,六翮之力也,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能远矣。”洋啼洒洒一讲的袁天印,边笑边摇着水墨扇,“这道理,王爷可明白?”   沉默了很久的玄玉,想通了后,颇为期待地望着他。   “除了师傅为我找来的那些人外,这座洛阳城里,可有能助我远飞之翼?”   “有。”袁天印说着说着,自袖中抽出一张字条交拾他。   “余丹波?″整张纸上就只写了一个人名,以及这个姓余的简短介绍。   袁夭印说得眉飞色舞的,“错过这个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你绝对会后悔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看完全文后的玄玉,缓慢地收起字条。   “嗯?”   “为何师傅口中的这个军事奇才……”紧攒着两眉的玄玉,脸上布满了迷思,“会是个看管文库的小小书记官?”   *****************************************************************   月落里沉,总管府内灯火四暗一片夜寂,惟有书斋里,仍是灯火通明。   自那日袁天印给了玄玉一个人名后,这些日来玄玉在忙完公务后,不是有事出府,就是将自个儿关在书斋里,至于已买到的粮种以及春耕一事,玄玉全都将它交给顾长空去打理。   寂静的书斋里,挑灯夜读的玄玉,在没关紧的窗扇透进来的冷风吹上他时,下意识地颤了颤。   站在他身旁随侍并守护的堂旭,看了看他,以及案上焰心摇曳不定的烛火一会后,忙去把书斋内的窗子关上,并替玄玉拿丁件厚衣,小心地添盖在他肩上以免他会着凉。   两眼定在信里的玄玉,并没有因堂旭的举动而受到半点干扰,仍是静静地阅读着手中又厚又长的书信。   前前后后将一封封的信件都看过好几回后,玄玉仍是找不着袁天印非要他找来余丹波的原因,但他却在这里头找到许多关于余家过往的种种,以及,余丹波的心结。   话说在前朝之时,历代先祖皆为国效命、对圣上忠心不二的余氏一族,人人从军,且皆战功彪炳,按理说,以各种战功来看,余氏一族应当不是出将入相、封爵封侯,就是在军中青云直上,可这余氏一族,却从无人能爬得上去,清一色皆是屈居于个小小的统兵,战绩与官衔大大不成正比,他们甚至连个较搬得上台面的将军之职也捞不到。   仔细推敲后,他发现,余氏一族虽是对朝庭忠心耿耿,但在官场上,却没一个懂得做人之道。   武夫出身的他们,不明官场生态,不懂巴结讨好,更不会谄媚逢迎,因此不仅得罪过不少军中同僚、顶头上司,世居洛阳的他们,更是在康定宴一上任洛阳太守后,便因看不惯康定宴的作风,头一个就与康定宴结下梁子。   与长年在官场上打滚辗转的康定宴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只有在马背上时才是英雄的余氏一族,怎又会是康定宴的对手?   自此之后,余氏一族在沙场上战胜了,功劳,永远都是由上头长袖擅舞的康定宴来领,但若一旦战败,康定宴就撇手不管不保他们。依前朝律法,战败之将,除了一死之外,就只有买罪一途,可无财无势的余家,哪来的钱代为买罪?而余氏历代以来,个个又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为国、为家,本就视死如归。   当余氏一族的子孙,不断为国捐躯或是斩首,因而人丁凋零后,这个战败的噩运,终也落到了余父的头上。   就在余父因无钱买罪,即将遭到赐死一途前,余父为免后代子孙也都因此而命葬黄泉,或是因此而断送了余氏香火,故特意叮嘱,余氏后代子孙,不许需操兵戈为国卖命。   余氏长子余丹波,在余父死后,果其依照父命,虽是仍在官门中任职,但却弃武从文,宁可待在文库里当个书记官,也不愿再涉足沙场。   找出余丹波会弃武从文的原由后,觉得这事有些棘手的玄玉,深叹了口气。   “又是康定宴……”什么人不找,偏找上也是与康定宴给梁子的?那个袁天印可还真会挑人。   书斋内室之门,此时遭人敲了两下,前去应门的堂旭开了扇小隙缝看清是谁后,这才把冉西亭给迎进门来。   “玄玉。”   “辛苦你了二叔,事情办得如何?”一见来者是他,玄天忙不迭搁下手中的书信站起身走上前。“都办妥了。”忙到夜半才回府的冉西亭,边说边脱下身上犹穿着的官服外麾。   “余府知道这事了吗?”玄玉接过他的外麾,转手交给一旁的堂旭。   “应当都知情了。”   “很好。”玄玉满意地咧出一笑,转首对堂旭吩咐,“堂旭,送二叔回院。”   总觉得自己愈来愈不了解他的冉西亭,不解地站在原地皱眉。   很好?交待他去办那些事后,也不说说原由,就只有很好这二字而己?   “很晚了,二叔先去歇息吧。”见他还站着不动,坐回书案内的玄玉,忙出声提醒他。   “我始终不懂……”苦苦思索的冉西亭,边问边拈着白须,“为何你要替余氏历代先祖买罪并赎回功名?”莫名其妙地突然派他赶回长安,还要他叫六部的官员卖他这个亲王一个面子……眼下事情都办完了,可以说个清楚了吧?   玄玉一怔,笑着把手中的书信搁下。   “那是我的一点心意。”   “心意?”对个素无交集,也未会相识的人给这种心意?   “斩将容易,请将难。要请来余丹波,我总得下点本钱。”想那刘备,为请诸葛孔明出山,都得三顾茅芦了,想请来袁天印点名的这一人,他自然也得下工夫。   “倘若我没记错的活,余氏一族在余丹波之父遭斩之后,虽是仍有人在官门内就职,可却都是文官,不再有人从武征战沙场。”身为朝中之人,冉西亭对这桩以前闹过的事也有几分知情,“传闻,余氏之人不愿再为国卖命。”   “的确,他们是不愿再为国卖命。”他轻点着头,移来桌案上的烛台,两抬按捻着焰心把玩。   冉西亭是愈听愈胡涂了,“那你请他来何用?”   “我要他为我卖命。”一径看着燃烧的焰心,玄玉漫不经心地说着。   沉顿了好一会后,总算是在心底琢磨个清楚的冉西亭,难掩脸上的讶愕。   “为你,不是为国?”   幽然一声微响,红艳中带着金黄的焰心,在指尖里遭捻熄,少了一盏烛火,书斋内的光线有些微暗,这让冉西亭有些看不清玄玉那张处于暗处里的脸庞。   当一旁的堂旭又再点燃了另一盏烛火,将它搁上书案时,玄玉交握着十指,偏首笑看着他。   “对,为我。”   *****************************************************************   “你居然向他低头?”   “那不叫低头。”   “你居然去讨好那狗官?“   “那叫怀柔。”   “什么怀柔?那是贿赂!”气翻的顾长空,重重地将两掌拍打在桌案上。   玄玉的反应只是掏掏被吼的双耳,“刚强易折,适时的放软身段、怀以柔策是必要的。”   “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岔?”到现在他还是难以相信这是玄玉会做的事,“大咧咧地登门聚赌就算了,讨好那些狗官全都让他们加晋一品也罢了,可你在做人情之余,你不但送礼,你还赠人!”   玄玉不觉这有什么不对,“怎么,不成?”   “当然不成!”不知不觉间,顾长空又是一阵好吼,“什么人不讨好巴结,你偏选上程兆翼?你可知那家伙除了是个狗官外,骨子里还是个贪嗜美色、家妓小妾不计其数的淫贼?可你竟把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赠给他,你这简直就是送羊人虎口!”   “谁是虎、谁是羊,这还很难说呢。”玄玉好笑地哼了哼。   “啊?”顾长空猛然含住到口的骂词,反是呆呆地张大了嘴。   “你可知,在扬州有一半的父母官,皆是因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而倾家荡产的?”玄玉状似不经意地问着,“你又可知,咱们这位迷倒众生的花魁姑娘,实际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道地狐狸精?”   “啊?”一脸茫然的顾长空,愈听嘴巴是愈合不上。   他又把底细抖出来,“事前,我将洛阳官员的名单交给她,要她自个儿挑个她想下手的对象,而程兆翼,就是她亲自挑中的。”   “为何她要挑程兆翼?”搞了半天,那个火坑是她自个儿要跳的?   “一来,程兆翼的身家,在洛阳城仅次于康定宴。二来,是因她有把握可把那老家伙手到擒来。”康定宴那精明的家伙,根本不会着这种道,而梁申甫则是权势太小,因此把美人计施展在急色鬼程兆翼身上,自是再好不过了。“这么说……”顾长空的嘴巴虽是合上了,但眉却也因此而打成死结,“她是自愿的喽?”   玄玉无辜地耸耸两肩,“这事我从头至尾可都没有勉强过她。”   他想不通地搔着发,“你究竞是为了什么要把她赠给程兆翼?”“她是我安在太守身旁的一枚棋子,往后,咱们还得仰仗她的帮忙。”   内奸?   这才明白初晴的功用后,心中不解总算是拆解开来的顾长空,顿怔了半晌,再拖扬着声调,“你……为何刻意挑上程兆翼?”   “只要掌握了程兆翼,就等于掌握了洛阳一半的官员。我要借此散了康定宴的人,夺他的势。”暗地里在为日后铺路的玄玉,一双黑瞳,在烛焰下显得格外明亮,“到时,我会要康定宴拱手交出这座洛阳城!”   每日皆跟在他身旁的顾长空,万没想到,奉袁天印为师的玄玉,真的照着袁天印曾说过的活,一步步地在做,一步步地,打算鲸吞蚕食掉康定宴脚下的洛阳这块土地。   就着烛火的焰光看着他,与他相识相知多年的顾长空,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个耍手段与使剑,皆采用刚柔并济之道的玄玉,与那个远赴洛阳前的那个玄玉,似乎,有些不同了。   ***************************************************************   “虽说王爷已收服了部份臣心,但不少人还是不敢背叛康定宴。”每晚皆与玄玉对奕的袁天印,边在棋盘里下一子,边淡述他的观察心得。   手执黑子思考的玄玉,一双剑眉锁得死紧。   “我知道。”那些效忠康定宴多年,大小把柄都在康定宴手上的官员,无论明里暗里,也不论是威胁或是利诱,始终就是对康定宴忠心耿耿。   袁天印忍不住要问:“王爷很在意这事?”现下买种粮之事已解决,冉西亭也拿了银两奉命去为百姓买种粮了,按理,目前应当是没有何事可让他心烦,可瞧瞧他,就连下个棋也都心不在焉,眼眉间还是写满了心计。   “我在意的是康定宴这人。”在他面前,玄玉并不想隐瞒。   “王爷,那些朝中旧员和异姓王们,他们年岁多大了?”袁天印却与他抛持者不同之见,“他们不过是秋日沙洲上的芦苇,秋尽即凋,根本就不足为虑。”   “但康定宴始终都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在局中下肃杀的一子后,玄玉动作缓慢地抬首看向他。   袁天印不语地瞧了他一会,无奈地叹口气。   “袁某曾要王爷学会忍这一字,这一回,王爷是该学会另一字了。”   “何字?”向来就将他字字句句都视为珠玑的玄玉.慎重地竖耳倾听。   “等。”袁天印不得不提点一下这个耐心渐失的高徒,“只要你有耐心,迟早,这座洛阳城会是你的。”   “我要等到何时?”他淡淡冷哼,“难道等康定宴进了棺材不成?”   “王爷该放眼的,是那些枝上新芽,而不是那些枝头秋叶。为了日后着想,王爷现下该做的,是发展己势。”袁天印在导正地方向之时,不忘捉醒他,“别光只是在康定宴的身上下功夫,在你等待的这段期间,你要做的事可不少,别忘了,你还得把宝亲王的顶冠给赎回来昵。”   经他这么一说,玄玉这才赫然发觉,自个儿实是不该全都把目标钉死在康定宴身上,一个劲地冲着康定宴下手,而忽略了身旁那些更重要的它事。   “欲成大业,须倚众人之助。鸟之所以能远飞,六翮之力也,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能远矣。”洋啼洒洒一讲的袁天印,边笑边摇着水墨扇,“这道理,王爷可明白?”   沉默了很久的玄玉,想通了后,颇为期待地望着他。   “除了师傅为我找来的那些人外,这座洛阳城里,可有能助我远飞之翼?”   “有。”袁天印说着说着,自袖中抽出一张字条交拾他。   “余丹波?″整张纸上就只写了一个人名,以及这个姓余的简短介绍。   袁夭印说得眉飞色舞的,“错过这个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你绝对会后悔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看完全文后的玄玉,缓慢地收起字条。   “嗯?”   “为何师傅口中的这个军事奇才……”紧攒着两眉的玄玉,脸上布满了迷思,“会是个看管文库的小小书记官?”   *****************************************************************   月落里沉,总管府内灯火四暗一片夜寂,惟有书斋里,仍是灯火通明。   自那日袁天印给了玄玉一个人名后,这些日来玄玉在忙完公务后,不是有事出府,就是将自个儿关在书斋里,至于已买到的粮种以及春耕一事,玄玉全都将它交给顾长空去打理。   寂静的书斋里,挑灯夜读的玄玉,在没关紧的窗扇透进来的冷风吹上他时,下意识地颤了颤。   站在他身旁随侍并守护的堂旭,看了看他,以及案上焰心摇曳不定的烛火一会后,忙去把书斋内的窗子关上,并替玄玉拿丁件厚衣,小心地添盖在他肩上以免他会着凉。   两眼定在信里的玄玉,并没有因堂旭的举动而受到半点干扰,仍是静静地阅读着手中又厚又长的书信。   前前后后将一封封的信件都看过好几回后,玄玉仍是找不着袁天印非要他找来余丹波的原因,但他却在这里头找到许多关于余家过往的种种,以及,余丹波的心结。   话说在前朝之时,历代先祖皆为国效命、对圣上忠心不二的余氏一族,人人从军,且皆战功彪炳,按理说,以各种战功来看,余氏一族应当不是出将入相、封爵封侯,就是在军中青云直上,可这余氏一族,却从无人能爬得上去,清一色皆是屈居于个小小的统兵,战绩与官衔大大不成正比,他们甚至连个较搬得上台面的将军之职也捞不到。   仔细推敲后,他发现,余氏一族虽是对朝庭忠心耿耿,但在官场上,却没一个懂得做人之道。   武夫出身的他们,不明官场生态,不懂巴结讨好,更不会谄媚逢迎,因此不仅得罪过不少军中同僚、顶头上司,世居洛阳的他们,更是在康定宴一上任洛阳太守后,便因看不惯康定宴的作风,头一个就与康定宴结下梁子。   与长年在官场上打滚辗转的康定宴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只有在马背上时才是英雄的余氏一族,怎又会是康定宴的对手?   自此之后,余氏一族在沙场上战胜了,功劳,永远都是由上头长袖擅舞的康定宴来领,但若一旦战败,康定宴就撇手不管不保他们。依前朝律法,战败之将,除了一死之外,就只有买罪一途,可无财无势的余家,哪来的钱代为买罪?而余氏历代以来,个个又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为国、为家,本就视死如归。   当余氏一族的子孙,不断为国捐躯或是斩首,因而人丁凋零后,这个战败的噩运,终也落到了余父的头上。   就在余父因无钱买罪,即将遭到赐死一途前,余父为免后代子孙也都因此而命葬黄泉,或是因此而断送了余氏香火,故特意叮嘱,余氏后代子孙,不许需操兵戈为国卖命。   余氏长子余丹波,在余父死后,果其依照父命,虽是仍在官门中任职,但却弃武从文,宁可待在文库里当个书记官,也不愿再涉足沙场。   找出余丹波会弃武从文的原由后,觉得这事有些棘手的玄玉,深叹了口气。   “又是康定宴……”什么人不找,偏找上也是与康定宴给梁子的?那个袁天印可还真会挑人。   书斋内室之门,此时遭人敲了两下,前去应门的堂旭开了扇小隙缝看清是谁后,这才把冉西亭给迎进门来。   “玄玉。”   “辛苦你了二叔,事情办得如何?”一见来者是他,玄天忙不迭搁下手中的书信站起身走上前。“都办妥了。”忙到夜半才回府的冉西亭,边说边脱下身上犹穿着的官服外麾。   “余府知道这事了吗?”玄玉接过他的外麾,转手交给一旁的堂旭。   “应当都知情了。”   “很好。”玄玉满意地咧出一笑,转首对堂旭吩咐,“堂旭,送二叔回院。”   总觉得自己愈来愈不了解他的冉西亭,不解地站在原地皱眉。   很好?交待他去办那些事后,也不说说原由,就只有很好这二字而己?   “很晚了,二叔先去歇息吧。”见他还站着不动,坐回书案内的玄玉,忙出声提醒他。   “我始终不懂……”苦苦思索的冉西亭,边问边拈着白须,“为何你要替余氏历代先祖买罪并赎回功名?”莫名其妙地突然派他赶回长安,还要他叫六部的官员卖他这个亲王一个面子……眼下事情都办完了,可以说个清楚了吧?   玄玉一怔,笑着把手中的书信搁下。   “那是我的一点心意。”   “心意?”对个素无交集,也未会相识的人给这种心意?   “斩将容易,请将难。要请来余丹波,我总得下点本钱。”想那刘备,为请诸葛孔明出山,都得三顾茅芦了,想请来袁天印点名的这一人,他自然也得下工夫。   “倘若我没记错的活,余氏一族在余丹波之父遭斩之后,虽是仍有人在官门内就职,可却都是文官,不再有人从武征战沙场。”身为朝中之人,冉西亭对这桩以前闹过的事也有几分知情,“传闻,余氏之人不愿再为国卖命。”   “的确,他们是不愿再为国卖命。”他轻点着头,移来桌案上的烛台,两抬按捻着焰心把玩。   冉西亭是愈听愈胡涂了,“那你请他来何用?”   “我要他为我卖命。”一径看着燃烧的焰心,玄玉漫不经心地说着。   沉顿了好一会后,总算是在心底琢磨个清楚的冉西亭,难掩脸上的讶愕。   “为你,不是为国?”   幽然一声微响,红艳中带着金黄的焰心,在指尖里遭捻熄,少了一盏烛火,书斋内的光线有些微暗,这让冉西亭有些看不清玄玉那张处于暗处里的脸庞。   当一旁的堂旭又再点燃了另一盏烛火,将它搁上书案时,玄玉交握着十指,偏首笑看着他。   “对,为我。”   *****************************************************************   “你居然向他低头?”   “那不叫低头。”   “你居然去讨好那狗官?“   “那叫怀柔。”   “什么怀柔?那是贿赂!”气翻的顾长空,重重地将两掌拍打在桌案上。   玄玉的反应只是掏掏被吼的双耳,“刚强易折,适时的放软身段、怀以柔策是必要的。”   “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岔?”到现在他还是难以相信这是玄玉会做的事,“大咧咧地登门聚赌就算了,讨好那些狗官全都让他们加晋一品也罢了,可你在做人情之余,你不但送礼,你还赠人!”   玄玉不觉这有什么不对,“怎么,不成?”   “当然不成!”不知不觉间,顾长空又是一阵好吼,“什么人不讨好巴结,你偏选上程兆翼?你可知那家伙除了是个狗官外,骨子里还是个贪嗜美色、家妓小妾不计其数的淫贼?可你竟把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赠给他,你这简直就是送羊人虎口!”   “谁是虎、谁是羊,这还很难说呢。”玄玉好笑地哼了哼。   “啊?”顾长空猛然含住到口的骂词,反是呆呆地张大了嘴。   “你可知,在扬州有一半的父母官,皆是因那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而倾家荡产的?”玄玉状似不经意地问着,“你又可知,咱们这位迷倒众生的花魁姑娘,实际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道地狐狸精?”   “啊?”一脸茫然的顾长空,愈听嘴巴是愈合不上。   他又把底细抖出来,“事前,我将洛阳官员的名单交给她,要她自个儿挑个她想下手的对象,而程兆翼,就是她亲自挑中的。”   “为何她要挑程兆翼?”搞了半天,那个火坑是她自个儿要跳的?   “一来,程兆翼的身家,在洛阳城仅次于康定宴。二来,是因她有把握可把那老家伙手到擒来。”康定宴那精明的家伙,根本不会着这种道,而梁申甫则是权势太小,因此把美人计施展在急色鬼程兆翼身上,自是再好不过了。“这么说……”顾长空的嘴巴虽是合上了,但眉却也因此而打成死结,“她是自愿的喽?”   玄玉无辜地耸耸两肩,“这事我从头至尾可都没有勉强过她。”   他想不通地搔着发,“你究竞是为了什么要把她赠给程兆翼?”“她是我安在太守身旁的一枚棋子,往后,咱们还得仰仗她的帮忙。”   内奸?   这才明白初晴的功用后,心中不解总算是拆解开来的顾长空,顿怔了半晌,再拖扬着声调,“你……为何刻意挑上程兆翼?”   “只要掌握了程兆翼,就等于掌握了洛阳一半的官员。我要借此散了康定宴的人,夺他的势。”暗地里在为日后铺路的玄玉,一双黑瞳,在烛焰下显得格外明亮,“到时,我会要康定宴拱手交出这座洛阳城!”   每日皆跟在他身旁的顾长空,万没想到,奉袁天印为师的玄玉,真的照着袁天印曾说过的活,一步步地在做,一步步地,打算鲸吞蚕食掉康定宴脚下的洛阳这块土地。   就着烛火的焰光看着他,与他相识相知多年的顾长空,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个耍手段与使剑,皆采用刚柔并济之道的玄玉,与那个远赴洛阳前的那个玄玉,似乎,有些不同了。   ***************************************************************   “虽说王爷已收服了部份臣心,但不少人还是不敢背叛康定宴。”每晚皆与玄玉对奕的袁天印,边在棋盘里下一子,边淡述他的观察心得。   手执黑子思考的玄玉,一双剑眉锁得死紧。   “我知道。”那些效忠康定宴多年,大小把柄都在康定宴手上的官员,无论明里暗里,也不论是威胁或是利诱,始终就是对康定宴忠心耿耿。   袁天印忍不住要问:“王爷很在意这事?”现下买种粮之事已解决,冉西亭也拿了银两奉命去为百姓买种粮了,按理,目前应当是没有何事可让他心烦,可瞧瞧他,就连下个棋也都心不在焉,眼眉间还是写满了心计。   “我在意的是康定宴这人。”在他面前,玄玉并不想隐瞒。   “王爷,那些朝中旧员和异姓王们,他们年岁多大了?”袁天印却与他抛持者不同之见,“他们不过是秋日沙洲上的芦苇,秋尽即凋,根本就不足为虑。”   “但康定宴始终都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在局中下肃杀的一子后,玄玉动作缓慢地抬首看向他。   袁天印不语地瞧了他一会,无奈地叹口气。   “袁某曾要王爷学会忍这一字,这一回,王爷是该学会另一字了。”   “何字?”向来就将他字字句句都视为珠玑的玄玉.慎重地竖耳倾听。   “等。”袁天印不得不提点一下这个耐心渐失的高徒,“只要你有耐心,迟早,这座洛阳城会是你的。”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我要等到何时?”他淡淡冷哼,“难道等康定宴进了棺材不成?”   “王爷该放眼的,是那些枝上新芽,而不是那些枝头秋叶。为了日后着想,王爷现下该做的,是发展己势。”袁天印在导正地方向之时,不忘捉醒他,“别光只是在康定宴的身上下功夫,在你等待的这段期间,你要做的事可不少,别忘了,你还得把宝亲王的顶冠给赎回来昵。”   经他这么一说,玄玉这才赫然发觉,自个儿实是不该全都把目标钉死在康定宴身上,一个劲地冲着康定宴下手,而忽略了身旁那些更重要的它事。   “欲成大业,须倚众人之助。鸟之所以能远飞,六翮之力也,然无众毛之助,则飞不能远矣。”洋啼洒洒一讲的袁天印,边笑边摇着水墨扇,“这道理,王爷可明白?”   沉默了很久的玄玉,想通了后,颇为期待地望着他。   “除了师傅为我找来的那些人外,这座洛阳城里,可有能助我远飞之翼?”   “有。”袁天印说着说着,自袖中抽出一张字条交拾他。   “余丹波?″整张纸上就只写了一个人名,以及这个姓余的简短介绍。   袁夭印说得眉飞色舞的,“错过这个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你绝对会后悔的。”   “我只有一个问题。”看完全文后的玄玉,缓慢地收起字条。   “嗯?”   “为何师傅口中的这个军事奇才……”紧攒着两眉的玄玉,脸上布满了迷思,“会是个看管文库的小小书记官?”   *****************************************************************   月落里沉,总管府内灯火四暗一片夜寂,惟有书斋里,仍是灯火通明。   自那日袁天印给了玄玉一个人名后,这些日来玄玉在忙完公务后,不是有事出府,就是将自个儿关在书斋里,至于已买到的粮种以及春耕一事,玄玉全都将它交给顾长空去打理。   寂静的书斋里,挑灯夜读的玄玉,在没关紧的窗扇透进来的冷风吹上他时,下意识地颤了颤。   站在他身旁随侍并守护的堂旭,看了看他,以及案上焰心摇曳不定的烛火一会后,忙去把书斋内的窗子关上,并替玄玉拿丁件厚衣,小心地添盖在他肩上以免他会着凉。   两眼定在信里的玄玉,并没有因堂旭的举动而受到半点干扰,仍是静静地阅读着手中又厚又长的书信。   前前后后将一封封的信件都看过好几回后,玄玉仍是找不着袁天印非要他找来余丹波的原因,但他却在这里头找到许多关于余家过往的种种,以及,余丹波的心结。   话说在前朝之时,历代先祖皆为国效命、对圣上忠心不二的余氏一族,人人从军,且皆战功彪炳,按理说,以各种战功来看,余氏一族应当不是出将入相、封爵封侯,就是在军中青云直上,可这余氏一族,却从无人能爬得上去,清一色皆是屈居于个小小的统兵,战绩与官衔大大不成正比,他们甚至连个较搬得上台面的将军之职也捞不到。   仔细推敲后,他发现,余氏一族虽是对朝庭忠心耿耿,但在官场上,却没一个懂得做人之道。   武夫出身的他们,不明官场生态,不懂巴结讨好,更不会谄媚逢迎,因此不仅得罪过不少军中同僚、顶头上司,世居洛阳的他们,更是在康定宴一上任洛阳太守后,便因看不惯康定宴的作风,头一个就与康定宴结下梁子。   与长年在官场上打滚辗转的康定宴相比之下,他们这些只有在马背上时才是英雄的余氏一族,怎又会是康定宴的对手?   自此之后,余氏一族在沙场上战胜了,功劳,永远都是由上头长袖擅舞的康定宴来领,但若一旦战败,康定宴就撇手不管不保他们。依前朝律法,战败之将,除了一死之外,就只有买罪一途,可无财无势的余家,哪来的钱代为买罪?而余氏历代以来,个个又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为国、为家,本就视死如归。   当余氏一族的子孙,不断为国捐躯或是斩首,因而人丁凋零后,这个战败的噩运,终也落到了余父的头上。   就在余父因无钱买罪,即将遭到赐死一途前,余父为免后代子孙也都因此而命葬黄泉,或是因此而断送了余氏香火,故特意叮嘱,余氏后代子孙,不许需操兵戈为国卖命。   余氏长子余丹波,在余父死后,果其依照父命,虽是仍在官门中任职,但却弃武从文,宁可待在文库里当个书记官,也不愿再涉足沙场。   找出余丹波会弃武从文的原由后,觉得这事有些棘手的玄玉,深叹了口气。   “又是康定宴……”什么人不找,偏找上也是与康定宴给梁子的?那个袁天印可还真会挑人。   书斋内室之门,此时遭人敲了两下,前去应门的堂旭开了扇小隙缝看清是谁后,这才把冉西亭给迎进门来。   “玄玉。”   “辛苦你了二叔,事情办得如何?”一见来者是他,玄天忙不迭搁下手中的书信站起身走上前。“都办妥了。”忙到夜半才回府的冉西亭,边说边脱下身上犹穿着的官服外麾。   “余府知道这事了吗?”玄玉接过他的外麾,转手交给一旁的堂旭。   “应当都知情了。”   “很好。”玄玉满意地咧出一笑,转首对堂旭吩咐,“堂旭,送二叔回院。”   总觉得自己愈来愈不了解他的冉西亭,不解地站在原地皱眉。   很好?交待他去办那些事后,也不说说原由,就只有很好这二字而己?   “很晚了,二叔先去歇息吧。”见他还站着不动,坐回书案内的玄玉,忙出声提醒他。   “我始终不懂……”苦苦思索的冉西亭,边问边拈着白须,“为何你要替余氏历代先祖买罪并赎回功名?”莫名其妙地突然派他赶回长安,还要他叫六部的官员卖他这个亲王一个面子……眼下事情都办完了,可以说个清楚了吧?   玄玉一怔,笑着把手中的书信搁下。   “那是我的一点心意。”   “心意?”对个素无交集,也未会相识的人给这种心意?   “斩将容易,请将难。要请来余丹波,我总得下点本钱。”想那刘备,为请诸葛孔明出山,都得三顾茅芦了,想请来袁天印点名的这一人,他自然也得下工夫。   “倘若我没记错的活,余氏一族在余丹波之父遭斩之后,虽是仍有人在官门内就职,可却都是文官,不再有人从武征战沙场。”身为朝中之人,冉西亭对这桩以前闹过的事也有几分知情,“传闻,余氏之人不愿再为国卖命。”   “的确,他们是不愿再为国卖命。”他轻点着头,移来桌案上的烛台,两抬按捻着焰心把玩。   冉西亭是愈听愈胡涂了,“那你请他来何用?”   “我要他为我卖命。”一径看着燃烧的焰心,玄玉漫不经心地说着。   沉顿了好一会后,总算是在心底琢磨个清楚的冉西亭,难掩脸上的讶愕。   “为你,不是为国?”   幽然一声微响,红艳中带着金黄的焰心,在指尖里遭捻熄,少了一盏烛火,书斋内的光线有些微暗,这让冉西亭有些看不清玄玉那张处于暗处里的脸庞。   当一旁的堂旭又再点燃了另一盏烛火,将它搁上书案时,玄玉交握着十指,偏首笑看着他。   “对,为我。”   ***************************************************************** 第十二章   墨砚梢磨之声、书页翻阅之音,在偌大的文库库房内此起彼落。   库房内规律且制式的种种声调,忽地遭突被开启的大门打断,一阵冷风灌进文库内,令埋首公务的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带着堂旭前来文库找人的玄玉,先是斥下了外头领他前来,并热络招呼他的总书记官,微微掀起衣袍下摆举脚踏进文库偌高的门槛内,而文库里众位在案前忙着公务的书记官,在乍见齐王亲临文库后,纷纷赶忙起身离开案前,来到文库大门前朝齐王捐礼致意。   “卑职等拜见齐王。”   “免。”玄玉抬起一手扬了扬,两眼并未落在他们的身上,而是停在远处那名,似未发觉他的来到,犹伏案板书的年轻男子身上。   在场的某名书记宫,在查觉玄玉的目光落脚处后,连忙往后一看,赫见余丹波竟未来迎驾,他讪讪地对玄玉赔了个笑脸后,快步至远处余丹波所处之位,低声朝他咳了咳,提醒他有贵客到。   遭人打断阅书的余丹波,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就着逆亮的光影,见着了站在文库门口处,那名身着王服的来者后,他转了转眼眸,理好衣衫后随着另一名书记官一块来到大门处向玄玉请安。   “卑职余丹波拜见齐王。”   玄玉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就在他起身后,玄玉朝身旁的堂旭低声吩咐了两句,就见堂旭重重一颔首,立即将文库内的其他书记官全都赶出文库,并在他们一出去后,走至门外将文库大门带上,站在门外看守着。   大门一合,寂然无声的文库顿时变得漆黑,余丹波向玄玉躬身示意后,忙去点燃文库内的火独。   径看着他忙碌的玄玉,两手环着胸,双眼一瞬也不瞬地打量着他,当余丹波将文库内的烛光都打点妥当回到他跟前后,玄玉更是不客气地就着烛光将他的面容仔细看过数回。   被人盯着瞧的余丹波,不明究理之余,也不断在心底计盘着,这个前些天担自派人去了长安,为他余氏一族已死去的先人们买罪并恢复功名的齐王,他那么做的意喻究竟为何,而他会突有此举,又有着何种目的。   面无表情的玄玉,自顾自看了他一阵后,举步来到他方才所坐的书案前,伸手捞起一本他方才看过的书册。   “这书,是你看的?”他信手翻开书页,边看边问。“回王爷,是的。”余丹波定至他的跟前,恭谨地回复。   翻回书本的前头看了看书名后,玄玉饶有兴致地挑高了剑眉,再看向放置在书案上的书册,也滑一色全都是兵书之后,他绕至书案前坐下,拿来他所看的兵书,开始低首拜读。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直到外头天色都暗了,一直站在书案前的余丹波并没有任何动作,而埋首书册坐的玄玉,从头至尾,也没有开口说上半句话,就只是一径地看书。   在文库内的烛光愈来愈暗时,余丹波看了看四下,随后再去点上数根蜡烛,并顺道也替玄玉案上快烧尽的腊烛换上一盏,默然的玄玉头连抬也没抬,只是继续翻阅着书册,直到终于看完,这才合上书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在玄玉走过书案前时,他朝自始至终都无言随侍在侧的余丹波丢下一句话。“叨扰了。”   不自觉紧蹙着眉心的余丹波,边聆听着他离去的步伐,边转过身来跟上他恭送,但走未几步,走在前头的玄玉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对了。”他回过头来,一手指着方才的书案,“那玩意,你考虑考虑。”   带着点纳闷,余丹波照着他的意思踱回书案前,低首一看,发现案上,有块由和阗白玉所雕的一只白虎佩印,他回眸看了玄玉一眼,在心中频频思索着馈赠此玉之意。.   听洛阳官员说,圣上所诞的五名皇子中,跟下最能为圣上分劳担忧的两名皇子,就是太子灵恩与齐王玄玉。据闻,太子在受策封之时,得一块由圣上所赐的苍龙翡玉,齐王玄玉,则是在赴任洛阳时,受了一块白虎美玉。这二玉,除了代表这两名皇子殊贵的身份外,同时也意喻着他们所肩负的重担。   见他迟迟没有收下,玄玉轻声开口。   “若是愿意,就收下,若不愿,就扔了它吧。”   因为礼重,故而不敢轻易受礼的余丹波,听了他的话后,不但明白了他今日亲临文库的原因,同时也明白了他的这番话,究竟是在暗示些什么。   表情丝毫未变的余丹波,回过身来,两目准确地对上他的。   “余氏一族不再为国涉足沙场。”   “我知道。”早有准备的玄玉,微微一哂,“我来这,不是要你为国,而是为我。”   因他的话,余丹波顿怔了半晌。   信步踱至他面前的玄玉,笑挑着眉问:“告诉我,太守康定宴,还是你眼中的一粒沙吗?”   气息猛然一窒的余丹波,神色霎显冷淡,并同时在他们之问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卑职不懂王爷在说什。”   玄玉却瞬也不瞬地看进他的眸底,“你眼中的那粒沙,我可帮你取出来,因为你的那粒沙,同时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沉默,静静悬岩在他俩人之间。   不可否认的,余丹波是有些意外,但在想起先父的遗训,以及再次迎上玄玉那双别有所图的双眼后,硬是捺住性子的他,选择继续保持缄默,不给他一个应允,也未给个拒绝。   “愿不愿把握这机会,就看你了。”知道他要考虑的玄玉,并不想逼他太紧,玄玉偏首看了案上的那块玉后,笑转过身,大跨步地朝文库大门走去。   当文库的大门再度开启,夜风自敞开的大门缓缓流泄了进来,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感觉那分冰凉深沁人肺腑。在门外远处,玄玉离去的身影渐走渐远,看着玄玉挺直了背脊的昂扬背影,他犹疑地转过身,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案上的白玉。   ****************************************************************   大业殿总管大堂上。   河南府郡令程兆翼,正在堂上向齐王玄玉呈报河南府开春后,头一桩遇上的麻烦事。   “河南府近来出现流寇,流寇十万人有余,四窜扰乱民安。”   坐在堂案上趵玄玉,在聆听程兆翼的禀报之余,手巾的笔一刻也没停过,不断批阅着春后就开始累积公摺。   忙里分心的他淡淡地问:“这批流寇是打哪来的?”   “回王爷,这批流寇,原是在河南府外州郡一带走动的散寇,近来散寇来了个寇王将众散寇化零为整,并集结成军后,开始成群在河南府内打劫行抢。”   “河南府派兵剿寇了吗?”玄玉手中的笔停了一会,复而又再继续挥毫。   忧心忡忡的程兆翼,愈是禀报,脸色愈是惨淡,“回王爷,河南府守军在当今圣上登基后,已被兵部撤回至长安大半,加上流寇行动范围不定,时而分批齐袭,时而分散出击,以河南府守军军力,实是应接不暇。”   “既是兵力不足,何不就借调洛阳城守军支援?”将一批已批毕的摺子交给站在一旁的堂旭后,玄玉说着说着又再挪来案上的另一批公摺,取来一本公摺后又继续批阅。   “这……”面有窘色的程兆翼,为难地看了站在堂上另一侧的康定宴一眼。   久等不到下文,埋首案内的玄玉缓缓抬起头来,先是瞧了瞧已在暗地里和康定宴翻了脸,在洛阳城中分为两势,成为其中一势的程兆翼,再心里有数地睨向凉凉看戏的康定宴。   他搁下手中之笔,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扫向不在乎有人背叛的康定宴。   “康大人,你可有拨派洛阳城守军援助河南府?”   康定宴躬身一揖,“回王爷,洛阳城不拨兵援助其他郡县。”   “哦?”他绕高了两眉,“此话何解?”   “洛阳守军之职,乃守卫辖地洛阳城内外,它地,则与洛阳无关。”将下颌扬得老高的康定宴,话里,摆明了就是不愿插手帮忙。   早知会有此一答的玄玉,笑笑地问:“如此说来,太守的意思是撇手不管喽?”   “卑职不敢。”   “你当然不敢。”又在这种节骨眼上头耍花样,也好,这回就让他在一旁看戏。   “王爷,那此事……”眼看玄玉竟就这样由着康定宴去,大惊失色的程兆翼苦着一张脸。   “河南府与洛阳城,同属本王治下,因此流寇扰民一事,本王自然得一力承担。”再次拿起笔的玄玉,边说边又拿来一本摺子,“明日本王会派人将此事加急启奏圣上,得圣上动兵铜鱼后,本王将率亲卫进驻河南府永嘉轩辕营,并命楚郡王自长安带来他手下的兵力相助,至于河南府那方面,就请程大人派河南府守军支援。”   “王爷,难道你要亲自率兵剿寇?”两跟倏然一亮的程兆翼有些愕然,同时,也有些怀疑年纪尚轻的他的领兵能力,是否能担此剿寇之任。   “对。”   程兆翼的两眉皱得更深,“但……”   “若无它事,今日就到此为止。”下了决定后,不想多言的玄玉,抬手朝堂上的众官示意退下。   乐见如此的康定宴,立即躬身告退,同时也带走了堂上一半的官员,而还想说些什么的程兆翼,在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玄玉改变心意后,揪眉垂首地也带着另一半的官员退出堂外。   在他们走后,处在内堂里的顾长空与符青峰,飞快地自内堂走出,在顾长空的眼底,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都听见了?”没有抬首的玄玉,只是朝底下轻问。   “我这就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回长安。”急着建功的顾长空,大声对他说完后,就踩着急忙的步子往堂外走去。   与顾长空相较之下,脸上带点犹豫的符青峰,则是相当不解地望着堂案上的玄玉。   “符青峰。”终于将公务告一个段落的玄玉,思索了一会后,抬首问向他,“你手下有多少可用之人?”   “廿座山头,二万人。”   他马上作出决定,“召齐他们,两日内进驻永嘉守军驻地轩辕营。”   符青峰不得不提醒他,“王爷,他们可都是山贼哪。”叫那批素来被官兵追着跑的山贼们,助官府一臂之力?他是忘了这两方原是水火不容的人马,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弄清楚状况?   “但你不是山贼。”玄玉理所当然地瞥他一眼,“你既非山贼,那么你手底下的人,就只是你的属兵不是吗?”   符青峰紧皱着眉心,“我……不是山贼?”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你是我朝的将军。”玄玉懒洋洋地把他的底细抖出来之余,还不忘叮咛他,“记住,带他们进轩辕营之前,别忘了把你的将军顶戴给戴上。”   没料到自己的身份他早已知情的符青峰,瞪张着眼,不太相信地瞧着一副没事样的玄玉。   他迟疑地拖长了音调,“我的身份……是袁天印告诉王爷的?”多年来,对于自个儿的身份保密到家,最多也只有透露给袁天印一人知情而已,这个玄玉……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师傅什么都没说过。”玄玉摇摇头,有些好笑地瞧着他一脸惊讶的模样,“是我自个儿挖出来的。”   符青峰攒紧了两眉,“王爷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自你为我效命的那一日起。”袁天印是送了人给他,但这不代表,他就无疑心,既然用人者是他,那他自然得将所用之人的来路,查个清楚明白。   满脸意外的符青峰,这时才觉得,过去,他似乎是太瞧不起这个对他们这些自愿为他效命的人,不闻一声,也不吭一句的年轻王爷了。他根本没想过,这个看上去总是脸上带笑的玄玉,其实骨子里,跟那个爱动脑筋的袁天印竟是差不多。   “还有问题吗?”见他一径地站呆站在原地,玄玉忍不住出声。   他赶忙回过神来,“没有。”   “那还不快去办事?”玄玉对他努了努下巴,两眼同时瞥向堂外。   “是。”   在符青峰也出了堂上后,散去了脸上笑意的玄玉,只手拿来程兆翼所上呈的摺子,再次将摺子里详述流寇作乱的事迹,仔细看过一回后,一双锐眸,止定在那名统领流寇作乱的寇王之名上。   转眼想了半晌之后,他再自案上厚厚一叠的摺子里取出一本搁置很久的摺子,摊开研究了不久,他开始觉得,他心头的那根刺,拔出之期,指日可待。   墨砚梢磨之声、书页翻阅之音,在偌大的文库库房内此起彼落。   库房内规律且制式的种种声调,忽地遭突被开启的大门打断,一阵冷风灌进文库内,令埋首公务的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带着堂旭前来文库找人的玄玉,先是斥下了外头领他前来,并热络招呼他的总书记官,微微掀起衣袍下摆举脚踏进文库偌高的门槛内,而文库里众位在案前忙着公务的书记官,在乍见齐王亲临文库后,纷纷赶忙起身离开案前,来到文库大门前朝齐王捐礼致意。   “卑职等拜见齐王。”   “免。”玄玉抬起一手扬了扬,两眼并未落在他们的身上,而是停在远处那名,似未发觉他的来到,犹伏案板书的年轻男子身上。   在场的某名书记宫,在查觉玄玉的目光落脚处后,连忙往后一看,赫见余丹波竟未来迎驾,他讪讪地对玄玉赔了个笑脸后,快步至远处余丹波所处之位,低声朝他咳了咳,提醒他有贵客到。   遭人打断阅书的余丹波,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就着逆亮的光影,见着了站在文库门口处,那名身着王服的来者后,他转了转眼眸,理好衣衫后随着另一名书记官一块来到大门处向玄玉请安。   “卑职余丹波拜见齐王。”   玄玉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就在他起身后,玄玉朝身旁的堂旭低声吩咐了两句,就见堂旭重重一颔首,立即将文库内的其他书记官全都赶出文库,并在他们一出去后,走至门外将文库大门带上,站在门外看守着。   大门一合,寂然无声的文库顿时变得漆黑,余丹波向玄玉躬身示意后,忙去点燃文库内的火独。   径看着他忙碌的玄玉,两手环着胸,双眼一瞬也不瞬地打量着他,当余丹波将文库内的烛光都打点妥当回到他跟前后,玄玉更是不客气地就着烛光将他的面容仔细看过数回。   被人盯着瞧的余丹波,不明究理之余,也不断在心底计盘着,这个前些天担自派人去了长安,为他余氏一族已死去的先人们买罪并恢复功名的齐王,他那么做的意喻究竟为何,而他会突有此举,又有着何种目的。   面无表情的玄玉,自顾自看了他一阵后,举步来到他方才所坐的书案前,伸手捞起一本他方才看过的书册。   “这书,是你看的?”他信手翻开书页,边看边问。“回王爷,是的。”余丹波定至他的跟前,恭谨地回复。   翻回书本的前头看了看书名后,玄玉饶有兴致地挑高了剑眉,再看向放置在书案上的书册,也滑一色全都是兵书之后,他绕至书案前坐下,拿来他所看的兵书,开始低首拜读。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直到外头天色都暗了,一直站在书案前的余丹波并没有任何动作,而埋首书册坐的玄玉,从头至尾,也没有开口说上半句话,就只是一径地看书。   在文库内的烛光愈来愈暗时,余丹波看了看四下,随后再去点上数根蜡烛,并顺道也替玄玉案上快烧尽的腊烛换上一盏,默然的玄玉头连抬也没抬,只是继续翻阅着书册,直到终于看完,这才合上书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在玄玉走过书案前时,他朝自始至终都无言随侍在侧的余丹波丢下一句话。“叨扰了。”   不自觉紧蹙着眉心的余丹波,边聆听着他离去的步伐,边转过身来跟上他恭送,但走未几步,走在前头的玄玉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对了。”他回过头来,一手指着方才的书案,“那玩意,你考虑考虑。”   带着点纳闷,余丹波照着他的意思踱回书案前,低首一看,发现案上,有块由和阗白玉所雕的一只白虎佩印,他回眸看了玄玉一眼,在心中频频思索着馈赠此玉之意。.   听洛阳官员说,圣上所诞的五名皇子中,跟下最能为圣上分劳担忧的两名皇子,就是太子灵恩与齐王玄玉。据闻,太子在受策封之时,得一块由圣上所赐的苍龙翡玉,齐王玄玉,则是在赴任洛阳时,受了一块白虎美玉。这二玉,除了代表这两名皇子殊贵的身份外,同时也意喻着他们所肩负的重担。   见他迟迟没有收下,玄玉轻声开口。   “若是愿意,就收下,若不愿,就扔了它吧。”   因为礼重,故而不敢轻易受礼的余丹波,听了他的话后,不但明白了他今日亲临文库的原因,同时也明白了他的这番话,究竟是在暗示些什么。   表情丝毫未变的余丹波,回过身来,两目准确地对上他的。   “余氏一族不再为国涉足沙场。”   “我知道。”早有准备的玄玉,微微一哂,“我来这,不是要你为国,而是为我。”   因他的话,余丹波顿怔了半晌。   信步踱至他面前的玄玉,笑挑着眉问:“告诉我,太守康定宴,还是你眼中的一粒沙吗?”   气息猛然一窒的余丹波,神色霎显冷淡,并同时在他们之问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卑职不懂王爷在说什。”   玄玉却瞬也不瞬地看进他的眸底,“你眼中的那粒沙,我可帮你取出来,因为你的那粒沙,同时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沉默,静静悬岩在他俩人之间。   不可否认的,余丹波是有些意外,但在想起先父的遗训,以及再次迎上玄玉那双别有所图的双眼后,硬是捺住性子的他,选择继续保持缄默,不给他一个应允,也未给个拒绝。   “愿不愿把握这机会,就看你了。”知道他要考虑的玄玉,并不想逼他太紧,玄玉偏首看了案上的那块玉后,笑转过身,大跨步地朝文库大门走去。   当文库的大门再度开启,夜风自敞开的大门缓缓流泄了进来,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感觉那分冰凉深沁人肺腑。在门外远处,玄玉离去的身影渐走渐远,看着玄玉挺直了背脊的昂扬背影,他犹疑地转过身,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案上的白玉。   ****************************************************************   大业殿总管大堂上。   河南府郡令程兆翼,正在堂上向齐王玄玉呈报河南府开春后,头一桩遇上的麻烦事。   “河南府近来出现流寇,流寇十万人有余,四窜扰乱民安。”   坐在堂案上趵玄玉,在聆听程兆翼的禀报之余,手巾的笔一刻也没停过,不断批阅着春后就开始累积公摺。   忙里分心的他淡淡地问:“这批流寇是打哪来的?”   “回王爷,这批流寇,原是在河南府外州郡一带走动的散寇,近来散寇来了个寇王将众散寇化零为整,并集结成军后,开始成群在河南府内打劫行抢。”   “河南府派兵剿寇了吗?”玄玉手中的笔停了一会,复而又再继续挥毫。   忧心忡忡的程兆翼,愈是禀报,脸色愈是惨淡,“回王爷,河南府守军在当今圣上登基后,已被兵部撤回至长安大半,加上流寇行动范围不定,时而分批齐袭,时而分散出击,以河南府守军军力,实是应接不暇。”   “既是兵力不足,何不就借调洛阳城守军支援?”将一批已批毕的摺子交给站在一旁的堂旭后,玄玉说着说着又再挪来案上的另一批公摺,取来一本公摺后又继续批阅。   “这……”面有窘色的程兆翼,为难地看了站在堂上另一侧的康定宴一眼。   久等不到下文,埋首案内的玄玉缓缓抬起头来,先是瞧了瞧已在暗地里和康定宴翻了脸,在洛阳城中分为两势,成为其中一势的程兆翼,再心里有数地睨向凉凉看戏的康定宴。   他搁下手中之笔,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扫向不在乎有人背叛的康定宴。   “康大人,你可有拨派洛阳城守军援助河南府?”   康定宴躬身一揖,“回王爷,洛阳城不拨兵援助其他郡县。”   “哦?”他绕高了两眉,“此话何解?”   “洛阳守军之职,乃守卫辖地洛阳城内外,它地,则与洛阳无关。”将下颌扬得老高的康定宴,话里,摆明了就是不愿插手帮忙。   早知会有此一答的玄玉,笑笑地问:“如此说来,太守的意思是撇手不管喽?”   “卑职不敢。”   “你当然不敢。”又在这种节骨眼上头耍花样,也好,这回就让他在一旁看戏。   “王爷,那此事……”眼看玄玉竟就这样由着康定宴去,大惊失色的程兆翼苦着一张脸。   “河南府与洛阳城,同属本王治下,因此流寇扰民一事,本王自然得一力承担。”再次拿起笔的玄玉,边说边又拿来一本摺子,“明日本王会派人将此事加急启奏圣上,得圣上动兵铜鱼后,本王将率亲卫进驻河南府永嘉轩辕营,并命楚郡王自长安带来他手下的兵力相助,至于河南府那方面,就请程大人派河南府守军支援。”   “王爷,难道你要亲自率兵剿寇?”两跟倏然一亮的程兆翼有些愕然,同时,也有些怀疑年纪尚轻的他的领兵能力,是否能担此剿寇之任。   “对。”   程兆翼的两眉皱得更深,“但……”   “若无它事,今日就到此为止。”下了决定后,不想多言的玄玉,抬手朝堂上的众官示意退下。   乐见如此的康定宴,立即躬身告退,同时也带走了堂上一半的官员,而还想说些什么的程兆翼,在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玄玉改变心意后,揪眉垂首地也带着另一半的官员退出堂外。   在他们走后,处在内堂里的顾长空与符青峰,飞快地自内堂走出,在顾长空的眼底,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都听见了?”没有抬首的玄玉,只是朝底下轻问。   “我这就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回长安。”急着建功的顾长空,大声对他说完后,就踩着急忙的步子往堂外走去。   与顾长空相较之下,脸上带点犹豫的符青峰,则是相当不解地望着堂案上的玄玉。   “符青峰。”终于将公务告一个段落的玄玉,思索了一会后,抬首问向他,“你手下有多少可用之人?”   “廿座山头,二万人。”   他马上作出决定,“召齐他们,两日内进驻永嘉守军驻地轩辕营。”   符青峰不得不提醒他,“王爷,他们可都是山贼哪。”叫那批素来被官兵追着跑的山贼们,助官府一臂之力?他是忘了这两方原是水火不容的人马,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弄清楚状况?   “但你不是山贼。”玄玉理所当然地瞥他一眼,“你既非山贼,那么你手底下的人,就只是你的属兵不是吗?”   符青峰紧皱着眉心,“我……不是山贼?”   “你是我朝的将军。”玄玉懒洋洋地把他的底细抖出来之余,还不忘叮咛他,“记住,带他们进轩辕营之前,别忘了把你的将军顶戴给戴上。”   没料到自己的身份他早已知情的符青峰,瞪张着眼,不太相信地瞧着一副没事样的玄玉。   他迟疑地拖长了音调,“我的身份……是袁天印告诉王爷的?”多年来,对于自个儿的身份保密到家,最多也只有透露给袁天印一人知情而已,这个玄玉……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师傅什么都没说过。”玄玉摇摇头,有些好笑地瞧着他一脸惊讶的模样,“是我自个儿挖出来的。”   符青峰攒紧了两眉,“王爷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自你为我效命的那一日起。”袁天印是送了人给他,但这不代表,他就无疑心,既然用人者是他,那他自然得将所用之人的来路,查个清楚明白。   满脸意外的符青峰,这时才觉得,过去,他似乎是太瞧不起这个对他们这些自愿为他效命的人,不闻一声,也不吭一句的年轻王爷了。他根本没想过,这个看上去总是脸上带笑的玄玉,其实骨子里,跟那个爱动脑筋的袁天印竟是差不多。   “还有问题吗?”见他一径地站呆站在原地,玄玉忍不住出声。   他赶忙回过神来,“没有。”   “那还不快去办事?”玄玉对他努了努下巴,两眼同时瞥向堂外。   “是。”   在符青峰也出了堂上后,散去了脸上笑意的玄玉,只手拿来程兆翼所上呈的摺子,再次将摺子里详述流寇作乱的事迹,仔细看过一回后,一双锐眸,止定在那名统领流寇作乱的寇王之名上。   转眼想了半晌之后,他再自案上厚厚一叠的摺子里取出一本搁置很久的摺子,摊开研究了不久,他开始觉得,他心头的那根刺,拔出之期,指日可待。   墨砚梢磨之声、书页翻阅之音,在偌大的文库库房内此起彼落。   库房内规律且制式的种种声调,忽地遭突被开启的大门打断,一阵冷风灌进文库内,令埋首公务的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带着堂旭前来文库找人的玄玉,先是斥下了外头领他前来,并热络招呼他的总书记官,微微掀起衣袍下摆举脚踏进文库偌高的门槛内,而文库里众位在案前忙着公务的书记官,在乍见齐王亲临文库后,纷纷赶忙起身离开案前,来到文库大门前朝齐王捐礼致意。   “卑职等拜见齐王。”   “免。”玄玉抬起一手扬了扬,两眼并未落在他们的身上,而是停在远处那名,似未发觉他的来到,犹伏案板书的年轻男子身上。   在场的某名书记宫,在查觉玄玉的目光落脚处后,连忙往后一看,赫见余丹波竟未来迎驾,他讪讪地对玄玉赔了个笑脸后,快步至远处余丹波所处之位,低声朝他咳了咳,提醒他有贵客到。   遭人打断阅书的余丹波,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就着逆亮的光影,见着了站在文库门口处,那名身着王服的来者后,他转了转眼眸,理好衣衫后随着另一名书记官一块来到大门处向玄玉请安。   “卑职余丹波拜见齐王。”   玄玉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就在他起身后,玄玉朝身旁的堂旭低声吩咐了两句,就见堂旭重重一颔首,立即将文库内的其他书记官全都赶出文库,并在他们一出去后,走至门外将文库大门带上,站在门外看守着。   大门一合,寂然无声的文库顿时变得漆黑,余丹波向玄玉躬身示意后,忙去点燃文库内的火独。   径看着他忙碌的玄玉,两手环着胸,双眼一瞬也不瞬地打量着他,当余丹波将文库内的烛光都打点妥当回到他跟前后,玄玉更是不客气地就着烛光将他的面容仔细看过数回。   被人盯着瞧的余丹波,不明究理之余,也不断在心底计盘着,这个前些天担自派人去了长安,为他余氏一族已死去的先人们买罪并恢复功名的齐王,他那么做的意喻究竟为何,而他会突有此举,又有着何种目的。   面无表情的玄玉,自顾自看了他一阵后,举步来到他方才所坐的书案前,伸手捞起一本他方才看过的书册。   “这书,是你看的?”他信手翻开书页,边看边问。“回王爷,是的。”余丹波定至他的跟前,恭谨地回复。   翻回书本的前头看了看书名后,玄玉饶有兴致地挑高了剑眉,再看向放置在书案上的书册,也滑一色全都是兵书之后,他绕至书案前坐下,拿来他所看的兵书,开始低首拜读。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直到外头天色都暗了,一直站在书案前的余丹波并没有任何动作,而埋首书册坐的玄玉,从头至尾,也没有开口说上半句话,就只是一径地看书。   在文库内的烛光愈来愈暗时,余丹波看了看四下,随后再去点上数根蜡烛,并顺道也替玄玉案上快烧尽的腊烛换上一盏,默然的玄玉头连抬也没抬,只是继续翻阅着书册,直到终于看完,这才合上书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在玄玉走过书案前时,他朝自始至终都无言随侍在侧的余丹波丢下一句话。“叨扰了。”   不自觉紧蹙着眉心的余丹波,边聆听着他离去的步伐,边转过身来跟上他恭送,但走未几步,走在前头的玄玉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对了。”他回过头来,一手指着方才的书案,“那玩意,你考虑考虑。”   带着点纳闷,余丹波照着他的意思踱回书案前,低首一看,发现案上,有块由和阗白玉所雕的一只白虎佩印,他回眸看了玄玉一眼,在心中频频思索着馈赠此玉之意。.   听洛阳官员说,圣上所诞的五名皇子中,跟下最能为圣上分劳担忧的两名皇子,就是太子灵恩与齐王玄玉。据闻,太子在受策封之时,得一块由圣上所赐的苍龙翡玉,齐王玄玉,则是在赴任洛阳时,受了一块白虎美玉。这二玉,除了代表这两名皇子殊贵的身份外,同时也意喻着他们所肩负的重担。   见他迟迟没有收下,玄玉轻声开口。   “若是愿意,就收下,若不愿,就扔了它吧。”   因为礼重,故而不敢轻易受礼的余丹波,听了他的话后,不但明白了他今日亲临文库的原因,同时也明白了他的这番话,究竟是在暗示些什么。   表情丝毫未变的余丹波,回过身来,两目准确地对上他的。   “余氏一族不再为国涉足沙场。”   “我知道。”早有准备的玄玉,微微一哂,“我来这,不是要你为国,而是为我。”   因他的话,余丹波顿怔了半晌。   信步踱至他面前的玄玉,笑挑着眉问:“告诉我,太守康定宴,还是你眼中的一粒沙吗?”   气息猛然一窒的余丹波,神色霎显冷淡,并同时在他们之问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卑职不懂王爷在说什。”   玄玉却瞬也不瞬地看进他的眸底,“你眼中的那粒沙,我可帮你取出来,因为你的那粒沙,同时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沉默,静静悬岩在他俩人之间。   不可否认的,余丹波是有些意外,但在想起先父的遗训,以及再次迎上玄玉那双别有所图的双眼后,硬是捺住性子的他,选择继续保持缄默,不给他一个应允,也未给个拒绝。   “愿不愿把握这机会,就看你了。”知道他要考虑的玄玉,并不想逼他太紧,玄玉偏首看了案上的那块玉后,笑转过身,大跨步地朝文库大门走去。   当文库的大门再度开启,夜风自敞开的大门缓缓流泄了进来,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感觉那分冰凉深沁人肺腑。在门外远处,玄玉离去的身影渐走渐远,看着玄玉挺直了背脊的昂扬背影,他犹疑地转过身,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案上的白玉。   ****************************************************************   大业殿总管大堂上。   河南府郡令程兆翼,正在堂上向齐王玄玉呈报河南府开春后,头一桩遇上的麻烦事。   “河南府近来出现流寇,流寇十万人有余,四窜扰乱民安。”   坐在堂案上趵玄玉,在聆听程兆翼的禀报之余,手巾的笔一刻也没停过,不断批阅着春后就开始累积公摺。   忙里分心的他淡淡地问:“这批流寇是打哪来的?”   “回王爷,这批流寇,原是在河南府外州郡一带走动的散寇,近来散寇来了个寇王将众散寇化零为整,并集结成军后,开始成群在河南府内打劫行抢。”   “河南府派兵剿寇了吗?”玄玉手中的笔停了一会,复而又再继续挥毫。   忧心忡忡的程兆翼,愈是禀报,脸色愈是惨淡,“回王爷,河南府守军在当今圣上登基后,已被兵部撤回至长安大半,加上流寇行动范围不定,时而分批齐袭,时而分散出击,以河南府守军军力,实是应接不暇。”   “既是兵力不足,何不就借调洛阳城守军支援?”将一批已批毕的摺子交给站在一旁的堂旭后,玄玉说着说着又再挪来案上的另一批公摺,取来一本公摺后又继续批阅。   “这……”面有窘色的程兆翼,为难地看了站在堂上另一侧的康定宴一眼。   久等不到下文,埋首案内的玄玉缓缓抬起头来,先是瞧了瞧已在暗地里和康定宴翻了脸,在洛阳城中分为两势,成为其中一势的程兆翼,再心里有数地睨向凉凉看戏的康定宴。   他搁下手中之笔,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扫向不在乎有人背叛的康定宴。   “康大人,你可有拨派洛阳城守军援助河南府?”   康定宴躬身一揖,“回王爷,洛阳城不拨兵援助其他郡县。”   “哦?”他绕高了两眉,“此话何解?”   “洛阳守军之职,乃守卫辖地洛阳城内外,它地,则与洛阳无关。”将下颌扬得老高的康定宴,话里,摆明了就是不愿插手帮忙。   早知会有此一答的玄玉,笑笑地问:“如此说来,太守的意思是撇手不管喽?”   “卑职不敢。”   “你当然不敢。”又在这种节骨眼上头耍花样,也好,这回就让他在一旁看戏。   “王爷,那此事……”眼看玄玉竟就这样由着康定宴去,大惊失色的程兆翼苦着一张脸。   “河南府与洛阳城,同属本王治下,因此流寇扰民一事,本王自然得一力承担。”再次拿起笔的玄玉,边说边又拿来一本摺子,“明日本王会派人将此事加急启奏圣上,得圣上动兵铜鱼后,本王将率亲卫进驻河南府永嘉轩辕营,并命楚郡王自长安带来他手下的兵力相助,至于河南府那方面,就请程大人派河南府守军支援。”   “王爷,难道你要亲自率兵剿寇?”两跟倏然一亮的程兆翼有些愕然,同时,也有些怀疑年纪尚轻的他的领兵能力,是否能担此剿寇之任。   “对。”   程兆翼的两眉皱得更深,“但……”   “若无它事,今日就到此为止。”下了决定后,不想多言的玄玉,抬手朝堂上的众官示意退下。   乐见如此的康定宴,立即躬身告退,同时也带走了堂上一半的官员,而还想说些什么的程兆翼,在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玄玉改变心意后,揪眉垂首地也带着另一半的官员退出堂外。   在他们走后,处在内堂里的顾长空与符青峰,飞快地自内堂走出,在顾长空的眼底,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都听见了?”没有抬首的玄玉,只是朝底下轻问。   “我这就去打点一下,待会就回长安。”急着建功的顾长空,大声对他说完后,就踩着急忙的步子往堂外走去。   与顾长空相较之下,脸上带点犹豫的符青峰,则是相当不解地望着堂案上的玄玉。   “符青峰。”终于将公务告一个段落的玄玉,思索了一会后,抬首问向他,“你手下有多少可用之人?”   “廿座山头,二万人。”   他马上作出决定,“召齐他们,两日内进驻永嘉守军驻地轩辕营。”   符青峰不得不提醒他,“王爷,他们可都是山贼哪。”叫那批素来被官兵追着跑的山贼们,助官府一臂之力?他是忘了这两方原是水火不容的人马,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弄清楚状况?   “但你不是山贼。”玄玉理所当然地瞥他一眼,“你既非山贼,那么你手底下的人,就只是你的属兵不是吗?”   符青峰紧皱着眉心,“我……不是山贼?”   “你是我朝的将军。”玄玉懒洋洋地把他的底细抖出来之余,还不忘叮咛他,“记住,带他们进轩辕营之前,别忘了把你的将军顶戴给戴上。”   没料到自己的身份他早已知情的符青峰,瞪张着眼,不太相信地瞧着一副没事样的玄玉。   他迟疑地拖长了音调,“我的身份……是袁天印告诉王爷的?”多年来,对于自个儿的身份保密到家,最多也只有透露给袁天印一人知情而已,这个玄玉……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师傅什么都没说过。”玄玉摇摇头,有些好笑地瞧着他一脸惊讶的模样,“是我自个儿挖出来的。”   符青峰攒紧了两眉,“王爷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自你为我效命的那一日起。”袁天印是送了人给他,但这不代表,他就无疑心,既然用人者是他,那他自然得将所用之人的来路,查个清楚明白。   满脸意外的符青峰,这时才觉得,过去,他似乎是太瞧不起这个对他们这些自愿为他效命的人,不闻一声,也不吭一句的年轻王爷了。他根本没想过,这个看上去总是脸上带笑的玄玉,其实骨子里,跟那个爱动脑筋的袁天印竟是差不多。   “还有问题吗?”见他一径地站呆站在原地,玄玉忍不住出声。   他赶忙回过神来,“没有。”   “那还不快去办事?”玄玉对他努了努下巴,两眼同时瞥向堂外。   “是。”   在符青峰也出了堂上后,散去了脸上笑意的玄玉,只手拿来程兆翼所上呈的摺子,再次将摺子里详述流寇作乱的事迹,仔细看过一回后,一双锐眸,止定在那名统领流寇作乱的寇王之名上。   转眼想了半晌之后,他再自案上厚厚一叠的摺子里取出一本搁置很久的摺子,摊开研究了不久,他开始觉得,他心头的那根刺,拔出之期,指日可待。 第十三章   在得建羽皇帝所赐铜鱼后,玄玉被任为剿寇行军元帅,行军调度、军中军仕任命,皆由玄玉全权指挥任派,玄玉在整台府军与地方军后,分左、中、右三军,扎营永嘉轩辕营。   在轩辕营等待了数日后,根据探子回报,原本流窜于河南府四处的流寇,忽然消声匿迹,又再过了数日,原以为已闻讯离开河南府的流寇,不但没有因永嘉军而走避河南府,反已集结成军,十万流寇,正朝河南府永嘉节节逼近。   “长空到了吗?”坐镇在行营中的玄玉,在冉西亭又再次在帐中焦急的走来走去时,忍不住要问。   “到了。”神情显得相当不安的冉西亭,脚下的步子依旧没停。   “符青峰呢?”   “也到了。”想到另一个头痛人物也到轩辕营了,冉西亭的脸色就更惨淡三分。   玄玉不解地扬眉,“既然他们都到了,二叔的脸色怎还是这么难看?”原以为他是在担心顾长空与符青峰来不及赶到,使得轩辕营兵力不足,无以与流冠大军对抗,可现下他们的人马都到齐了,他还在忧心些什么?   “唉……”两际隐隐作疼的冉西亭,干脆坐在椅内叹大气。   不得其解的玄玉两眼往旁一望,发现袁天印的脸色,也极其难得地同样难看。“师傅?”   袁天印只是伸手朝账外一指,“你自个儿去瞧瞧就明白了。”   按着他的话,玄玉走至帐门外,大老远的,就听见音量皆亮如洪钟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正在外头吵得不可开交。   打一进营就互不对盘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知对方皆有意向玄玉自荐行军总管一职后,也不管有多少部属在看,迅即引燃了两人自相识起就一直在私底下存在着的战火。“跟我抢?”带着一脸的不屑,符青峰倨傲地睨瞪着眼前人,“你这个郡王凭什么跟我抢?”   顾长空一手拍着自个儿的胸膛,“虽说我是只个郡王,可好歹我同时也是个将军!”   “将军?”较为年长的符青峰,鄙视地自鼻尖蹭出两口气,“哼,就凭你这毛头小子?”   “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不敬,忍不住抬出身份压他的顾长空,就不信这个山贼头子在这方面能争得过他。   “哟,讲身份?”符青峰冷冷地哼了哼,“那好,你就给我拉长了耳朵听听本山大王的身份!”   顾长空讥消地扯着嘴角,“凭你这山贼头子也配跟我讲身份?”   “当然!”符青峰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杆,“我符家祖上世代受袭将军,算来,我官居五品,与你这郡王恰恰同等,我有什么不敢同你讲身份的?”   “啥?”甚为吃惊的顾长空拉大了嗓,“你是有来头的?”这家伙,不就是个山贼头子吗?怎么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什么个将军来了?   符青峰不客气地以指尖戳着他的鼻,“难道你以为你的身份有多稀罕不成?”   “喂,那个闷葫芦呢?他又是什么来历?”顾长空撇开他的手,忙不迭地指向站在帐外守卫玄玉安危的堂旭。   “我怎知道?”懒得透露他人底细的符青峰将头一甩。   顾长空更是好奇了,“那个烂酒鬼兼赌鬼呢?”说不定,就连那个燕子楼也大有来头。   “想知道自个儿不会去问?”符青峰只是将下巴抬与天齐。   顾长空再次被他的态度给惹毛了,"你得意个什么劲?”   势在必得的符青峰走至他面前与他眼对眼、鼻对鼻,“总之,你给我安份的当你的楚郡王,行军总管一职,没你的份!”   “那个位置我当定了!”与他同样脸红脖子粗的顾长空,也不给面子地口吼回去。   眼看着他们转眼间又再度吵了起来,且愈吵愈上肝火,被扰得耳根子一刻也没得安宁,同时也觉得相当丢人的袁天印,踱至帐门边,愈是看那两人,愈是忍不住想摇首。   “王爷打算任他们何人为行军总管?”无论再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人只适住阵前杀敌大将,却无一可任行军总管,可眼下,营中却又没有其他的人选可挑捡。   玄玉摇了摇首,“他俩都不是我要的人选。”   “这二人,都只勇这一字,皆都无谋。”袁天印回过头来问着那一脸万事不急的玄玉,“那位有勇有谋者,王爷到底是请到了没有?”怎么到现在,那个余丹波还是无半点消息?玄玉不会以为单靠这两名莽夫,就能打胜这场仗吧?   “快了,就快了。”   “启禀王爷,营外有名自称是洛阳文库书记官的余丹波求见。”在接到营门守军的报告后,亲卫统领连忙赶至玄玉的跟前禀报。   恭候大驾已久的玄玉,笑扬起一手,指向远处营门。   “你瞧,这不就来了吗?”   ***************************************************************   打从余丹波进轩辕营,经由拥有全权调度、全全任命之权的玄玉擢升,由文库书记官荣晋为行军总管后,轩辕营内的气氛就一直显得相当诡异。   就在这当头,直朝永嘉逼近的流寇大军,在短暂停军过后,寇王派出其中约三万人大军继续朝永嘉前进,以测探永嘉轩辕营三军实力。   得知消息以来,全营军士的目光,皆停栖在余丹波这名新任的行军总管身上,但却出乎众人意外地,余丹波非但无半分动作,仍是采按兵不动的姿态,无论流寇如何在永嘉城外叫嚣示威,他就是不为所动,只是一径地在营里观测天象。   自余丹波被玄玉擢升为行军总管后,这些日来,被迫得听他军令的符青峰与顾长空,在期望落空之余,本以为这名抢了他们所期之位的余丹波,会是威名赫赫的沙场大将,或是朝中功勋彪炳的老将,可在他们见了余丹波之后,他们这才觉得,现实与预期,似乎总是有些落差。   毕竟,他们事先并未预料到,这名袁天印口中的军事能才,竟会有着一身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气韵,和一张深具阴柔之美的面容。   “居然长得像个女人……”口中喃喃叨念的顾长空,与面色同样不善的符青峰,在行营中暗捺着闷火,一齐瞪向叫玄玉找来余丹波的袁天印。   袁天印朝他摇了摇指,“以貌取人,非明智之举。”   “你也不看看那家伙,身材纤瘦不说,瞧瞧那脸蛋,简直就和个娘们没两样!”同样深感不满的符青峰马上接口。   “你是怎么搞的?居然要玄玉找这种文弱书生来?”与符青峰连成一气的顾长空,干脆将一肚子的闷气全往袁天印的身上发泄,“我将他从头看到脚,再由脚看回头,横看竖看,就是看不出他哪像个会带兵的!别说是拿刀使剑了,只怕他就连张弓都拉不开来!”   袁天印好笑地问:“你们不相信我的眼光?”   “这一回不信!”他俩异口同声。•   “说到底,你们就是为了行军总管这四字在心里闹疙瘩。”鹬蚌相争,岂料却杀出了个渔翁得利,这也难怪他们会犯不平。   咄咄逼人的符青峰,横眉竖眼地再问:“你说,那个长得像女人的家伙,他有过什么战历?”   “没有。”袁天印想了想,很干脆地摇首。   顾长空马上抢过话,“那你再告诉我,一个待在文库里的书记官,他有什么能耐?”   “尚未见识过。”又再沉吟了一会后,袁天印还是对他们摇首。   “这样你也敢把这种人举荐给王爷?”一脸难以置信的符青峰,愈说嗓门愈是拉高。   “敢。”说到这点,袁天印就很有把握了。   "好,撇去那些不谈。”顾长空一手抚着额,耐性已快被那个不为所动的余丹波给耗尽,“你倒是说说,咱们究竟还要按兵不动几日?”   符青峰最不满的也是这一点,“寇匪都已在城外叫阵几日了,难道咱们就继续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不成?”   “这个嘛……”   遭两人围攻的袁天印,一手抚着下颌沉思之时,不意往他们身后一瞥,赫然发现营门处站了个他们正在批评的正主儿后,袁天印含蓄地对背对着营门的他们暗示。   “咳咳。”这下可好,也不知这余丹波究竟听了多少。   站在帐门处,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批评的余丹波,在顾长空与符青峰双双回过头来时,只是不带表情地走进帐内,而他二人见了他,觉得那股硬哽在他们喉际的闷气,霎时又再次上来了,当下他俩将身子一转,撇过头去不说,也没朝他这个总管行礼。   走至案内坐下的余丹波,默然地瞧着他俩藐视军纪的举止。   “都怎了?”一脚踏进行营的玄玉,好奇地看着里头神色各异的众人。   “参见王爷。”眼见是他亲临,余丹波随即自案中站起接驾。   抬手示意余丹波不必多礼后,玄玉径自在旁我了个位置坐下,而后将两眼望向袁天印,而一看他眼神即明白他想问些什么的袁天印,笑笑地踱至他身旁坐下,附耳对他说上一阵。   听完了袁天印的活,再瞧了瞧里头不太对盘的三人后,明了情况的玄玉只是深感兴趣地扬高了一双剑眉,不但不打算插手道等小事,还很期待余丹波要怎么收拾那两名莽夫。   也不打算插手的袁天印,甚有默契地噤声,同样也不愿排解这种事。   站在余丹波面前,两眼无论怎么摆就是不知该往哪摆的顾长空与符青峰,虽说实在是很想知道余丹波到底打算要按兵不动多久,可碍于颜面,又不愿委下身段去问,在僵持了好一阵后,性子较耐不住的顾长空,忍不住朝玄玉挤眉皱脸示意。   也很想问问清况的玄玉,体贴地顺了顾长空的心意,转首问向正看着地图的余丹波。   “不知总管这些日来,究竟在等些什么?”   “风。”入营后就一直寡肓少语的余丹波,在面对玄玉时,总算愿开金口。   “风?”玄玉不解地扬眉。   “卑职在等东南风吹起。”来到玄玉面前的余丹波,毕恭毕敬地回复。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与袁天印不约而同地交视一眼,就在此时,行营的帐幕遭风微微吹掀起一角,余丹波颔首向玄玉示意后,大步走至行辕外头抬首望向天际,炯亮的黑眸直锁住天际遭风吹散的流云,当风儿吹扬起他颈畔的发丝时,他微微握紧了拳心。   继续观测了天候一会后,他转身朝一直候在行营外头,随时收到阵前探子报讯后,即向他报告敌军军情的将官扬手。   “启票总管,敌军三万人马,已越过落合沟,预计再过一个时辰,将抵达熊耳丘。”   他迅速做出决定,“传左右陌刀将统领。”   “是。”得令的将官,立即衔命而去。   行辕内,都想知道他葫芦在卖什么药的玄玉与袁天印,分别来至他的身后,沉着声,准备看他打算怎么办。“参见总管。”奉令而来的河南府左右陌刀将统领,不久后,即跪叩在余丹波的面前听令。   “即刻率两军快马全速出城,半个时辰内,取道绕过熊耳丘至敌军腹背落合沟沟水对岸,两军至落合沟后,以凤鸣箭为讯。”   “得令。”   “那我们呢?”被晾在一边,什么都没被分派到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两人,纷指着自个儿的鼻尖问。ˉ余丹波回首冷瞥他们一眼,“乌合之众,不如不用。”一个贵族出身,手下养的都是些骄兵,另一个据山为王的山贼,养的全是只会打劫不懂军纪的山贼,他们能成什么事?   “你说什么——”当下脾气被惹毛的两人,皆怒抖着眉想冲上前,但却都遭眼明手快的袁天印给飞快地捂上嘴,并使劲地拖到一旁去。   “你打算只用部分河南府守军对付敌军?”全权放手让余丹波去做的玄玉,对他以少击多的战略有些好奇。   “回王爷。”余丹波恭谨地揖手以覆,“用兵在精不在多,如此,就绰绰有余了。”   玄玉勾了勾唇角,“是吗?”   半个时辰过后,余丹波所等待的凤鸣箭之声,在时限内自远处的天际传来,领着众人来到永嘉城城上的余丹波,远望了已然来到了熊耳丘上的两万流寇人马后,不疾不徐地朝底下吩咐。   “燃烟。”   另一只凤呜箭登时自永嘉城城上劲射上天,在刺耳穿透云霄的箭呜声响彻天际后,埋伏在熊耳丘左侧密林里的河南府守军,即在林里所置放的百来具铜鼎里添上火苗,燃起阵阵气味刺鼻、浓密不见五指的浓烟。   顺着东南风风势,林间疾窜而出的浓烟飞快地抵达熊耳丘,位在丘上的敌军,全数被困在厚重的浓烟中。   些许带着烟雾的风儿,轻轻刮过永嘉城城上,玄玉嗅了嗅,随即不适地以手掩住口鼻。   “这味道……”   “有毒。”机警的袁天印登时忙护着他后退避毒。   玄玉不放心地按着他的臂膀,“城民……”   “放心,依风向来看,毒烟是往熊耳丘走,不会吹至永嘉城。”终于明白余丹波为何要等东南风的袁天印,对余丹波的估算很是放心。熊耳丘上,陷人毒烟中的敌军,在明白烟中有毒后,纷急忙欲撤离受风的熊耳丘,但欲冲向永嘉城的敌军突破浓烟时,早已等在永嘉城外的河南府守军,已排开陌刀阵式,等着中毒的敌军前来,眼见苗头不对,为首的敌将又忙命敌军后撤穿过浓烟退至丘后的落合沟。   在朝阳的照射下,灿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刀光,将不受毒烟所袭的落合沟对岸,染映成一片银白。犹处在浓烟中,中毒以致疲软无力的敌军欲下丘之时,在乍见对岸传来的亮眼刀光,纷纷愕止住脚步,进退不得地被困在熊耳丘上。   高站在城上的余丹波,算准了时机后,往身后一弹指,城下十团横纵十十列阵的弓弩手,织成千人弓弩阵,纷执射程最远的伏远弩、身背五十只穿透力强的兵箭,立即就站射姿于定位。   “开弓!”弓弩统领震声朝千人弓弩阵一喝。   皆已上兵箭的伏远弩,整齐划一地开弓以箭就弦。   “射!”   下一刻,众箭齐飞上天,密集如黑云的真箭直抵熊耳丘,再以急坠如雨之势齐坠而下,一波箭雨未息,另一波紧按着施放的兵箭又再飞上穹苍。   连射五十回后,余丹波下令停止燃烟,待丘上烟雾散去,前来挑衅的敌军,全军已静卧在熊耳丘之上。   旁观全局,并抬首遥望丘上胜绩的袁天印,与玄玉并肩站在城上,淡淡地说出他的心得。   “我军无损一真一卒。”根本就不需派兵上战场厮杀,以此良计,不但可以节省我军兵力,又可剿灭来犯敌军,怪不得余丹波愿按兵不动也要等。   “嗯。”表情甚是满意的玄玉,愉快地看着远方。   袁天印侧首笑问:“王爷那只白虎佩印,给得还值得吧?”   “值得。”能得如此良将,花再大的代价也值。   目瞪口呆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见了丘上的景况后,面面相觑。   眼见大事抵定后,高站在城上的余丹波,忽地快步走下,并自城上守军的身上抄来一把弓,同时搭了两柄兵箭后,没半分预兆地朝站在远处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发箭。   来不及反应的顾长空与符青峰,犹未走避,就遭分别射在他们俩鞋尖上的两只兵箭给钉站在原地。   低首看向自个儿脚尖处所插着的兵箭后,为余丹波精准的箭技而深深倒吸田凉气的两人,怔怔地抬首讷看着发箭的余丹波。   余丹波只是斜眼冷瞪了先前敢在他面前挑战他军威,胆敢不按军纪行事的他们两人一眼,再转首命手下收拾丘上的残局。   “鸣金,把死的埋了,活的全都押进牢坐!”   “是!”   状似悠闲的袁天印,慢吞春地踱至被钉在原地的两人身旁。   “服气了?”他爱笑不笑地盯着他们俩狼狈得很一致的脸庞。   一个字也吐不出口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震撼过后,虽是对余舟波有些改观,但在他们胸臆里,那股不上不下的闷气,就是怎么也散不去。   “只要他一日是行军总管,你们就最好是依军令行事一日。”袁天印好心地再提醒他们,“否则下回他若是祭出军法,到时,王爷可救不了你们。”   在得建羽皇帝所赐铜鱼后,玄玉被任为剿寇行军元帅,行军调度、军中军仕任命,皆由玄玉全权指挥任派,玄玉在整台府军与地方军后,分左、中、右三军,扎营永嘉轩辕营。   在轩辕营等待了数日后,根据探子回报,原本流窜于河南府四处的流寇,忽然消声匿迹,又再过了数日,原以为已闻讯离开河南府的流寇,不但没有因永嘉军而走避河南府,反已集结成军,十万流寇,正朝河南府永嘉节节逼近。   “长空到了吗?”坐镇在行营中的玄玉,在冉西亭又再次在帐中焦急的走来走去时,忍不住要问。   “到了。”神情显得相当不安的冉西亭,脚下的步子依旧没停。   “符青峰呢?”   “也到了。”想到另一个头痛人物也到轩辕营了,冉西亭的脸色就更惨淡三分。   玄玉不解地扬眉,“既然他们都到了,二叔的脸色怎还是这么难看?”原以为他是在担心顾长空与符青峰来不及赶到,使得轩辕营兵力不足,无以与流冠大军对抗,可现下他们的人马都到齐了,他还在忧心些什么?   “唉……”两际隐隐作疼的冉西亭,干脆坐在椅内叹大气。   不得其解的玄玉两眼往旁一望,发现袁天印的脸色,也极其难得地同样难看。“师傅?”   袁天印只是伸手朝账外一指,“你自个儿去瞧瞧就明白了。”   按着他的话,玄玉走至帐门外,大老远的,就听见音量皆亮如洪钟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正在外头吵得不可开交。   打一进营就互不对盘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知对方皆有意向玄玉自荐行军总管一职后,也不管有多少部属在看,迅即引燃了两人自相识起就一直在私底下存在着的战火。“跟我抢?”带着一脸的不屑,符青峰倨傲地睨瞪着眼前人,“你这个郡王凭什么跟我抢?”   顾长空一手拍着自个儿的胸膛,“虽说我是只个郡王,可好歹我同时也是个将军!”   “将军?”较为年长的符青峰,鄙视地自鼻尖蹭出两口气,“哼,就凭你这毛头小子?”   “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不敬,忍不住抬出身份压他的顾长空,就不信这个山贼头子在这方面能争得过他。   “哟,讲身份?”符青峰冷冷地哼了哼,“那好,你就给我拉长了耳朵听听本山大王的身份!”   顾长空讥消地扯着嘴角,“凭你这山贼头子也配跟我讲身份?”   “当然!”符青峰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杆,“我符家祖上世代受袭将军,算来,我官居五品,与你这郡王恰恰同等,我有什么不敢同你讲身份的?”   “啥?”甚为吃惊的顾长空拉大了嗓,“你是有来头的?”这家伙,不就是个山贼头子吗?怎么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什么个将军来了?   符青峰不客气地以指尖戳着他的鼻,“难道你以为你的身份有多稀罕不成?”   “喂,那个闷葫芦呢?他又是什么来历?”顾长空撇开他的手,忙不迭地指向站在帐外守卫玄玉安危的堂旭。   “我怎知道?”懒得透露他人底细的符青峰将头一甩。   顾长空更是好奇了,“那个烂酒鬼兼赌鬼呢?”说不定,就连那个燕子楼也大有来头。   “想知道自个儿不会去问?”符青峰只是将下巴抬与天齐。   顾长空再次被他的态度给惹毛了,"你得意个什么劲?”   势在必得的符青峰走至他面前与他眼对眼、鼻对鼻,“总之,你给我安份的当你的楚郡王,行军总管一职,没你的份!”   “那个位置我当定了!”与他同样脸红脖子粗的顾长空,也不给面子地口吼回去。   眼看着他们转眼间又再度吵了起来,且愈吵愈上肝火,被扰得耳根子一刻也没得安宁,同时也觉得相当丢人的袁天印,踱至帐门边,愈是看那两人,愈是忍不住想摇首。   “王爷打算任他们何人为行军总管?”无论再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人只适住阵前杀敌大将,却无一可任行军总管,可眼下,营中却又没有其他的人选可挑捡。   玄玉摇了摇首,“他俩都不是我要的人选。”   “这二人,都只勇这一字,皆都无谋。”袁天印回过头来问着那一脸万事不急的玄玉,“那位有勇有谋者,王爷到底是请到了没有?”怎么到现在,那个余丹波还是无半点消息?玄玉不会以为单靠这两名莽夫,就能打胜这场仗吧?   “快了,就快了。”   “启禀王爷,营外有名自称是洛阳文库书记官的余丹波求见。”在接到营门守军的报告后,亲卫统领连忙赶至玄玉的跟前禀报。   恭候大驾已久的玄玉,笑扬起一手,指向远处营门。   “你瞧,这不就来了吗?”   ***************************************************************   打从余丹波进轩辕营,经由拥有全权调度、全全任命之权的玄玉擢升,由文库书记官荣晋为行军总管后,轩辕营内的气氛就一直显得相当诡异。   就在这当头,直朝永嘉逼近的流寇大军,在短暂停军过后,寇王派出其中约三万人大军继续朝永嘉前进,以测探永嘉轩辕营三军实力。   得知消息以来,全营军士的目光,皆停栖在余丹波这名新任的行军总管身上,但却出乎众人意外地,余丹波非但无半分动作,仍是采按兵不动的姿态,无论流寇如何在永嘉城外叫嚣示威,他就是不为所动,只是一径地在营里观测天象。   自余丹波被玄玉擢升为行军总管后,这些日来,被迫得听他军令的符青峰与顾长空,在期望落空之余,本以为这名抢了他们所期之位的余丹波,会是威名赫赫的沙场大将,或是朝中功勋彪炳的老将,可在他们见了余丹波之后,他们这才觉得,现实与预期,似乎总是有些落差。   毕竟,他们事先并未预料到,这名袁天印口中的军事能才,竟会有着一身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气韵,和一张深具阴柔之美的面容。   “居然长得像个女人……”口中喃喃叨念的顾长空,与面色同样不善的符青峰,在行营中暗捺着闷火,一齐瞪向叫玄玉找来余丹波的袁天印。   袁天印朝他摇了摇指,“以貌取人,非明智之举。”   “你也不看看那家伙,身材纤瘦不说,瞧瞧那脸蛋,简直就和个娘们没两样!”同样深感不满的符青峰马上接口。   “你是怎么搞的?居然要玄玉找这种文弱书生来?”与符青峰连成一气的顾长空,干脆将一肚子的闷气全往袁天印的身上发泄,“我将他从头看到脚,再由脚看回头,横看竖看,就是看不出他哪像个会带兵的!别说是拿刀使剑了,只怕他就连张弓都拉不开来!”   袁天印好笑地问:“你们不相信我的眼光?”   “这一回不信!”他俩异口同声。•   “说到底,你们就是为了行军总管这四字在心里闹疙瘩。”鹬蚌相争,岂料却杀出了个渔翁得利,这也难怪他们会犯不平。   咄咄逼人的符青峰,横眉竖眼地再问:“你说,那个长得像女人的家伙,他有过什么战历?”   “没有。”袁天印想了想,很干脆地摇首。   顾长空马上抢过话,“那你再告诉我,一个待在文库里的书记官,他有什么能耐?”   “尚未见识过。”又再沉吟了一会后,袁天印还是对他们摇首。   “这样你也敢把这种人举荐给王爷?”一脸难以置信的符青峰,愈说嗓门愈是拉高。   “敢。”说到这点,袁天印就很有把握了。   "好,撇去那些不谈。”顾长空一手抚着额,耐性已快被那个不为所动的余丹波给耗尽,“你倒是说说,咱们究竟还要按兵不动几日?”   符青峰最不满的也是这一点,“寇匪都已在城外叫阵几日了,难道咱们就继续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不成?”   “这个嘛……”   遭两人围攻的袁天印,一手抚着下颌沉思之时,不意往他们身后一瞥,赫然发现营门处站了个他们正在批评的正主儿后,袁天印含蓄地对背对着营门的他们暗示。   “咳咳。”这下可好,也不知这余丹波究竟听了多少。   站在帐门处,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批评的余丹波,在顾长空与符青峰双双回过头来时,只是不带表情地走进帐内,而他二人见了他,觉得那股硬哽在他们喉际的闷气,霎时又再次上来了,当下他俩将身子一转,撇过头去不说,也没朝他这个总管行礼。   走至案内坐下的余丹波,默然地瞧着他俩藐视军纪的举止。   “都怎了?”一脚踏进行营的玄玉,好奇地看着里头神色各异的众人。   “参见王爷。”眼见是他亲临,余丹波随即自案中站起接驾。   抬手示意余丹波不必多礼后,玄玉径自在旁我了个位置坐下,而后将两眼望向袁天印,而一看他眼神即明白他想问些什么的袁天印,笑笑地踱至他身旁坐下,附耳对他说上一阵。   听完了袁天印的活,再瞧了瞧里头不太对盘的三人后,明了情况的玄玉只是深感兴趣地扬高了一双剑眉,不但不打算插手道等小事,还很期待余丹波要怎么收拾那两名莽夫。   也不打算插手的袁天印,甚有默契地噤声,同样也不愿排解这种事。   站在余丹波面前,两眼无论怎么摆就是不知该往哪摆的顾长空与符青峰,虽说实在是很想知道余丹波到底打算要按兵不动多久,可碍于颜面,又不愿委下身段去问,在僵持了好一阵后,性子较耐不住的顾长空,忍不住朝玄玉挤眉皱脸示意。   也很想问问清况的玄玉,体贴地顺了顾长空的心意,转首问向正看着地图的余丹波。   “不知总管这些日来,究竟在等些什么?”   “风。”入营后就一直寡肓少语的余丹波,在面对玄玉时,总算愿开金口。   “风?”玄玉不解地扬眉。   “卑职在等东南风吹起。”来到玄玉面前的余丹波,毕恭毕敬地回复。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与袁天印不约而同地交视一眼,就在此时,行营的帐幕遭风微微吹掀起一角,余丹波颔首向玄玉示意后,大步走至行辕外头抬首望向天际,炯亮的黑眸直锁住天际遭风吹散的流云,当风儿吹扬起他颈畔的发丝时,他微微握紧了拳心。   继续观测了天候一会后,他转身朝一直候在行营外头,随时收到阵前探子报讯后,即向他报告敌军军情的将官扬手。   “启票总管,敌军三万人马,已越过落合沟,预计再过一个时辰,将抵达熊耳丘。”   他迅速做出决定,“传左右陌刀将统领。”   “是。”得令的将官,立即衔命而去。   行辕内,都想知道他葫芦在卖什么药的玄玉与袁天印,分别来至他的身后,沉着声,准备看他打算怎么办。“参见总管。”奉令而来的河南府左右陌刀将统领,不久后,即跪叩在余丹波的面前听令。   “即刻率两军快马全速出城,半个时辰内,取道绕过熊耳丘至敌军腹背落合沟沟水对岸,两军至落合沟后,以凤鸣箭为讯。”   “得令。”   “那我们呢?”被晾在一边,什么都没被分派到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两人,纷指着自个儿的鼻尖问。ˉ余丹波回首冷瞥他们一眼,“乌合之众,不如不用。”一个贵族出身,手下养的都是些骄兵,另一个据山为王的山贼,养的全是只会打劫不懂军纪的山贼,他们能成什么事?   “你说什么——”当下脾气被惹毛的两人,皆怒抖着眉想冲上前,但却都遭眼明手快的袁天印给飞快地捂上嘴,并使劲地拖到一旁去。   “你打算只用部分河南府守军对付敌军?”全权放手让余丹波去做的玄玉,对他以少击多的战略有些好奇。   “回王爷。”余丹波恭谨地揖手以覆,“用兵在精不在多,如此,就绰绰有余了。”   玄玉勾了勾唇角,“是吗?”   半个时辰过后,余丹波所等待的凤鸣箭之声,在时限内自远处的天际传来,领着众人来到永嘉城城上的余丹波,远望了已然来到了熊耳丘上的两万流寇人马后,不疾不徐地朝底下吩咐。   “燃烟。”   另一只凤呜箭登时自永嘉城城上劲射上天,在刺耳穿透云霄的箭呜声响彻天际后,埋伏在熊耳丘左侧密林里的河南府守军,即在林里所置放的百来具铜鼎里添上火苗,燃起阵阵气味刺鼻、浓密不见五指的浓烟。   顺着东南风风势,林间疾窜而出的浓烟飞快地抵达熊耳丘,位在丘上的敌军,全数被困在厚重的浓烟中。   些许带着烟雾的风儿,轻轻刮过永嘉城城上,玄玉嗅了嗅,随即不适地以手掩住口鼻。   “这味道……”   “有毒。”机警的袁天印登时忙护着他后退避毒。   玄玉不放心地按着他的臂膀,“城民……”   “放心,依风向来看,毒烟是往熊耳丘走,不会吹至永嘉城。”终于明白余丹波为何要等东南风的袁天印,对余丹波的估算很是放心。熊耳丘上,陷人毒烟中的敌军,在明白烟中有毒后,纷急忙欲撤离受风的熊耳丘,但欲冲向永嘉城的敌军突破浓烟时,早已等在永嘉城外的河南府守军,已排开陌刀阵式,等着中毒的敌军前来,眼见苗头不对,为首的敌将又忙命敌军后撤穿过浓烟退至丘后的落合沟。   在朝阳的照射下,灿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刀光,将不受毒烟所袭的落合沟对岸,染映成一片银白。犹处在浓烟中,中毒以致疲软无力的敌军欲下丘之时,在乍见对岸传来的亮眼刀光,纷纷愕止住脚步,进退不得地被困在熊耳丘上。   高站在城上的余丹波,算准了时机后,往身后一弹指,城下十团横纵十十列阵的弓弩手,织成千人弓弩阵,纷执射程最远的伏远弩、身背五十只穿透力强的兵箭,立即就站射姿于定位。   “开弓!”弓弩统领震声朝千人弓弩阵一喝。   皆已上兵箭的伏远弩,整齐划一地开弓以箭就弦。   “射!”   下一刻,众箭齐飞上天,密集如黑云的真箭直抵熊耳丘,再以急坠如雨之势齐坠而下,一波箭雨未息,另一波紧按着施放的兵箭又再飞上穹苍。   连射五十回后,余丹波下令停止燃烟,待丘上烟雾散去,前来挑衅的敌军,全军已静卧在熊耳丘之上。   旁观全局,并抬首遥望丘上胜绩的袁天印,与玄玉并肩站在城上,淡淡地说出他的心得。   “我军无损一真一卒。”根本就不需派兵上战场厮杀,以此良计,不但可以节省我军兵力,又可剿灭来犯敌军,怪不得余丹波愿按兵不动也要等。   “嗯。”表情甚是满意的玄玉,愉快地看着远方。   袁天印侧首笑问:“王爷那只白虎佩印,给得还值得吧?”   “值得。”能得如此良将,花再大的代价也值。   目瞪口呆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见了丘上的景况后,面面相觑。   眼见大事抵定后,高站在城上的余丹波,忽地快步走下,并自城上守军的身上抄来一把弓,同时搭了两柄兵箭后,没半分预兆地朝站在远处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发箭。   来不及反应的顾长空与符青峰,犹未走避,就遭分别射在他们俩鞋尖上的两只兵箭给钉站在原地。   低首看向自个儿脚尖处所插着的兵箭后,为余丹波精准的箭技而深深倒吸田凉气的两人,怔怔地抬首讷看着发箭的余丹波。   余丹波只是斜眼冷瞪了先前敢在他面前挑战他军威,胆敢不按军纪行事的他们两人一眼,再转首命手下收拾丘上的残局。   “鸣金,把死的埋了,活的全都押进牢坐!”   “是!”   状似悠闲的袁天印,慢吞春地踱至被钉在原地的两人身旁。   “服气了?”他爱笑不笑地盯着他们俩狼狈得很一致的脸庞。   一个字也吐不出口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震撼过后,虽是对余舟波有些改观,但在他们胸臆里,那股不上不下的闷气,就是怎么也散不去。   “只要他一日是行军总管,你们就最好是依军令行事一日。”袁天印好心地再提醒他们,“否则下回他若是祭出军法,到时,王爷可救不了你们。”   在得建羽皇帝所赐铜鱼后,玄玉被任为剿寇行军元帅,行军调度、军中军仕任命,皆由玄玉全权指挥任派,玄玉在整台府军与地方军后,分左、中、右三军,扎营永嘉轩辕营。   在轩辕营等待了数日后,根据探子回报,原本流窜于河南府四处的流寇,忽然消声匿迹,又再过了数日,原以为已闻讯离开河南府的流寇,不但没有因永嘉军而走避河南府,反已集结成军,十万流寇,正朝河南府永嘉节节逼近。   “长空到了吗?”坐镇在行营中的玄玉,在冉西亭又再次在帐中焦急的走来走去时,忍不住要问。   “到了。”神情显得相当不安的冉西亭,脚下的步子依旧没停。   “符青峰呢?”   “也到了。”想到另一个头痛人物也到轩辕营了,冉西亭的脸色就更惨淡三分。   玄玉不解地扬眉,“既然他们都到了,二叔的脸色怎还是这么难看?”原以为他是在担心顾长空与符青峰来不及赶到,使得轩辕营兵力不足,无以与流冠大军对抗,可现下他们的人马都到齐了,他还在忧心些什么?   “唉……”两际隐隐作疼的冉西亭,干脆坐在椅内叹大气。   不得其解的玄玉两眼往旁一望,发现袁天印的脸色,也极其难得地同样难看。“师傅?”   袁天印只是伸手朝账外一指,“你自个儿去瞧瞧就明白了。”   按着他的话,玄玉走至帐门外,大老远的,就听见音量皆亮如洪钟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正在外头吵得不可开交。   打一进营就互不对盘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知对方皆有意向玄玉自荐行军总管一职后,也不管有多少部属在看,迅即引燃了两人自相识起就一直在私底下存在着的战火。“跟我抢?”带着一脸的不屑,符青峰倨傲地睨瞪着眼前人,“你这个郡王凭什么跟我抢?”   顾长空一手拍着自个儿的胸膛,“虽说我是只个郡王,可好歹我同时也是个将军!”   “将军?”较为年长的符青峰,鄙视地自鼻尖蹭出两口气,“哼,就凭你这毛头小子?”   “注意一下你的身份,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不敬,忍不住抬出身份压他的顾长空,就不信这个山贼头子在这方面能争得过他。   “哟,讲身份?”符青峰冷冷地哼了哼,“那好,你就给我拉长了耳朵听听本山大王的身份!”   顾长空讥消地扯着嘴角,“凭你这山贼头子也配跟我讲身份?”   “当然!”符青峰不卑不亢地挺直了腰杆,“我符家祖上世代受袭将军,算来,我官居五品,与你这郡王恰恰同等,我有什么不敢同你讲身份的?”   “啥?”甚为吃惊的顾长空拉大了嗓,“你是有来头的?”这家伙,不就是个山贼头子吗?怎么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什么个将军来了?   符青峰不客气地以指尖戳着他的鼻,“难道你以为你的身份有多稀罕不成?”   “喂,那个闷葫芦呢?他又是什么来历?”顾长空撇开他的手,忙不迭地指向站在帐外守卫玄玉安危的堂旭。   “我怎知道?”懒得透露他人底细的符青峰将头一甩。   顾长空更是好奇了,“那个烂酒鬼兼赌鬼呢?”说不定,就连那个燕子楼也大有来头。   “想知道自个儿不会去问?”符青峰只是将下巴抬与天齐。   顾长空再次被他的态度给惹毛了,"你得意个什么劲?”   势在必得的符青峰走至他面前与他眼对眼、鼻对鼻,“总之,你给我安份的当你的楚郡王,行军总管一职,没你的份!”   “那个位置我当定了!”与他同样脸红脖子粗的顾长空,也不给面子地口吼回去。   眼看着他们转眼间又再度吵了起来,且愈吵愈上肝火,被扰得耳根子一刻也没得安宁,同时也觉得相当丢人的袁天印,踱至帐门边,愈是看那两人,愈是忍不住想摇首。   “王爷打算任他们何人为行军总管?”无论再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人只适住阵前杀敌大将,却无一可任行军总管,可眼下,营中却又没有其他的人选可挑捡。   玄玉摇了摇首,“他俩都不是我要的人选。”   “这二人,都只勇这一字,皆都无谋。”袁天印回过头来问着那一脸万事不急的玄玉,“那位有勇有谋者,王爷到底是请到了没有?”怎么到现在,那个余丹波还是无半点消息?玄玉不会以为单靠这两名莽夫,就能打胜这场仗吧?   “快了,就快了。”   “启禀王爷,营外有名自称是洛阳文库书记官的余丹波求见。”在接到营门守军的报告后,亲卫统领连忙赶至玄玉的跟前禀报。   恭候大驾已久的玄玉,笑扬起一手,指向远处营门。   “你瞧,这不就来了吗?”   ***************************************************************   打从余丹波进轩辕营,经由拥有全权调度、全全任命之权的玄玉擢升,由文库书记官荣晋为行军总管后,轩辕营内的气氛就一直显得相当诡异。   就在这当头,直朝永嘉逼近的流寇大军,在短暂停军过后,寇王派出其中约三万人大军继续朝永嘉前进,以测探永嘉轩辕营三军实力。   得知消息以来,全营军士的目光,皆停栖在余丹波这名新任的行军总管身上,但却出乎众人意外地,余丹波非但无半分动作,仍是采按兵不动的姿态,无论流寇如何在永嘉城外叫嚣示威,他就是不为所动,只是一径地在营里观测天象。   自余丹波被玄玉擢升为行军总管后,这些日来,被迫得听他军令的符青峰与顾长空,在期望落空之余,本以为这名抢了他们所期之位的余丹波,会是威名赫赫的沙场大将,或是朝中功勋彪炳的老将,可在他们见了余丹波之后,他们这才觉得,现实与预期,似乎总是有些落差。   毕竟,他们事先并未预料到,这名袁天印口中的军事能才,竟会有着一身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气韵,和一张深具阴柔之美的面容。   “居然长得像个女人……”口中喃喃叨念的顾长空,与面色同样不善的符青峰,在行营中暗捺着闷火,一齐瞪向叫玄玉找来余丹波的袁天印。   袁天印朝他摇了摇指,“以貌取人,非明智之举。”   “你也不看看那家伙,身材纤瘦不说,瞧瞧那脸蛋,简直就和个娘们没两样!”同样深感不满的符青峰马上接口。   “你是怎么搞的?居然要玄玉找这种文弱书生来?”与符青峰连成一气的顾长空,干脆将一肚子的闷气全往袁天印的身上发泄,“我将他从头看到脚,再由脚看回头,横看竖看,就是看不出他哪像个会带兵的!别说是拿刀使剑了,只怕他就连张弓都拉不开来!”   袁天印好笑地问:“你们不相信我的眼光?”   “这一回不信!”他俩异口同声。•   “说到底,你们就是为了行军总管这四字在心里闹疙瘩。”鹬蚌相争,岂料却杀出了个渔翁得利,这也难怪他们会犯不平。   咄咄逼人的符青峰,横眉竖眼地再问:“你说,那个长得像女人的家伙,他有过什么战历?”   “没有。”袁天印想了想,很干脆地摇首。   顾长空马上抢过话,“那你再告诉我,一个待在文库里的书记官,他有什么能耐?”   “尚未见识过。”又再沉吟了一会后,袁天印还是对他们摇首。   “这样你也敢把这种人举荐给王爷?”一脸难以置信的符青峰,愈说嗓门愈是拉高。   “敢。”说到这点,袁天印就很有把握了。   "好,撇去那些不谈。”顾长空一手抚着额,耐性已快被那个不为所动的余丹波给耗尽,“你倒是说说,咱们究竟还要按兵不动几日?”   符青峰最不满的也是这一点,“寇匪都已在城外叫阵几日了,难道咱们就继续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不成?”   “这个嘛……”   遭两人围攻的袁天印,一手抚着下颌沉思之时,不意往他们身后一瞥,赫然发现营门处站了个他们正在批评的正主儿后,袁天印含蓄地对背对着营门的他们暗示。   “咳咳。”这下可好,也不知这余丹波究竟听了多少。   站在帐门处,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批评的余丹波,在顾长空与符青峰双双回过头来时,只是不带表情地走进帐内,而他二人见了他,觉得那股硬哽在他们喉际的闷气,霎时又再次上来了,当下他俩将身子一转,撇过头去不说,也没朝他这个总管行礼。   走至案内坐下的余丹波,默然地瞧着他俩藐视军纪的举止。   “都怎了?”一脚踏进行营的玄玉,好奇地看着里头神色各异的众人。   “参见王爷。”眼见是他亲临,余丹波随即自案中站起接驾。   抬手示意余丹波不必多礼后,玄玉径自在旁我了个位置坐下,而后将两眼望向袁天印,而一看他眼神即明白他想问些什么的袁天印,笑笑地踱至他身旁坐下,附耳对他说上一阵。   听完了袁天印的活,再瞧了瞧里头不太对盘的三人后,明了情况的玄玉只是深感兴趣地扬高了一双剑眉,不但不打算插手道等小事,还很期待余丹波要怎么收拾那两名莽夫。   也不打算插手的袁天印,甚有默契地噤声,同样也不愿排解这种事。   站在余丹波面前,两眼无论怎么摆就是不知该往哪摆的顾长空与符青峰,虽说实在是很想知道余丹波到底打算要按兵不动多久,可碍于颜面,又不愿委下身段去问,在僵持了好一阵后,性子较耐不住的顾长空,忍不住朝玄玉挤眉皱脸示意。   也很想问问清况的玄玉,体贴地顺了顾长空的心意,转首问向正看着地图的余丹波。   “不知总管这些日来,究竟在等些什么?”   “风。”入营后就一直寡肓少语的余丹波,在面对玄玉时,总算愿开金口。   “风?”玄玉不解地扬眉。   “卑职在等东南风吹起。”来到玄玉面前的余丹波,毕恭毕敬地回复。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与袁天印不约而同地交视一眼,就在此时,行营的帐幕遭风微微吹掀起一角,余丹波颔首向玄玉示意后,大步走至行辕外头抬首望向天际,炯亮的黑眸直锁住天际遭风吹散的流云,当风儿吹扬起他颈畔的发丝时,他微微握紧了拳心。   继续观测了天候一会后,他转身朝一直候在行营外头,随时收到阵前探子报讯后,即向他报告敌军军情的将官扬手。   “启票总管,敌军三万人马,已越过落合沟,预计再过一个时辰,将抵达熊耳丘。”   他迅速做出决定,“传左右陌刀将统领。”   “是。”得令的将官,立即衔命而去。   行辕内,都想知道他葫芦在卖什么药的玄玉与袁天印,分别来至他的身后,沉着声,准备看他打算怎么办。“参见总管。”奉令而来的河南府左右陌刀将统领,不久后,即跪叩在余丹波的面前听令。   “即刻率两军快马全速出城,半个时辰内,取道绕过熊耳丘至敌军腹背落合沟沟水对岸,两军至落合沟后,以凤鸣箭为讯。”   “得令。”   “那我们呢?”被晾在一边,什么都没被分派到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两人,纷指着自个儿的鼻尖问。ˉ余丹波回首冷瞥他们一眼,“乌合之众,不如不用。”一个贵族出身,手下养的都是些骄兵,另一个据山为王的山贼,养的全是只会打劫不懂军纪的山贼,他们能成什么事?   “你说什么——”当下脾气被惹毛的两人,皆怒抖着眉想冲上前,但却都遭眼明手快的袁天印给飞快地捂上嘴,并使劲地拖到一旁去。   “你打算只用部分河南府守军对付敌军?”全权放手让余丹波去做的玄玉,对他以少击多的战略有些好奇。   “回王爷。”余丹波恭谨地揖手以覆,“用兵在精不在多,如此,就绰绰有余了。”   玄玉勾了勾唇角,“是吗?”   半个时辰过后,余丹波所等待的凤鸣箭之声,在时限内自远处的天际传来,领着众人来到永嘉城城上的余丹波,远望了已然来到了熊耳丘上的两万流寇人马后,不疾不徐地朝底下吩咐。   “燃烟。”   另一只凤呜箭登时自永嘉城城上劲射上天,在刺耳穿透云霄的箭呜声响彻天际后,埋伏在熊耳丘左侧密林里的河南府守军,即在林里所置放的百来具铜鼎里添上火苗,燃起阵阵气味刺鼻、浓密不见五指的浓烟。   顺着东南风风势,林间疾窜而出的浓烟飞快地抵达熊耳丘,位在丘上的敌军,全数被困在厚重的浓烟中。   些许带着烟雾的风儿,轻轻刮过永嘉城城上,玄玉嗅了嗅,随即不适地以手掩住口鼻。   “这味道……”   “有毒。”机警的袁天印登时忙护着他后退避毒。   玄玉不放心地按着他的臂膀,“城民……”   “放心,依风向来看,毒烟是往熊耳丘走,不会吹至永嘉城。”终于明白余丹波为何要等东南风的袁天印,对余丹波的估算很是放心。熊耳丘上,陷人毒烟中的敌军,在明白烟中有毒后,纷急忙欲撤离受风的熊耳丘,但欲冲向永嘉城的敌军突破浓烟时,早已等在永嘉城外的河南府守军,已排开陌刀阵式,等着中毒的敌军前来,眼见苗头不对,为首的敌将又忙命敌军后撤穿过浓烟退至丘后的落合沟。   在朝阳的照射下,灿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刀光,将不受毒烟所袭的落合沟对岸,染映成一片银白。犹处在浓烟中,中毒以致疲软无力的敌军欲下丘之时,在乍见对岸传来的亮眼刀光,纷纷愕止住脚步,进退不得地被困在熊耳丘上。   高站在城上的余丹波,算准了时机后,往身后一弹指,城下十团横纵十十列阵的弓弩手,织成千人弓弩阵,纷执射程最远的伏远弩、身背五十只穿透力强的兵箭,立即就站射姿于定位。   “开弓!”弓弩统领震声朝千人弓弩阵一喝。   皆已上兵箭的伏远弩,整齐划一地开弓以箭就弦。   “射!”   下一刻,众箭齐飞上天,密集如黑云的真箭直抵熊耳丘,再以急坠如雨之势齐坠而下,一波箭雨未息,另一波紧按着施放的兵箭又再飞上穹苍。   连射五十回后,余丹波下令停止燃烟,待丘上烟雾散去,前来挑衅的敌军,全军已静卧在熊耳丘之上。   旁观全局,并抬首遥望丘上胜绩的袁天印,与玄玉并肩站在城上,淡淡地说出他的心得。   “我军无损一真一卒。”根本就不需派兵上战场厮杀,以此良计,不但可以节省我军兵力,又可剿灭来犯敌军,怪不得余丹波愿按兵不动也要等。   “嗯。”表情甚是满意的玄玉,愉快地看着远方。   袁天印侧首笑问:“王爷那只白虎佩印,给得还值得吧?”   “值得。”能得如此良将,花再大的代价也值。   目瞪口呆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见了丘上的景况后,面面相觑。   眼见大事抵定后,高站在城上的余丹波,忽地快步走下,并自城上守军的身上抄来一把弓,同时搭了两柄兵箭后,没半分预兆地朝站在远处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发箭。   来不及反应的顾长空与符青峰,犹未走避,就遭分别射在他们俩鞋尖上的两只兵箭给钉站在原地。   低首看向自个儿脚尖处所插着的兵箭后,为余丹波精准的箭技而深深倒吸田凉气的两人,怔怔地抬首讷看着发箭的余丹波。   余丹波只是斜眼冷瞪了先前敢在他面前挑战他军威,胆敢不按军纪行事的他们两人一眼,再转首命手下收拾丘上的残局。   “鸣金,把死的埋了,活的全都押进牢坐!”   “是!”   状似悠闲的袁天印,慢吞春地踱至被钉在原地的两人身旁。   “服气了?”他爱笑不笑地盯着他们俩狼狈得很一致的脸庞。   一个字也吐不出口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震撼过后,虽是对余舟波有些改观,但在他们胸臆里,那股不上不下的闷气,就是怎么也散不去。   “只要他一日是行军总管,你们就最好是依军令行事一日。”袁天印好心地再提醒他们,“否则下回他若是祭出军法,到时,王爷可救不了你们。” 第十四章   熊耳丘一役方毕,洛阳城随派人来报,寇王于两军交锋之时,派人前去洛阳,买通洛阳城部份城兵进城,趁夜绑走洛阳太守康定宴,待洛阳守军发现此事时,太守已被绑离城中。随后寇王欲趁此拿下洛阳,但因洛阳守军庞大,且余丹波在熊耳丘一役战毕后随即兵授洛阳,将寇王来犯大军三万逼退于汝阳以南。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坐在行辕中的玄玉,一手撑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寇王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写着要求玄玉交出洛阳以换康定宴一命。   “据我所知,这个寇王,与太守康定宴有些过节。”   “哼,一点也不意外。”幸灾乐祸的顾长空,不但不为康定宴的安危着急,反而还很感谢那个寇王绑对了人。   “玄玉,你打算拿这封信怎么办?”冉西亭不得不问,只因洛阳城中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在等着看玄玉愿不愿救回康定宴。   “我不会交出洛阳,但我定会救回太守。”拈着信往烛心上头搁的玄玉,边烧边回答。   不在预料中的答案一出口,行辕里的众人纷纷愣张着嘴。   冉西亭原以为玄玉会趁此机会,干脆就假流寇之手,一举除去他们心头大患,可没想到……“救……救他?”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没错。”玄玉淡淡轻应。   顾长空不平地怪叫,“咱们为什么要救他?”叫他们救康定宴?救那个打从他们到洛阳城后就无一日不与他们作对的对头?他说什么也不去救那家伙!   玄玉的脸上并无一丝快意,“不为什么,只为他是我这洛阳总管手下的官。”   “可是——”还想叫他改变心意的顾长空,未及把话说完,即遭玄玉冷眼一瞪。   “我说,我要救他。”玄玉以不容置疑的目光,将行辕内所有的人都扫视一回,“都清楚了吗?”   坐在一旁始终都保持沉默的余丹波,却在这时站起身来,昂首面向玄玉。   “我不救他。”   所有人皆讶异地侧首看向他,而遭抗命的玄玉,只是静瞧着他那双充满了急于一雪旧恨的眼眸,然而在此时,为昭示决心的余丹波,又字字清晰地再把话说上一回。   “我不愿救他。”   余氏一族,有多少人是遭康定宴设汁而死?这些年来,老父、叔伯们,全因冒领功劳、不愿代他们买罪求情的康定宴而白白赔上一命,要他救余氏一族的仇人?除非他不姓余。   从没想过,对玄玉所说之话句句遵从的余丹波竟会公然抗命,众人在为他捏了把冷汗之际,赶忙看向面无表情的玄玉。   坐在案内的玄玉,表面上仍是平静无波,他反复地回想着余丹波始终都暗藏着的那个心结,而后再与眼下攸关康定宴性命的大事相比,半晌,他不动声色地将这笔账记在心底。   “好。”他爽快地应允。   余丹波一怔,没料到他竟会答应。   “玄玉?”与顾长空对望了一眼后,冉西亭不由得出声。   自案内站起身来的玄玉,举步走向行辕外,在路经余丹波身旁时,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低声朝他咐吩。   “别忘了你今日的这句话。”   心头霎紧的余丹波,忐忑地微瞥过眼看向他,但不再多话的玄玉只是朝袁天印点头示意,随后与袁天印相偕步出行辕外,徒留满腹不安的余丹波怔站在原处。   *****************************************************************   自玄玉与袁天印双双踏出行辕,次日后,玄玉与随侍的堂旭即在轩辕营内消失,任凭余丹波翻遍了整座永嘉城也找不到他两人。   在轩辕营丢失了主帅的这关头,举兵进犯洛阳的寇军同时改向朝永嘉城而来,眼看大军即将进逼永寿城,忙得分身乏术的余丹波,在拨兵卫城之余,还得派人四处寻找玄玉,但就在营中人人都为玄玉失踪此事慌乱心焦不已时,余丹波却注意到营中某人的反应与众人皆不同。   “你说什么?”带着一干下属来到袁天印帐中问话的余丹波,听了袁天印所说之话后,一双厉目似要吃了袁天印似的。   “我说,王爷要自个儿去救太守。”全营中,唯一知道玄玉去向的袁天印,边坐在椅内品茗边又再悠闲地重复。   “如何救?”脸色阴郁骇人的余丹波,紧咬着牙关吐出。   袁天印愉快地睨他一眼,心情甚好地又加以补述,“这我就不知了,我只知王爷愿去找那个寇王谈条件。”   “他疯了吗?”急得跳脚的符青峰,两手直捉着发,“谁会同他去谈什么条件?那些流寇只会当是来一个绑一个,来两个刚好捉一双!”   气得面色发青的顾长空,忿忿地一把捉来袁天印的衣领。   “你怎不拦着玄玉?”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家伙事前非但不知会他们一声,现下他还有心情坐在这谈天?   “拦?”丝毫不加以阻止玄玉的袁天印,笑着反问:“何必呢?”   "你……”差点打算掐死他的顾长空,马上被也被急如锅上蚁的冉西亭给拉到一旁。   “来人!”急于救回玄玉的余丹波,喝声朝帐外大大一吼。   “属下在。”候在帐外等着的左右陌刀将统领即刻应道。   余丹波自怀中取出令谕,“拿我令谕点兵,轩辕营三军半个时辰内亥昌门集合出发!”   “得令!”   “你俩随我一道出城。”发落完外头后,准备跨出帐外的余丹波回首对顾长空与符青峰交待。   口气很冲的顾长空,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这还用你说?”   原要踏出账的余丹波,霎时止步回身朝他用力一瞪。被他骇人模样震慑住的顾长空,这才想起军纪,赶忙揖手以复。   “是……”   当帐中大半的人都随余丹波准备出城救主后,留在帐内的冉西亭,一头露水地看着脸上表情与人截然不同的袁天印。   “袁师傅?”   “呵呵……”与玄玉密谋的袁天印,止不住笑意地摇着水墨扇。   *****************************************************************   救人如救火,悬心于玄玉的余丹波,急归急,但在冷静过后却不失理智,无论下属们有多为玄玉心焦,不断向他力劝快速发兵剿寇救回玄玉,但他依然决定,不贸然进军。   就在此时,据探子回报,七万寇军正式一分为三,各据三地为营。   虽说余丹波并不明白,寇军中究竟是出了何事以致寇军军力分裂,但余丹波推断,或许因熊耳丘一役后,寇王军中声望大失,虽是捉了太守康定宴,但出发点却是为了私情,寇军因此势力分歧统合不一,导致寇军一分为三。   洞悉局势的余丹波,率全军南下进抵汝阳后停军,先遣河南府守军二万人,偕符青峰手下二万人继续向南挺进,左右二翼包围南召城,三万寇军欲占南召城为据地,却遭南召城守军顽抗,未及拿下南召,已遭余丹波所派出的两军自两边侧翼埋伏,而后,余丹波再派燕子楼于白土岗切断寇军退路,三军围困寇军后,开南召城联合南召城守军四面同袭,一举歼灭三万寇军。   白土岗一役后,余丹波再遣全军南下,据石桥为营,命人自博望截水围坝,三日后开闸泄洪,以滔滔洪流将扎营红泥湾二万寇军冲溃,并率河南府守军于天明前围堵红泥湾,捉欲登湾的生还危军。   直至余丹波率全军南下进抵南阳之时,寇军犹存二万人。据探子回报,已有退意的寇军,可能打算挟齐王与洛阳太守退至新野,赶在寇军退至新野前,命全军改以轻装快马发动突袭的余丹波,兵分四路,将寇军逼至四战之地,瓦店。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四战者,四面受敌也,是故此地当攻不当守,若困守此地,则岌岌焉有必亡之势。这一点,熟知兵道的余丹波明白,可困守瓦店的寇王,则明白得稍嫌过晚。   “寇王……”苦守瓦店城的寇军,在余丹波派全军攻城已兵临城下之时,神色惶恐地向寇王请示。   “把他拖出来!”站在城楼内的寇王,猛地咬紧了牙关,用力朝身后一扬手。   坐阵中军的余丹波,在听了属下的回报,说是顾长空与符青峰虽抵城下,但却因寇军在城上架出了遭捆的康定宴后,不约而同地皆停止了攻势,忙派人回头向行军总管请示该不该如此硬攻。   “总管?”还在等他下令的左陌刀统领,边擦着大汗边问。   “叫他们继续进攻。”只看了城头一眼的余丹波,面不改色地下令。   左陌刀统领犹豫地低喃,“但———”   “进攻。”   军今已下后,万不得已的的左陌刀统领,只好传讯给犹等在城下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他俩在听后,当下脸上风云变色。   “玄玉若是有个闪失,我非宰了那家伙不可!”被袁天印警告过不服从军令将有何下场的顾长空,气炸地翻身上马。   “到时轮不到你出手!”同样咬牙切齿的符青峰,马腹使劲一挟,率陌刀二军进行攻城。   眼见敌军无视于人质性命犹继续进攻的寇王,被迫挟人质退守城中,本欲自城后城门离城,但却在城门一开后立即遭遇上守在那等的燕子楼,当下燕子楼所率南召城军,又将寇王结逼退回城里。   “杀了他!”在两座城门都已遭破后,被困于城心中的寇王,眼看寇军已溃、大势已去,于是忿声地下令,打算来个同归于尽。   当锋利的刀缘方架上康定宴的颈间之时,举刀者的人头随即被疾来的一箭给射掉,寇王飞快地转首寻找发箭者,在城下找寻了半晌后,他深感意外地瞪向来者。   “余家军……”在余父战死前,长年来遭余氏一族剿杀所苦的流寇们,无人不知余家军,原以为这些余氏一族早已退出沙场了,没想到,竟会在此重出江湖。   攻上城门的余丹波,手执余家世传余氏之长的战弓,一箭接一箭地连番射出,箭法神准无比的他,令无人能走进康定宴一丈的范围内,站在他身旁擅弓射的余氏一族,以密集的箭雨掩护符青峰与顾长空联袂杀进城中,攻进城心后迅将康定宴给救出。   “玄玉人呢?”一救到人后,捺不住心急的顾长空,冲口就朝康定宴问。康定宴一头雾水,“齐王?”   “齐王不是同你一样都成了人质?”也不管康定宴是否还被捆得像颗粽子似的,符青峰在将他拖过来后,直提着他的领子问。   “本王怎可能贸然犯险?”在众人诧闷之际,玄玉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你……你不是……”这才知被诳了的顾长空,结结巴巴得说不出话来。   在堂旭的保护下,策马而来的玄玉在城心处外下了马,身后还跟了个合力蒙骗的袁天印,就在走近他们时,玄玉并未看率大军欲救他的余丹波,反而关心地先走向康定宴。   “康大人无恙吧?”   “回王爷,卑职无恙。”一脸狼狈的康定宴,才由旁人解开身上绑缚的绳索,在他欲弯身行礼之时,玄玉忙挟他站稳。被他扶起的康定宴,愕然了一会,两眼幽光微微闪烁。   对于玄玉一反势同水火的前态,不计前嫌相救的种种,康定宴才不相信这是玄玉为救旗下官员的鬼话更不信玄玉会毫无芥蒂、更无代价地救他,不领情留他,反倒是开始在心底盘算着玄玉会刻意救他之意而日后,玄玉又将拿这个名目来向他勒索什么。   “王爷。”勉强回神的余丹波,起身大步走至玄玉的面前,请罪式地跪下。   玄玉淡淡轻问:“公与私,熟重熟轻,现下,你清楚了吗?”   “卑职知错。”自知目光短浅,差点为私情误大事更险些误了顶上主子性命的余丹波,心中虽犹有恨却不得不在这当头硬生生地将它压下。   “这一回,我不与你算抗命这一罪,但你听清楚我绝不容许有下一回。”玄玉踱至他的面前,低首瞪看向他,语气令人不寒而栗,“若是再犯,我会要你的项上人头。”   跪立在地的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是。”   “行军总管一职,仅只于战事之时,战罢则解。”玄玉目光冷淡地扫了余丹波一眼,“这成规,你知道吧?”听到自个儿即将遭到解职,身躯猛然一怔的余丹波,似是十分不愿相信地抬首看向玄玉,但在玄玉冷漠的眼中,找不到一丝挽留的余丹波,两眼朝旁一瞥,就见站在玄玉身旁的康定宴,在嘴边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   符青峰错愕地一手抚着额,难以相信那竟会是玄玉所说的话。   “什么……”能败十万流寇,全都靠那个有功有劳的余丹波,可玄玉却在事成之后,打算翻脸不认人?   “玄玉……”忍不住想替余丹波说情的顾长空,也赶紧出声声援。   在康定宴得意的目光下,只觉旧事又再次重演的余丹波,忿握着拳,不等他人来代他求情,即挺着骨气大声答道。   “待卑职将敌军押解回永嘉后,卑职立即奉还总管大印!”   “很好。”发落了余丹波后,玄玉又朝旁交待,“来人,护送康大人回洛阳!”   “王爷……”从不指望玄玉这个眼中钉会派人救他的康定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玄玉却安慰地上前扶着他,挽着他的手臂将他交给下属。   “大人这些日来受惊了,先回洛阳歇息吧,有活,都等回了洛阳再说。”   为人质多日,受尽折磨的康定宴,实是又痛又累、身心俱疲,他朝玄玉微微颔首,在走前,不忘再看一眼那个犹跪在地上的余丹波。   在康定宴走后,玄玉立即弯下身,亲自将跪在她的余丹波挟起,余丹波讶异了半响后,不解地抬首。   “知道我为何要救康定宴吗?”外人一走随即面色一改,玄玉满面春风地问。   “王爷那日曾说过。”抽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的余丹波,在他提到康定宴后,马上又变得面无表情。   “我会救他,不只是因他是我手下的官,我还要你借此建功。”知道他为此深为不满已久的玄玉,终于愿开口告知他原由。   “建功?”   “身为书记官的你,无功也无过,日后我若要提拔你,自是师出无名。因此我要你借着这场战,一股作气至站到我的身边来。”错过这次机会,就没下回了,因此就算是余丹波救得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要逼余丹波把握这个往上爬的机会。   本就无心于名利,也认为在战后,必定会和余氏其他先祖一般,在被利用过后就遭人一脚踢开的余丹波,万没想到,早就在为他的前程打算的玄玉,不但要将他自文库里拉出来,还已为他日后的官途铺好了路。   “你放心,我没忘记我的承诺。”玄玉刻意压低了音量只让他一人听见,“我定会要康定宴还你余家一个公道的。”   一径看着他没答话的余丹波,微挑起一眉,眼中深存着怀疑。   玄玉笑了笑,抬手举起三指。   “待咱们回到洛阳后,三日内,康大人将会跪在余府门前,向你余氏一族谢罪。”   这怎有可能?压根就不信康定宴会认错,并做出这等有损颜面之事,余丹波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心。   “不信?”玄玉拍拍他的肩头,“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熊耳丘一役方毕,洛阳城随派人来报,寇王于两军交锋之时,派人前去洛阳,买通洛阳城部份城兵进城,趁夜绑走洛阳太守康定宴,待洛阳守军发现此事时,太守已被绑离城中。随后寇王欲趁此拿下洛阳,但因洛阳守军庞大,且余丹波在熊耳丘一役战毕后随即兵授洛阳,将寇王来犯大军三万逼退于汝阳以南。   坐在行辕中的玄玉,一手撑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寇王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写着要求玄玉交出洛阳以换康定宴一命。   “据我所知,这个寇王,与太守康定宴有些过节。”   “哼,一点也不意外。”幸灾乐祸的顾长空,不但不为康定宴的安危着急,反而还很感谢那个寇王绑对了人。   “玄玉,你打算拿这封信怎么办?”冉西亭不得不问,只因洛阳城中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在等着看玄玉愿不愿救回康定宴。   “我不会交出洛阳,但我定会救回太守。”拈着信往烛心上头搁的玄玉,边烧边回答。   不在预料中的答案一出口,行辕里的众人纷纷愣张着嘴。   冉西亭原以为玄玉会趁此机会,干脆就假流寇之手,一举除去他们心头大患,可没想到……“救……救他?”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没错。”玄玉淡淡轻应。   顾长空不平地怪叫,“咱们为什么要救他?”叫他们救康定宴?救那个打从他们到洛阳城后就无一日不与他们作对的对头?他说什么也不去救那家伙!   玄玉的脸上并无一丝快意,“不为什么,只为他是我这洛阳总管手下的官。”   “可是——”还想叫他改变心意的顾长空,未及把话说完,即遭玄玉冷眼一瞪。   “我说,我要救他。”玄玉以不容置疑的目光,将行辕内所有的人都扫视一回,“都清楚了吗?”   坐在一旁始终都保持沉默的余丹波,却在这时站起身来,昂首面向玄玉。   “我不救他。”   所有人皆讶异地侧首看向他,而遭抗命的玄玉,只是静瞧着他那双充满了急于一雪旧恨的眼眸,然而在此时,为昭示决心的余丹波,又字字清晰地再把话说上一回。   “我不愿救他。”   余氏一族,有多少人是遭康定宴设汁而死?这些年来,老父、叔伯们,全因冒领功劳、不愿代他们买罪求情的康定宴而白白赔上一命,要他救余氏一族的仇人?除非他不姓余。   从没想过,对玄玉所说之话句句遵从的余丹波竟会公然抗命,众人在为他捏了把冷汗之际,赶忙看向面无表情的玄玉。   坐在案内的玄玉,表面上仍是平静无波,他反复地回想着余丹波始终都暗藏着的那个心结,而后再与眼下攸关康定宴性命的大事相比,半晌,他不动声色地将这笔账记在心底。   “好。”他爽快地应允。   余丹波一怔,没料到他竟会答应。   “玄玉?”与顾长空对望了一眼后,冉西亭不由得出声。   自案内站起身来的玄玉,举步走向行辕外,在路经余丹波身旁时,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低声朝他咐吩。   “别忘了你今日的这句话。”   心头霎紧的余丹波,忐忑地微瞥过眼看向他,但不再多话的玄玉只是朝袁天印点头示意,随后与袁天印相偕步出行辕外,徒留满腹不安的余丹波怔站在原处。   *****************************************************************   自玄玉与袁天印双双踏出行辕,次日后,玄玉与随侍的堂旭即在轩辕营内消失,任凭余丹波翻遍了整座永嘉城也找不到他两人。   在轩辕营丢失了主帅的这关头,举兵进犯洛阳的寇军同时改向朝永嘉城而来,眼看大军即将进逼永寿城,忙得分身乏术的余丹波,在拨兵卫城之余,还得派人四处寻找玄玉,但就在营中人人都为玄玉失踪此事慌乱心焦不已时,余丹波却注意到营中某人的反应与众人皆不同。   “你说什么?”带着一干下属来到袁天印帐中问话的余丹波,听了袁天印所说之话后,一双厉目似要吃了袁天印似的。   “我说,王爷要自个儿去救太守。”全营中,唯一知道玄玉去向的袁天印,边坐在椅内品茗边又再悠闲地重复。   “如何救?”脸色阴郁骇人的余丹波,紧咬着牙关吐出。   袁天印愉快地睨他一眼,心情甚好地又加以补述,“这我就不知了,我只知王爷愿去找那个寇王谈条件。”   “他疯了吗?”急得跳脚的符青峰,两手直捉着发,“谁会同他去谈什么条件?那些流寇只会当是来一个绑一个,来两个刚好捉一双!”   气得面色发青的顾长空,忿忿地一把捉来袁天印的衣领。   “你怎不拦着玄玉?”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家伙事前非但不知会他们一声,现下他还有心情坐在这谈天?   “拦?”丝毫不加以阻止玄玉的袁天印,笑着反问:“何必呢?”   "你……”差点打算掐死他的顾长空,马上被也被急如锅上蚁的冉西亭给拉到一旁。   “来人!”急于救回玄玉的余丹波,喝声朝帐外大大一吼。   “属下在。”候在帐外等着的左右陌刀将统领即刻应道。   余丹波自怀中取出令谕,“拿我令谕点兵,轩辕营三军半个时辰内亥昌门集合出发!”   “得令!”   “你俩随我一道出城。”发落完外头后,准备跨出帐外的余丹波回首对顾长空与符青峰交待。   口气很冲的顾长空,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这还用你说?”   原要踏出账的余丹波,霎时止步回身朝他用力一瞪。被他骇人模样震慑住的顾长空,这才想起军纪,赶忙揖手以复。   “是……”   当帐中大半的人都随余丹波准备出城救主后,留在帐内的冉西亭,一头露水地看着脸上表情与人截然不同的袁天印。   “袁师傅?”   “呵呵……”与玄玉密谋的袁天印,止不住笑意地摇着水墨扇。   *****************************************************************   救人如救火,悬心于玄玉的余丹波,急归急,但在冷静过后却不失理智,无论下属们有多为玄玉心焦,不断向他力劝快速发兵剿寇救回玄玉,但他依然决定,不贸然进军。   就在此时,据探子回报,七万寇军正式一分为三,各据三地为营。   虽说余丹波并不明白,寇军中究竟是出了何事以致寇军军力分裂,但余丹波推断,或许因熊耳丘一役后,寇王军中声望大失,虽是捉了太守康定宴,但出发点却是为了私情,寇军因此势力分歧统合不一,导致寇军一分为三。   洞悉局势的余丹波,率全军南下进抵汝阳后停军,先遣河南府守军二万人,偕符青峰手下二万人继续向南挺进,左右二翼包围南召城,三万寇军欲占南召城为据地,却遭南召城守军顽抗,未及拿下南召,已遭余丹波所派出的两军自两边侧翼埋伏,而后,余丹波再派燕子楼于白土岗切断寇军退路,三军围困寇军后,开南召城联合南召城守军四面同袭,一举歼灭三万寇军。   白土岗一役后,余丹波再遣全军南下,据石桥为营,命人自博望截水围坝,三日后开闸泄洪,以滔滔洪流将扎营红泥湾二万寇军冲溃,并率河南府守军于天明前围堵红泥湾,捉欲登湾的生还危军。   直至余丹波率全军南下进抵南阳之时,寇军犹存二万人。据探子回报,已有退意的寇军,可能打算挟齐王与洛阳太守退至新野,赶在寇军退至新野前,命全军改以轻装快马发动突袭的余丹波,兵分四路,将寇军逼至四战之地,瓦店。   四战者,四面受敌也,是故此地当攻不当守,若困守此地,则岌岌焉有必亡之势。这一点,熟知兵道的余丹波明白,可困守瓦店的寇王,则明白得稍嫌过晚。   “寇王……”苦守瓦店城的寇军,在余丹波派全军攻城已兵临城下之时,神色惶恐地向寇王请示。   “把他拖出来!”站在城楼内的寇王,猛地咬紧了牙关,用力朝身后一扬手。   坐阵中军的余丹波,在听了属下的回报,说是顾长空与符青峰虽抵城下,但却因寇军在城上架出了遭捆的康定宴后,不约而同地皆停止了攻势,忙派人回头向行军总管请示该不该如此硬攻。   “总管?”还在等他下令的左陌刀统领,边擦着大汗边问。   “叫他们继续进攻。”只看了城头一眼的余丹波,面不改色地下令。   左陌刀统领犹豫地低喃,“但———”   “进攻。”   军今已下后,万不得已的的左陌刀统领,只好传讯给犹等在城下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他俩在听后,当下脸上风云变色。   “玄玉若是有个闪失,我非宰了那家伙不可!”被袁天印警告过不服从军令将有何下场的顾长空,气炸地翻身上马。   “到时轮不到你出手!”同样咬牙切齿的符青峰,马腹使劲一挟,率陌刀二军进行攻城。   眼见敌军无视于人质性命犹继续进攻的寇王,被迫挟人质退守城中,本欲自城后城门离城,但却在城门一开后立即遭遇上守在那等的燕子楼,当下燕子楼所率南召城军,又将寇王结逼退回城里。   “杀了他!”在两座城门都已遭破后,被困于城心中的寇王,眼看寇军已溃、大势已去,于是忿声地下令,打算来个同归于尽。   当锋利的刀缘方架上康定宴的颈间之时,举刀者的人头随即被疾来的一箭给射掉,寇王飞快地转首寻找发箭者,在城下找寻了半晌后,他深感意外地瞪向来者。   “余家军……”在余父战死前,长年来遭余氏一族剿杀所苦的流寇们,无人不知余家军,原以为这些余氏一族早已退出沙场了,没想到,竟会在此重出江湖。   攻上城门的余丹波,手执余家世传余氏之长的战弓,一箭接一箭地连番射出,箭法神准无比的他,令无人能走进康定宴一丈的范围内,站在他身旁擅弓射的余氏一族,以密集的箭雨掩护符青峰与顾长空联袂杀进城中,攻进城心后迅将康定宴给救出。   “玄玉人呢?”一救到人后,捺不住心急的顾长空,冲口就朝康定宴问。康定宴一头雾水,“齐王?”   “齐王不是同你一样都成了人质?”也不管康定宴是否还被捆得像颗粽子似的,符青峰在将他拖过来后,直提着他的领子问。   “本王怎可能贸然犯险?”在众人诧闷之际,玄玉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你……你不是……”这才知被诳了的顾长空,结结巴巴得说不出话来。   在堂旭的保护下,策马而来的玄玉在城心处外下了马,身后还跟了个合力蒙骗的袁天印,就在走近他们时,玄玉并未看率大军欲救他的余丹波,反而关心地先走向康定宴。   “康大人无恙吧?”   “回王爷,卑职无恙。”一脸狼狈的康定宴,才由旁人解开身上绑缚的绳索,在他欲弯身行礼之时,玄玉忙挟他站稳。被他扶起的康定宴,愕然了一会,两眼幽光微微闪烁。   对于玄玉一反势同水火的前态,不计前嫌相救的种种,康定宴才不相信这是玄玉为救旗下官员的鬼话更不信玄玉会毫无芥蒂、更无代价地救他,不领情留他,反倒是开始在心底盘算着玄玉会刻意救他之意而日后,玄玉又将拿这个名目来向他勒索什么。   “王爷。”勉强回神的余丹波,起身大步走至玄玉的面前,请罪式地跪下。   玄玉淡淡轻问:“公与私,熟重熟轻,现下,你清楚了吗?”   “卑职知错。”自知目光短浅,差点为私情误大事更险些误了顶上主子性命的余丹波,心中虽犹有恨却不得不在这当头硬生生地将它压下。   “这一回,我不与你算抗命这一罪,但你听清楚我绝不容许有下一回。”玄玉踱至他的面前,低首瞪看向他,语气令人不寒而栗,“若是再犯,我会要你的项上人头。”   跪立在地的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是。”   “行军总管一职,仅只于战事之时,战罢则解。”玄玉目光冷淡地扫了余丹波一眼,“这成规,你知道吧?”听到自个儿即将遭到解职,身躯猛然一怔的余丹波,似是十分不愿相信地抬首看向玄玉,但在玄玉冷漠的眼中,找不到一丝挽留的余丹波,两眼朝旁一瞥,就见站在玄玉身旁的康定宴,在嘴边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   符青峰错愕地一手抚着额,难以相信那竟会是玄玉所说的话。   “什么……”能败十万流寇,全都靠那个有功有劳的余丹波,可玄玉却在事成之后,打算翻脸不认人?   “玄玉……”忍不住想替余丹波说情的顾长空,也赶紧出声声援。   在康定宴得意的目光下,只觉旧事又再次重演的余丹波,忿握着拳,不等他人来代他求情,即挺着骨气大声答道。   “待卑职将敌军押解回永嘉后,卑职立即奉还总管大印!”   “很好。”发落了余丹波后,玄玉又朝旁交待,“来人,护送康大人回洛阳!”   “王爷……”从不指望玄玉这个眼中钉会派人救他的康定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玄玉却安慰地上前扶着他,挽着他的手臂将他交给下属。   “大人这些日来受惊了,先回洛阳歇息吧,有活,都等回了洛阳再说。”   为人质多日,受尽折磨的康定宴,实是又痛又累、身心俱疲,他朝玄玉微微颔首,在走前,不忘再看一眼那个犹跪在地上的余丹波。   在康定宴走后,玄玉立即弯下身,亲自将跪在她的余丹波挟起,余丹波讶异了半响后,不解地抬首。   “知道我为何要救康定宴吗?”外人一走随即面色一改,玄玉满面春风地问。   “王爷那日曾说过。”抽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的余丹波,在他提到康定宴后,马上又变得面无表情。   “我会救他,不只是因他是我手下的官,我还要你借此建功。”知道他为此深为不满已久的玄玉,终于愿开口告知他原由。   “建功?”   “身为书记官的你,无功也无过,日后我若要提拔你,自是师出无名。因此我要你借着这场战,一股作气至站到我的身边来。”错过这次机会,就没下回了,因此就算是余丹波救得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要逼余丹波把握这个往上爬的机会。   本就无心于名利,也认为在战后,必定会和余氏其他先祖一般,在被利用过后就遭人一脚踢开的余丹波,万没想到,早就在为他的前程打算的玄玉,不但要将他自文库里拉出来,还已为他日后的官途铺好了路。   “你放心,我没忘记我的承诺。”玄玉刻意压低了音量只让他一人听见,“我定会要康定宴还你余家一个公道的。”   一径看着他没答话的余丹波,微挑起一眉,眼中深存着怀疑。   玄玉笑了笑,抬手举起三指。   “待咱们回到洛阳后,三日内,康大人将会跪在余府门前,向你余氏一族谢罪。”   这怎有可能?压根就不信康定宴会认错,并做出这等有损颜面之事,余丹波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心。   “不信?”玄玉拍拍他的肩头,“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熊耳丘一役方毕,洛阳城随派人来报,寇王于两军交锋之时,派人前去洛阳,买通洛阳城部份城兵进城,趁夜绑走洛阳太守康定宴,待洛阳守军发现此事时,太守已被绑离城中。随后寇王欲趁此拿下洛阳,但因洛阳守军庞大,且余丹波在熊耳丘一役战毕后随即兵授洛阳,将寇王来犯大军三万逼退于汝阳以南。   坐在行辕中的玄玉,一手撑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寇王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写着要求玄玉交出洛阳以换康定宴一命。   “据我所知,这个寇王,与太守康定宴有些过节。”   “哼,一点也不意外。”幸灾乐祸的顾长空,不但不为康定宴的安危着急,反而还很感谢那个寇王绑对了人。   “玄玉,你打算拿这封信怎么办?”冉西亭不得不问,只因洛阳城中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在等着看玄玉愿不愿救回康定宴。   “我不会交出洛阳,但我定会救回太守。”拈着信往烛心上头搁的玄玉,边烧边回答。   不在预料中的答案一出口,行辕里的众人纷纷愣张着嘴。   冉西亭原以为玄玉会趁此机会,干脆就假流寇之手,一举除去他们心头大患,可没想到……“救……救他?”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没错。”玄玉淡淡轻应。   顾长空不平地怪叫,“咱们为什么要救他?”叫他们救康定宴?救那个打从他们到洛阳城后就无一日不与他们作对的对头?他说什么也不去救那家伙!   玄玉的脸上并无一丝快意,“不为什么,只为他是我这洛阳总管手下的官。”   “可是——”还想叫他改变心意的顾长空,未及把话说完,即遭玄玉冷眼一瞪。   “我说,我要救他。”玄玉以不容置疑的目光,将行辕内所有的人都扫视一回,“都清楚了吗?”   坐在一旁始终都保持沉默的余丹波,却在这时站起身来,昂首面向玄玉。   “我不救他。”   所有人皆讶异地侧首看向他,而遭抗命的玄玉,只是静瞧着他那双充满了急于一雪旧恨的眼眸,然而在此时,为昭示决心的余丹波,又字字清晰地再把话说上一回。   “我不愿救他。”   余氏一族,有多少人是遭康定宴设汁而死?这些年来,老父、叔伯们,全因冒领功劳、不愿代他们买罪求情的康定宴而白白赔上一命,要他救余氏一族的仇人?除非他不姓余。   从没想过,对玄玉所说之话句句遵从的余丹波竟会公然抗命,众人在为他捏了把冷汗之际,赶忙看向面无表情的玄玉。   坐在案内的玄玉,表面上仍是平静无波,他反复地回想着余丹波始终都暗藏着的那个心结,而后再与眼下攸关康定宴性命的大事相比,半晌,他不动声色地将这笔账记在心底。   “好。”他爽快地应允。   余丹波一怔,没料到他竟会答应。   “玄玉?”与顾长空对望了一眼后,冉西亭不由得出声。   自案内站起身来的玄玉,举步走向行辕外,在路经余丹波身旁时,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低声朝他咐吩。   “别忘了你今日的这句话。”   心头霎紧的余丹波,忐忑地微瞥过眼看向他,但不再多话的玄玉只是朝袁天印点头示意,随后与袁天印相偕步出行辕外,徒留满腹不安的余丹波怔站在原处。   *****************************************************************   自玄玉与袁天印双双踏出行辕,次日后,玄玉与随侍的堂旭即在轩辕营内消失,任凭余丹波翻遍了整座永嘉城也找不到他两人。   在轩辕营丢失了主帅的这关头,举兵进犯洛阳的寇军同时改向朝永嘉城而来,眼看大军即将进逼永寿城,忙得分身乏术的余丹波,在拨兵卫城之余,还得派人四处寻找玄玉,但就在营中人人都为玄玉失踪此事慌乱心焦不已时,余丹波却注意到营中某人的反应与众人皆不同。   “你说什么?”带着一干下属来到袁天印帐中问话的余丹波,听了袁天印所说之话后,一双厉目似要吃了袁天印似的。   “我说,王爷要自个儿去救太守。”全营中,唯一知道玄玉去向的袁天印,边坐在椅内品茗边又再悠闲地重复。   “如何救?”脸色阴郁骇人的余丹波,紧咬着牙关吐出。   袁天印愉快地睨他一眼,心情甚好地又加以补述,“这我就不知了,我只知王爷愿去找那个寇王谈条件。”   “他疯了吗?”急得跳脚的符青峰,两手直捉着发,“谁会同他去谈什么条件?那些流寇只会当是来一个绑一个,来两个刚好捉一双!”   气得面色发青的顾长空,忿忿地一把捉来袁天印的衣领。   “你怎不拦着玄玉?”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家伙事前非但不知会他们一声,现下他还有心情坐在这谈天?   “拦?”丝毫不加以阻止玄玉的袁天印,笑着反问:“何必呢?”   "你……”差点打算掐死他的顾长空,马上被也被急如锅上蚁的冉西亭给拉到一旁。   “来人!”急于救回玄玉的余丹波,喝声朝帐外大大一吼。   “属下在。”候在帐外等着的左右陌刀将统领即刻应道。   余丹波自怀中取出令谕,“拿我令谕点兵,轩辕营三军半个时辰内亥昌门集合出发!”   “得令!”   “你俩随我一道出城。”发落完外头后,准备跨出帐外的余丹波回首对顾长空与符青峰交待。   口气很冲的顾长空,想也不想地就脱口而出,“这还用你说?”   原要踏出账的余丹波,霎时止步回身朝他用力一瞪。被他骇人模样震慑住的顾长空,这才想起军纪,赶忙揖手以复。   “是……”   当帐中大半的人都随余丹波准备出城救主后,留在帐内的冉西亭,一头露水地看着脸上表情与人截然不同的袁天印。   “袁师傅?”   “呵呵……”与玄玉密谋的袁天印,止不住笑意地摇着水墨扇。   *****************************************************************   救人如救火,悬心于玄玉的余丹波,急归急,但在冷静过后却不失理智,无论下属们有多为玄玉心焦,不断向他力劝快速发兵剿寇救回玄玉,但他依然决定,不贸然进军。   就在此时,据探子回报,七万寇军正式一分为三,各据三地为营。   虽说余丹波并不明白,寇军中究竟是出了何事以致寇军军力分裂,但余丹波推断,或许因熊耳丘一役后,寇王军中声望大失,虽是捉了太守康定宴,但出发点却是为了私情,寇军因此势力分歧统合不一,导致寇军一分为三。   洞悉局势的余丹波,率全军南下进抵汝阳后停军,先遣河南府守军二万人,偕符青峰手下二万人继续向南挺进,左右二翼包围南召城,三万寇军欲占南召城为据地,却遭南召城守军顽抗,未及拿下南召,已遭余丹波所派出的两军自两边侧翼埋伏,而后,余丹波再派燕子楼于白土岗切断寇军退路,三军围困寇军后,开南召城联合南召城守军四面同袭,一举歼灭三万寇军。   白土岗一役后,余丹波再遣全军南下,据石桥为营,命人自博望截水围坝,三日后开闸泄洪,以滔滔洪流将扎营红泥湾二万寇军冲溃,并率河南府守军于天明前围堵红泥湾,捉欲登湾的生还危军。   直至余丹波率全军南下进抵南阳之时,寇军犹存二万人。据探子回报,已有退意的寇军,可能打算挟齐王与洛阳太守退至新野,赶在寇军退至新野前,命全军改以轻装快马发动突袭的余丹波,兵分四路,将寇军逼至四战之地,瓦店。   四战者,四面受敌也,是故此地当攻不当守,若困守此地,则岌岌焉有必亡之势。这一点,熟知兵道的余丹波明白,可困守瓦店的寇王,则明白得稍嫌过晚。   “寇王……”苦守瓦店城的寇军,在余丹波派全军攻城已兵临城下之时,神色惶恐地向寇王请示。   “把他拖出来!”站在城楼内的寇王,猛地咬紧了牙关,用力朝身后一扬手。   坐阵中军的余丹波,在听了属下的回报,说是顾长空与符青峰虽抵城下,但却因寇军在城上架出了遭捆的康定宴后,不约而同地皆停止了攻势,忙派人回头向行军总管请示该不该如此硬攻。   “总管?”还在等他下令的左陌刀统领,边擦着大汗边问。   “叫他们继续进攻。”只看了城头一眼的余丹波,面不改色地下令。   左陌刀统领犹豫地低喃,“但———”   “进攻。”   军今已下后,万不得已的的左陌刀统领,只好传讯给犹等在城下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他俩在听后,当下脸上风云变色。   “玄玉若是有个闪失,我非宰了那家伙不可!”被袁天印警告过不服从军令将有何下场的顾长空,气炸地翻身上马。   “到时轮不到你出手!”同样咬牙切齿的符青峰,马腹使劲一挟,率陌刀二军进行攻城。   眼见敌军无视于人质性命犹继续进攻的寇王,被迫挟人质退守城中,本欲自城后城门离城,但却在城门一开后立即遭遇上守在那等的燕子楼,当下燕子楼所率南召城军,又将寇王结逼退回城里。   “杀了他!”在两座城门都已遭破后,被困于城心中的寇王,眼看寇军已溃、大势已去,于是忿声地下令,打算来个同归于尽。   当锋利的刀缘方架上康定宴的颈间之时,举刀者的人头随即被疾来的一箭给射掉,寇王飞快地转首寻找发箭者,在城下找寻了半晌后,他深感意外地瞪向来者。   “余家军……”在余父战死前,长年来遭余氏一族剿杀所苦的流寇们,无人不知余家军,原以为这些余氏一族早已退出沙场了,没想到,竟会在此重出江湖。   攻上城门的余丹波,手执余家世传余氏之长的战弓,一箭接一箭地连番射出,箭法神准无比的他,令无人能走进康定宴一丈的范围内,站在他身旁擅弓射的余氏一族,以密集的箭雨掩护符青峰与顾长空联袂杀进城中,攻进城心后迅将康定宴给救出。   “玄玉人呢?”一救到人后,捺不住心急的顾长空,冲口就朝康定宴问。康定宴一头雾水,“齐王?”   “齐王不是同你一样都成了人质?”也不管康定宴是否还被捆得像颗粽子似的,符青峰在将他拖过来后,直提着他的领子问。   “本王怎可能贸然犯险?”在众人诧闷之际,玄玉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你……你不是……”这才知被诳了的顾长空,结结巴巴得说不出话来。   在堂旭的保护下,策马而来的玄玉在城心处外下了马,身后还跟了个合力蒙骗的袁天印,就在走近他们时,玄玉并未看率大军欲救他的余丹波,反而关心地先走向康定宴。   “康大人无恙吧?”   “回王爷,卑职无恙。”一脸狼狈的康定宴,才由旁人解开身上绑缚的绳索,在他欲弯身行礼之时,玄玉忙挟他站稳。被他扶起的康定宴,愕然了一会,两眼幽光微微闪烁。   对于玄玉一反势同水火的前态,不计前嫌相救的种种,康定宴才不相信这是玄玉为救旗下官员的鬼话更不信玄玉会毫无芥蒂、更无代价地救他,不领情留他,反倒是开始在心底盘算着玄玉会刻意救他之意而日后,玄玉又将拿这个名目来向他勒索什么。   “王爷。”勉强回神的余丹波,起身大步走至玄玉的面前,请罪式地跪下。   玄玉淡淡轻问:“公与私,熟重熟轻,现下,你清楚了吗?”   “卑职知错。”自知目光短浅,差点为私情误大事更险些误了顶上主子性命的余丹波,心中虽犹有恨却不得不在这当头硬生生地将它压下。   “这一回,我不与你算抗命这一罪,但你听清楚我绝不容许有下一回。”玄玉踱至他的面前,低首瞪看向他,语气令人不寒而栗,“若是再犯,我会要你的项上人头。”   跪立在地的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是。”   “行军总管一职,仅只于战事之时,战罢则解。”玄玉目光冷淡地扫了余丹波一眼,“这成规,你知道吧?”听到自个儿即将遭到解职,身躯猛然一怔的余丹波,似是十分不愿相信地抬首看向玄玉,但在玄玉冷漠的眼中,找不到一丝挽留的余丹波,两眼朝旁一瞥,就见站在玄玉身旁的康定宴,在嘴边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   符青峰错愕地一手抚着额,难以相信那竟会是玄玉所说的话。   “什么……”能败十万流寇,全都靠那个有功有劳的余丹波,可玄玉却在事成之后,打算翻脸不认人?   “玄玉……”忍不住想替余丹波说情的顾长空,也赶紧出声声援。   在康定宴得意的目光下,只觉旧事又再次重演的余丹波,忿握着拳,不等他人来代他求情,即挺着骨气大声答道。   “待卑职将敌军押解回永嘉后,卑职立即奉还总管大印!”   “很好。”发落了余丹波后,玄玉又朝旁交待,“来人,护送康大人回洛阳!”   “王爷……”从不指望玄玉这个眼中钉会派人救他的康定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玄玉却安慰地上前扶着他,挽着他的手臂将他交给下属。   “大人这些日来受惊了,先回洛阳歇息吧,有活,都等回了洛阳再说。”   为人质多日,受尽折磨的康定宴,实是又痛又累、身心俱疲,他朝玄玉微微颔首,在走前,不忘再看一眼那个犹跪在地上的余丹波。   在康定宴走后,玄玉立即弯下身,亲自将跪在她的余丹波挟起,余丹波讶异了半响后,不解地抬首。   “知道我为何要救康定宴吗?”外人一走随即面色一改,玄玉满面春风地问。   “王爷那日曾说过。”抽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的余丹波,在他提到康定宴后,马上又变得面无表情。   “我会救他,不只是因他是我手下的官,我还要你借此建功。”知道他为此深为不满已久的玄玉,终于愿开口告知他原由。   “建功?”   “身为书记官的你,无功也无过,日后我若要提拔你,自是师出无名。因此我要你借着这场战,一股作气至站到我的身边来。”错过这次机会,就没下回了,因此就算是余丹波救得心不甘情不愿,他还是要逼余丹波把握这个往上爬的机会。   本就无心于名利,也认为在战后,必定会和余氏其他先祖一般,在被利用过后就遭人一脚踢开的余丹波,万没想到,早就在为他的前程打算的玄玉,不但要将他自文库里拉出来,还已为他日后的官途铺好了路。   “你放心,我没忘记我的承诺。”玄玉刻意压低了音量只让他一人听见,“我定会要康定宴还你余家一个公道的。”   一径看着他没答话的余丹波,微挑起一眉,眼中深存着怀疑。   玄玉笑了笑,抬手举起三指。   “待咱们回到洛阳后,三日内,康大人将会跪在余府门前,向你余氏一族谢罪。”   这怎有可能?压根就不信康定宴会认错,并做出这等有损颜面之事,余丹波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心。   “不信?”玄玉拍拍他的肩头,“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第十五章   为期月余的剿寇,在寇王死于瓦店后终告结束,救出洛阳太守的余丹波,率军返回永嘉后,随即如言奉还行军总管大印,又再次成了个洛阳城文库的小书记官。回到洛阳后次日,玄玉即登门亲访太守府,历劫来的康定宴,在见着他仅只带了个随从而来后,颇为讶异,在玄玉进了太守府大厅后,玄玉即命随侍的堂旭退下,明白他意思的康定宴,也如法泡制扬手命左右退下,偌大的大厅上,顿时只剩平日素不往来,也视对方为中钉的两人。   采按兵不动的康定宴,坐在椅内一径保持沉默,就等刻意找上门来的玄玉开口。“相信大人也知,本王今日造访,并不是来探望大人的。”低首啜饮了一口好茶,玄玉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搁下。   “王爷是来讨救命之恩?”有自知之明的康定宴,就等着他说这话。   聆听着他语中带刺的口气,玄玉微微一哂。   “救你,当然不会没有代价。”也好,既然态度都摆得如此开门见山,他也不需说些无谓的客套活。   “王爷想要什么?”不认为玄玉能从他这捞到什么好处,也根本就不打算还这份救命恩情的康定宴,很是期待他将如何狮子大开口。   玄玉却伸出一指朝他摇了摇,“在回答这问题前,有件事,小王想请教大人。”   “何事?”   “大人打算与小王斗至何时?”选择单刀直入的玄玉,满脸笑意的问。   “王爷言重了。”康定宴四两拨千斤地一笑带过,取来茶碗,边以碗盖拨开浮沉在碗中的茶叶叶片,边吹拂着犹烫口的茶汤。   也不管他是否要继续做戏,起了头的玄玉,继续把话说完,“大人若想与小王斗下去,小王自是可继续奉陪,但大人可想过,岁月不饶人哪,大人还能与正值年少的小王周旋几个春秋?”   康定宴手中的动作明显地止顿了一会,而后缓缓地搁下茶碗,一双利眸直盯上他的。   “纵使小王恐将因大人之故,不能如圣上所愿,在短期内将洛阳整顿得稳当无虑,可小王保证,小王终有回到长安的一日,绝不会长久被困在这座洛阳城内。”两手十指交握着的玄玉,在椅内跷起一脚,得意自在地瞧着他已不再年轻的脸庞,“况且河南府剿寇一战后,小王在朝中声势大涨,方崭露头角的小王,日后在朝中前程不可限量,而大人,却只能永困守着这座洛阳城,守着大人毕生小小的心血。”   茶碗中,绿意映人眼的新茶,仿佛呼应着玄玉的话语般,余波微荡,一圈圈的涟漪,直拍向康定宴的心湖彼岸。在这日之前,只想着守成,只想着绝不轻易把苦心经营多年的洛阳交予他人之手的康定宴,从未曾像玄玉这般,将自个儿的仕途之道看得那么迢远,也未曾想过,在这片洛阳城城墙之外,还有一片更值得他去拼搏的天际。   “天下浩翰,江山广阔。”玄玉睨他一眼,刻意调笑地问:“只一座洛阳城,大人就满足了?”   一味隐忍的康定宴,愈是多听一句,也就益发难以自抑。自玄玉口中说出的字字旬句,听进耳后,远比箭针刺心戳肺来得作疼,就隐隐在他胸坎里恣意翻搅,他忿吸了口气,一掌直拍向桌面。   “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动了气的康定宴涨红了一张老脸,“王爷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就他这么个后生小辈,也想教训他?他食过的米盐,远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走过的路多!   “我只想说……”瞧他脸色都变了,玄玉还是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自个儿的掌指,“朝中之人,不黑即白。清者,甚少,贪者,不计其数。”   不知他怎会把话锋转到这的康定宴,皱眉沉思了一会,不确定两眸投向玄玉那张写满自信的脸庞后,他忽地有些明白玄玉话中之义。   “王爷是黑是白?”急于知道答案的康定宴,随即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灰。”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灰?”   “不错,不黑亦不白,灰。”远坐在对面的玄玉站起身来,信步走至他身旁坐下,“苍天之下,无论是廉是贪、是黑是白,这都无所谓,因为惟有一者才能夺魁。”   朝中为官清廉者,穷困一生,到底不过是两袖轻风,并博得了个清官的美名,贪者,虽是富禄双全一生,可财富终究带不进棺材里,且在身后还得被寇上个贪官的污名,因此这二者,皆可谓正道亦可谓盲道,皆睿皆愚。   “何者?”不知不觉间,康定宴又再次陷入遭他勾引而去的谜题里。   玄玉自信地扬眉,“能者。”   放眼官场,放眼天下,无论是黑是白,这二者皆不是上选,惟有采中庸之道,才能在官场上图个龙腾跃马、富贵盈门,在天下方面,才能搏得一个机会。始知他话中有话的康定宴,微将身躯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起他来。   从前,这个被圣上派来镇压洛阳老臣的皇子,不就只是个有些心机的王爷么?可在与他接近,并仔细听过、看过他的一言一行后,他所表现出来的,却并不只是表面那样?在他那温文无害的笑脸下,竟隐隐散发出某种远在官僚之上的气息?   某种,欲上穹苍,一揽天下的气息。   “今日我来,是想与大人谈笔买卖,就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见他似乎有点开窍了,玄玉再款款道出今日的目的。   “愿闻其详。”两目丝毫不敢离开他须臾的康定宴,边瞧着地,边在心底回想着自他来到洛阳之后所做的种种。   “如今天下虽为圣上所有,但你我皆知,朝中旧目并未如此作想。”玄玉张亮了一双眼,不容拒绝地朝他伸出掌心,“我要你与我联手,共为圣上定下河南府,我要你把注全都押在我身上!”   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的康定宴,沉默了许久后,又再次换回了先前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微挑着白眉,“把注押在你身上?我有何好处?”   “虽都说富贵如浮云,权势如朝露……”识时务的玄玉,从没忘记人性这现实的一面,“但这二者,却是仕途大道上,人人奋力前进的动力。”   “王爷能给我那些?”丝毫不掩野心的康定复,很是好奇,没有半点本钱的他,怎有法子开口说出那等利诱。   “大人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有洛阳这点荣景……”玄玉不以为然地看了大厅四下一会,再侧过头来轻笑,“只要大人点头,那么不需花上那么多年的光阴,我即能给你更多。”原以为口头上挫挫他后,他便会识趣地打退堂鼓,没想到,他非但不屈不挠,反倒开口答允将来会给得更多……   虽说很想否认,但康定宴不得不承认,他是很欣赏玄玉的精明与气魄,玄玉虽年少,但却日渐稳重老成,而玄玉这份游走于洛阳众官间的自信与闲态,是洛阳官员们谁也无法与之相比的,若非敌对,只怕他也想将玄玉纳为己用,或是投靠于其下。但只因从一开始就将玄玉视为来到洛阳与他争权,并准备大削他辛苦所掌的权势,故而他打从未见面起,就将玄玉视为敌人。那句话,是谁说过的?   眼见是敌未必是敌,天下虽没有长久的朋友,但也无长久的敌人。   “王爷……有把握?”康定宴忍不住想确定。   玄玉开怀地笑了,“若无半分把握,又怎会找上大人?”   “王爷能给我什么?”   眼看他还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下决定,玄玉朝他扬手,倾身在他耳畔附耳说了一句,不一会,康定宴即难以置信地张亮了眼。   “日后,那个位置非你莫属。”看出了他眼中的怀疑后,玄玉淡淡地保证。   康定复一手掩着胸口,几乎掩抑不住胸坎内那一声比一声急的心跳声,恍然间,他仿佛在玄玉的身上,见着了那穷其一生再也难觅一回的良机,眼下,青云之梯,就静架在他的面前。   赶在他开口答应成交前,玄玉把话说在前头地对他伸出一指。   “但在你我合作之前,你得先去办一件事。”想入伙,那就得先付点代价。   “何事?”决意加入他的康定宴,抹了抹脸,竖耳准备聆听他开出的条件。   “余丹波。”那个心结,既是他种的,就得由他来解。   没想到他竟拿这个难题来刁难地的康定宴,抗拒地紧皱着眉心。   玄玉又再添上一句,“至少,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   康定复莫可奈何地瞧着强人所难的他,而玄玉只是可有可无地耸耸肩,表明了做与不做都随他之意,极其不愿的康定宴,在心中交战了许久,就在等得不耐的玄玉即将起身走人之时,他才不甘地点了个头。   “三日为限。”眼见大事已定,玄玉愉快地向他订出期限。   康定宴吐出长长一口气,“下官,尽力就是。”   *****************************************************************   天色才潆潆亮,大片的密云低垂在洛阳城上,为这春寒料峭时分的洛阳城添上雨意。冷风挟着细雨一吹,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庭里院中争妍招展的牡丹,沾染上了些许凄清情调。   清早就起身打扫庭院的余府管家,命下人整顿完院内一地的落花与杂草后,拾着竹帚,来到府门前拿起门上的落栓与横木,方推开府门,一抹跪立在门外的人影令他吓了一跳。   由于天曦未明,来者的容貌看得不是很清楚,小心翼翼举步踏出门外的管家,来到门阶上,就着府门上未熄的灯笼往下一看,洛阳太守的官袍,与康定宴那张余氏一族无人能忘记的脸,立即结实地骇住了管家,他连忙将手边的竹帚一扔,转身拔腿奔进府内。   “少……少爷!”   正在府内所设的小祠堂内拜祭父母的余丹波,手拈一炷清香,在管家一路划过府内的叫声传来时,先是将香住插妥,再转过身来看向那个倚在门边气喘吁吁,似是遭到什么惊吓的管家。   “何事慌慌张张的?”天都还未亮呢,这么早会出了什么事?   一手指外头的管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康大人、康大人他………”   “说清楚。”康字一进耳,敏感的余丹波马上大跨步地走上前。   “康大人跪在咱们府前!”终于顺过气后,管家大声报出府门前不可思议的异状。   自听过玄玉所给的保证后,回到洛阳就开始在心中数算着日子的余丹波,此刻,错愕明明白白地悬在他的眼眉间,他没料到,自玄玉口中所吐出的承诺,竟会应验得这般快。   “少爷?”不知掌门外人怎么办的管家,轻声提醒着怔然的他。   “不用管他。”回首看了先祖与父母的牌位后,余丹波神情相当冷漠地应着。   “但这般让地跪在门前……”虽说是宿仇,但好歹康定宴也是朝庭命官,让个父母官跪于大街之上,未免也太……   “既是他自找的,那就让他跪!”丝毫不予同情,更不管康定宴此举有多丢失颜面的余丹波,衣袖一振,不留情地转身走出堂外。!   直至天色大亮,往来的行人已在街上行走,家家户户也开门出户,康定宴仍是不言不语地跪在余府门前。除了外头好奇的百姓外,余府上下对康定宴累积了多年怨忿的家丁奴仆,脸上皆带了一份快意地站在府门内,一块瞪视这个害惨他们余氏一族的罪人。   不过多久,被吸引而来的城民们,纷纷开始在余府四处围观,将余府周围的街道给塞得水泄不通,人人或窃窃私语,或低声猜测推究,但都不明究理,就连闻讯赶来关心的洛阳众官,在屡劝不起康定宴后,也是无人知晓康定宴为何会突有此举。   当余府管家再次出现在正着装准备去文库的余丹波面前时,一个字也不愿听的余丹波,在他开口前就先赏了他一记闭门羹。   “我说过,要跪就让他跪。”   “少爷,街坊邻居都在看不说,就连朝中的大人们也都来了。”待在余府已有四十年的老家仆余伯,在管家的请托下,也一块地劝起这个性子顽固的少爷。   “关门。″余丹波将官服一脱,索性连文库也不去了。   “啊?”   “关门,无论谁递拜帖,我一律不见。若谁不死心,硬要登门代康大人说项,就推说我病了,无暇见客!”一鼓作气说完后,余丹波随即轰然关上房门,谢绝再有任何一句劝言。   被关在房门外的管家与余伯交视一眼,纷叹了口气,也只好照他的意思派人前去关上府门。位在余府外头看热闹的人潮,在日暮时分终于散去,不得其门而入、也劝了康定宴一日的洛阳官员们,终也筋疲力尽,纷纷托口返府休息,惟有心意甚竖的康定宴仍继续跪立于余府门前。   “少爷,都一日了,康大人他……”   两手端着晚膳的管家,因余丹波将门扉紧闭,只能将晚膳自窗口递进去后,又再不死心地对那一步也未出房门,一日下来,也一声未出的主子说着。   像是要比试耐心似的,依旧不为所动的余丹波,取来晚餐并替自己房内点上了灯后,又再坐回书案前,继续看着兵书。   “还跪在门外吗?”已经用过晚膳的余伯,在准备去休息时,又前来余丹波的房门前看看情况。   “是还在。”管家头疼地一手抚着额,“余伯,你就再去同少爷说说吧,不能再这样任康大人跪下去了。”以往没刻意与康定宴作对,余家就被康定宴整得那么不堪了,今日这么对待康定宴后,万一康定宴心生憎忿,日后又找他们麻烦怎么办?何况,得罪了康定宴一人,就等于是跟全洛阳官员作对啊。   “没用的,少爷若是铁了心,谁说都一样。”太过了解余丹波性子的他深深摇首。   伴着下了一夜的春雨,沉默持续地在余府内外蔓延着。   次日清晨,当余府管家自府门门缝往外头看去时,赫见仍跪在外头的康定宴,经一夜雨淋后,面白如雪、气色惨淡,可依然没有移动双膝半分。   在另下个漫长的白日过后,夜晚再度来临。   直至夜深,总算是踏出房门的余丹波,在府内众人的注视下,先是去了祠堂内请来父母牌位,再命下人也捧出因康定宴不保而死的叔伯们的牌位,在两盏素白灯笼开道下,来到府门之前。   当深深紧闭两日的余府府门再次开启之时,丝丝缕缕莹亮的白光映照在康定宴饥寒交加的脸庞上,浑身哆嗦的他茫然抬首,就见手捧牌位的余丹波跨出门槛,高站在府阶上方。   在余丹波一双厉目的往视下,发冷打颤个不停的康定宴,缓慢地弯下身子,朝阶上已过逝的余氏先祖们的牌位叩地鞠首,在一行完深深的三叩首后,即虚弱得再无法挪动自个儿半分。   两眼直视着地的余丹波,在众人的期待下,终于开口。   “来人,将康大人搀进去。”   当余府家丁们忙步下阶扶撑起康定宴往府里送,并同时派人去找来大夫后,远站在街角的玄玉,脸上露出了乐见其成的笑意。   就因玄玉担心余丹波的心结恐会解不开,于是两日来都陪着玄玉一块来这看情况的堂旭,在雨势愈下愈大时,再将所撑的竹伞挪近一些,以免雨水都打湿了玄玉。   “主子。”堂旭轻声在他身后道:“雨大,咱们回府吧。”人都进去了,这下他满意了吧?   “嗯。”颔首同意的玄玉,也着实有点累了,在他如堂旭所愿地转身打道回府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停住了脚步。   紧随在他身后的堂旭,忙跟着他止步,并伸手抚去他肩上不小心滴落的雨水。   “这还是我头一回听你说话。”玄玉仰起头来,意外地看向不多话的他,“再多说几句吧。”   “我该说些什么?”身为武人,本来就不擅言词的堂旭,听了,表情有点为难。“就说说你为何这么沉默寡言。”玄玉笑了笑,注意到他的身子都湿了后,将这个总是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堂旭拉过,与他共撑一柄伞并肩走着。   “我只是懒得开口。”身材较常人高大的堂旭,不自在地微弯着身子以迁就他。   他同意地颔首,“我想也是。”   因他的话,堂旭就着街上的灯火,多看了玄玉一眼。   “身后那把刀,背有几年了?”打从头一回见面起,就想问他这个问题的玄玉,边走边问着。   “十来年了。”   “我看它都缺了、钝了。”玄玉微倒过首征求他的同意,“改日,我命人造把更合手的给你好不?”   虽然,在这细雨绵绵的夜里,天冷沁人,但却有股暖意,在堂旭的胸臆里慢慢化开了来。   堂旭沉默了一会,对他点头示意后,握着伞柄的那只大掌,再次将伞朝他挪近了点遮住他。   为期月余的剿寇,在寇王死于瓦店后终告结束,救出洛阳太守的余丹波,率军返回永嘉后,随即如言奉还行军总管大印,又再次成了个洛阳城文库的小书记官。回到洛阳后次日,玄玉即登门亲访太守府,历劫来的康定宴,在见着他仅只带了个随从而来后,颇为讶异,在玄玉进了太守府大厅后,玄玉即命随侍的堂旭退下,明白他意思的康定宴,也如法泡制扬手命左右退下,偌大的大厅上,顿时只剩平日素不往来,也视对方为中钉的两人。   采按兵不动的康定宴,坐在椅内一径保持沉默,就等刻意找上门来的玄玉开口。“相信大人也知,本王今日造访,并不是来探望大人的。”低首啜饮了一口好茶,玄玉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搁下。   “王爷是来讨救命之恩?”有自知之明的康定宴,就等着他说这话。   聆听着他语中带刺的口气,玄玉微微一哂。   “救你,当然不会没有代价。”也好,既然态度都摆得如此开门见山,他也不需说些无谓的客套活。   “王爷想要什么?”不认为玄玉能从他这捞到什么好处,也根本就不打算还这份救命恩情的康定宴,很是期待他将如何狮子大开口。   玄玉却伸出一指朝他摇了摇,“在回答这问题前,有件事,小王想请教大人。”   “何事?”   “大人打算与小王斗至何时?”选择单刀直入的玄玉,满脸笑意的问。   “王爷言重了。”康定宴四两拨千斤地一笑带过,取来茶碗,边以碗盖拨开浮沉在碗中的茶叶叶片,边吹拂着犹烫口的茶汤。   也不管他是否要继续做戏,起了头的玄玉,继续把话说完,“大人若想与小王斗下去,小王自是可继续奉陪,但大人可想过,岁月不饶人哪,大人还能与正值年少的小王周旋几个春秋?”   康定宴手中的动作明显地止顿了一会,而后缓缓地搁下茶碗,一双利眸直盯上他的。   “纵使小王恐将因大人之故,不能如圣上所愿,在短期内将洛阳整顿得稳当无虑,可小王保证,小王终有回到长安的一日,绝不会长久被困在这座洛阳城内。”两手十指交握着的玄玉,在椅内跷起一脚,得意自在地瞧着他已不再年轻的脸庞,“况且河南府剿寇一战后,小王在朝中声势大涨,方崭露头角的小王,日后在朝中前程不可限量,而大人,却只能永困守着这座洛阳城,守着大人毕生小小的心血。”   茶碗中,绿意映人眼的新茶,仿佛呼应着玄玉的话语般,余波微荡,一圈圈的涟漪,直拍向康定宴的心湖彼岸。在这日之前,只想着守成,只想着绝不轻易把苦心经营多年的洛阳交予他人之手的康定宴,从未曾像玄玉这般,将自个儿的仕途之道看得那么迢远,也未曾想过,在这片洛阳城城墙之外,还有一片更值得他去拼搏的天际。   “天下浩翰,江山广阔。”玄玉睨他一眼,刻意调笑地问:“只一座洛阳城,大人就满足了?”   一味隐忍的康定宴,愈是多听一句,也就益发难以自抑。自玄玉口中说出的字字旬句,听进耳后,远比箭针刺心戳肺来得作疼,就隐隐在他胸坎里恣意翻搅,他忿吸了口气,一掌直拍向桌面。   “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动了气的康定宴涨红了一张老脸,“王爷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就他这么个后生小辈,也想教训他?他食过的米盐,远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走过的路多!   “我只想说……”瞧他脸色都变了,玄玉还是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自个儿的掌指,“朝中之人,不黑即白。清者,甚少,贪者,不计其数。”   不知他怎会把话锋转到这的康定宴,皱眉沉思了一会,不确定两眸投向玄玉那张写满自信的脸庞后,他忽地有些明白玄玉话中之义。   “王爷是黑是白?”急于知道答案的康定宴,随即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灰。”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灰?”   “不错,不黑亦不白,灰。”远坐在对面的玄玉站起身来,信步走至他身旁坐下,“苍天之下,无论是廉是贪、是黑是白,这都无所谓,因为惟有一者才能夺魁。”   朝中为官清廉者,穷困一生,到底不过是两袖轻风,并博得了个清官的美名,贪者,虽是富禄双全一生,可财富终究带不进棺材里,且在身后还得被寇上个贪官的污名,因此这二者,皆可谓正道亦可谓盲道,皆睿皆愚。   “何者?”不知不觉间,康定宴又再次陷入遭他勾引而去的谜题里。   玄玉自信地扬眉,“能者。”   放眼官场,放眼天下,无论是黑是白,这二者皆不是上选,惟有采中庸之道,才能在官场上图个龙腾跃马、富贵盈门,在天下方面,才能搏得一个机会。始知他话中有话的康定宴,微将身躯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起他来。   从前,这个被圣上派来镇压洛阳老臣的皇子,不就只是个有些心机的王爷么?可在与他接近,并仔细听过、看过他的一言一行后,他所表现出来的,却并不只是表面那样?在他那温文无害的笑脸下,竟隐隐散发出某种远在官僚之上的气息?   某种,欲上穹苍,一揽天下的气息。   “今日我来,是想与大人谈笔买卖,就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见他似乎有点开窍了,玄玉再款款道出今日的目的。   “愿闻其详。”两目丝毫不敢离开他须臾的康定宴,边瞧着地,边在心底回想着自他来到洛阳之后所做的种种。   “如今天下虽为圣上所有,但你我皆知,朝中旧目并未如此作想。”玄玉张亮了一双眼,不容拒绝地朝他伸出掌心,“我要你与我联手,共为圣上定下河南府,我要你把注全都押在我身上!”   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的康定宴,沉默了许久后,又再次换回了先前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微挑着白眉,“把注押在你身上?我有何好处?”   “虽都说富贵如浮云,权势如朝露……”识时务的玄玉,从没忘记人性这现实的一面,“但这二者,却是仕途大道上,人人奋力前进的动力。”   “王爷能给我那些?”丝毫不掩野心的康定复,很是好奇,没有半点本钱的他,怎有法子开口说出那等利诱。   “大人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有洛阳这点荣景……”玄玉不以为然地看了大厅四下一会,再侧过头来轻笑,“只要大人点头,那么不需花上那么多年的光阴,我即能给你更多。”原以为口头上挫挫他后,他便会识趣地打退堂鼓,没想到,他非但不屈不挠,反倒开口答允将来会给得更多……   虽说很想否认,但康定宴不得不承认,他是很欣赏玄玉的精明与气魄,玄玉虽年少,但却日渐稳重老成,而玄玉这份游走于洛阳众官间的自信与闲态,是洛阳官员们谁也无法与之相比的,若非敌对,只怕他也想将玄玉纳为己用,或是投靠于其下。但只因从一开始就将玄玉视为来到洛阳与他争权,并准备大削他辛苦所掌的权势,故而他打从未见面起,就将玄玉视为敌人。那句话,是谁说过的?   眼见是敌未必是敌,天下虽没有长久的朋友,但也无长久的敌人。   “王爷……有把握?”康定宴忍不住想确定。   玄玉开怀地笑了,“若无半分把握,又怎会找上大人?”   “王爷能给我什么?”   眼看他还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下决定,玄玉朝他扬手,倾身在他耳畔附耳说了一句,不一会,康定宴即难以置信地张亮了眼。   “日后,那个位置非你莫属。”看出了他眼中的怀疑后,玄玉淡淡地保证。   康定复一手掩着胸口,几乎掩抑不住胸坎内那一声比一声急的心跳声,恍然间,他仿佛在玄玉的身上,见着了那穷其一生再也难觅一回的良机,眼下,青云之梯,就静架在他的面前。   赶在他开口答应成交前,玄玉把话说在前头地对他伸出一指。   “但在你我合作之前,你得先去办一件事。”想入伙,那就得先付点代价。   “何事?”决意加入他的康定宴,抹了抹脸,竖耳准备聆听他开出的条件。   “余丹波。”那个心结,既是他种的,就得由他来解。   没想到他竟拿这个难题来刁难地的康定宴,抗拒地紧皱着眉心。   玄玉又再添上一句,“至少,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   康定复莫可奈何地瞧着强人所难的他,而玄玉只是可有可无地耸耸肩,表明了做与不做都随他之意,极其不愿的康定宴,在心中交战了许久,就在等得不耐的玄玉即将起身走人之时,他才不甘地点了个头。   “三日为限。”眼见大事已定,玄玉愉快地向他订出期限。   康定宴吐出长长一口气,“下官,尽力就是。”   *****************************************************************   天色才潆潆亮,大片的密云低垂在洛阳城上,为这春寒料峭时分的洛阳城添上雨意。冷风挟着细雨一吹,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庭里院中争妍招展的牡丹,沾染上了些许凄清情调。   清早就起身打扫庭院的余府管家,命下人整顿完院内一地的落花与杂草后,拾着竹帚,来到府门前拿起门上的落栓与横木,方推开府门,一抹跪立在门外的人影令他吓了一跳。   由于天曦未明,来者的容貌看得不是很清楚,小心翼翼举步踏出门外的管家,来到门阶上,就着府门上未熄的灯笼往下一看,洛阳太守的官袍,与康定宴那张余氏一族无人能忘记的脸,立即结实地骇住了管家,他连忙将手边的竹帚一扔,转身拔腿奔进府内。   “少……少爷!”   正在府内所设的小祠堂内拜祭父母的余丹波,手拈一炷清香,在管家一路划过府内的叫声传来时,先是将香住插妥,再转过身来看向那个倚在门边气喘吁吁,似是遭到什么惊吓的管家。   “何事慌慌张张的?”天都还未亮呢,这么早会出了什么事?   一手指外头的管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康大人、康大人他………”   “说清楚。”康字一进耳,敏感的余丹波马上大跨步地走上前。   “康大人跪在咱们府前!”终于顺过气后,管家大声报出府门前不可思议的异状。   自听过玄玉所给的保证后,回到洛阳就开始在心中数算着日子的余丹波,此刻,错愕明明白白地悬在他的眼眉间,他没料到,自玄玉口中所吐出的承诺,竟会应验得这般快。   “少爷?”不知掌门外人怎么办的管家,轻声提醒着怔然的他。   “不用管他。”回首看了先祖与父母的牌位后,余丹波神情相当冷漠地应着。   “但这般让地跪在门前……”虽说是宿仇,但好歹康定宴也是朝庭命官,让个父母官跪于大街之上,未免也太……   “既是他自找的,那就让他跪!”丝毫不予同情,更不管康定宴此举有多丢失颜面的余丹波,衣袖一振,不留情地转身走出堂外。!   直至天色大亮,往来的行人已在街上行走,家家户户也开门出户,康定宴仍是不言不语地跪在余府门前。除了外头好奇的百姓外,余府上下对康定宴累积了多年怨忿的家丁奴仆,脸上皆带了一份快意地站在府门内,一块瞪视这个害惨他们余氏一族的罪人。   不过多久,被吸引而来的城民们,纷纷开始在余府四处围观,将余府周围的街道给塞得水泄不通,人人或窃窃私语,或低声猜测推究,但都不明究理,就连闻讯赶来关心的洛阳众官,在屡劝不起康定宴后,也是无人知晓康定宴为何会突有此举。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当余府管家再次出现在正着装准备去文库的余丹波面前时,一个字也不愿听的余丹波,在他开口前就先赏了他一记闭门羹。   “我说过,要跪就让他跪。”   “少爷,街坊邻居都在看不说,就连朝中的大人们也都来了。”待在余府已有四十年的老家仆余伯,在管家的请托下,也一块地劝起这个性子顽固的少爷。   “关门。″余丹波将官服一脱,索性连文库也不去了。   “啊?”   “关门,无论谁递拜帖,我一律不见。若谁不死心,硬要登门代康大人说项,就推说我病了,无暇见客!”一鼓作气说完后,余丹波随即轰然关上房门,谢绝再有任何一句劝言。   被关在房门外的管家与余伯交视一眼,纷叹了口气,也只好照他的意思派人前去关上府门。位在余府外头看热闹的人潮,在日暮时分终于散去,不得其门而入、也劝了康定宴一日的洛阳官员们,终也筋疲力尽,纷纷托口返府休息,惟有心意甚竖的康定宴仍继续跪立于余府门前。   “少爷,都一日了,康大人他……”   两手端着晚膳的管家,因余丹波将门扉紧闭,只能将晚膳自窗口递进去后,又再不死心地对那一步也未出房门,一日下来,也一声未出的主子说着。   像是要比试耐心似的,依旧不为所动的余丹波,取来晚餐并替自己房内点上了灯后,又再坐回书案前,继续看着兵书。   “还跪在门外吗?”已经用过晚膳的余伯,在准备去休息时,又前来余丹波的房门前看看情况。   “是还在。”管家头疼地一手抚着额,“余伯,你就再去同少爷说说吧,不能再这样任康大人跪下去了。”以往没刻意与康定宴作对,余家就被康定宴整得那么不堪了,今日这么对待康定宴后,万一康定宴心生憎忿,日后又找他们麻烦怎么办?何况,得罪了康定宴一人,就等于是跟全洛阳官员作对啊。   “没用的,少爷若是铁了心,谁说都一样。”太过了解余丹波性子的他深深摇首。   伴着下了一夜的春雨,沉默持续地在余府内外蔓延着。   次日清晨,当余府管家自府门门缝往外头看去时,赫见仍跪在外头的康定宴,经一夜雨淋后,面白如雪、气色惨淡,可依然没有移动双膝半分。   在另下个漫长的白日过后,夜晚再度来临。   直至夜深,总算是踏出房门的余丹波,在府内众人的注视下,先是去了祠堂内请来父母牌位,再命下人也捧出因康定宴不保而死的叔伯们的牌位,在两盏素白灯笼开道下,来到府门之前。   当深深紧闭两日的余府府门再次开启之时,丝丝缕缕莹亮的白光映照在康定宴饥寒交加的脸庞上,浑身哆嗦的他茫然抬首,就见手捧牌位的余丹波跨出门槛,高站在府阶上方。   在余丹波一双厉目的往视下,发冷打颤个不停的康定宴,缓慢地弯下身子,朝阶上已过逝的余氏先祖们的牌位叩地鞠首,在一行完深深的三叩首后,即虚弱得再无法挪动自个儿半分。   两眼直视着地的余丹波,在众人的期待下,终于开口。   “来人,将康大人搀进去。”   当余府家丁们忙步下阶扶撑起康定宴往府里送,并同时派人去找来大夫后,远站在街角的玄玉,脸上露出了乐见其成的笑意。   就因玄玉担心余丹波的心结恐会解不开,于是两日来都陪着玄玉一块来这看情况的堂旭,在雨势愈下愈大时,再将所撑的竹伞挪近一些,以免雨水都打湿了玄玉。   “主子。”堂旭轻声在他身后道:“雨大,咱们回府吧。”人都进去了,这下他满意了吧?   “嗯。”颔首同意的玄玉,也着实有点累了,在他如堂旭所愿地转身打道回府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停住了脚步。   紧随在他身后的堂旭,忙跟着他止步,并伸手抚去他肩上不小心滴落的雨水。   “这还是我头一回听你说话。”玄玉仰起头来,意外地看向不多话的他,“再多说几句吧。”   “我该说些什么?”身为武人,本来就不擅言词的堂旭,听了,表情有点为难。“就说说你为何这么沉默寡言。”玄玉笑了笑,注意到他的身子都湿了后,将这个总是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堂旭拉过,与他共撑一柄伞并肩走着。   “我只是懒得开口。”身材较常人高大的堂旭,不自在地微弯着身子以迁就他。   他同意地颔首,“我想也是。”   因他的话,堂旭就着街上的灯火,多看了玄玉一眼。   “身后那把刀,背有几年了?”打从头一回见面起,就想问他这个问题的玄玉,边走边问着。   “十来年了。”   “我看它都缺了、钝了。”玄玉微倒过首征求他的同意,“改日,我命人造把更合手的给你好不?”   虽然,在这细雨绵绵的夜里,天冷沁人,但却有股暖意,在堂旭的胸臆里慢慢化开了来。   堂旭沉默了一会,对他点头示意后,握着伞柄的那只大掌,再次将伞朝他挪近了点遮住他。   为期月余的剿寇,在寇王死于瓦店后终告结束,救出洛阳太守的余丹波,率军返回永嘉后,随即如言奉还行军总管大印,又再次成了个洛阳城文库的小书记官。回到洛阳后次日,玄玉即登门亲访太守府,历劫来的康定宴,在见着他仅只带了个随从而来后,颇为讶异,在玄玉进了太守府大厅后,玄玉即命随侍的堂旭退下,明白他意思的康定宴,也如法泡制扬手命左右退下,偌大的大厅上,顿时只剩平日素不往来,也视对方为中钉的两人。   采按兵不动的康定宴,坐在椅内一径保持沉默,就等刻意找上门来的玄玉开口。“相信大人也知,本王今日造访,并不是来探望大人的。”低首啜饮了一口好茶,玄玉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搁下。   “王爷是来讨救命之恩?”有自知之明的康定宴,就等着他说这话。   聆听着他语中带刺的口气,玄玉微微一哂。   “救你,当然不会没有代价。”也好,既然态度都摆得如此开门见山,他也不需说些无谓的客套活。   “王爷想要什么?”不认为玄玉能从他这捞到什么好处,也根本就不打算还这份救命恩情的康定宴,很是期待他将如何狮子大开口。   玄玉却伸出一指朝他摇了摇,“在回答这问题前,有件事,小王想请教大人。”   “何事?”   “大人打算与小王斗至何时?”选择单刀直入的玄玉,满脸笑意的问。   “王爷言重了。”康定宴四两拨千斤地一笑带过,取来茶碗,边以碗盖拨开浮沉在碗中的茶叶叶片,边吹拂着犹烫口的茶汤。   也不管他是否要继续做戏,起了头的玄玉,继续把话说完,“大人若想与小王斗下去,小王自是可继续奉陪,但大人可想过,岁月不饶人哪,大人还能与正值年少的小王周旋几个春秋?”   康定宴手中的动作明显地止顿了一会,而后缓缓地搁下茶碗,一双利眸直盯上他的。   “纵使小王恐将因大人之故,不能如圣上所愿,在短期内将洛阳整顿得稳当无虑,可小王保证,小王终有回到长安的一日,绝不会长久被困在这座洛阳城内。”两手十指交握着的玄玉,在椅内跷起一脚,得意自在地瞧着他已不再年轻的脸庞,“况且河南府剿寇一战后,小王在朝中声势大涨,方崭露头角的小王,日后在朝中前程不可限量,而大人,却只能永困守着这座洛阳城,守着大人毕生小小的心血。”   茶碗中,绿意映人眼的新茶,仿佛呼应着玄玉的话语般,余波微荡,一圈圈的涟漪,直拍向康定宴的心湖彼岸。在这日之前,只想着守成,只想着绝不轻易把苦心经营多年的洛阳交予他人之手的康定宴,从未曾像玄玉这般,将自个儿的仕途之道看得那么迢远,也未曾想过,在这片洛阳城城墙之外,还有一片更值得他去拼搏的天际。   “天下浩翰,江山广阔。”玄玉睨他一眼,刻意调笑地问:“只一座洛阳城,大人就满足了?”   一味隐忍的康定宴,愈是多听一句,也就益发难以自抑。自玄玉口中说出的字字旬句,听进耳后,远比箭针刺心戳肺来得作疼,就隐隐在他胸坎里恣意翻搅,他忿吸了口气,一掌直拍向桌面。   “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动了气的康定宴涨红了一张老脸,“王爷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就他这么个后生小辈,也想教训他?他食过的米盐,远比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走过的路多!   “我只想说……”瞧他脸色都变了,玄玉还是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自个儿的掌指,“朝中之人,不黑即白。清者,甚少,贪者,不计其数。”   不知他怎会把话锋转到这的康定宴,皱眉沉思了一会,不确定两眸投向玄玉那张写满自信的脸庞后,他忽地有些明白玄玉话中之义。   “王爷是黑是白?”急于知道答案的康定宴,随即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灰。”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灰?”   “不错,不黑亦不白,灰。”远坐在对面的玄玉站起身来,信步走至他身旁坐下,“苍天之下,无论是廉是贪、是黑是白,这都无所谓,因为惟有一者才能夺魁。”   朝中为官清廉者,穷困一生,到底不过是两袖轻风,并博得了个清官的美名,贪者,虽是富禄双全一生,可财富终究带不进棺材里,且在身后还得被寇上个贪官的污名,因此这二者,皆可谓正道亦可谓盲道,皆睿皆愚。   “何者?”不知不觉间,康定宴又再次陷入遭他勾引而去的谜题里。   玄玉自信地扬眉,“能者。”   放眼官场,放眼天下,无论是黑是白,这二者皆不是上选,惟有采中庸之道,才能在官场上图个龙腾跃马、富贵盈门,在天下方面,才能搏得一个机会。始知他话中有话的康定宴,微将身躯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起他来。   从前,这个被圣上派来镇压洛阳老臣的皇子,不就只是个有些心机的王爷么?可在与他接近,并仔细听过、看过他的一言一行后,他所表现出来的,却并不只是表面那样?在他那温文无害的笑脸下,竟隐隐散发出某种远在官僚之上的气息?   某种,欲上穹苍,一揽天下的气息。   “今日我来,是想与大人谈笔买卖,就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见他似乎有点开窍了,玄玉再款款道出今日的目的。   “愿闻其详。”两目丝毫不敢离开他须臾的康定宴,边瞧着地,边在心底回想着自他来到洛阳之后所做的种种。   “如今天下虽为圣上所有,但你我皆知,朝中旧目并未如此作想。”玄玉张亮了一双眼,不容拒绝地朝他伸出掌心,“我要你与我联手,共为圣上定下河南府,我要你把注全都押在我身上!”   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的康定宴,沉默了许久后,又再次换回了先前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微挑着白眉,“把注押在你身上?我有何好处?”   “虽都说富贵如浮云,权势如朝露……”识时务的玄玉,从没忘记人性这现实的一面,“但这二者,却是仕途大道上,人人奋力前进的动力。”   “王爷能给我那些?”丝毫不掩野心的康定复,很是好奇,没有半点本钱的他,怎有法子开口说出那等利诱。   “大人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有洛阳这点荣景……”玄玉不以为然地看了大厅四下一会,再侧过头来轻笑,“只要大人点头,那么不需花上那么多年的光阴,我即能给你更多。”原以为口头上挫挫他后,他便会识趣地打退堂鼓,没想到,他非但不屈不挠,反倒开口答允将来会给得更多……   虽说很想否认,但康定宴不得不承认,他是很欣赏玄玉的精明与气魄,玄玉虽年少,但却日渐稳重老成,而玄玉这份游走于洛阳众官间的自信与闲态,是洛阳官员们谁也无法与之相比的,若非敌对,只怕他也想将玄玉纳为己用,或是投靠于其下。但只因从一开始就将玄玉视为来到洛阳与他争权,并准备大削他辛苦所掌的权势,故而他打从未见面起,就将玄玉视为敌人。那句话,是谁说过的?   眼见是敌未必是敌,天下虽没有长久的朋友,但也无长久的敌人。   “王爷……有把握?”康定宴忍不住想确定。   玄玉开怀地笑了,“若无半分把握,又怎会找上大人?”   “王爷能给我什么?”   眼看他还需要有人来推他一把下决定,玄玉朝他扬手,倾身在他耳畔附耳说了一句,不一会,康定宴即难以置信地张亮了眼。   “日后,那个位置非你莫属。”看出了他眼中的怀疑后,玄玉淡淡地保证。   康定复一手掩着胸口,几乎掩抑不住胸坎内那一声比一声急的心跳声,恍然间,他仿佛在玄玉的身上,见着了那穷其一生再也难觅一回的良机,眼下,青云之梯,就静架在他的面前。   赶在他开口答应成交前,玄玉把话说在前头地对他伸出一指。   “但在你我合作之前,你得先去办一件事。”想入伙,那就得先付点代价。   “何事?”决意加入他的康定宴,抹了抹脸,竖耳准备聆听他开出的条件。   “余丹波。”那个心结,既是他种的,就得由他来解。   没想到他竟拿这个难题来刁难地的康定宴,抗拒地紧皱着眉心。   玄玉又再添上一句,“至少,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诚意?   康定复莫可奈何地瞧着强人所难的他,而玄玉只是可有可无地耸耸肩,表明了做与不做都随他之意,极其不愿的康定宴,在心中交战了许久,就在等得不耐的玄玉即将起身走人之时,他才不甘地点了个头。   “三日为限。”眼见大事已定,玄玉愉快地向他订出期限。   康定宴吐出长长一口气,“下官,尽力就是。”   *****************************************************************   天色才潆潆亮,大片的密云低垂在洛阳城上,为这春寒料峭时分的洛阳城添上雨意。冷风挟着细雨一吹,洛阳城中家家户户庭里院中争妍招展的牡丹,沾染上了些许凄清情调。   清早就起身打扫庭院的余府管家,命下人整顿完院内一地的落花与杂草后,拾着竹帚,来到府门前拿起门上的落栓与横木,方推开府门,一抹跪立在门外的人影令他吓了一跳。   由于天曦未明,来者的容貌看得不是很清楚,小心翼翼举步踏出门外的管家,来到门阶上,就着府门上未熄的灯笼往下一看,洛阳太守的官袍,与康定宴那张余氏一族无人能忘记的脸,立即结实地骇住了管家,他连忙将手边的竹帚一扔,转身拔腿奔进府内。   “少……少爷!”   正在府内所设的小祠堂内拜祭父母的余丹波,手拈一炷清香,在管家一路划过府内的叫声传来时,先是将香住插妥,再转过身来看向那个倚在门边气喘吁吁,似是遭到什么惊吓的管家。   “何事慌慌张张的?”天都还未亮呢,这么早会出了什么事?   一手指外头的管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康大人、康大人他………”   “说清楚。”康字一进耳,敏感的余丹波马上大跨步地走上前。   “康大人跪在咱们府前!”终于顺过气后,管家大声报出府门前不可思议的异状。   自听过玄玉所给的保证后,回到洛阳就开始在心中数算着日子的余丹波,此刻,错愕明明白白地悬在他的眼眉间,他没料到,自玄玉口中所吐出的承诺,竟会应验得这般快。   “少爷?”不知掌门外人怎么办的管家,轻声提醒着怔然的他。   “不用管他。”回首看了先祖与父母的牌位后,余丹波神情相当冷漠地应着。   “但这般让地跪在门前……”虽说是宿仇,但好歹康定宴也是朝庭命官,让个父母官跪于大街之上,未免也太……   “既是他自找的,那就让他跪!”丝毫不予同情,更不管康定宴此举有多丢失颜面的余丹波,衣袖一振,不留情地转身走出堂外。!   直至天色大亮,往来的行人已在街上行走,家家户户也开门出户,康定宴仍是不言不语地跪在余府门前。除了外头好奇的百姓外,余府上下对康定宴累积了多年怨忿的家丁奴仆,脸上皆带了一份快意地站在府门内,一块瞪视这个害惨他们余氏一族的罪人。   不过多久,被吸引而来的城民们,纷纷开始在余府四处围观,将余府周围的街道给塞得水泄不通,人人或窃窃私语,或低声猜测推究,但都不明究理,就连闻讯赶来关心的洛阳众官,在屡劝不起康定宴后,也是无人知晓康定宴为何会突有此举。   当余府管家再次出现在正着装准备去文库的余丹波面前时,一个字也不愿听的余丹波,在他开口前就先赏了他一记闭门羹。   “我说过,要跪就让他跪。”   “少爷,街坊邻居都在看不说,就连朝中的大人们也都来了。”待在余府已有四十年的老家仆余伯,在管家的请托下,也一块地劝起这个性子顽固的少爷。   “关门。″余丹波将官服一脱,索性连文库也不去了。   “啊?”   “关门,无论谁递拜帖,我一律不见。若谁不死心,硬要登门代康大人说项,就推说我病了,无暇见客!”一鼓作气说完后,余丹波随即轰然关上房门,谢绝再有任何一句劝言。   被关在房门外的管家与余伯交视一眼,纷叹了口气,也只好照他的意思派人前去关上府门。位在余府外头看热闹的人潮,在日暮时分终于散去,不得其门而入、也劝了康定宴一日的洛阳官员们,终也筋疲力尽,纷纷托口返府休息,惟有心意甚竖的康定宴仍继续跪立于余府门前。   “少爷,都一日了,康大人他……”   两手端着晚膳的管家,因余丹波将门扉紧闭,只能将晚膳自窗口递进去后,又再不死心地对那一步也未出房门,一日下来,也一声未出的主子说着。   像是要比试耐心似的,依旧不为所动的余丹波,取来晚餐并替自己房内点上了灯后,又再坐回书案前,继续看着兵书。   “还跪在门外吗?”已经用过晚膳的余伯,在准备去休息时,又前来余丹波的房门前看看情况。   “是还在。”管家头疼地一手抚着额,“余伯,你就再去同少爷说说吧,不能再这样任康大人跪下去了。”以往没刻意与康定宴作对,余家就被康定宴整得那么不堪了,今日这么对待康定宴后,万一康定宴心生憎忿,日后又找他们麻烦怎么办?何况,得罪了康定宴一人,就等于是跟全洛阳官员作对啊。   “没用的,少爷若是铁了心,谁说都一样。”太过了解余丹波性子的他深深摇首。   伴着下了一夜的春雨,沉默持续地在余府内外蔓延着。   次日清晨,当余府管家自府门门缝往外头看去时,赫见仍跪在外头的康定宴,经一夜雨淋后,面白如雪、气色惨淡,可依然没有移动双膝半分。   在另下个漫长的白日过后,夜晚再度来临。   直至夜深,总算是踏出房门的余丹波,在府内众人的注视下,先是去了祠堂内请来父母牌位,再命下人也捧出因康定宴不保而死的叔伯们的牌位,在两盏素白灯笼开道下,来到府门之前。   当深深紧闭两日的余府府门再次开启之时,丝丝缕缕莹亮的白光映照在康定宴饥寒交加的脸庞上,浑身哆嗦的他茫然抬首,就见手捧牌位的余丹波跨出门槛,高站在府阶上方。   在余丹波一双厉目的往视下,发冷打颤个不停的康定宴,缓慢地弯下身子,朝阶上已过逝的余氏先祖们的牌位叩地鞠首,在一行完深深的三叩首后,即虚弱得再无法挪动自个儿半分。   两眼直视着地的余丹波,在众人的期待下,终于开口。   “来人,将康大人搀进去。”   当余府家丁们忙步下阶扶撑起康定宴往府里送,并同时派人去找来大夫后,远站在街角的玄玉,脸上露出了乐见其成的笑意。   就因玄玉担心余丹波的心结恐会解不开,于是两日来都陪着玄玉一块来这看情况的堂旭,在雨势愈下愈大时,再将所撑的竹伞挪近一些,以免雨水都打湿了玄玉。   “主子。”堂旭轻声在他身后道:“雨大,咱们回府吧。”人都进去了,这下他满意了吧?   “嗯。”颔首同意的玄玉,也着实有点累了,在他如堂旭所愿地转身打道回府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停住了脚步。   紧随在他身后的堂旭,忙跟着他止步,并伸手抚去他肩上不小心滴落的雨水。   “这还是我头一回听你说话。”玄玉仰起头来,意外地看向不多话的他,“再多说几句吧。”   “我该说些什么?”身为武人,本来就不擅言词的堂旭,听了,表情有点为难。“就说说你为何这么沉默寡言。”玄玉笑了笑,注意到他的身子都湿了后,将这个总是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堂旭拉过,与他共撑一柄伞并肩走着。   “我只是懒得开口。”身材较常人高大的堂旭,不自在地微弯着身子以迁就他。   他同意地颔首,“我想也是。”   因他的话,堂旭就着街上的灯火,多看了玄玉一眼。   “身后那把刀,背有几年了?”打从头一回见面起,就想问他这个问题的玄玉,边走边问着。   “十来年了。”   “我看它都缺了、钝了。”玄玉微倒过首征求他的同意,“改日,我命人造把更合手的给你好不?”   虽然,在这细雨绵绵的夜里,天冷沁人,但却有股暖意,在堂旭的胸臆里慢慢化开了来。   堂旭沉默了一会,对他点头示意后,握着伞柄的那只大掌,再次将伞朝他挪近了点遮住他。 第十六章   “余丹波?”站在柜前的凤翔,好奇地转过身,回首看看追访宣王府的皇叔贺玄武。   身为圣上的表弟,在朝中与凤翔走得近的贺玄武,会特意登门来访,为的就是替他带来消息。   “就是那个在河南府剿寇一战成名的余丹波。听说,玄玉已呈摺上禀圣上,请圣上将余丹波荣晋为骠骑唔军。”这下可好,太子在朝中势力日渐庞大,就连原本朝中人人不看好被分派至洛阳的齐工玄玉,在河南府竟也剿寇有成,还为自个儿提拔了人手到身边来。   “没想到老二竟会得了个能手。”随手将手中把玩的玉器搁摆回柜上后,凤翔踱至他的身旁坐下,“老四呢?”   “德龄仍是夜夜笙歌。”贺玄武又继续道出消息,“据宰相阎翟光说,圣上打算将德龄任为扬州总管,就让他去扬州历练一番。”   “扬州?”凤翔挑高了眉,不置可否地点头?“很遥合他的地方。”对年纪轻轻,就爱贪爱游玩享乐的德龄来说,扬州正适合他作乐。   “远在西北的尔岱,在大将军石寅的调教下,带兵似乎带得不错。”相较于不长进的德龄,较他年幼的尔岱,可就让圣上欣慰多了。   凤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老五天生就是块军人的料,不意外。”   说完得来的消息后,贺玄武两手环着胸,定看着这个有智有谋,可却安稳待在京中八风吹不动的王爷。   “你呢?”心计一点也不少于太子的他,不会就这么任他的兄弟们发展吧?   “我?”   “眼下王爷们都纷纷离京历练、开拓前程,你还是要待在你的宜王府里什么也不做吗?”起步若是晚了,将来他怎与其他的皇兄弟们一较高下?在他身后还有许多看好他的人,他可不能继续这般安逸。   “说的也是。”他同意地抚着下颔,“我是该活动一下筋骨了。”长安已是太子的囊中物,洛阳那边,早晚会被玄玉给收归己有,至于扬州,相信德龄很快就能与那些臭味相同的扬州官员打成一片。   “你打算上哪?”相当看好他的贺玄武,两眼中掩不住期待。   “太原。”早就已计划好的凤翔淡淡轻吐。   “太原?”没想到他什么地方不挑,居然挑上太原,贺玄武当下为他担忧地皱起两眉。   “表叔不赞成?”   “凤翔,太原这地方……你最好是再考虑一番。”压根就不赞成的贺玄武,朝他摇着头,“我明白你想建功的心情,但洛阳与太原,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地方。”   “喔?”坐在椅内的凤翔闲适地把玩着十指。   “洛阳那边,虽说目前仍看不出什么整治的成效,但碍于玄玉是圣上亲派的总管钦差,因此洛阳众官就算有不满,也还不至于会明里跟玄玉杠上,或是堂而皇之地与朝庭作对,只会暗地搞些花样来整治玄玉,好让玄玉这个总这的差使干不下去,但太原——”拐着弯向他解释的贺玄武,话未说完,就遭凤翔抢过。   “但太原就不同了。”早把太原那边情势查得清楚透彻的凤翔,慢条斯理地答来,“我听师傅和朝里的一些老臣说,太原那边,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   贺玄武没好气地瞪着他,“既然你都知道,你还想挑太原?”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挑上太原。”与他持相反意见的凤翔,倒是认为,要想干出一番大事来,除了洛阳外,就非太原不可。   脑筋不差的贺玄武,转想了一会,立即推论出他会刻意选上太原的目的。   “你想让圣上对你刮目相看?”以太原这般难以整顿的情形来看,的确,要想借此在朝中声势大涨,是该办些棘手的事以搏权势。   凤翔只同意了一半,“一部份的理由是为此。”   “另一部份呢?”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目前全国官员一分为三,而太原就占其一,日后我若在朝中想准座靠山,就得自太原那边挖过来。”太子原本就与长安众员交好,而玄玉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拉拢洛阳太守康定宴,要想与他们抗衡,也只有在太原官员们的身上下工夫。   贺玄武怎么想怎么不妥,“但你有没有想过,太原那边所采的前朝异姓王,人数仅次于长安哪!”那些异姓王岂是好摆平的?只怕他人一到太原,就和玄玉初到洛阳时一般遭到百般刁难。   “我当然知道。”他的反应很冷淡。   “那………”   “太原的那些前朝异姓王,目前全都靠朝庭养着。短期内,朝庭是养得起他们,但如此下去,不消个七年、八年,朝庭迟早会供不起太原庞大的开销,到时,朝庭势必会找个名目,派人剿了那些拥兵自重的异姓王以断后患。”在朝中观察了许久,凤翔早已看出日后的情势,“以长远来看,现下的太原还不算太棘手,若是等到以后才想收拾,那可就难办了。”“你若要建功,等到太原为患时岂不是更好?”听完他的分析后,贺玄武愈想愈是狐疑不解。   凤翔消受不起地摊摊两手,“别太高估我,若真等到那时局我才出手,只怕我也应付不来。”   “因此你打算现在就收了太原?”既是不能等,那只好趁早了。   “对。”凤翔笑咪眯地偏首看向他,“依表叔看,要得太原,该用什么主意好?”   这根本就不需考虑,“投之所好?”   “我也这么想。”凤翔虽是同意这法子,可也有顾忌,“但,若是摆明了送钱去拢络那些官员,非但传出去不妥,事发也有损我的名声,再加上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们?若是因此食髓知味,日后,我岂不自找麻烦?”   “不用这法子,还能怎么对付他们?”   不似他那么烦恼,心情挺好的凤翔,在快熄的香炉里加添了些香木后,淡淡地注视着以铜龙为型的香炉,自龙口叶出缕缕烟雾。   他伸指轻抚过炉上的铜龙,“依父皇的意思,那些异性王,早晚,都是要人头落地的。与其等个七八年后再杀地们,不如这几年内,咱们就先来个一劳永逸。”   贺玄武怔了怔,“你想杀了他们?”   “我说表叔,他们的人头,可是我青云路上的垫脚砖哪。”笑意满面的凤翔,朝他眨眨眼。   虽说凤翔的态度看似漫不经心,但太过了解他的贺玄武知道,凤翔绝不是在说笑……“你想怎么做?”不知不觉间,额际溜下一滴冷汗的贺玄武,深吸了口气后重新振作。   果不期然,凤翔早就已盘算好,“只要我出任太原总官的消息传出后,太原那边必定会与洛阳一般,准备好了各式阵仗等我入瓮好招呼我,因此我打算向父皇进谏,请父皇自国库里拨笔款子。”   “先拢络他们,好让他们不提防于你?”这的确是个必要的手段。   “我可不像二哥,有那心思去与洛阳官员们闲斗。”   讲求效率的凤翔,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所想要的,“为成大事,我可屈膝,也可低头,只要能尽快在太原站稳,腰杆对我来说,不重要。”   为他年纪轻轻,却已有了城府与远观而感到震慑的贺玄武,这才知道,这些年来,在朝中看似无为,且光茫又不比上上头两名皇兄耀眼的凤翔,藏有多深。   凤翔锐目一转,“现下,我就缺个能助我拢络他们,而又不在乎名声的人。”   “怎么,你把主意打到表叔身上来了?”看着他的眼眸,贺玄武一点就通。   凤翔优雅地向地鞠首,“不知表叔意下如何?”   不语的贺玄武,在今日之前,未曾觉得凤翔的眼眸是如此炯炯明亮。   倘若,太子是盘游京中之青龙,齐王是据洛阳为地的白虎,那么,何不在龙虎相争之时,再放出只准备临空的凤凰呢?虽说圣上正值壮年,可要图江山,就得先图个百年大计,现下就开始准备,一点也不会过早。   “就依你吧。”他决定也下海掺和一番,“明日,我同你去觐见圣上。”   ****************************************************************   在剿寇之战中一战成名,也因洛阳太守跪叩府门前而在洛阳城声名大噪的余丹波,在玄玉亲自上摺圣上为他加封荣晋后,自文库书记宫摇身一变,成了直隶齐王麾下,统领河南府军的骠骑将军。   只因余丹波一句“乌合之众,不如不用”,玄玉在安排余丹波进驻永嘉练兵后,随即送来三人交予他训练,其中二人,即是在余丹波受封之后,军中身份硬是矮了他一截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另一安排至轩辕营训练的人,则是也在刘冠之战中受封的燕子楼。   被送进永嘉这三个月来,身处于将军府内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无一日不是在带兵甚严的余丹波手中水深火热地度过。“当初是谁说……他像个女人的?”站在将军府庭内拉弓拉了一早的符青峰,两臂酸麻不说,勾弦的两指还不时抽搐,就连说话也无法控制话里的抖音。   满头大汗的顾长空,给了身旁一同受苦受难的同伴一记白眼。   “少在这时才跟我撇得那么清,你……你也有份好吗?”早知道就不跟这山贼头子去抢什么行军总管了,现下好了,梁子结得那么大,往后八成是注定没完没了。   “这种东西……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拉开来的?”怎么也无法全部拉开这柄余家军所用军弓的符青峰,拉弓拉了近两个时辰,在两臂己经到了一个极限时,脸上的表情似也显得十分痛苦。   “天、天晓得………”跟他一样再也挡不下去的顾长空,边说边放低了手中的弓。   在他们俩想趁那个害惨他俩的主使者不在,偷偷休息偷懒一会时,一道让他俩见了就头大的身影,静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要命……”当下又赶快恢复拉弓姿势的两人,叫苦连天地直咬牙继续硬撑。“进书斋去。”见他们连握弓的手都抖个不停了,让他们吃够苦头后,却还是不放过他们的余丹波,朝他们轻声吩咐。   脸色惨白的他们异口同声,“又要读书?”   “进去。”不给他们讨价还价余地的余丹波,只是再又重复。   大字不识得几个、且视读书为畏途的符青峰,边含恨地在嘴边喃念,边僵硬地转过身跨出步伐。   “他在记恨,他一定还在记恨……”自从听说过余丹波是如何对待登门谢罪的康定宴后,他敢肯定,余丹波会这么刻意整他们,绝对是在报仇。   听得两耳都快长茧的顾长空,受不了地推他一把,“快点进去啦,要是再惹毛他,咱们又要念到天黑了。”   才进书斋,分别在两张书案上堆积如小山的兵书,立即让踏进门内的顾长空与符膏峰有苦说不出地皱紧了眉心。   符青峰一手掩着脸,“又这么多……”饶了他吧。   “坐下。”曾对玄玉保证,绝对要将他二人训练成熟通兵法、且能带领军伍上场征战的良将,余丹波首先要加强的就是他们在战事方面的知识。已经认份的顾长空,动作熟练地拉着符青峰坐下,但在余丹波也坐进案内翻开书页,准备再为他们讲解之时,余府客家却在这时走进门来,低首对他说了几句。远处的二人听了,两眼霎时绽出获得救赎的光采。   “没你们的事。”岂料余丹波却扫他们一眼,而后转身向管家吩咐,“去请他进来。”希望被子浇熄灭的两人,垂头丧气地翻开书页。   “在读书?”在廊上一路走来的袁天印,略带笑意的声音从书斋外传来。“可不是?都不情不愿地在里头坐着呢。”前去领他的管家也好笑地应着。“袁师傅。”等在书斋门处的余丹波,在他一走近后即上前迎接。   “袁某见过余将——”弯身行礼示意的袁天印,连话都还没说完,就收到某两人的求援讯号。   “咳咳!”   反应甚快的余丹波,动作飞快地将身后的门扇一合。   袁天印勉强捺着笑意,“有件事,袁某想单独与余将军谈谈。”   “这边请。”他抬起一手示路,同时刻意大声地对管家说着,分明就是要说给里头的两人听,“看着他们俩,谁若偷懒,就在谁的案上多加一本!”   “知道了。”听到坐头传来的叫苦声后,差点笑出声来的管家,忙以一手掩住嘴。   偕余丹波同至府内庭院的袁天印,坐在八角亭内,接过下人所奉的香茗后,环首四看着这座圣上赐给他的将军府。庭中,夏日蝉鸣不断,绿意直沁人眼,这座简仆的将军府庭院,没有一般官家美伦美奂的阵仗,无山水造景也无小桥流水,远处的绿地上,倒是摆了几具练箭用的箭靶。   “余将军。”当余丹波命退下人,亭中只剩他二人时,袁天印笑看着这个表情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主人。   “袁师傅叫我丹波就行了。”只因玄玉敬他如师,因此待他也多了份敬意的余丹波,在他面前,就不似在他人前那般冷若冰霜。   袁天印会意地一笑,摊开了墨扇轻摇,“我说丹波呀,你在玄玉手底下做事有多久了?”“好一阵了。”   “了解玄玉这人了吗?”经过那些事后,他心底该有些谱了吧?   想起那个小他数岁,自文库里拉出他来,提拔他为骠骑将军,并让康定宴登门谢罪的玄玉,余丹波的心情很复杂。   “不瞒袁师傅,每当我自认为我靠近了王爷一点,但在王爷身上,却总有着让我瞧不清他的距离。”抬首看着亭外的满地绿意,他叹了口气,“有时,我会觉得,我完全摸不透王爷的心思。”   初时,他认为玄玉是个聪颖的投机者,懂得互取其利之道。在玄玉命他为行军总管,并全权将指挥权交予他时,他认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玄玉,或许真是个值得效命的明主。可当玄玉在救回康定宴而马上将他解职后,他还以为,他这姓余的,又遇上了个官场小人。   就在康定宴跪在余府前后,玄玉在他心中的模样变锝更模糊了,至今他还是不知,玄玉究竟是用了何种法子能让康定宴低头。   “知道玄玉为何会找上你吗?”不认为玄玉有那么难懂的袁天印,好笑地瞧着他那似乎已经困扰已久的模样。   “为了康定宴?”在文库头一回见面时,玄玉的目的是如此。   “不只。”总是在玄玉身后进谏言的袁天印,大方地在他面前承认主使者是谁,“是我要他找你的,因为,日后你将会是他身后最重要的支柱。”“支柱?”余丹波两眉一绕,不解地望向他。   “告诉我,皇家之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知他怎会突然提起这个的余丹波,开始怀疑起袁天印今日会来找他的目的。   “对皇家中人来说,生存,远比命运还来得残酷。”脸上笑意一敛,袁天印两目炯炯地看着他,“现下的玄玉,虽无近虑,却有远忧,若是不在未来到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怕日后恐将不堪设想。”   余丹波沉吟了一会,“袁师傅在为王爷担心些什么?”他是知道,历朝历代皇家中夺嫡阋墙之事屡见不鲜,但目前圣上所诞之皇子们,皆都年少,圣上也正值壮年,就算要防患未然,似乎也太早了些,更何况太子名份早就已定,其他四位王爷,未必会有夺嫡之心。   “与其说是为他担心,不如这么说吧。”袁天印将墨扇一收,以扇柄指向自个儿的眼,“我可说是玄玉的一双眼,我正代他看那些他尚看不见的危险,在他遇上那些前,我会尽我所能让他避开险阻。”   有些明白他话意的余丹波,在心头琢磨了一会后,两眼带着迷思地瞧着这个为玄玉设想周到的人。   “我想问个问题,但不知是否得当。”打从见到他这名由一介布衣,后晋为王傅的人出现在玄玉身后时,他就一直很想问了。   袁天印很大方,“说。”   “为何你会选择为王爷效命?”说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王傅,但实际上又不像那么一回事,玄玉身边的人又都是由他举荐而来,说实活,他根本不像个泛泛之辈。   袁天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以期待的眼神望向亭外的穹苍。   “我只能说,这片天下,在等待一个能够改变的能者。”   ‘“能者?”   “名份或许是天定,但命运,却是掌握在咱们手中。”对于名份这回事深不以为然的袁天印,所放眼的是未来,“这就是我会效命于玄玉的原因。”有能者,得天下,这本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几番言语,已听出个中话意的余丹波,对于玄玉的志向,以及袁天印为何会辅佐玄玉的目的,微讶地张大了眼。   “还记得玄玉在找上你时说过些什么吗?”知道他一点就通的袁天印,笑咪咪地问。犹处于惊愕的他,一手抚着额,“王爷他要我为他,不是为国……”   “对。”袁天印沉稳地应道,“你可千万别忘了这句话。”   总算明白自己给过什么承诺的余丹波,在他说完话起身欲走至亭外时叫住他。   “袁师傅。”   顿住脚下步子的袁天印,回首瞧着他脸上挣扎的模样。   “我该如何做,才能在日后成为王爷的支柱?”思考了许久后,决心孤注一掷的余丹波,直接请他指引明灯。   “很简单,替他打造一个雄厚的本钱。”袁天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他将你拉上骠骑将军这个位置,你就好好善用它才是。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余丹波听了后,再次垂下头来思索这个交托给他的重责大任,他到底该如何着手才是。   “告辞。”已代玄玉完成任务的袁天印,留下苦思的他转身走出亭外。   “余丹波?”站在柜前的凤翔,好奇地转过身,回首看看追访宣王府的皇叔贺玄武。   身为圣上的表弟,在朝中与凤翔走得近的贺玄武,会特意登门来访,为的就是替他带来消息。   “就是那个在河南府剿寇一战成名的余丹波。听说,玄玉已呈摺上禀圣上,请圣上将余丹波荣晋为骠骑唔军。”这下可好,太子在朝中势力日渐庞大,就连原本朝中人人不看好被分派至洛阳的齐工玄玉,在河南府竟也剿寇有成,还为自个儿提拔了人手到身边来。   “没想到老二竟会得了个能手。”随手将手中把玩的玉器搁摆回柜上后,凤翔踱至他的身旁坐下,“老四呢?”   “德龄仍是夜夜笙歌。”贺玄武又继续道出消息,“据宰相阎翟光说,圣上打算将德龄任为扬州总管,就让他去扬州历练一番。”   “扬州?”凤翔挑高了眉,不置可否地点头?“很遥合他的地方。”对年纪轻轻,就爱贪爱游玩享乐的德龄来说,扬州正适合他作乐。   “远在西北的尔岱,在大将军石寅的调教下,带兵似乎带得不错。”相较于不长进的德龄,较他年幼的尔岱,可就让圣上欣慰多了。   凤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老五天生就是块军人的料,不意外。”   说完得来的消息后,贺玄武两手环着胸,定看着这个有智有谋,可却安稳待在京中八风吹不动的王爷。   “你呢?”心计一点也不少于太子的他,不会就这么任他的兄弟们发展吧?   “我?”   “眼下王爷们都纷纷离京历练、开拓前程,你还是要待在你的宜王府里什么也不做吗?”起步若是晚了,将来他怎与其他的皇兄弟们一较高下?在他身后还有许多看好他的人,他可不能继续这般安逸。   “说的也是。”他同意地抚着下颔,“我是该活动一下筋骨了。”长安已是太子的囊中物,洛阳那边,早晚会被玄玉给收归己有,至于扬州,相信德龄很快就能与那些臭味相同的扬州官员打成一片。   “你打算上哪?”相当看好他的贺玄武,两眼中掩不住期待。   “太原。”早就已计划好的凤翔淡淡轻吐。   “太原?”没想到他什么地方不挑,居然挑上太原,贺玄武当下为他担忧地皱起两眉。   “表叔不赞成?”   “凤翔,太原这地方……你最好是再考虑一番。”压根就不赞成的贺玄武,朝他摇着头,“我明白你想建功的心情,但洛阳与太原,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地方。”   “喔?”坐在椅内的凤翔闲适地把玩着十指。   “洛阳那边,虽说目前仍看不出什么整治的成效,但碍于玄玉是圣上亲派的总管钦差,因此洛阳众官就算有不满,也还不至于会明里跟玄玉杠上,或是堂而皇之地与朝庭作对,只会暗地搞些花样来整治玄玉,好让玄玉这个总这的差使干不下去,但太原——”拐着弯向他解释的贺玄武,话未说完,就遭凤翔抢过。   “但太原就不同了。”早把太原那边情势查得清楚透彻的凤翔,慢条斯理地答来,“我听师傅和朝里的一些老臣说,太原那边,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   贺玄武没好气地瞪着他,“既然你都知道,你还想挑太原?”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挑上太原。”与他持相反意见的凤翔,倒是认为,要想干出一番大事来,除了洛阳外,就非太原不可。   脑筋不差的贺玄武,转想了一会,立即推论出他会刻意选上太原的目的。   “你想让圣上对你刮目相看?”以太原这般难以整顿的情形来看,的确,要想借此在朝中声势大涨,是该办些棘手的事以搏权势。   凤翔只同意了一半,“一部份的理由是为此。”   “另一部份呢?”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目前全国官员一分为三,而太原就占其一,日后我若在朝中想准座靠山,就得自太原那边挖过来。”太子原本就与长安众员交好,而玄玉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拉拢洛阳太守康定宴,要想与他们抗衡,也只有在太原官员们的身上下工夫。   贺玄武怎么想怎么不妥,“但你有没有想过,太原那边所采的前朝异姓王,人数仅次于长安哪!”那些异姓王岂是好摆平的?只怕他人一到太原,就和玄玉初到洛阳时一般遭到百般刁难。   “我当然知道。”他的反应很冷淡。   “那………”   “太原的那些前朝异姓王,目前全都靠朝庭养着。短期内,朝庭是养得起他们,但如此下去,不消个七年、八年,朝庭迟早会供不起太原庞大的开销,到时,朝庭势必会找个名目,派人剿了那些拥兵自重的异姓王以断后患。”在朝中观察了许久,凤翔早已看出日后的情势,“以长远来看,现下的太原还不算太棘手,若是等到以后才想收拾,那可就难办了。”“你若要建功,等到太原为患时岂不是更好?”听完他的分析后,贺玄武愈想愈是狐疑不解。   凤翔消受不起地摊摊两手,“别太高估我,若真等到那时局我才出手,只怕我也应付不来。”   “因此你打算现在就收了太原?”既是不能等,那只好趁早了。   “对。”凤翔笑咪眯地偏首看向他,“依表叔看,要得太原,该用什么主意好?”   这根本就不需考虑,“投之所好?”   “我也这么想。”凤翔虽是同意这法子,可也有顾忌,“但,若是摆明了送钱去拢络那些官员,非但传出去不妥,事发也有损我的名声,再加上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们?若是因此食髓知味,日后,我岂不自找麻烦?”   “不用这法子,还能怎么对付他们?”   不似他那么烦恼,心情挺好的凤翔,在快熄的香炉里加添了些香木后,淡淡地注视着以铜龙为型的香炉,自龙口叶出缕缕烟雾。   他伸指轻抚过炉上的铜龙,“依父皇的意思,那些异性王,早晚,都是要人头落地的。与其等个七八年后再杀地们,不如这几年内,咱们就先来个一劳永逸。”   贺玄武怔了怔,“你想杀了他们?”   “我说表叔,他们的人头,可是我青云路上的垫脚砖哪。”笑意满面的凤翔,朝他眨眨眼。   虽说凤翔的态度看似漫不经心,但太过了解他的贺玄武知道,凤翔绝不是在说笑……“你想怎么做?”不知不觉间,额际溜下一滴冷汗的贺玄武,深吸了口气后重新振作。   果不期然,凤翔早就已盘算好,“只要我出任太原总官的消息传出后,太原那边必定会与洛阳一般,准备好了各式阵仗等我入瓮好招呼我,因此我打算向父皇进谏,请父皇自国库里拨笔款子。”   “先拢络他们,好让他们不提防于你?”这的确是个必要的手段。   “我可不像二哥,有那心思去与洛阳官员们闲斗。”   讲求效率的凤翔,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所想要的,“为成大事,我可屈膝,也可低头,只要能尽快在太原站稳,腰杆对我来说,不重要。”   为他年纪轻轻,却已有了城府与远观而感到震慑的贺玄武,这才知道,这些年来,在朝中看似无为,且光茫又不比上上头两名皇兄耀眼的凤翔,藏有多深。   凤翔锐目一转,“现下,我就缺个能助我拢络他们,而又不在乎名声的人。”   “怎么,你把主意打到表叔身上来了?”看着他的眼眸,贺玄武一点就通。   凤翔优雅地向地鞠首,“不知表叔意下如何?”   不语的贺玄武,在今日之前,未曾觉得凤翔的眼眸是如此炯炯明亮。   倘若,太子是盘游京中之青龙,齐王是据洛阳为地的白虎,那么,何不在龙虎相争之时,再放出只准备临空的凤凰呢?虽说圣上正值壮年,可要图江山,就得先图个百年大计,现下就开始准备,一点也不会过早。   “就依你吧。”他决定也下海掺和一番,“明日,我同你去觐见圣上。”   ****************************************************************   在剿寇之战中一战成名,也因洛阳太守跪叩府门前而在洛阳城声名大噪的余丹波,在玄玉亲自上摺圣上为他加封荣晋后,自文库书记宫摇身一变,成了直隶齐王麾下,统领河南府军的骠骑将军。   只因余丹波一句“乌合之众,不如不用”,玄玉在安排余丹波进驻永嘉练兵后,随即送来三人交予他训练,其中二人,即是在余丹波受封之后,军中身份硬是矮了他一截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另一安排至轩辕营训练的人,则是也在刘冠之战中受封的燕子楼。   被送进永嘉这三个月来,身处于将军府内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无一日不是在带兵甚严的余丹波手中水深火热地度过。“当初是谁说……他像个女人的?”站在将军府庭内拉弓拉了一早的符青峰,两臂酸麻不说,勾弦的两指还不时抽搐,就连说话也无法控制话里的抖音。   满头大汗的顾长空,给了身旁一同受苦受难的同伴一记白眼。   “少在这时才跟我撇得那么清,你……你也有份好吗?”早知道就不跟这山贼头子去抢什么行军总管了,现下好了,梁子结得那么大,往后八成是注定没完没了。   “这种东西……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拉开来的?”怎么也无法全部拉开这柄余家军所用军弓的符青峰,拉弓拉了近两个时辰,在两臂己经到了一个极限时,脸上的表情似也显得十分痛苦。   “天、天晓得………”跟他一样再也挡不下去的顾长空,边说边放低了手中的弓。   在他们俩想趁那个害惨他俩的主使者不在,偷偷休息偷懒一会时,一道让他俩见了就头大的身影,静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要命……”当下又赶快恢复拉弓姿势的两人,叫苦连天地直咬牙继续硬撑。“进书斋去。”见他们连握弓的手都抖个不停了,让他们吃够苦头后,却还是不放过他们的余丹波,朝他们轻声吩咐。   脸色惨白的他们异口同声,“又要读书?”   “进去。”不给他们讨价还价余地的余丹波,只是再又重复。   大字不识得几个、且视读书为畏途的符青峰,边含恨地在嘴边喃念,边僵硬地转过身跨出步伐。   “他在记恨,他一定还在记恨……”自从听说过余丹波是如何对待登门谢罪的康定宴后,他敢肯定,余丹波会这么刻意整他们,绝对是在报仇。   听得两耳都快长茧的顾长空,受不了地推他一把,“快点进去啦,要是再惹毛他,咱们又要念到天黑了。”   才进书斋,分别在两张书案上堆积如小山的兵书,立即让踏进门内的顾长空与符膏峰有苦说不出地皱紧了眉心。   符青峰一手掩着脸,“又这么多……”饶了他吧。   “坐下。”曾对玄玉保证,绝对要将他二人训练成熟通兵法、且能带领军伍上场征战的良将,余丹波首先要加强的就是他们在战事方面的知识。已经认份的顾长空,动作熟练地拉着符青峰坐下,但在余丹波也坐进案内翻开书页,准备再为他们讲解之时,余府客家却在这时走进门来,低首对他说了几句。远处的二人听了,两眼霎时绽出获得救赎的光采。   “没你们的事。”岂料余丹波却扫他们一眼,而后转身向管家吩咐,“去请他进来。”希望被子浇熄灭的两人,垂头丧气地翻开书页。   “在读书?”在廊上一路走来的袁天印,略带笑意的声音从书斋外传来。“可不是?都不情不愿地在里头坐着呢。”前去领他的管家也好笑地应着。“袁师傅。”等在书斋门处的余丹波,在他一走近后即上前迎接。   “袁某见过余将——”弯身行礼示意的袁天印,连话都还没说完,就收到某两人的求援讯号。   “咳咳!”   反应甚快的余丹波,动作飞快地将身后的门扇一合。   袁天印勉强捺着笑意,“有件事,袁某想单独与余将军谈谈。”   “这边请。”他抬起一手示路,同时刻意大声地对管家说着,分明就是要说给里头的两人听,“看着他们俩,谁若偷懒,就在谁的案上多加一本!”   “知道了。”听到坐头传来的叫苦声后,差点笑出声来的管家,忙以一手掩住嘴。   偕余丹波同至府内庭院的袁天印,坐在八角亭内,接过下人所奉的香茗后,环首四看着这座圣上赐给他的将军府。庭中,夏日蝉鸣不断,绿意直沁人眼,这座简仆的将军府庭院,没有一般官家美伦美奂的阵仗,无山水造景也无小桥流水,远处的绿地上,倒是摆了几具练箭用的箭靶。   “余将军。”当余丹波命退下人,亭中只剩他二人时,袁天印笑看着这个表情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主人。   “袁师傅叫我丹波就行了。”只因玄玉敬他如师,因此待他也多了份敬意的余丹波,在他面前,就不似在他人前那般冷若冰霜。   袁天印会意地一笑,摊开了墨扇轻摇,“我说丹波呀,你在玄玉手底下做事有多久了?”“好一阵了。”   “了解玄玉这人了吗?”经过那些事后,他心底该有些谱了吧?   想起那个小他数岁,自文库里拉出他来,提拔他为骠骑将军,并让康定宴登门谢罪的玄玉,余丹波的心情很复杂。   “不瞒袁师傅,每当我自认为我靠近了王爷一点,但在王爷身上,却总有着让我瞧不清他的距离。”抬首看着亭外的满地绿意,他叹了口气,“有时,我会觉得,我完全摸不透王爷的心思。”   初时,他认为玄玉是个聪颖的投机者,懂得互取其利之道。在玄玉命他为行军总管,并全权将指挥权交予他时,他认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玄玉,或许真是个值得效命的明主。可当玄玉在救回康定宴而马上将他解职后,他还以为,他这姓余的,又遇上了个官场小人。   就在康定宴跪在余府前后,玄玉在他心中的模样变锝更模糊了,至今他还是不知,玄玉究竟是用了何种法子能让康定宴低头。   “知道玄玉为何会找上你吗?”不认为玄玉有那么难懂的袁天印,好笑地瞧着他那似乎已经困扰已久的模样。   “为了康定宴?”在文库头一回见面时,玄玉的目的是如此。   “不只。”总是在玄玉身后进谏言的袁天印,大方地在他面前承认主使者是谁,“是我要他找你的,因为,日后你将会是他身后最重要的支柱。”“支柱?”余丹波两眉一绕,不解地望向他。   “告诉我,皇家之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知他怎会突然提起这个的余丹波,开始怀疑起袁天印今日会来找他的目的。   “对皇家中人来说,生存,远比命运还来得残酷。”脸上笑意一敛,袁天印两目炯炯地看着他,“现下的玄玉,虽无近虑,却有远忧,若是不在未来到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怕日后恐将不堪设想。”   余丹波沉吟了一会,“袁师傅在为王爷担心些什么?”他是知道,历朝历代皇家中夺嫡阋墙之事屡见不鲜,但目前圣上所诞之皇子们,皆都年少,圣上也正值壮年,就算要防患未然,似乎也太早了些,更何况太子名份早就已定,其他四位王爷,未必会有夺嫡之心。   “与其说是为他担心,不如这么说吧。”袁天印将墨扇一收,以扇柄指向自个儿的眼,“我可说是玄玉的一双眼,我正代他看那些他尚看不见的危险,在他遇上那些前,我会尽我所能让他避开险阻。”   有些明白他话意的余丹波,在心头琢磨了一会后,两眼带着迷思地瞧着这个为玄玉设想周到的人。   “我想问个问题,但不知是否得当。”打从见到他这名由一介布衣,后晋为王傅的人出现在玄玉身后时,他就一直很想问了。   袁天印很大方,“说。”   “为何你会选择为王爷效命?”说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王傅,但实际上又不像那么一回事,玄玉身边的人又都是由他举荐而来,说实活,他根本不像个泛泛之辈。   袁天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以期待的眼神望向亭外的穹苍。   “我只能说,这片天下,在等待一个能够改变的能者。”   ‘“能者?”   “名份或许是天定,但命运,却是掌握在咱们手中。”对于名份这回事深不以为然的袁天印,所放眼的是未来,“这就是我会效命于玄玉的原因。”有能者,得天下,这本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几番言语,已听出个中话意的余丹波,对于玄玉的志向,以及袁天印为何会辅佐玄玉的目的,微讶地张大了眼。   “还记得玄玉在找上你时说过些什么吗?”知道他一点就通的袁天印,笑咪咪地问。犹处于惊愕的他,一手抚着额,“王爷他要我为他,不是为国……”   “对。”袁天印沉稳地应道,“你可千万别忘了这句话。”   总算明白自己给过什么承诺的余丹波,在他说完话起身欲走至亭外时叫住他。   “袁师傅。”   顿住脚下步子的袁天印,回首瞧着他脸上挣扎的模样。   “我该如何做,才能在日后成为王爷的支柱?”思考了许久后,决心孤注一掷的余丹波,直接请他指引明灯。   “很简单,替他打造一个雄厚的本钱。”袁天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他将你拉上骠骑将军这个位置,你就好好善用它才是。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余丹波听了后,再次垂下头来思索这个交托给他的重责大任,他到底该如何着手才是。   “告辞。”已代玄玉完成任务的袁天印,留下苦思的他转身走出亭外。   “余丹波?”站在柜前的凤翔,好奇地转过身,回首看看追访宣王府的皇叔贺玄武。   身为圣上的表弟,在朝中与凤翔走得近的贺玄武,会特意登门来访,为的就是替他带来消息。   “就是那个在河南府剿寇一战成名的余丹波。听说,玄玉已呈摺上禀圣上,请圣上将余丹波荣晋为骠骑唔军。”这下可好,太子在朝中势力日渐庞大,就连原本朝中人人不看好被分派至洛阳的齐工玄玉,在河南府竟也剿寇有成,还为自个儿提拔了人手到身边来。   “没想到老二竟会得了个能手。”随手将手中把玩的玉器搁摆回柜上后,凤翔踱至他的身旁坐下,“老四呢?”   “德龄仍是夜夜笙歌。”贺玄武又继续道出消息,“据宰相阎翟光说,圣上打算将德龄任为扬州总管,就让他去扬州历练一番。”   “扬州?”凤翔挑高了眉,不置可否地点头?“很遥合他的地方。”对年纪轻轻,就爱贪爱游玩享乐的德龄来说,扬州正适合他作乐。   “远在西北的尔岱,在大将军石寅的调教下,带兵似乎带得不错。”相较于不长进的德龄,较他年幼的尔岱,可就让圣上欣慰多了。   凤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老五天生就是块军人的料,不意外。”   说完得来的消息后,贺玄武两手环着胸,定看着这个有智有谋,可却安稳待在京中八风吹不动的王爷。   “你呢?”心计一点也不少于太子的他,不会就这么任他的兄弟们发展吧?   “我?”   “眼下王爷们都纷纷离京历练、开拓前程,你还是要待在你的宜王府里什么也不做吗?”起步若是晚了,将来他怎与其他的皇兄弟们一较高下?在他身后还有许多看好他的人,他可不能继续这般安逸。   “说的也是。”他同意地抚着下颔,“我是该活动一下筋骨了。”长安已是太子的囊中物,洛阳那边,早晚会被玄玉给收归己有,至于扬州,相信德龄很快就能与那些臭味相同的扬州官员打成一片。   “你打算上哪?”相当看好他的贺玄武,两眼中掩不住期待。   “太原。”早就已计划好的凤翔淡淡轻吐。   “太原?”没想到他什么地方不挑,居然挑上太原,贺玄武当下为他担忧地皱起两眉。   “表叔不赞成?”   “凤翔,太原这地方……你最好是再考虑一番。”压根就不赞成的贺玄武,朝他摇着头,“我明白你想建功的心情,但洛阳与太原,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地方。”   “喔?”坐在椅内的凤翔闲适地把玩着十指。   “洛阳那边,虽说目前仍看不出什么整治的成效,但碍于玄玉是圣上亲派的总管钦差,因此洛阳众官就算有不满,也还不至于会明里跟玄玉杠上,或是堂而皇之地与朝庭作对,只会暗地搞些花样来整治玄玉,好让玄玉这个总这的差使干不下去,但太原——”拐着弯向他解释的贺玄武,话未说完,就遭凤翔抢过。   “但太原就不同了。”早把太原那边情势查得清楚透彻的凤翔,慢条斯理地答来,“我听师傅和朝里的一些老臣说,太原那边,是出了名的认钱不认人。”   贺玄武没好气地瞪着他,“既然你都知道,你还想挑太原?”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挑上太原。”与他持相反意见的凤翔,倒是认为,要想干出一番大事来,除了洛阳外,就非太原不可。   脑筋不差的贺玄武,转想了一会,立即推论出他会刻意选上太原的目的。   “你想让圣上对你刮目相看?”以太原这般难以整顿的情形来看,的确,要想借此在朝中声势大涨,是该办些棘手的事以搏权势。   凤翔只同意了一半,“一部份的理由是为此。”   “另一部份呢?”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目前全国官员一分为三,而太原就占其一,日后我若在朝中想准座靠山,就得自太原那边挖过来。”太子原本就与长安众员交好,而玄玉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拉拢洛阳太守康定宴,要想与他们抗衡,也只有在太原官员们的身上下工夫。   贺玄武怎么想怎么不妥,“但你有没有想过,太原那边所采的前朝异姓王,人数仅次于长安哪!”那些异姓王岂是好摆平的?只怕他人一到太原,就和玄玉初到洛阳时一般遭到百般刁难。   “我当然知道。”他的反应很冷淡。   “那………”   “太原的那些前朝异姓王,目前全都靠朝庭养着。短期内,朝庭是养得起他们,但如此下去,不消个七年、八年,朝庭迟早会供不起太原庞大的开销,到时,朝庭势必会找个名目,派人剿了那些拥兵自重的异姓王以断后患。”在朝中观察了许久,凤翔早已看出日后的情势,“以长远来看,现下的太原还不算太棘手,若是等到以后才想收拾,那可就难办了。”“你若要建功,等到太原为患时岂不是更好?”听完他的分析后,贺玄武愈想愈是狐疑不解。   凤翔消受不起地摊摊两手,“别太高估我,若真等到那时局我才出手,只怕我也应付不来。”   “因此你打算现在就收了太原?”既是不能等,那只好趁早了。   “对。”凤翔笑咪眯地偏首看向他,“依表叔看,要得太原,该用什么主意好?”   这根本就不需考虑,“投之所好?”   “我也这么想。”凤翔虽是同意这法子,可也有顾忌,“但,若是摆明了送钱去拢络那些官员,非但传出去不妥,事发也有损我的名声,再加上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们?若是因此食髓知味,日后,我岂不自找麻烦?”   “不用这法子,还能怎么对付他们?”   不似他那么烦恼,心情挺好的凤翔,在快熄的香炉里加添了些香木后,淡淡地注视着以铜龙为型的香炉,自龙口叶出缕缕烟雾。   他伸指轻抚过炉上的铜龙,“依父皇的意思,那些异性王,早晚,都是要人头落地的。与其等个七八年后再杀地们,不如这几年内,咱们就先来个一劳永逸。”   贺玄武怔了怔,“你想杀了他们?”   “我说表叔,他们的人头,可是我青云路上的垫脚砖哪。”笑意满面的凤翔,朝他眨眨眼。   虽说凤翔的态度看似漫不经心,但太过了解他的贺玄武知道,凤翔绝不是在说笑……“你想怎么做?”不知不觉间,额际溜下一滴冷汗的贺玄武,深吸了口气后重新振作。   果不期然,凤翔早就已盘算好,“只要我出任太原总官的消息传出后,太原那边必定会与洛阳一般,准备好了各式阵仗等我入瓮好招呼我,因此我打算向父皇进谏,请父皇自国库里拨笔款子。”   “先拢络他们,好让他们不提防于你?”这的确是个必要的手段。   “我可不像二哥,有那心思去与洛阳官员们闲斗。”   讲求效率的凤翔,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所想要的,“为成大事,我可屈膝,也可低头,只要能尽快在太原站稳,腰杆对我来说,不重要。”   为他年纪轻轻,却已有了城府与远观而感到震慑的贺玄武,这才知道,这些年来,在朝中看似无为,且光茫又不比上上头两名皇兄耀眼的凤翔,藏有多深。   凤翔锐目一转,“现下,我就缺个能助我拢络他们,而又不在乎名声的人。”   “怎么,你把主意打到表叔身上来了?”看着他的眼眸,贺玄武一点就通。   凤翔优雅地向地鞠首,“不知表叔意下如何?”   不语的贺玄武,在今日之前,未曾觉得凤翔的眼眸是如此炯炯明亮。   倘若,太子是盘游京中之青龙,齐王是据洛阳为地的白虎,那么,何不在龙虎相争之时,再放出只准备临空的凤凰呢?虽说圣上正值壮年,可要图江山,就得先图个百年大计,现下就开始准备,一点也不会过早。   “就依你吧。”他决定也下海掺和一番,“明日,我同你去觐见圣上。”   ****************************************************************   在剿寇之战中一战成名,也因洛阳太守跪叩府门前而在洛阳城声名大噪的余丹波,在玄玉亲自上摺圣上为他加封荣晋后,自文库书记宫摇身一变,成了直隶齐王麾下,统领河南府军的骠骑将军。   只因余丹波一句“乌合之众,不如不用”,玄玉在安排余丹波进驻永嘉练兵后,随即送来三人交予他训练,其中二人,即是在余丹波受封之后,军中身份硬是矮了他一截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另一安排至轩辕营训练的人,则是也在刘冠之战中受封的燕子楼。   被送进永嘉这三个月来,身处于将军府内的顾长空与符青峰,无一日不是在带兵甚严的余丹波手中水深火热地度过。“当初是谁说……他像个女人的?”站在将军府庭内拉弓拉了一早的符青峰,两臂酸麻不说,勾弦的两指还不时抽搐,就连说话也无法控制话里的抖音。   满头大汗的顾长空,给了身旁一同受苦受难的同伴一记白眼。   “少在这时才跟我撇得那么清,你……你也有份好吗?”早知道就不跟这山贼头子去抢什么行军总管了,现下好了,梁子结得那么大,往后八成是注定没完没了。   “这种东西……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拉开来的?”怎么也无法全部拉开这柄余家军所用军弓的符青峰,拉弓拉了近两个时辰,在两臂己经到了一个极限时,脸上的表情似也显得十分痛苦。   “天、天晓得………”跟他一样再也挡不下去的顾长空,边说边放低了手中的弓。   在他们俩想趁那个害惨他俩的主使者不在,偷偷休息偷懒一会时,一道让他俩见了就头大的身影,静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要命……”当下又赶快恢复拉弓姿势的两人,叫苦连天地直咬牙继续硬撑。“进书斋去。”见他们连握弓的手都抖个不停了,让他们吃够苦头后,却还是不放过他们的余丹波,朝他们轻声吩咐。   脸色惨白的他们异口同声,“又要读书?”   “进去。”不给他们讨价还价余地的余丹波,只是再又重复。   大字不识得几个、且视读书为畏途的符青峰,边含恨地在嘴边喃念,边僵硬地转过身跨出步伐。   “他在记恨,他一定还在记恨……”自从听说过余丹波是如何对待登门谢罪的康定宴后,他敢肯定,余丹波会这么刻意整他们,绝对是在报仇。   听得两耳都快长茧的顾长空,受不了地推他一把,“快点进去啦,要是再惹毛他,咱们又要念到天黑了。”   才进书斋,分别在两张书案上堆积如小山的兵书,立即让踏进门内的顾长空与符膏峰有苦说不出地皱紧了眉心。   符青峰一手掩着脸,“又这么多……”饶了他吧。   “坐下。”曾对玄玉保证,绝对要将他二人训练成熟通兵法、且能带领军伍上场征战的良将,余丹波首先要加强的就是他们在战事方面的知识。已经认份的顾长空,动作熟练地拉着符青峰坐下,但在余丹波也坐进案内翻开书页,准备再为他们讲解之时,余府客家却在这时走进门来,低首对他说了几句。远处的二人听了,两眼霎时绽出获得救赎的光采。   “没你们的事。”岂料余丹波却扫他们一眼,而后转身向管家吩咐,“去请他进来。”希望被子浇熄灭的两人,垂头丧气地翻开书页。   “在读书?”在廊上一路走来的袁天印,略带笑意的声音从书斋外传来。“可不是?都不情不愿地在里头坐着呢。”前去领他的管家也好笑地应着。“袁师傅。”等在书斋门处的余丹波,在他一走近后即上前迎接。   “袁某见过余将——”弯身行礼示意的袁天印,连话都还没说完,就收到某两人的求援讯号。   “咳咳!”   反应甚快的余丹波,动作飞快地将身后的门扇一合。   袁天印勉强捺着笑意,“有件事,袁某想单独与余将军谈谈。”   “这边请。”他抬起一手示路,同时刻意大声地对管家说着,分明就是要说给里头的两人听,“看着他们俩,谁若偷懒,就在谁的案上多加一本!”   “知道了。”听到坐头传来的叫苦声后,差点笑出声来的管家,忙以一手掩住嘴。   偕余丹波同至府内庭院的袁天印,坐在八角亭内,接过下人所奉的香茗后,环首四看着这座圣上赐给他的将军府。庭中,夏日蝉鸣不断,绿意直沁人眼,这座简仆的将军府庭院,没有一般官家美伦美奂的阵仗,无山水造景也无小桥流水,远处的绿地上,倒是摆了几具练箭用的箭靶。   “余将军。”当余丹波命退下人,亭中只剩他二人时,袁天印笑看着这个表情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主人。   “袁师傅叫我丹波就行了。”只因玄玉敬他如师,因此待他也多了份敬意的余丹波,在他面前,就不似在他人前那般冷若冰霜。   袁天印会意地一笑,摊开了墨扇轻摇,“我说丹波呀,你在玄玉手底下做事有多久了?”“好一阵了。”   “了解玄玉这人了吗?”经过那些事后,他心底该有些谱了吧?   想起那个小他数岁,自文库里拉出他来,提拔他为骠骑将军,并让康定宴登门谢罪的玄玉,余丹波的心情很复杂。   “不瞒袁师傅,每当我自认为我靠近了王爷一点,但在王爷身上,却总有着让我瞧不清他的距离。”抬首看着亭外的满地绿意,他叹了口气,“有时,我会觉得,我完全摸不透王爷的心思。”   初时,他认为玄玉是个聪颖的投机者,懂得互取其利之道。在玄玉命他为行军总管,并全权将指挥权交予他时,他认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玄玉,或许真是个值得效命的明主。可当玄玉在救回康定宴而马上将他解职后,他还以为,他这姓余的,又遇上了个官场小人。   就在康定宴跪在余府前后,玄玉在他心中的模样变锝更模糊了,至今他还是不知,玄玉究竟是用了何种法子能让康定宴低头。   “知道玄玉为何会找上你吗?”不认为玄玉有那么难懂的袁天印,好笑地瞧着他那似乎已经困扰已久的模样。   “为了康定宴?”在文库头一回见面时,玄玉的目的是如此。   “不只。”总是在玄玉身后进谏言的袁天印,大方地在他面前承认主使者是谁,“是我要他找你的,因为,日后你将会是他身后最重要的支柱。”“支柱?”余丹波两眉一绕,不解地望向他。   “告诉我,皇家之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知他怎会突然提起这个的余丹波,开始怀疑起袁天印今日会来找他的目的。   “对皇家中人来说,生存,远比命运还来得残酷。”脸上笑意一敛,袁天印两目炯炯地看着他,“现下的玄玉,虽无近虑,却有远忧,若是不在未来到来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怕日后恐将不堪设想。”   余丹波沉吟了一会,“袁师傅在为王爷担心些什么?”他是知道,历朝历代皇家中夺嫡阋墙之事屡见不鲜,但目前圣上所诞之皇子们,皆都年少,圣上也正值壮年,就算要防患未然,似乎也太早了些,更何况太子名份早就已定,其他四位王爷,未必会有夺嫡之心。   “与其说是为他担心,不如这么说吧。”袁天印将墨扇一收,以扇柄指向自个儿的眼,“我可说是玄玉的一双眼,我正代他看那些他尚看不见的危险,在他遇上那些前,我会尽我所能让他避开险阻。”   有些明白他话意的余丹波,在心头琢磨了一会后,两眼带着迷思地瞧着这个为玄玉设想周到的人。   “我想问个问题,但不知是否得当。”打从见到他这名由一介布衣,后晋为王傅的人出现在玄玉身后时,他就一直很想问了。   袁天印很大方,“说。”   “为何你会选择为王爷效命?”说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王傅,但实际上又不像那么一回事,玄玉身边的人又都是由他举荐而来,说实活,他根本不像个泛泛之辈。   袁天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以期待的眼神望向亭外的穹苍。   “我只能说,这片天下,在等待一个能够改变的能者。”   ‘“能者?”   “名份或许是天定,但命运,却是掌握在咱们手中。”对于名份这回事深不以为然的袁天印,所放眼的是未来,“这就是我会效命于玄玉的原因。”有能者,得天下,这本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几番言语,已听出个中话意的余丹波,对于玄玉的志向,以及袁天印为何会辅佐玄玉的目的,微讶地张大了眼。   “还记得玄玉在找上你时说过些什么吗?”知道他一点就通的袁天印,笑咪咪地问。犹处于惊愕的他,一手抚着额,“王爷他要我为他,不是为国……”   “对。”袁天印沉稳地应道,“你可千万别忘了这句话。”   总算明白自己给过什么承诺的余丹波,在他说完话起身欲走至亭外时叫住他。   “袁师傅。”   顿住脚下步子的袁天印,回首瞧着他脸上挣扎的模样。   “我该如何做,才能在日后成为王爷的支柱?”思考了许久后,决心孤注一掷的余丹波,直接请他指引明灯。   “很简单,替他打造一个雄厚的本钱。”袁天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他将你拉上骠骑将军这个位置,你就好好善用它才是。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余丹波听了后,再次垂下头来思索这个交托给他的重责大任,他到底该如何着手才是。   “告辞。”已代玄玉完成任务的袁天印,留下苦思的他转身走出亭外。 第十七章   携来今年全河南府税收数目,以及预缴库税数的梁申甫,恭谨地站在玄玉案前。   原本在忙其他公务,但在他一来后即搁下的玄玉,两手握着他呈上来的摺子,愈看,两眉愈是朝眉心靠拢,令等在面前的梁申甫,脸上伪装的笑意有些撑持不住,掏出帕巾频拭着额上沁出的冷汗。   “河南府官员就值这些数目?梁大人,他们手下的佃户缴的可都不只这些哪。”玄玉以指弹了弹摺子,接着脸色一变,一把将它扔回他的面前,“我不管你暗地里究竞收了多少好处,告诉你,我要上缴的税银,他们都得如数给我吐出来,若是少了一文,别以为我不敢拿你开刀!”官官相卫,以为有了同僚撑腰就可以耍花样?   “王爷恕罪,请……请王爷再给卑职一点时间……"收了众官小惠的梁申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不悦地将手一扬,“上税之前,尽快摆平他们。”   “是。”连忙将摺子收回后的梁申甫,躬身行了礼后,连忙退出门外。   在总管府内总是与玄玉形影不离的袁天印,转首眯了忙得不可开交的玄玉一眼,悠闲地踱至他的身旁。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次过后,王爷不会以为梁大人下回就不再收贿短报税目了吧?”埋首在卷宗里的玄玉轻应,“他不会有下回了。”也好,就撤了他换人做。   袁天印倾身看了看他案上的东西,“计划得如何?”   “大致上都差不多了,现下,就差康定宴那边以及向圣上奏明此事。”深感疲累的玄玉,深深吐了口气,抬起手一揉按着酸涩的颈项。   袁天印随手拿起他忙了半年的成果,打开摺子替他[审阅。   在玄玉已写好要上呈圣上的摺子里,主要所述,除了洛阳来年在各方面的行政规划外,还有条最重要的地方建议——开凿运河。   在充足了民生、掌握了洛阳官员,以及平定了地方后,玄玉紧接着要做的,就是及早繁荣洛阳,倘若要为洛阳日后的财源铺路,那么开凿运河、畅通水陆运,则势在必行,只要运河一开凿完成,届时,洛阳则可望成为全国水陆交通枢纽。   以洛阳的地理位置来看,京城长安位在洛阳西北面,长安往东之路自古即不太畅通,如此不但影响了政令的畅达,各地的粮食运往长安,不免费时费力。洛阳处在国家的中心地带,不但可有效治理江南、控制北方、巩固国防,在洛阳水陆两运畅达后,洛阳含嘉仓除可为官仓外,更可成为米粮转运处,全国各地可方便地取得粮食,洛阳更可因漕运,令米、盐、茶等民生物资所衍生的商道迅速繁荣,进一步成为全国经济重城。   管家在书斋外出声,“王爷,康大人到。”   “请。”正等着他呢。   “王爷。”   “交待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也不待康定宴开口,玄玉在他一进门后即等不及的问。   “回王爷,河南府附近州都,都已达成共识,且漕工与役夫这方面,也已不成问题。”与玄玉分头行事的康定宴,为了实现玄玉的计划,可是费了不少工夫。   “办得好。”这下心头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一颗。   “如今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袁天印边招呼康定宴坐下,边回头看向玄玉,“开凿运河这事,王爷打算何时返京向圣上禀奏?”“父皇就要大寿了,我想用拜寿这名义近日内回京。”早点向圣上奏明请圣上下旨,底下的人也好早点动手。   袁天印懒洋洋地提醒他,“王爷,你可别忘了还有太子那一关。”圣上那边,十之**是绝对可成事,但他似乎忘了提防他人。   经他一说,忙过头、也急于成事的玄玉这才冷静了下来。   “运河这事,太子知情了吗?”生性多疑的灵恩,在知道这事后必会多心,就不知灵恩是否会因此而做足了准备等他回京。   “应当是知情了。”负责所有线报的袁天印,淡淡道出一个窝里反的人来,“初晴日前才向袁某回报,近来。太子曾派人私底下与程大人接触。”   “程大人?”玄玉抚唇笑了笑,“怎么,那株墙头草想改攀太子这高枝?”   “要不要下官派人把他盯牢点?”与玄玉同在一条船上的康定复,可不允许在他们的地盘上还有个想扯他们后腿的人。   “有初晴盯着就行了。”袁天印不赞同地摇首,“若是打草惊蛇,只怕太子反而会对咱们更加提防。”玄玉也同意,“就照师傅说的办。”   “还有一事。″在京城布有眼线的康定宴,在玄玉交待过后,一年来一直替他盯着某些人,“日前宣王凤翔与皇叔贺玄武已从太原返京,准备为圣上贺寿。”   说起那个自请为太原总管的凤翔,玄玉的表情即转为严肃。   “太原那方面,情况如何?”好歹他也和凤翔做兄弟做了这么多年,凤翔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凤翔又是为何会挑上太原,他心底当然有谱。   “如旧,宣王仍是没什么动静。”派去太原那边的探子回报,凤翔仍是和上任时一样,处处讨异姓王欢心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举动。   玄玉却不如此作想,“师傅看呢?”   “表面上,宣王是按兵不动,但袁某以为,不出三年,太原就将为宣王所有。”袁天印在说出推论之余,不忘再催上一催,“咱们必须赶在宣王拿下太原之前,及早让东西运河浚通,次再贯通南北运河。”   玄玉马上朝康定宴吩咐,“去准备一下,两日后返京。”   “是。”   “王爷,此次回京,你可别带上余丹波。”在康定宴走后,袁天印忙不迭地向他叮咛。   “为何?”余丹波是他手底下的红人,他要返京,余丹波按理自是同去,不带他去,这才反而招人疑猜。   “为太子。”   余丹波的威名,长安百官皆知,太子手下虽众将如云,但这可不代表太子也愿意其他王爷手下有着猛将,目前朝中各路人马都想将前途大好的余丹波收编旗下,万一余丹波这一去,遭太子收拢不成,反成了太子的眼中钉怎么办?   “师傅你呢?你也不与我回京?”明白他用意的玄玉,沉吟了一会,转眼看向同样也很容易遭人盯上的他。袁天印只是轻轻摇首,“为了王爷着想,袁某不能去,也不该去。”   “我明白了。”也只能孤身回京的玄玉,沉稳地向他颔首,“我会多加小心。”   ****************************************************************   回京贺寿的玄玉,于建羽皇帝圣诞后三日,上朝递建言,为繁荣民生经济、为便利全国交通,朝庭可浚通自洛阳至扬州原有的邢历与运河,开凿成为东西向运河,如此一来,运河沿途州都将得以繁荣且有灌溉之利,东西往来米粮、茶、盐亦可缩短时间,朝庭行政也可更加便利。在东西运河竣工后,届时只需再浚通南北运河,一旦全国水陆网竣工后,预计朝庭将可增加税收至少四成。   在听过朝中众臣意见,并得太子灵恩大力支持后,圣上当朝钦允此谏,而后玄玉又再力荐漕运总督由熟悉水事的洛阳太守康定宴出任,而玄玉则全程监工,对朝庭负起全责。   “两年没见,你变了不少。”一下朝就召他进宫的灵恩,端详了他半晌,“如何,在洛阳过得好吗?”   “托太子的福。”站在殿门处的玄玉,恭谨地弯身向他回复。   “瞧,你又来了,不都说过自家人就别管那些礼数了?”灵恩皱了皱眉,拉过他的手,在他掌背上拍了拍,“哪,这么久没回京,你这一回京,可还真吓了众王公大臣一跳。”   “是吗?”被他拉着走的玄玉,边走边含混地笑着。   “好端端的,你怎会想开凿运河?”将他拉至殿中后,灵恩止住了脚步,脸上似泛着浓浓的不解。“太子胡涂了,在朝上时,我不都已奏明过父皇原委了7”适时扮乖的玄玉,笑着提醒他。“是如此没错,但……”灵恩沉吟了一会,复而状似责怪地拍拍他的肩,“我说老二,有心为朝庭做事是很好,但下回,你就别这么出其不意了,早点知会我一声,我好先心里摆份谱,而你也好多个人手帮忙,别光净是一个人在那独自瞎忙。”   好让他先在心里摆份谱?玄玉没料到将每个皇弟都摸个一清二楚的灵恩,还真想在人前演戏。   无论是长安抑或洛阳,事事皆在灵恩眼下,一有风吹草动,远在宫中的灵恩随即知情,他们这些皇弟们,若想背着灵恩干什么事……灵恩怎可能不知情?别说是他了,他想就连自请至太原已有一年多的风翔,只怕身边也有灵恩的人手在监视,而凤翔腹里有着什么心思,灵恩也应当是将它摸个透彻。“是。”不想让灵恩知道他早已知情的玄玉,配合地向他颌首。   “听说,你得了个勇将?”信步走至坐榻旁,招了宫女沏上两碗茶后,灵恩扬手招他坐下边揭开茶碗碗盖,碗盅盖一掀,阵阵茶香顿时迎面而扑来。   “勇将?”玄玉偏首想了想,而后也来到他的身旁落坐,“太子指的是余丹波?”   “嗯,我一直都很想见见他这号名震朝野的人物。”前阵子翟相才同他提起,那个叫余丹波的,以最节省的兵力在最短时问内救出洛阳太守不说,还剿清了河南府的流寇,这等人才,他是该会会的。   “太子过奖了。”状似谦虚的玄玉,感谢地将两手朝他一揖,“这次回朝,我并未携余丹波同来,他现下人在永嘉练兵。”   灵思敏感地挑高眉,“练兵?”放眼国内,无战无扰,太平得很,既无战端那何需练兵练得就连主子回京也不跟着来?   玄玉早备好了一番说词,“河南府长年受流寇所扰,虽说上回是剿平了流寇十万,但仍是有为数不少的散寇在阿南府一带走动。”   “这样啊。”灵思明白地点了个头后,带笑地举起茶碗,以茶代酒地向他致谢,“辛苦你了,河南府长年来不安定,多亏有你,才能在短时问内将河南府整顿得这么令人刮目相看,往后,还得劳你代父皇多费点神。″   玄玉连忙推辞,“哪里,这是我该做的。”   “对了。”品尝着香茗的灵恩,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手底下是否还有个叫袁天印的人?”   举碗欲饮的玄玉,微微怔顿了一会,努力保持泰然不动的他,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口香馥的茶汤后,才抬首回禀。   “他是我的王傅。”灵恩一脸好奇,“怎也没见你带他回京?”到底是何方人物,才会让玄玉宁可不给他回京出头的机会,也要将他私藏在洛阳?   玄玉一手搁下茶碗,淡淡地笑道:“师傅原是一介布衣,为王傅后,怎么也习惯不了大场面,为免他回京将会失礼,所以就没带上他了。”   “下次回京,别忘了把他带来给我看看,到时,我再帮你把他往上拉个几品。”始终都查不清袁天印底细的灵恩,探不着半点想知道的口风,也只能惋惜错过一回良机。   “谢太子——”在玄玉又想揖手致谢时,灵恩忙伸手扶起他。   “举手之劳,谢什么?”灵恩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呀,才离京几年就跟我这大哥这么生分?”   若灵恩脸上的这分关心是真的,或许今日,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也就不会变调了吧?   凝视着他的玄玉,恍惚地在心中数算着,距离上一回灵恩真正对他露出关怀的眼神,究竟是在何时。脑海中的记忆走得太远,虽说那些过往,在他心头上都已有些模糊了,但他依旧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与皇姐一同努力保护众弟们的这个大哥,当年是什么模样。   当年的灵恩……   “玄玉?”见他一径瞧着自己发呆,灵恩不解地出声。   他连忙回过神来,“没事。”   “启票殿下,紊节公主邀齐王过府一叙。”   “太子?”正想脱身的玄玉,听了马上捉住良机。   灵恩一手轻抚着下颌,“自你到洛阳后,就没再见过你皇姐了吧?”   “是很久没见她了。”   “那你就去吧,前阵子她才对我说她怪想念你的。”原想再与他多问些话的灵恩,转眼想了想,索性就此打住。   “谢太子,臣弟告退。”   臣弟?加了个“臣”字后,后头的这个“弟”字,似乎,转瞬间就变得异常遥远。   抬首静送他步出殿外的灵恩,望着那具曾经再眼熟不过的背影,在他的一走一动间,灵恩忽地觉得,那具身影的主人在他跟中看来陌生得有若路人。   犹记得在父皇登基前,在父皇成为朝中权贵前,他们所过的日子,与现下相较起来,有着天壤之别。   在那时,犹不是父皇的父亲,不过是依裙带关系而进入朝中的皇亲,攀附在皇家的恩典下,那日子并非光彩安逸,相反的,深怕太子年幼,假以时日将会有外戚为患的世荣皇帝,非但没给父亲半点权贵,若是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只怕早想借机除掉父皇的世荣皇帝,立即就会把握住机会。   当父亲在朝中受尽屈辱之时,身为长子,同样也入朝为官的他,也与父亲一般,在世荣皇帝的眼下活得战战兢兢。不同的是,除了在朝中如履薄冰外,他还有保护弟弟们的责任,他还得尽力张开他的臂膀,不让京城中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宦子弟们欺凌众幼弟。   时移事易,父亲已登基御极,一偿多年宿愿,他身后的那些弟弟们,也都已羽翼丰硕,纷纷展翅另辟天地,而起这个多年来守护在他们面前的兄长,似乎都已不再有人记得。君臣缘份一起一落后,兄弟间的情份,也早已不似往昔。   这些由他一手看顾到大的弟弟们,心性、能力,他比谁都清楚,虽说太子名份已定,但他知道,聪颖却深藏的玄玉、性子犹如父皇翻版的凤翔、看似荒诞不经,暗地竖却留有一手的德龄……他们皆不认为,太子这名份该是为长兄而立,同为一父所生,地位皆等,偏为何他日,他们就必须以臣弟之姿对长兄在朝上呼万岁?或许,现今他们会各自开拓前程,为的就是盼望日后,能在太子这名份上也占上一席。   太子这位置,原本就合该是他的,那些曾在他的羽翼下接受庇护的皇弟们,他们无权,也不该有那分妄夺之心。   不是他肯共辱却不愿共荣,打虎还是靠亲兄弟好,为了往后百年家国大计、为了朝中犹有二心的前朝旧臣与异姓王们,他当然也想倚重手足,但,他们除了是手足外,他们也都是父皇的儿臣,为人臣者,是不该有太多私情的,况且他们都己不是孩子了,如今,他们只是朝中的对手,野心勃勃的同僚与臣下。都己不是孩子了……   殿上精雕的紫棠木窗楼外?已快升至天顶的朝阳,将一束束粼粼的光影投入殿中,早就决心与昨日告别的灵恩,甩了甩头,将那些回忆的影子都抖落一地,任一地的灿阳将它们照融在刺目的日光下。   是兄弟又如何?他不过也只是个凡人。   江山,是无法共享的,而人生,更无法重来。   “盯着他。”他出声朝身后交待。   “遵旨。”等在殿帘后的男子,回旨后立即转身步出殿外。   ***************************************************************   携来今年全河南府税收数目,以及预缴库税数的梁申甫,恭谨地站在玄玉案前。   原本在忙其他公务,但在他一来后即搁下的玄玉,两手握着他呈上来的摺子,愈看,两眉愈是朝眉心靠拢,令等在面前的梁申甫,脸上伪装的笑意有些撑持不住,掏出帕巾频拭着额上沁出的冷汗。   “河南府官员就值这些数目?梁大人,他们手下的佃户缴的可都不只这些哪。”玄玉以指弹了弹摺子,接着脸色一变,一把将它扔回他的面前,“我不管你暗地里究竞收了多少好处,告诉你,我要上缴的税银,他们都得如数给我吐出来,若是少了一文,别以为我不敢拿你开刀!”官官相卫,以为有了同僚撑腰就可以耍花样?   “王爷恕罪,请……请王爷再给卑职一点时间……"收了众官小惠的梁申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不悦地将手一扬,“上税之前,尽快摆平他们。”   “是。”连忙将摺子收回后的梁申甫,躬身行了礼后,连忙退出门外。   在总管府内总是与玄玉形影不离的袁天印,转首眯了忙得不可开交的玄玉一眼,悠闲地踱至他的身旁。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次过后,王爷不会以为梁大人下回就不再收贿短报税目了吧?”埋首在卷宗里的玄玉轻应,“他不会有下回了。”也好,就撤了他换人做。   袁天印倾身看了看他案上的东西,“计划得如何?”   “大致上都差不多了,现下,就差康定宴那边以及向圣上奏明此事。”深感疲累的玄玉,深深吐了口气,抬起手一揉按着酸涩的颈项。   袁天印随手拿起他忙了半年的成果,打开摺子替他[审阅。   在玄玉已写好要上呈圣上的摺子里,主要所述,除了洛阳来年在各方面的行政规划外,还有条最重要的地方建议——开凿运河。   在充足了民生、掌握了洛阳官员,以及平定了地方后,玄玉紧接着要做的,就是及早繁荣洛阳,倘若要为洛阳日后的财源铺路,那么开凿运河、畅通水陆运,则势在必行,只要运河一开凿完成,届时,洛阳则可望成为全国水陆交通枢纽。   以洛阳的地理位置来看,京城长安位在洛阳西北面,长安往东之路自古即不太畅通,如此不但影响了政令的畅达,各地的粮食运往长安,不免费时费力。洛阳处在国家的中心地带,不但可有效治理江南、控制北方、巩固国防,在洛阳水陆两运畅达后,洛阳含嘉仓除可为官仓外,更可成为米粮转运处,全国各地可方便地取得粮食,洛阳更可因漕运,令米、盐、茶等民生物资所衍生的商道迅速繁荣,进一步成为全国经济重城。   管家在书斋外出声,“王爷,康大人到。”   “请。”正等着他呢。   “王爷。”   “交待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也不待康定宴开口,玄玉在他一进门后即等不及的问。   “回王爷,河南府附近州都,都已达成共识,且漕工与役夫这方面,也已不成问题。”与玄玉分头行事的康定宴,为了实现玄玉的计划,可是费了不少工夫。   “办得好。”这下心头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一颗。   “如今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袁天印边招呼康定宴坐下,边回头看向玄玉,“开凿运河这事,王爷打算何时返京向圣上禀奏?”“父皇就要大寿了,我想用拜寿这名义近日内回京。”早点向圣上奏明请圣上下旨,底下的人也好早点动手。   袁天印懒洋洋地提醒他,“王爷,你可别忘了还有太子那一关。”圣上那边,十之**是绝对可成事,但他似乎忘了提防他人。   经他一说,忙过头、也急于成事的玄玉这才冷静了下来。   “运河这事,太子知情了吗?”生性多疑的灵恩,在知道这事后必会多心,就不知灵恩是否会因此而做足了准备等他回京。   “应当是知情了。”负责所有线报的袁天印,淡淡道出一个窝里反的人来,“初晴日前才向袁某回报,近来。太子曾派人私底下与程大人接触。”   “程大人?”玄玉抚唇笑了笑,“怎么,那株墙头草想改攀太子这高枝?”   “要不要下官派人把他盯牢点?”与玄玉同在一条船上的康定复,可不允许在他们的地盘上还有个想扯他们后腿的人。   “有初晴盯着就行了。”袁天印不赞同地摇首,“若是打草惊蛇,只怕太子反而会对咱们更加提防。”玄玉也同意,“就照师傅说的办。”   “还有一事。″在京城布有眼线的康定宴,在玄玉交待过后,一年来一直替他盯着某些人,“日前宣王凤翔与皇叔贺玄武已从太原返京,准备为圣上贺寿。”   说起那个自请为太原总管的凤翔,玄玉的表情即转为严肃。   “太原那方面,情况如何?”好歹他也和凤翔做兄弟做了这么多年,凤翔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凤翔又是为何会挑上太原,他心底当然有谱。   “如旧,宣王仍是没什么动静。”派去太原那边的探子回报,凤翔仍是和上任时一样,处处讨异姓王欢心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举动。   玄玉却不如此作想,“师傅看呢?”   “表面上,宣王是按兵不动,但袁某以为,不出三年,太原就将为宣王所有。”袁天印在说出推论之余,不忘再催上一催,“咱们必须赶在宣王拿下太原之前,及早让东西运河浚通,次再贯通南北运河。”   玄玉马上朝康定宴吩咐,“去准备一下,两日后返京。”   “是。”   “王爷,此次回京,你可别带上余丹波。”在康定宴走后,袁天印忙不迭地向他叮咛。   “为何?”余丹波是他手底下的红人,他要返京,余丹波按理自是同去,不带他去,这才反而招人疑猜。   “为太子。”   余丹波的威名,长安百官皆知,太子手下虽众将如云,但这可不代表太子也愿意其他王爷手下有着猛将,目前朝中各路人马都想将前途大好的余丹波收编旗下,万一余丹波这一去,遭太子收拢不成,反成了太子的眼中钉怎么办?   “师傅你呢?你也不与我回京?”明白他用意的玄玉,沉吟了一会,转眼看向同样也很容易遭人盯上的他。袁天印只是轻轻摇首,“为了王爷着想,袁某不能去,也不该去。”   “我明白了。”也只能孤身回京的玄玉,沉稳地向他颔首,“我会多加小心。”   ****************************************************************   回京贺寿的玄玉,于建羽皇帝圣诞后三日,上朝递建言,为繁荣民生经济、为便利全国交通,朝庭可浚通自洛阳至扬州原有的邢历与运河,开凿成为东西向运河,如此一来,运河沿途州都将得以繁荣且有灌溉之利,东西往来米粮、茶、盐亦可缩短时间,朝庭行政也可更加便利。在东西运河竣工后,届时只需再浚通南北运河,一旦全国水陆网竣工后,预计朝庭将可增加税收至少四成。   在听过朝中众臣意见,并得太子灵恩大力支持后,圣上当朝钦允此谏,而后玄玉又再力荐漕运总督由熟悉水事的洛阳太守康定宴出任,而玄玉则全程监工,对朝庭负起全责。   “两年没见,你变了不少。”一下朝就召他进宫的灵恩,端详了他半晌,“如何,在洛阳过得好吗?”   “托太子的福。”站在殿门处的玄玉,恭谨地弯身向他回复。   “瞧,你又来了,不都说过自家人就别管那些礼数了?”灵恩皱了皱眉,拉过他的手,在他掌背上拍了拍,“哪,这么久没回京,你这一回京,可还真吓了众王公大臣一跳。”   “是吗?”被他拉着走的玄玉,边走边含混地笑着。   “好端端的,你怎会想开凿运河?”将他拉至殿中后,灵恩止住了脚步,脸上似泛着浓浓的不解。“太子胡涂了,在朝上时,我不都已奏明过父皇原委了7”适时扮乖的玄玉,笑着提醒他。“是如此没错,但……”灵恩沉吟了一会,复而状似责怪地拍拍他的肩,“我说老二,有心为朝庭做事是很好,但下回,你就别这么出其不意了,早点知会我一声,我好先心里摆份谱,而你也好多个人手帮忙,别光净是一个人在那独自瞎忙。”   好让他先在心里摆份谱?玄玉没料到将每个皇弟都摸个一清二楚的灵恩,还真想在人前演戏。   无论是长安抑或洛阳,事事皆在灵恩眼下,一有风吹草动,远在宫中的灵恩随即知情,他们这些皇弟们,若想背着灵恩干什么事……灵恩怎可能不知情?别说是他了,他想就连自请至太原已有一年多的风翔,只怕身边也有灵恩的人手在监视,而凤翔腹里有着什么心思,灵恩也应当是将它摸个透彻。“是。”不想让灵恩知道他早已知情的玄玉,配合地向他颌首。   “听说,你得了个勇将?”信步走至坐榻旁,招了宫女沏上两碗茶后,灵恩扬手招他坐下边揭开茶碗碗盖,碗盅盖一掀,阵阵茶香顿时迎面而扑来。   “勇将?”玄玉偏首想了想,而后也来到他的身旁落坐,“太子指的是余丹波?”   “嗯,我一直都很想见见他这号名震朝野的人物。”前阵子翟相才同他提起,那个叫余丹波的,以最节省的兵力在最短时问内救出洛阳太守不说,还剿清了河南府的流寇,这等人才,他是该会会的。   “太子过奖了。”状似谦虚的玄玉,感谢地将两手朝他一揖,“这次回朝,我并未携余丹波同来,他现下人在永嘉练兵。”   灵思敏感地挑高眉,“练兵?”放眼国内,无战无扰,太平得很,既无战端那何需练兵练得就连主子回京也不跟着来?   玄玉早备好了一番说词,“河南府长年受流寇所扰,虽说上回是剿平了流寇十万,但仍是有为数不少的散寇在阿南府一带走动。”   “这样啊。”灵思明白地点了个头后,带笑地举起茶碗,以茶代酒地向他致谢,“辛苦你了,河南府长年来不安定,多亏有你,才能在短时问内将河南府整顿得这么令人刮目相看,往后,还得劳你代父皇多费点神。″   玄玉连忙推辞,“哪里,这是我该做的。”   “对了。”品尝着香茗的灵恩,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手底下是否还有个叫袁天印的人?”   举碗欲饮的玄玉,微微怔顿了一会,努力保持泰然不动的他,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口香馥的茶汤后,才抬首回禀。   “他是我的王傅。”灵恩一脸好奇,“怎也没见你带他回京?”到底是何方人物,才会让玄玉宁可不给他回京出头的机会,也要将他私藏在洛阳?   玄玉一手搁下茶碗,淡淡地笑道:“师傅原是一介布衣,为王傅后,怎么也习惯不了大场面,为免他回京将会失礼,所以就没带上他了。”   “下次回京,别忘了把他带来给我看看,到时,我再帮你把他往上拉个几品。”始终都查不清袁天印底细的灵恩,探不着半点想知道的口风,也只能惋惜错过一回良机。   “谢太子——”在玄玉又想揖手致谢时,灵恩忙伸手扶起他。   “举手之劳,谢什么?”灵恩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呀,才离京几年就跟我这大哥这么生分?”   若灵恩脸上的这分关心是真的,或许今日,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也就不会变调了吧?   凝视着他的玄玉,恍惚地在心中数算着,距离上一回灵恩真正对他露出关怀的眼神,究竟是在何时。脑海中的记忆走得太远,虽说那些过往,在他心头上都已有些模糊了,但他依旧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与皇姐一同努力保护众弟们的这个大哥,当年是什么模样。   当年的灵恩……   “玄玉?”见他一径瞧着自己发呆,灵恩不解地出声。   他连忙回过神来,“没事。”   “启票殿下,紊节公主邀齐王过府一叙。”   “太子?”正想脱身的玄玉,听了马上捉住良机。   灵恩一手轻抚着下颌,“自你到洛阳后,就没再见过你皇姐了吧?”   “是很久没见她了。”   “那你就去吧,前阵子她才对我说她怪想念你的。”原想再与他多问些话的灵恩,转眼想了想,索性就此打住。   “谢太子,臣弟告退。”   臣弟?加了个“臣”字后,后头的这个“弟”字,似乎,转瞬间就变得异常遥远。   抬首静送他步出殿外的灵恩,望着那具曾经再眼熟不过的背影,在他的一走一动间,灵恩忽地觉得,那具身影的主人在他跟中看来陌生得有若路人。   犹记得在父皇登基前,在父皇成为朝中权贵前,他们所过的日子,与现下相较起来,有着天壤之别。   在那时,犹不是父皇的父亲,不过是依裙带关系而进入朝中的皇亲,攀附在皇家的恩典下,那日子并非光彩安逸,相反的,深怕太子年幼,假以时日将会有外戚为患的世荣皇帝,非但没给父亲半点权贵,若是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只怕早想借机除掉父皇的世荣皇帝,立即就会把握住机会。   当父亲在朝中受尽屈辱之时,身为长子,同样也入朝为官的他,也与父亲一般,在世荣皇帝的眼下活得战战兢兢。不同的是,除了在朝中如履薄冰外,他还有保护弟弟们的责任,他还得尽力张开他的臂膀,不让京城中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宦子弟们欺凌众幼弟。   时移事易,父亲已登基御极,一偿多年宿愿,他身后的那些弟弟们,也都已羽翼丰硕,纷纷展翅另辟天地,而起这个多年来守护在他们面前的兄长,似乎都已不再有人记得。君臣缘份一起一落后,兄弟间的情份,也早已不似往昔。   这些由他一手看顾到大的弟弟们,心性、能力,他比谁都清楚,虽说太子名份已定,但他知道,聪颖却深藏的玄玉、性子犹如父皇翻版的凤翔、看似荒诞不经,暗地竖却留有一手的德龄……他们皆不认为,太子这名份该是为长兄而立,同为一父所生,地位皆等,偏为何他日,他们就必须以臣弟之姿对长兄在朝上呼万岁?或许,现今他们会各自开拓前程,为的就是盼望日后,能在太子这名份上也占上一席。   太子这位置,原本就合该是他的,那些曾在他的羽翼下接受庇护的皇弟们,他们无权,也不该有那分妄夺之心。   不是他肯共辱却不愿共荣,打虎还是靠亲兄弟好,为了往后百年家国大计、为了朝中犹有二心的前朝旧臣与异姓王们,他当然也想倚重手足,但,他们除了是手足外,他们也都是父皇的儿臣,为人臣者,是不该有太多私情的,况且他们都己不是孩子了,如今,他们只是朝中的对手,野心勃勃的同僚与臣下。都己不是孩子了……   殿上精雕的紫棠木窗楼外?已快升至天顶的朝阳,将一束束粼粼的光影投入殿中,早就决心与昨日告别的灵恩,甩了甩头,将那些回忆的影子都抖落一地,任一地的灿阳将它们照融在刺目的日光下。   是兄弟又如何?他不过也只是个凡人。   江山,是无法共享的,而人生,更无法重来。   “盯着他。”他出声朝身后交待。   “遵旨。”等在殿帘后的男子,回旨后立即转身步出殿外。   ***************************************************************   携来今年全河南府税收数目,以及预缴库税数的梁申甫,恭谨地站在玄玉案前。   原本在忙其他公务,但在他一来后即搁下的玄玉,两手握着他呈上来的摺子,愈看,两眉愈是朝眉心靠拢,令等在面前的梁申甫,脸上伪装的笑意有些撑持不住,掏出帕巾频拭着额上沁出的冷汗。   “河南府官员就值这些数目?梁大人,他们手下的佃户缴的可都不只这些哪。”玄玉以指弹了弹摺子,接着脸色一变,一把将它扔回他的面前,“我不管你暗地里究竞收了多少好处,告诉你,我要上缴的税银,他们都得如数给我吐出来,若是少了一文,别以为我不敢拿你开刀!”官官相卫,以为有了同僚撑腰就可以耍花样?   “王爷恕罪,请……请王爷再给卑职一点时间……"收了众官小惠的梁申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不悦地将手一扬,“上税之前,尽快摆平他们。”   “是。”连忙将摺子收回后的梁申甫,躬身行了礼后,连忙退出门外。   在总管府内总是与玄玉形影不离的袁天印,转首眯了忙得不可开交的玄玉一眼,悠闲地踱至他的身旁。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次过后,王爷不会以为梁大人下回就不再收贿短报税目了吧?”埋首在卷宗里的玄玉轻应,“他不会有下回了。”也好,就撤了他换人做。   袁天印倾身看了看他案上的东西,“计划得如何?”   “大致上都差不多了,现下,就差康定宴那边以及向圣上奏明此事。”深感疲累的玄玉,深深吐了口气,抬起手一揉按着酸涩的颈项。   袁天印随手拿起他忙了半年的成果,打开摺子替他[审阅。   在玄玉已写好要上呈圣上的摺子里,主要所述,除了洛阳来年在各方面的行政规划外,还有条最重要的地方建议——开凿运河。   在充足了民生、掌握了洛阳官员,以及平定了地方后,玄玉紧接着要做的,就是及早繁荣洛阳,倘若要为洛阳日后的财源铺路,那么开凿运河、畅通水陆运,则势在必行,只要运河一开凿完成,届时,洛阳则可望成为全国水陆交通枢纽。   以洛阳的地理位置来看,京城长安位在洛阳西北面,长安往东之路自古即不太畅通,如此不但影响了政令的畅达,各地的粮食运往长安,不免费时费力。洛阳处在国家的中心地带,不但可有效治理江南、控制北方、巩固国防,在洛阳水陆两运畅达后,洛阳含嘉仓除可为官仓外,更可成为米粮转运处,全国各地可方便地取得粮食,洛阳更可因漕运,令米、盐、茶等民生物资所衍生的商道迅速繁荣,进一步成为全国经济重城。   管家在书斋外出声,“王爷,康大人到。”   “请。”正等着他呢。   “王爷。”   “交待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也不待康定宴开口,玄玉在他一进门后即等不及的问。   “回王爷,河南府附近州都,都已达成共识,且漕工与役夫这方面,也已不成问题。”与玄玉分头行事的康定宴,为了实现玄玉的计划,可是费了不少工夫。   “办得好。”这下心头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一颗。   “如今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袁天印边招呼康定宴坐下,边回头看向玄玉,“开凿运河这事,王爷打算何时返京向圣上禀奏?”“父皇就要大寿了,我想用拜寿这名义近日内回京。”早点向圣上奏明请圣上下旨,底下的人也好早点动手。   袁天印懒洋洋地提醒他,“王爷,你可别忘了还有太子那一关。”圣上那边,十之**是绝对可成事,但他似乎忘了提防他人。   经他一说,忙过头、也急于成事的玄玉这才冷静了下来。   “运河这事,太子知情了吗?”生性多疑的灵恩,在知道这事后必会多心,就不知灵恩是否会因此而做足了准备等他回京。   “应当是知情了。”负责所有线报的袁天印,淡淡道出一个窝里反的人来,“初晴日前才向袁某回报,近来。太子曾派人私底下与程大人接触。”   “程大人?”玄玉抚唇笑了笑,“怎么,那株墙头草想改攀太子这高枝?”   “要不要下官派人把他盯牢点?”与玄玉同在一条船上的康定复,可不允许在他们的地盘上还有个想扯他们后腿的人。   “有初晴盯着就行了。”袁天印不赞同地摇首,“若是打草惊蛇,只怕太子反而会对咱们更加提防。”玄玉也同意,“就照师傅说的办。”   “还有一事。″在京城布有眼线的康定宴,在玄玉交待过后,一年来一直替他盯着某些人,“日前宣王凤翔与皇叔贺玄武已从太原返京,准备为圣上贺寿。”   说起那个自请为太原总管的凤翔,玄玉的表情即转为严肃。   “太原那方面,情况如何?”好歹他也和凤翔做兄弟做了这么多年,凤翔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凤翔又是为何会挑上太原,他心底当然有谱。   “如旧,宣王仍是没什么动静。”派去太原那边的探子回报,凤翔仍是和上任时一样,处处讨异姓王欢心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举动。   玄玉却不如此作想,“师傅看呢?”   “表面上,宣王是按兵不动,但袁某以为,不出三年,太原就将为宣王所有。”袁天印在说出推论之余,不忘再催上一催,“咱们必须赶在宣王拿下太原之前,及早让东西运河浚通,次再贯通南北运河。”   玄玉马上朝康定宴吩咐,“去准备一下,两日后返京。”   “是。”   “王爷,此次回京,你可别带上余丹波。”在康定宴走后,袁天印忙不迭地向他叮咛。   “为何?”余丹波是他手底下的红人,他要返京,余丹波按理自是同去,不带他去,这才反而招人疑猜。   “为太子。”   余丹波的威名,长安百官皆知,太子手下虽众将如云,但这可不代表太子也愿意其他王爷手下有着猛将,目前朝中各路人马都想将前途大好的余丹波收编旗下,万一余丹波这一去,遭太子收拢不成,反成了太子的眼中钉怎么办?   “师傅你呢?你也不与我回京?”明白他用意的玄玉,沉吟了一会,转眼看向同样也很容易遭人盯上的他。袁天印只是轻轻摇首,“为了王爷着想,袁某不能去,也不该去。”   “我明白了。”也只能孤身回京的玄玉,沉稳地向他颔首,“我会多加小心。”   ****************************************************************   回京贺寿的玄玉,于建羽皇帝圣诞后三日,上朝递建言,为繁荣民生经济、为便利全国交通,朝庭可浚通自洛阳至扬州原有的邢历与运河,开凿成为东西向运河,如此一来,运河沿途州都将得以繁荣且有灌溉之利,东西往来米粮、茶、盐亦可缩短时间,朝庭行政也可更加便利。在东西运河竣工后,届时只需再浚通南北运河,一旦全国水陆网竣工后,预计朝庭将可增加税收至少四成。   在听过朝中众臣意见,并得太子灵恩大力支持后,圣上当朝钦允此谏,而后玄玉又再力荐漕运总督由熟悉水事的洛阳太守康定宴出任,而玄玉则全程监工,对朝庭负起全责。   “两年没见,你变了不少。”一下朝就召他进宫的灵恩,端详了他半晌,“如何,在洛阳过得好吗?”   “托太子的福。”站在殿门处的玄玉,恭谨地弯身向他回复。   “瞧,你又来了,不都说过自家人就别管那些礼数了?”灵恩皱了皱眉,拉过他的手,在他掌背上拍了拍,“哪,这么久没回京,你这一回京,可还真吓了众王公大臣一跳。”   “是吗?”被他拉着走的玄玉,边走边含混地笑着。   “好端端的,你怎会想开凿运河?”将他拉至殿中后,灵恩止住了脚步,脸上似泛着浓浓的不解。“太子胡涂了,在朝上时,我不都已奏明过父皇原委了7”适时扮乖的玄玉,笑着提醒他。“是如此没错,但……”灵恩沉吟了一会,复而状似责怪地拍拍他的肩,“我说老二,有心为朝庭做事是很好,但下回,你就别这么出其不意了,早点知会我一声,我好先心里摆份谱,而你也好多个人手帮忙,别光净是一个人在那独自瞎忙。”   好让他先在心里摆份谱?玄玉没料到将每个皇弟都摸个一清二楚的灵恩,还真想在人前演戏。   无论是长安抑或洛阳,事事皆在灵恩眼下,一有风吹草动,远在宫中的灵恩随即知情,他们这些皇弟们,若想背着灵恩干什么事……灵恩怎可能不知情?别说是他了,他想就连自请至太原已有一年多的风翔,只怕身边也有灵恩的人手在监视,而凤翔腹里有着什么心思,灵恩也应当是将它摸个透彻。“是。”不想让灵恩知道他早已知情的玄玉,配合地向他颌首。   “听说,你得了个勇将?”信步走至坐榻旁,招了宫女沏上两碗茶后,灵恩扬手招他坐下边揭开茶碗碗盖,碗盅盖一掀,阵阵茶香顿时迎面而扑来。   “勇将?”玄玉偏首想了想,而后也来到他的身旁落坐,“太子指的是余丹波?”   “嗯,我一直都很想见见他这号名震朝野的人物。”前阵子翟相才同他提起,那个叫余丹波的,以最节省的兵力在最短时问内救出洛阳太守不说,还剿清了河南府的流寇,这等人才,他是该会会的。   “太子过奖了。”状似谦虚的玄玉,感谢地将两手朝他一揖,“这次回朝,我并未携余丹波同来,他现下人在永嘉练兵。”   灵思敏感地挑高眉,“练兵?”放眼国内,无战无扰,太平得很,既无战端那何需练兵练得就连主子回京也不跟着来?   玄玉早备好了一番说词,“河南府长年受流寇所扰,虽说上回是剿平了流寇十万,但仍是有为数不少的散寇在阿南府一带走动。”   “这样啊。”灵思明白地点了个头后,带笑地举起茶碗,以茶代酒地向他致谢,“辛苦你了,河南府长年来不安定,多亏有你,才能在短时问内将河南府整顿得这么令人刮目相看,往后,还得劳你代父皇多费点神。″   玄玉连忙推辞,“哪里,这是我该做的。”   “对了。”品尝着香茗的灵恩,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手底下是否还有个叫袁天印的人?”   举碗欲饮的玄玉,微微怔顿了一会,努力保持泰然不动的他,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口香馥的茶汤后,才抬首回禀。   “他是我的王傅。”灵恩一脸好奇,“怎也没见你带他回京?”到底是何方人物,才会让玄玉宁可不给他回京出头的机会,也要将他私藏在洛阳?   玄玉一手搁下茶碗,淡淡地笑道:“师傅原是一介布衣,为王傅后,怎么也习惯不了大场面,为免他回京将会失礼,所以就没带上他了。”   “下次回京,别忘了把他带来给我看看,到时,我再帮你把他往上拉个几品。”始终都查不清袁天印底细的灵恩,探不着半点想知道的口风,也只能惋惜错过一回良机。   “谢太子——”在玄玉又想揖手致谢时,灵恩忙伸手扶起他。   “举手之劳,谢什么?”灵恩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呀,才离京几年就跟我这大哥这么生分?”   若灵恩脸上的这分关心是真的,或许今日,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也就不会变调了吧?   凝视着他的玄玉,恍惚地在心中数算着,距离上一回灵恩真正对他露出关怀的眼神,究竟是在何时。脑海中的记忆走得太远,虽说那些过往,在他心头上都已有些模糊了,但他依旧还清晰地记得,那个与皇姐一同努力保护众弟们的这个大哥,当年是什么模样。   当年的灵恩……   “玄玉?”见他一径瞧着自己发呆,灵恩不解地出声。   他连忙回过神来,“没事。”   “启票殿下,紊节公主邀齐王过府一叙。”   “太子?”正想脱身的玄玉,听了马上捉住良机。   灵恩一手轻抚着下颌,“自你到洛阳后,就没再见过你皇姐了吧?”   “是很久没见她了。”   “那你就去吧,前阵子她才对我说她怪想念你的。”原想再与他多问些话的灵恩,转眼想了想,索性就此打住。   “谢太子,臣弟告退。”   臣弟?加了个“臣”字后,后头的这个“弟”字,似乎,转瞬间就变得异常遥远。   抬首静送他步出殿外的灵恩,望着那具曾经再眼熟不过的背影,在他的一走一动间,灵恩忽地觉得,那具身影的主人在他跟中看来陌生得有若路人。   犹记得在父皇登基前,在父皇成为朝中权贵前,他们所过的日子,与现下相较起来,有着天壤之别。   在那时,犹不是父皇的父亲,不过是依裙带关系而进入朝中的皇亲,攀附在皇家的恩典下,那日子并非光彩安逸,相反的,深怕太子年幼,假以时日将会有外戚为患的世荣皇帝,非但没给父亲半点权贵,若是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只怕早想借机除掉父皇的世荣皇帝,立即就会把握住机会。   当父亲在朝中受尽屈辱之时,身为长子,同样也入朝为官的他,也与父亲一般,在世荣皇帝的眼下活得战战兢兢。不同的是,除了在朝中如履薄冰外,他还有保护弟弟们的责任,他还得尽力张开他的臂膀,不让京城中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宦子弟们欺凌众幼弟。   时移事易,父亲已登基御极,一偿多年宿愿,他身后的那些弟弟们,也都已羽翼丰硕,纷纷展翅另辟天地,而起这个多年来守护在他们面前的兄长,似乎都已不再有人记得。君臣缘份一起一落后,兄弟间的情份,也早已不似往昔。   这些由他一手看顾到大的弟弟们,心性、能力,他比谁都清楚,虽说太子名份已定,但他知道,聪颖却深藏的玄玉、性子犹如父皇翻版的凤翔、看似荒诞不经,暗地竖却留有一手的德龄……他们皆不认为,太子这名份该是为长兄而立,同为一父所生,地位皆等,偏为何他日,他们就必须以臣弟之姿对长兄在朝上呼万岁?或许,现今他们会各自开拓前程,为的就是盼望日后,能在太子这名份上也占上一席。   太子这位置,原本就合该是他的,那些曾在他的羽翼下接受庇护的皇弟们,他们无权,也不该有那分妄夺之心。   不是他肯共辱却不愿共荣,打虎还是靠亲兄弟好,为了往后百年家国大计、为了朝中犹有二心的前朝旧臣与异姓王们,他当然也想倚重手足,但,他们除了是手足外,他们也都是父皇的儿臣,为人臣者,是不该有太多私情的,况且他们都己不是孩子了,如今,他们只是朝中的对手,野心勃勃的同僚与臣下。都己不是孩子了……   殿上精雕的紫棠木窗楼外?已快升至天顶的朝阳,将一束束粼粼的光影投入殿中,早就决心与昨日告别的灵恩,甩了甩头,将那些回忆的影子都抖落一地,任一地的灿阳将它们照融在刺目的日光下。   是兄弟又如何?他不过也只是个凡人。   江山,是无法共享的,而人生,更无法重来。   “盯着他。”他出声朝身后交待。   “遵旨。”等在殿帘后的男子,回旨后立即转身步出殿外。   *************************************************************** 第十八章   匆匆离开太子东宫,乘舆赶至驸马府的玄玉,一下舆,抬首所见的,即是一片眼熟的金黄,围绕种植在驸马府墙边的一排银杏,正在秋风中迎风招展彩姿。   曾在这样的季节里,在这府墙内,驸马乐浪曾在秋日的午阳下教导过他剑法,皇姐也曾在落叶缤纷的秋风里,含笑地坐在远处静看他们俩练剑,那时候,他们三人……   “堂旭。”在自己被回忆拉走前,玄玉朝身后轻问:“叫你带的东西带来了没?”   手捧一具大木匣的堂旭,无言地走至他的身旁。   “一块进去吧。”他看了看,点头举步踏进驸马府府门内,但方进府内,远远的,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直朝他奔来。   “玄玉!”自他回京就一直想请他过府一叙的素节公主,两手拔着裙摆,迫不急待地奔向这个许久不见的亲弟。   “公主……公主小心……”随侍在素节两旁的婢女们,纷纷都刷白了一张脸,跑在她的身后怕她被裙裾拌了脚。   站在原地的玄玉,好笑地看着她兴奋的模样。   “皇姐。”当她跑至他的面前时,他先是将她扶稳,再微弯着颀长的身子向她行礼。“来,我看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的素节,忙不迭地以两手捧起他的脸庞,“几年不见,瞧你,都是个大人了!”   “我早就不是个孩子了。”在她的目光下,玄玉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温柔,在回京后一颗始终悬着的心,也渐渐平定下来,感觉自己仿佛回到家了般。   “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她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随后挽起他的手,“走,咱们进里头说活去。”   住她拉着走的玄玉,在绕过许多座廊院时,两眸不断在府内搜寻着。   “怎么了?“   “驸马不在府中?”没见着人的玄玉好奇地问。   “他还在外头忙着呢。”素节绽出美丽的笑靥,挽着他一同走进厅内,“不过我已差人去通知他我把你邀来府里了,他呀,可比我还想见你呢。”   与他同来到厅内落坐后,在府里的下人忙着招呼之余,素节不意一瞧,见着他一身都还未换下的官服,脸上的笑意立即消逝在她唇边。   “见过太子了?”   “刚自宫中出来。”玄玉若无其事的颔首。   “太子……都同你说了些什么?”不知该不该问,但又忍不住想知道的素节,欲言又止地启口。   他一笑带过,“没什么,都只是些问候话。”   盯审着他表情的素节,勉强地扯动唇角,“是吗?”   “这次回京,我给皇姐带了不少礼物。”忙想转移活题,好让她别想太多的玄玉,边说边朝身后的堂旭招手。   捧着木匣的堂旭,在玄玉的指示下将木匣置在坐榻上打开,自里头取出一匹特意自扬州那边找来的精绣丝绸。“皇姐喜欢吗?”   “喜欢。”素节轻点螓首,“看样子,你在洛阳过得不错。起先太子要你出任洛阳总管时,我还担心洛阳那边会吃了你。”   “皇姐多虑了。”替她把丝绸都收好的玄玉,笑着将木匣交给一旁的婢女。默然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素节,发现他的身长抽高了不少,那张俊逸的面容上,早已脱去了年少时的稚气,反添上了沉稳的气息,丝丝寂寥,静静出现在她的眼中。   历经两年的磨练后,玄玉变了,就与灵恩还有其他皇弟一样,面容虽然依旧相似,可她知道,在他们的心里,一切早已不复儿时,眼前的这个玄玉,虽然待她一样温柔,虽然也还是那般体贴,只是在他那掩饰的笑意下,她看见了蠢蠢欲动的野心,某种不愿屈之于下的光芒,她再也找不着,当年那个曾在夕阳下,与她手牵手一同走过长安石板街的那个孩子。   她忍地伸出一双素手,紧握着他的。   “皇姐?”玄玉不明所以的低首轻问。   她抬起头来,微微在掌心使上力,“答应我,无论日后如何,对太子宽容些。”   看着她恳求的眼瞳,知道她已经心里有数的玄玉,并没有开回答她。   她忍不住想为灵恩说话,“这些午下来,他与父皇一样,都苦够了。”同样都为父皇的儿子,她相信,玄玉和其他皇弟一样,绝不会甘于名份之下,也不可能丝毫不加争取太子之位,总有一天,灵恩将必须与他们这些有意取而代之的皇弟们交手。   “我知道。”沉思了许久后,他拉开她的双手。   “那……”眼中泛着期待的她忙不迭地想向他讨个承诺。   他只能这么回答,“我会记着你的话。”对于那么遥远的未来,谁有把握?他看不穿,也不知到时局势将会如何发展。   就在他俩停止了交谈,厅内趋于沉静之时,一阵响亮的男声,一路自厅外传来。   “他来了吗?”急忙赶回府的乐浪,踩着飞快的脚步边走边问。   “来了……”跟在他身后的管家,直喘着气追上他,并眼明手快地接过他顺手脱下的官服。   “姐――”多午不见乐浪的玄玉,在他入厅后起身脱口而出,但在想到身份已变后,又忙改口,“驸马。”“这里又没外人,别拘束了。”素节站在他身后轻推着他,“照旧叫吧。”   “姐夫……”   “瞧你这小子,长大了!”不待他把话说完,大步走进厅内的乐浪,迎面就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玄玉边皱眉边推开他,“怎么你们夫妻俩还是这么异口同心,都说同样的话?”   “是吗?”乐浪看了素节一眼,不好意思地直搔着发。   素节轻声对玄玉吩咐,“你等等,我去拿个东西。”   进去里头不多久的素节,在他们俩才正准备坐下来足膝长谈时,取来个造型精美的漆盒回到厅里交给玄玉,漆盒一开,一只玉雕的龙镯映入玄玉的眼中。   “给我的?”他讶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嗯。”依偎在乐浪身旁的素节,满足地挽着乐浪的臂膀,“这原是一对的。”   “另一只呢?”既然是一对,怎么盒里只有龙镯却不见凤镯?   她神秘地对他眨着眼,“若是有缘,或许往后你能遇上另一只玉镯的主人。”   “怎么,你想替这小子牵红线?”深知爱妻心思的乐浪,心情甚好地挑高了一对浓眉。   她睐他一眼,“不告诉你。”   玄玉有些受不了地看着这对感情如胶似漆,也不管外人在不在场的夫妻,都成亲那么多年了,无论何时见到他俩,他俩始终都恩爱如昔。但看着看着,他不免也心生艳羡,期望自个儿日后,也能像他俩一般,遇上个生命中的知己。   “对了,你何时离开长安?”光顾着和素节玩闹的乐浪,忽地回过头。   “待父皇下旨后就回洛阳。”被赐封为漕运总督的康定宴,早就想赶回洛阳动工了,而袁天印也派人来书,说是在京城待得愈久愈不妥,为免节外生枝,他还是早日返回洛阳为上。   “这么快?”还想多留他住几天的乐浪,随即失望地垮下了脸。   “主子。”就在此时,候在一旁的堂旭,上前低首在玄玉耳旁说了几句。   玄玉朝他摆摆手,“知道了。”   “皇亲们都等着见你是吗?”知道他回京以来就忙个不停的素节淡淡地问。   “嗯。”在回洛阳之前,他还有一大堆烦人的应酬呢。   她叹了口气,“你去忙吧。”   “素节……”都还没同玄玉聊到些什么呢,没想到她竟然把他给往外推,乐浪忙不迭地抗议。   “来日方长。”不想让玄玉为难的素节还是打回票,“待他有空了,你们哥儿俩会有机会聊聊的。”   甚是感激的玄玉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路上小心点。”也起身送她的素节,不忘在他身后叮咛。   告别了他俩后,同堂旭一块走向府外的玄玉,在走至庭中时,庭外一株株高大的银杏树,忽遭突来的强风刮落了黄叶一地,当片片如扇般的黄叶打落在他身时,一股自脚底下窜起的冷颤,飞快地泛过他全身,令不禁打心底地发凉。   “主子?”走在他身后的堂旭,在他顿住脚步迟迟走时,忍不住走至他的身旁瞧着他怪异的模样。   玄玉一手掩着胸口,不自觉地敛紧了眉心,一阵同这阵秋风般突来的不安,忽地跳至他的心坎上,在堂旭又开口催促他前,他旋过身,回头看了府内远处素节相送的身影一眼,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的预感。或许……往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   萧瑟不息的西风中,满宫秋叶迎风低吟,灯火通亮的翠微宫宫廊上,传来阵阵脚步声。站在御书房内,夜半未眠的建羽皇帝,就着御书房内一盏盏灿烧的明烛,两目一瞬也不瞬地盯审着,那具端放在礼座上的彩陶八趾麒麟。深夜奉召的宰相阎翟光,在掌灯的太监总管引领下,伏首跪在御书房门前。   “微臣参见皇上。”   “进来说话。”一动也未动的建羽帝,淡淡地朝身后吩咐。   领旨后的阎翟光,刻意遣返左右,在进入御书房后临手带上房门。   “不知圣上深夜召微臣入宫,所为何事?”站在他身后的阎翟光,恭谨地屈弯着身子启奏。   自这项寿礼送进宫来后,始终就一直深感介怀的建羽。只要想到这项寿礼是出自江南那片好山好水,但他却始终还无缘沾染的土地,就犹如鱼刺鳗喉,怎么也吃不好喝不下。   “你说……”他抬起掌指,轻轻抚过色彩斑斓的麒麟,“这是南国太子所赠的贺寿之礼?”   “是。”   “尧光皇帝呢?”建羽旋过身来,不是滋味地眯细了眼,“他又什么也没派人送来?”   “回圣上,确是如此。”   得了这个回答后,丛丛闷火,隐密地在他的眼中燃烧。   当今天下一分为二,杨国与南国隔江对望,如此已有五十年之久,早年前,两国皆有并吞对方一统天下的宏愿,无奈两国不是有内患频扰,就是主弱无谋。   自他登基以来,在朝政上力求革新,三军兵马也积极在边疆严训,待全国运河峻工后,国力民生可望达到高峰,反观对岸的南国,自尧光皇帝登基后,朝庭积弱不振,沉迷女色的尧光更是无心于国政,若不是有个重视南国基业的南国太子替尧光皇帝事事照料着,就算他杨国不越江灭了南国,只怕他南国总有一日会自取灭亡。   互为敌国,两国势同水火,自是理所当然,可国与国之间的礼数,自两国分别开疆拓土以来,就从未少过半分礼数,可那无论是自他登基或是寿诞都不派使臣来朝见,也总是由儿子代为赠礼的尧光皇帝,将国与国之间的礼制忘却得略嫌太过了,从头至尾,那个尧光皇帝,就不曾把他给瞧进眼里过。   “依你看,倘若明年出兵南国,我军可有胜算?”老早就想找籍口挥兵南下的建羽,边思考着这个借口的可行性,边询问此战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然而看得更远,也比他能忍的阎翟光,却反对地摇首。   “虽说我国疆域远胜南国,兵力也在南国之上,但眼下我国国运才正复苏,要想三军兵强马壮,有着万无一失的胜算,最起码也还要再等个两年三载。”   他不耐地拧着眉,“还要等?”究竟还要等到何时,他才能将这片分裂的天下全都收归已有!   阎翟光目带精光,“圣上等不住?”   “朕等得够厌了!”登基前,等了一年又一年,当上皇帝后,又有一年又一年在等着他。“若是等厌了,那么在这些年内,圣上不如就先下个注。”已为他备妥一计的阎翟光,正好将这法子籍这时机用上。他不解地挑高眉,“下注?”   “借联姻拉近两国关系。”阎翟光将两手朝袖里一收,款款拱手上呈良谏。   “联姻?”建羽有些狐疑,“尧光那家伙不就只生了一位太子吗?”虽说他有五个儿子,但他可决不让他的儿子前去南国当什么人质。   阎翟光缓慢地拉长了音调,“圣上……不妨用素节公主和亲。”   他想也不想,“素节已有驸马。”   “圣上可下旨仳离不是吗?”冷不防追问的阎翟光,话一出口,建羽身躯立即明显一怔。   “仳离?”他从未想过在这两圄之争上,将掌上的惟一明珠作为棋子。   “两国因联姻交好,互不侵犯。”阎翟光不慌不忙地加上用以此计的原由,“如此一来可令南国皇帝掉以轻心不加设防,二来,假以时日,圣上若欲出师南国,也好有个名目。”   “什么名目?”犹有些懵懂未明的建羽,疑惑地纠锁着两眉。   Ξ翟光字字轻吐,“国仇,家恨。”   国仇家恨?   见他不明白,阎翟光逐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勉励,不一会,就见建羽诧愕地瞪望向他。   “爱卿的意思是……”虽是明白了,但他还是想确定方才所听见的一切。   “圣上。”慢条斯理答来的阎翟光,眼中不带一丝温度,“骨肉可以再生,但江山,却只有一座。”   面色倏然变的建羽,偏首看了那只以南国太子名义贺寿的麒麟一眼,一想到尧光沉浸在酒色温柔乡,荒废朝政、对江南百姓置之不顾,白白浪费了那片大好河山不加珍惜,那些在父女亲情上头的顾虑,随即被他抛在脑后,一双眼神逐渐变冷的他,默然站起身来。   站在八趾麒麟陶像前端详许久后,他的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的确,这片天下,是不需有两个皇帝。”若是一味地徇顾私情,他怎么放眼江山?他的人生,可只有这么一回。   当啷一声,下一刻,原在架上的七彩麒麟,遭建羽不留情地一手推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摔个粉碎不全。   “就照爱卿的意思办。”   “臣,遵旨。”正等着这句话的阍翟光,垂首欣然接受。 第十九章   赶回洛阳监工的玄玉,返回洛阳已有月余,在得到建羽皇帝的旨意后,手边所有待办之事,立即上了轨道,一如他们所计划的,开始顺畅进行。这段时日来,最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有两人,一是全心投入运河工程的康定宴,另一个,则是在永嘉积极练兵的余丹波。可在这段于平顺的日子里,一股始终潜伏在他心中的不安,正在暗地坐酝酿着。   “玄玉!”未经府内下人通报,即像阵狂风似的刮进书斋里的顾长空,进门后当头就朝他一喊。   “你怎从永嘉回来了?”事前没听余丹波说会放人回来的玄玉,纳闷地瞪看着这个自从去了永嘉,就好一阵子没见过的顾长空。   “我刚收到消息……”还未顺过气来的顾长空,随意靠过案上的茶水急忙仰首灌下。   “什么消息?”   看着他那不知情的模样,顾长空不禁犹豫了一会,但在思考过后,终究还是狠下心告知,“圣上下旨素节公主与驸马仳离了。”   “你说什么?”倏然大惊的玄玉,当下拍案站起,探出一手就把他给扯过来。   "圣上打算……打算将素节公主改嫁予南国太子……”眼见他反应不太对头,边说边把他手挪开的顾长空,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和亲?”玄玉不可置信地在嘴边喃喃念道,抬起一手直抚着额际。   他点点头,“现下长安那边,正紧锣密鼓的在筹备和亲之事。”   为何要和亲?   本就有一统天下野心的父皇,会想与南国皇帝交好,并籍和亲以保两国太平?   不可能。   若不为太平,那么父皇此举目的为何?   “回长安……”恍然大悟的玄玉,几乎掩饰不住话里的颤抖,“马上回长安!”   顾长空一头露水,“回长安做什么?”   “阻止这桩婚事!”再不回长安恳请父皇撤回和亲一事,那一切就太迟了。   说着说着就快步走向门前的玄玉,在未走至门前时,即被突然出现的袁天印给拦在门口。   他没好气地看着拦路人,“师傅,让开。”   “我全听见了。”神情肃穆的袁天印,动也不动地瞧看他着急的模样。   “那就别拦着我。”急急想绕过他的玄玉,一刻也不愿等,转眼间又朝门前走去。   袁天印只是在他身后淡道:“王爷,你救不了素节公主的。”   在他的话一出口后,深深倒吸口凉气的玄玉,不愿承认地停下了步伐转身直向他摇首,当玄玉又想转过身出去时,袁天印忍不住放声在他身后大喝,要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的他清醒些。   “王爷!”   头一回听不进袁天印谏言的玄玉,紧握着拳心,用力得指尖都泛白了。   “难道……”他难忍地哑着声,“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皇姐去南国送死?”   "你们在说什么?”原本还不明究理的顾长空,在听了后,骇然失色地瞪大了一双眼。   不能任他自毁前程的袁天印,虽是不忍,也还是要他认靖现实,“圣上既已下旨,这事就绝无转寰余地,袁某劝王爷还是死了这条心。”   玄玉动作极其缓慢地回过身来,面带悲凄地看着要他撇手不管的袁天印。   “最起码……”凝视着他不甘的面容,袁天印只能无情地别过脸,“素节公主还有两三年可活。”若是圣上在素节公主一嫁过去之后,即派人暗杀好讨个战端,那么南国不免将起疑心,依地推断,若是宣王凤翔能在这些年内整合好太原,那么圣上的下一步,即是进攻南国。   两三年……   心痛不已的玄玉听了,两眸空洞地瞠大。   “怎么会……”有些受不住这消息的顾长空,脚下的步子往后倒退了两步。   “王爷,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那就依我的话别回京。”逼迫玄玉残忍的袁天印,进一步地要他断了那个念头。   喉际间哽咽得难以成言的玄玉,虽是明白袁天印此举是在为他设想,但那个将被牺牲的,不是别人,是他嫡亲的皇姐,是自小就呵护、疼宠着他的亲姐姐,一想到在素节的身旁,还有个同样视他为亲弟的乐浪,他就不知该怎么教自个儿忍住脚步不回一趟。   在心房被揪疼的那一刹那,玄玉深吸了口气命自己冷静下来,试着退一步回想着此事的前因后果,但无论他如何作想,就算是他知道父皇为何会选择这手段也好,知道惟有如此一来,父皇才有机会一统江山也罢,现下的他,只想问父皇一句……   为什么是素节?   为什么……父皇非以杀她来达成目的不可?   “出去。”低垂着头的玄玉,隐忍至极点,自中迸出一句。   “玄玉………”明白他与素节感情有多深的顾长空,忍不住想劝他一劝。他猛然一吼,“都出去!”   “走吧,让他静一静。”知道他不愿把伤口暴露给人看的袁天印,冷硬地拉过一脸慌急的顾长空,直把他绐搀出门外。   “王爷!”他俩才步出书斋,府里的管家即与他们错身而过,直在书斋门前大唤。   袁天印一掌拦下他,“什么事?”   “府外来了个人,他要见王爷……”被下得正狂烈的秋雨淋得一头一脸的管家,边擦着脸上的雨水边喘气。   “谁?一直觉得不对劲的袁天印,马上又追着问。   “驸马。”   里头的玄玉听了,立即打开书斋大门,头也不回地冲向外头,来不及阻止他的顾长空,才想追上去,却遭袁天印按住肩头。   “袁师傅?”   衰天印叹了口气,“别追。”   一鼓作气冲到府门外的玄玉,来到府门处时猛然顿住了脚步,在府灯昏黄的灯影下,他几乎认不出那个满面风霜、落魄狼狈的男人,就是月前那个在驸马府里兴冲冲想见他的乐浪。仅只一个月,那个开朗乐观的乐浪,已在人间永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纵使万般不愿,却也还是被迫与爱妻分离的心碎男子。   目光毫无距离的乐浪,面无表情地孤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紧握着一卷圣旨。   在他脑侮里不断回想着的,是那日圣上不顾他们鹣鲽情深、不理会他苦苦乞求、素节哭着遭宫人自府中强押回宫时的种种片段残景,以及,那张撤了他驸马,并同时高升他为河南府车骑将军的圣诏。   绵密的雨声掩盖了所有音息,滴淌拍打在他们心上的回音,掷地有声。   不知经过了许久,站在阶上的玄玉,终于鼓起勇气一步步地拾级下阶,在走至乐浪的面前时,他张开嘴,许许多多想对乐浪说的话,在这当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最是无情帝王家……”感觉自己早已死过一回的乐浪,心冷地看进他的眼底,“是吗?”   像是会刺伤他般,玄玉用力地闭上眼,将他凄怆的目光隔绝在眼帘外,当凄冷的秋风拂过他的面庞时,在他记忆里那些属于往日的摺页,一页页地在他心中快速翻飞。   那日长安一别,临行皇姐还在远处目送着地上路;两年前,他即将启程前往洛阳,舍不得他的皇姐,还暗地里乘舆亲送他到长安城外;在他头一回识字念书,是皇姐握着他的手,有耐性地教他写下一笔一划;浴沐在夕照下的时分,皇姐牵着他一同走过大街,童稚的他回首看去,夕阳将他们俩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晚来一阵风兼雨,寒意扑面袭来,沁冷入骨,在这时分,冷风灌进了高悬在府门上的府灯里,摇曳不定的灯焰乍然熄灭。   疾风劲雨中,不知情的雨水纷纷打落在身上,有若针扎般地疼痛,在眼中的泪雾成形前的那一刻,玄玉仿佛看见了,最后一盏残留在他胸口里的亲情灯火,已被这突来的风雨狠狠浇熄。   *****************************************************************   三年后。   御河,经洛阳到盱眙入淮河,连接黄河、谷水、汴河和淮河,部份沿鸿沟旧道。山阳渎,沟通淮河与扬子江,从山阳经扬州,由扬子入长江。   投入漕工、役夫百万,开山凿渠,引水通漕,浚通了原有的邢沟、河道,自洛阳至扬州的东西运河,大致上已竣工。   在回京覆旨后,返回洛阳的玄玉,携袁天印一同前往永嘉探视一直在轩辕营练兵的余丹波。三年下来,集河南府与洛阳守军,地方军及朝庭募军的轩辕营,营中军员达三十万人,在余丹波的统合与整顿下,倒也练兵有成。   但玄玉却未因此而感到畅怀。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原局势日益紧张,捺着性子三年未动的凤翔,想来应该也快采取行动了,一旦太原整合完成,接下来就只剩西南一带,若是大将军石寅也将久攻不下的西南一带手到擒来,再休养生息一阵子,接下来就是……   “王爷?”陪着玄玉在轩辕营中巡视的余丹波,在他停下了脚步久久不动时,轻声地在他耳边提醒。   抬首看了四下一眼,玄玉习惯性地在营中四处搜寻着。   “乐浪呢?”   “在那。”领着他往校场走的余丹波,站在校场外遥指独站在场中练剑之人。   看着自三年前来到他府前后,就彻头彻尾变了个人的乐浪,手中所舞之剑,每一击每一式,都重若千金、狠快难挡,心情百般复杂的玄玉,不禁叹了口气。   “他还是一样吗?”不愿返京、不愿与人往来,更不愿见到任何与皇家有关之人,成天就只是领着旗下的兵员操兵,再不,就是独自舞剑、操戢、练箭,明显地拉了一道墙把自己隔离起来。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乐浪,以往的那个乐浪,既开朗又乐观,而今这名沉默寡言的男子,自皇姐去了南国后,就未曾再有过一丝笑容。   “回王爷,卑职以为……”与乐浪同处一营的余丹波,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任乐浪下去,“王爷还是找个机会同他说说吧。”乐浪个人私情事小,但若是影响军心则事大,为了轩辕营着想,那个乐浪不处理一下不行。   “我能说什么?”玄玉直摇首,“我又有何脸面去对他说?”   侧首看着玄玉那双负疚的眼眸,余丹波明白,这三年来为何他总是静静站在暗处里看着乐浪,而不愿去面对乐浪……不,与其说是不愿,应当说是不敢,只因为他这个曾是乐浪视为亲弟的王爷,也是皇家中人的一员,乐浪每见他一回,就会忍不住忆起三年前那张逼他夫妻离异的圣诏。   “素节公主南嫁一事,并非王爷之过。”圣止执意要派素节公主和亲,谁能与圣上作对?即使他不愿、却也是莫可奈何。   玄玉苦涩地问:“但我袖手旁观不是吗?”   “王爷……”   “王爷,太守来了,他要见你。”已经去看过顾长空他们一回的袁天印,站在他们身后打断他们的谈话。   玄玉想了想,“一块去瞧瞧。”   收到急报立刻赶来的康定宴,在袁天印去把人请来后,不待玄玉开口询问,马上冲着他禀报。   “王爷,太原的异姓王们起兵造反了!”   “造反?”刚踏进门内的玄玉挑高了眉,对这个消息并不怎么相信。   “王爷……”急着想知道他意见的康定宴忙迎上去。   玄玉抬起一掌示意他稍安勿躁,来回踱步思索了一会后,淡淡轻问。   “没参与造反的太原官员有多少?″   康定宴又一字不漏地报出,“太原官员皆未参与,造反的只有异姓王们。”   想通了来龙去脉后,带点佩服和激赏的笑意立即出现在在玄玉的面上。   “好个老三……”亏他想得到这主意。   “袁师傅?”不解他反应的康定宴,连忙转首看向另一个好像也知幕里乾坤的人。   “太原那些异姓王们,他们是被逼着造反的。”找了位置坐下的袁天印,悠然自得地摇着扇。   “被逼的?”异口同声的康定宴与余丹波,在话一出口后,相视了对方一眼,不一会又马上相互别开脸。   袁天印附上详解,“宣王凤翔想杀他们,他们自是会狗急跳墙。”凤翔都把刀子架上他们的脑袋了,不奋力一搏,难不成坐以待毙吗?   “难道说……”余丹波意看他们两人的态度,愈觉得可疑,“这一切王爷与袁师傅早就料到了?”他们不会是早就知情了,只是在等的这事发生?   玄玉不答反问:“老三向长安调兵了吗?”   “宣王得动兵铜鱼后,闵禄与辛渡已率三十万大军自长安启程前往太原。”已经镇定下来的康定宴,也开始思索凤翔布置已久的太原这盘棋局。   在听到这两人的名后,玄玉不禁皱紧了眉心。   “闵禄和辛渡?”坏了,什么人不找,凤翔居然将这两人拉来了身边。   “都是宣王的人。”自朝中得到小道消息的康定宴,很快就证实了玄玉心中的假设。   “王爷,太原那方面……”颇为担心太原兵力的余丹波,很想知道在这状况下他打算怎么做。“什么也不必做,咱们只需隔岸观火。”然而玄玉却朝他摇着食指,“老三等了这么久,就为这一日。”既然凤翔会花心思找来闵禄与辛渡,这代表凤翔并不只是想代父皇平乱,凤翔更想借这二人,一举解决那些异姓王。   余丹波更是不解,“难道王爷打算就这么任宣王得到太原吗?”太原兵力,原本就充裕,虽说异姓王之乱后,叛军将会被消耗不少,但日后却将成为凤翔所有。   玄玉听了,只是把头调向外头。静看着远处的校场上,看着那分属于他的亏欠。一旁的袁天印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后,也随之看去,而后若有所思地瞧着乐浪。   “我不得不。”玄玉叹了口气,也是没有选挥余地,“日后,父皇若欲出兵南国,那就绝不能少了太原的兵力。”因此,他不能阻止凤翔。   奉玄玉为主的余丹波,在玄玉把话说出口后,即不再多言。虽然,他是明白玄玉为何会选择不插手,但只要一想到闵禄与辛渡皆在凤翔手下,他怎么想就是怎么觉得不妥。   “这里就交给你了。”玄玉起身拍了拍余丹波的肩头,而后朝康定宴吩咐,“回洛阳。”   在玄玉与康定宴相偕走出门外后,并未离开的袁天印转了转眼眸,起身走至余丹波的身旁,与他一同看着玄玉离去的身影。   “丹波,你知道闵禄与辛渡这二人吗?”以他这么担心的表情看来,相信他应该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点点头,“家父生前曾提起过。”   “你对他二人有何看法?”   “二者皆为猛将,闵禄无谋嗜杀,辛渡深明用兵之道。此二人一正一反,各有所长,亦互补其缺。”两者相较下,他是较为认同辛渡战场上的作风,但辛渡为人阴险,他亦不欣赏。   袁天印故作思考状地抚着下颔,“若你与乐浪联手、气焰会不会被他们压下?”   “难说。”同为杨国效力,与他二者兵戎相见的机会不大,就算有那机会,他也不想去硬碰硬。   “我想听的不是难说这二字。”袁天印蓦然将扇面一收,冷眼睨看向他,“而是你的笃定。”经他一瞪,余丹波怔了怔。   “你那孤芳自赏的毛病,是该改改了。”摸透他脾气的袁天印,以扇遥抬向远处技场上的乐浪,“为了王爷着想,在圣上下旨攻南之前,想个法子去与他交个朋友吧。”将来,他们可将是玄玉率兵玫南时最重要的左右手,这两手若是不合,玄玉就有得头疼了。   “我非做不可吗?”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兴交什么朋友的余丹波,绷着一张脸,表情十分不情愿。   袁天印莞尔地对他一笑,“你说呢?”   ****************************************************************   赶回洛阳监工的玄玉,返回洛阳已有月余,在得到建羽皇帝的旨意后,手边所有待办之事,立即上了轨道,一如他们所计划的,开始顺畅进行。这段时日来,最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有两人,一是全心投入运河工程的康定宴,另一个,则是在永嘉积极练兵的余丹波。可在这段于平顺的日子里,一股始终潜伏在他心中的不安,正在暗地坐酝酿着。   “玄玉!”未经府内下人通报,即像阵狂风似的刮进书斋里的顾长空,进门后当头就朝他一喊。   “你怎从永嘉回来了?”事前没听余丹波说会放人回来的玄玉,纳闷地瞪看着这个自从去了永嘉,就好一阵子没见过的顾长空。   “我刚收到消息……”还未顺过气来的顾长空,随意靠过案上的茶水急忙仰首灌下。   “什么消息?”   看着他那不知情的模样,顾长空不禁犹豫了一会,但在思考过后,终究还是狠下心告知,“圣上下旨素节公主与驸马仳离了。”   “你说什么?”倏然大惊的玄玉,当下拍案站起,探出一手就把他给扯过来。   "圣上打算……打算将素节公主改嫁予南国太子……”眼见他反应不太对头,边说边把他手挪开的顾长空,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和亲?”玄玉不可置信地在嘴边喃喃念道,抬起一手直抚着额际。   他点点头,“现下长安那边,正紧锣密鼓的在筹备和亲之事。”   为何要和亲?   本就有一统天下野心的父皇,会想与南国皇帝交好,并籍和亲以保两国太平?   不可能。   若不为太平,那么父皇此举目的为何?   “回长安……”恍然大悟的玄玉,几乎掩饰不住话里的颤抖,“马上回长安!”   顾长空一头露水,“回长安做什么?”   “阻止这桩婚事!”再不回长安恳请父皇撤回和亲一事,那一切就太迟了。   说着说着就快步走向门前的玄玉,在未走至门前时,即被突然出现的袁天印给拦在门口。   他没好气地看着拦路人,“师傅,让开。”   “我全听见了。”神情肃穆的袁天印,动也不动地瞧看他着急的模样。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那就别拦着我。”急急想绕过他的玄玉,一刻也不愿等,转眼间又朝门前走去。   袁天印只是在他身后淡道:“王爷,你救不了素节公主的。”   在他的话一出口后,深深倒吸口凉气的玄玉,不愿承认地停下了步伐转身直向他摇首,当玄玉又想转过身出去时,袁天印忍不住放声在他身后大喝,要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的他清醒些。   “王爷!”   头一回听不进袁天印谏言的玄玉,紧握着拳心,用力得指尖都泛白了。   “难道……”他难忍地哑着声,“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皇姐去南国送死?”   "你们在说什么?”原本还不明究理的顾长空,在听了后,骇然失色地瞪大了一双眼。   不能任他自毁前程的袁天印,虽是不忍,也还是要他认靖现实,“圣上既已下旨,这事就绝无转寰余地,袁某劝王爷还是死了这条心。”   玄玉动作极其缓慢地回过身来,面带悲凄地看着要他撇手不管的袁天印。   “最起码……”凝视着他不甘的面容,袁天印只能无情地别过脸,“素节公主还有两三年可活。”若是圣上在素节公主一嫁过去之后,即派人暗杀好讨个战端,那么南国不免将起疑心,依地推断,若是宣王凤翔能在这些年内整合好太原,那么圣上的下一步,即是进攻南国。   两三年……   心痛不已的玄玉听了,两眸空洞地瞠大。   “怎么会……”有些受不住这消息的顾长空,脚下的步子往后倒退了两步。   “王爷,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那就依我的话别回京。”逼迫玄玉残忍的袁天印,进一步地要他断了那个念头。   喉际间哽咽得难以成言的玄玉,虽是明白袁天印此举是在为他设想,但那个将被牺牲的,不是别人,是他嫡亲的皇姐,是自小就呵护、疼宠着他的亲姐姐,一想到在素节的身旁,还有个同样视他为亲弟的乐浪,他就不知该怎么教自个儿忍住脚步不回一趟。   在心房被揪疼的那一刹那,玄玉深吸了口气命自己冷静下来,试着退一步回想着此事的前因后果,但无论他如何作想,就算是他知道父皇为何会选择这手段也好,知道惟有如此一来,父皇才有机会一统江山也罢,现下的他,只想问父皇一句……   为什么是素节?   为什么……父皇非以杀她来达成目的不可?   “出去。”低垂着头的玄玉,隐忍至极点,自中迸出一句。   “玄玉………”明白他与素节感情有多深的顾长空,忍不住想劝他一劝。他猛然一吼,“都出去!”   “走吧,让他静一静。”知道他不愿把伤口暴露给人看的袁天印,冷硬地拉过一脸慌急的顾长空,直把他绐搀出门外。   “王爷!”他俩才步出书斋,府里的管家即与他们错身而过,直在书斋门前大唤。   袁天印一掌拦下他,“什么事?”   “府外来了个人,他要见王爷……”被下得正狂烈的秋雨淋得一头一脸的管家,边擦着脸上的雨水边喘气。   “谁?一直觉得不对劲的袁天印,马上又追着问。   “驸马。”   里头的玄玉听了,立即打开书斋大门,头也不回地冲向外头,来不及阻止他的顾长空,才想追上去,却遭袁天印按住肩头。   “袁师傅?”   衰天印叹了口气,“别追。”   一鼓作气冲到府门外的玄玉,来到府门处时猛然顿住了脚步,在府灯昏黄的灯影下,他几乎认不出那个满面风霜、落魄狼狈的男人,就是月前那个在驸马府里兴冲冲想见他的乐浪。仅只一个月,那个开朗乐观的乐浪,已在人间永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纵使万般不愿,却也还是被迫与爱妻分离的心碎男子。   目光毫无距离的乐浪,面无表情地孤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紧握着一卷圣旨。   在他脑侮里不断回想着的,是那日圣上不顾他们鹣鲽情深、不理会他苦苦乞求、素节哭着遭宫人自府中强押回宫时的种种片段残景,以及,那张撤了他驸马,并同时高升他为河南府车骑将军的圣诏。   绵密的雨声掩盖了所有音息,滴淌拍打在他们心上的回音,掷地有声。   不知经过了许久,站在阶上的玄玉,终于鼓起勇气一步步地拾级下阶,在走至乐浪的面前时,他张开嘴,许许多多想对乐浪说的话,在这当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最是无情帝王家……”感觉自己早已死过一回的乐浪,心冷地看进他的眼底,“是吗?”   像是会刺伤他般,玄玉用力地闭上眼,将他凄怆的目光隔绝在眼帘外,当凄冷的秋风拂过他的面庞时,在他记忆里那些属于往日的摺页,一页页地在他心中快速翻飞。   那日长安一别,临行皇姐还在远处目送着地上路;两年前,他即将启程前往洛阳,舍不得他的皇姐,还暗地里乘舆亲送他到长安城外;在他头一回识字念书,是皇姐握着他的手,有耐性地教他写下一笔一划;浴沐在夕照下的时分,皇姐牵着他一同走过大街,童稚的他回首看去,夕阳将他们俩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晚来一阵风兼雨,寒意扑面袭来,沁冷入骨,在这时分,冷风灌进了高悬在府门上的府灯里,摇曳不定的灯焰乍然熄灭。   疾风劲雨中,不知情的雨水纷纷打落在身上,有若针扎般地疼痛,在眼中的泪雾成形前的那一刻,玄玉仿佛看见了,最后一盏残留在他胸口里的亲情灯火,已被这突来的风雨狠狠浇熄。   *****************************************************************   三年后。   御河,经洛阳到盱眙入淮河,连接黄河、谷水、汴河和淮河,部份沿鸿沟旧道。山阳渎,沟通淮河与扬子江,从山阳经扬州,由扬子入长江。   投入漕工、役夫百万,开山凿渠,引水通漕,浚通了原有的邢沟、河道,自洛阳至扬州的东西运河,大致上已竣工。   在回京覆旨后,返回洛阳的玄玉,携袁天印一同前往永嘉探视一直在轩辕营练兵的余丹波。三年下来,集河南府与洛阳守军,地方军及朝庭募军的轩辕营,营中军员达三十万人,在余丹波的统合与整顿下,倒也练兵有成。   但玄玉却未因此而感到畅怀。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原局势日益紧张,捺着性子三年未动的凤翔,想来应该也快采取行动了,一旦太原整合完成,接下来就只剩西南一带,若是大将军石寅也将久攻不下的西南一带手到擒来,再休养生息一阵子,接下来就是……   “王爷?”陪着玄玉在轩辕营中巡视的余丹波,在他停下了脚步久久不动时,轻声地在他耳边提醒。   抬首看了四下一眼,玄玉习惯性地在营中四处搜寻着。   “乐浪呢?”   “在那。”领着他往校场走的余丹波,站在校场外遥指独站在场中练剑之人。   看着自三年前来到他府前后,就彻头彻尾变了个人的乐浪,手中所舞之剑,每一击每一式,都重若千金、狠快难挡,心情百般复杂的玄玉,不禁叹了口气。   “他还是一样吗?”不愿返京、不愿与人往来,更不愿见到任何与皇家有关之人,成天就只是领着旗下的兵员操兵,再不,就是独自舞剑、操戢、练箭,明显地拉了一道墙把自己隔离起来。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乐浪,以往的那个乐浪,既开朗又乐观,而今这名沉默寡言的男子,自皇姐去了南国后,就未曾再有过一丝笑容。   “回王爷,卑职以为……”与乐浪同处一营的余丹波,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任乐浪下去,“王爷还是找个机会同他说说吧。”乐浪个人私情事小,但若是影响军心则事大,为了轩辕营着想,那个乐浪不处理一下不行。   “我能说什么?”玄玉直摇首,“我又有何脸面去对他说?”   侧首看着玄玉那双负疚的眼眸,余丹波明白,这三年来为何他总是静静站在暗处里看着乐浪,而不愿去面对乐浪……不,与其说是不愿,应当说是不敢,只因为他这个曾是乐浪视为亲弟的王爷,也是皇家中人的一员,乐浪每见他一回,就会忍不住忆起三年前那张逼他夫妻离异的圣诏。   “素节公主南嫁一事,并非王爷之过。”圣止执意要派素节公主和亲,谁能与圣上作对?即使他不愿、却也是莫可奈何。   玄玉苦涩地问:“但我袖手旁观不是吗?”   “王爷……”   “王爷,太守来了,他要见你。”已经去看过顾长空他们一回的袁天印,站在他们身后打断他们的谈话。   玄玉想了想,“一块去瞧瞧。”   收到急报立刻赶来的康定宴,在袁天印去把人请来后,不待玄玉开口询问,马上冲着他禀报。   “王爷,太原的异姓王们起兵造反了!”   “造反?”刚踏进门内的玄玉挑高了眉,对这个消息并不怎么相信。   “王爷……”急着想知道他意见的康定宴忙迎上去。   玄玉抬起一掌示意他稍安勿躁,来回踱步思索了一会后,淡淡轻问。   “没参与造反的太原官员有多少?″   康定宴又一字不漏地报出,“太原官员皆未参与,造反的只有异姓王们。”   想通了来龙去脉后,带点佩服和激赏的笑意立即出现在在玄玉的面上。   “好个老三……”亏他想得到这主意。   “袁师傅?”不解他反应的康定宴,连忙转首看向另一个好像也知幕里乾坤的人。   “太原那些异姓王们,他们是被逼着造反的。”找了位置坐下的袁天印,悠然自得地摇着扇。   “被逼的?”异口同声的康定宴与余丹波,在话一出口后,相视了对方一眼,不一会又马上相互别开脸。   袁天印附上详解,“宣王凤翔想杀他们,他们自是会狗急跳墙。”凤翔都把刀子架上他们的脑袋了,不奋力一搏,难不成坐以待毙吗?   “难道说……”余丹波意看他们两人的态度,愈觉得可疑,“这一切王爷与袁师傅早就料到了?”他们不会是早就知情了,只是在等的这事发生?   玄玉不答反问:“老三向长安调兵了吗?”   “宣王得动兵铜鱼后,闵禄与辛渡已率三十万大军自长安启程前往太原。”已经镇定下来的康定宴,也开始思索凤翔布置已久的太原这盘棋局。   在听到这两人的名后,玄玉不禁皱紧了眉心。   “闵禄和辛渡?”坏了,什么人不找,凤翔居然将这两人拉来了身边。   “都是宣王的人。”自朝中得到小道消息的康定宴,很快就证实了玄玉心中的假设。   “王爷,太原那方面……”颇为担心太原兵力的余丹波,很想知道在这状况下他打算怎么做。“什么也不必做,咱们只需隔岸观火。”然而玄玉却朝他摇着食指,“老三等了这么久,就为这一日。”既然凤翔会花心思找来闵禄与辛渡,这代表凤翔并不只是想代父皇平乱,凤翔更想借这二人,一举解决那些异姓王。   余丹波更是不解,“难道王爷打算就这么任宣王得到太原吗?”太原兵力,原本就充裕,虽说异姓王之乱后,叛军将会被消耗不少,但日后却将成为凤翔所有。   玄玉听了,只是把头调向外头。静看着远处的校场上,看着那分属于他的亏欠。一旁的袁天印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后,也随之看去,而后若有所思地瞧着乐浪。   “我不得不。”玄玉叹了口气,也是没有选挥余地,“日后,父皇若欲出兵南国,那就绝不能少了太原的兵力。”因此,他不能阻止凤翔。   奉玄玉为主的余丹波,在玄玉把话说出口后,即不再多言。虽然,他是明白玄玉为何会选择不插手,但只要一想到闵禄与辛渡皆在凤翔手下,他怎么想就是怎么觉得不妥。   “这里就交给你了。”玄玉起身拍了拍余丹波的肩头,而后朝康定宴吩咐,“回洛阳。”   在玄玉与康定宴相偕走出门外后,并未离开的袁天印转了转眼眸,起身走至余丹波的身旁,与他一同看着玄玉离去的身影。   “丹波,你知道闵禄与辛渡这二人吗?”以他这么担心的表情看来,相信他应该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点点头,“家父生前曾提起过。”   “你对他二人有何看法?”   “二者皆为猛将,闵禄无谋嗜杀,辛渡深明用兵之道。此二人一正一反,各有所长,亦互补其缺。”两者相较下,他是较为认同辛渡战场上的作风,但辛渡为人阴险,他亦不欣赏。   袁天印故作思考状地抚着下颔,“若你与乐浪联手、气焰会不会被他们压下?”   “难说。”同为杨国效力,与他二者兵戎相见的机会不大,就算有那机会,他也不想去硬碰硬。   “我想听的不是难说这二字。”袁天印蓦然将扇面一收,冷眼睨看向他,“而是你的笃定。”经他一瞪,余丹波怔了怔。   “你那孤芳自赏的毛病,是该改改了。”摸透他脾气的袁天印,以扇遥抬向远处技场上的乐浪,“为了王爷着想,在圣上下旨攻南之前,想个法子去与他交个朋友吧。”将来,他们可将是玄玉率兵玫南时最重要的左右手,这两手若是不合,玄玉就有得头疼了。   “我非做不可吗?”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兴交什么朋友的余丹波,绷着一张脸,表情十分不情愿。   袁天印莞尔地对他一笑,“你说呢?”   ****************************************************************   赶回洛阳监工的玄玉,返回洛阳已有月余,在得到建羽皇帝的旨意后,手边所有待办之事,立即上了轨道,一如他们所计划的,开始顺畅进行。这段时日来,最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有两人,一是全心投入运河工程的康定宴,另一个,则是在永嘉积极练兵的余丹波。可在这段于平顺的日子里,一股始终潜伏在他心中的不安,正在暗地坐酝酿着。   “玄玉!”未经府内下人通报,即像阵狂风似的刮进书斋里的顾长空,进门后当头就朝他一喊。   “你怎从永嘉回来了?”事前没听余丹波说会放人回来的玄玉,纳闷地瞪看着这个自从去了永嘉,就好一阵子没见过的顾长空。   “我刚收到消息……”还未顺过气来的顾长空,随意靠过案上的茶水急忙仰首灌下。   “什么消息?”   看着他那不知情的模样,顾长空不禁犹豫了一会,但在思考过后,终究还是狠下心告知,“圣上下旨素节公主与驸马仳离了。”   “你说什么?”倏然大惊的玄玉,当下拍案站起,探出一手就把他给扯过来。   "圣上打算……打算将素节公主改嫁予南国太子……”眼见他反应不太对头,边说边把他手挪开的顾长空,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和亲?”玄玉不可置信地在嘴边喃喃念道,抬起一手直抚着额际。   他点点头,“现下长安那边,正紧锣密鼓的在筹备和亲之事。”   为何要和亲?   本就有一统天下野心的父皇,会想与南国皇帝交好,并籍和亲以保两国太平?   不可能。   若不为太平,那么父皇此举目的为何?   “回长安……”恍然大悟的玄玉,几乎掩饰不住话里的颤抖,“马上回长安!”   顾长空一头露水,“回长安做什么?”   “阻止这桩婚事!”再不回长安恳请父皇撤回和亲一事,那一切就太迟了。   说着说着就快步走向门前的玄玉,在未走至门前时,即被突然出现的袁天印给拦在门口。   他没好气地看着拦路人,“师傅,让开。”   “我全听见了。”神情肃穆的袁天印,动也不动地瞧看他着急的模样。   “那就别拦着我。”急急想绕过他的玄玉,一刻也不愿等,转眼间又朝门前走去。   袁天印只是在他身后淡道:“王爷,你救不了素节公主的。”   在他的话一出口后,深深倒吸口凉气的玄玉,不愿承认地停下了步伐转身直向他摇首,当玄玉又想转过身出去时,袁天印忍不住放声在他身后大喝,要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的他清醒些。   “王爷!”   头一回听不进袁天印谏言的玄玉,紧握着拳心,用力得指尖都泛白了。   “难道……”他难忍地哑着声,“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皇姐去南国送死?”   "你们在说什么?”原本还不明究理的顾长空,在听了后,骇然失色地瞪大了一双眼。   不能任他自毁前程的袁天印,虽是不忍,也还是要他认靖现实,“圣上既已下旨,这事就绝无转寰余地,袁某劝王爷还是死了这条心。”   玄玉动作极其缓慢地回过身来,面带悲凄地看着要他撇手不管的袁天印。   “最起码……”凝视着他不甘的面容,袁天印只能无情地别过脸,“素节公主还有两三年可活。”若是圣上在素节公主一嫁过去之后,即派人暗杀好讨个战端,那么南国不免将起疑心,依地推断,若是宣王凤翔能在这些年内整合好太原,那么圣上的下一步,即是进攻南国。   两三年……   心痛不已的玄玉听了,两眸空洞地瞠大。   “怎么会……”有些受不住这消息的顾长空,脚下的步子往后倒退了两步。   “王爷,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那就依我的话别回京。”逼迫玄玉残忍的袁天印,进一步地要他断了那个念头。   喉际间哽咽得难以成言的玄玉,虽是明白袁天印此举是在为他设想,但那个将被牺牲的,不是别人,是他嫡亲的皇姐,是自小就呵护、疼宠着他的亲姐姐,一想到在素节的身旁,还有个同样视他为亲弟的乐浪,他就不知该怎么教自个儿忍住脚步不回一趟。   在心房被揪疼的那一刹那,玄玉深吸了口气命自己冷静下来,试着退一步回想着此事的前因后果,但无论他如何作想,就算是他知道父皇为何会选择这手段也好,知道惟有如此一来,父皇才有机会一统江山也罢,现下的他,只想问父皇一句……   为什么是素节?   为什么……父皇非以杀她来达成目的不可?   “出去。”低垂着头的玄玉,隐忍至极点,自中迸出一句。   “玄玉………”明白他与素节感情有多深的顾长空,忍不住想劝他一劝。他猛然一吼,“都出去!”   “走吧,让他静一静。”知道他不愿把伤口暴露给人看的袁天印,冷硬地拉过一脸慌急的顾长空,直把他绐搀出门外。   “王爷!”他俩才步出书斋,府里的管家即与他们错身而过,直在书斋门前大唤。   袁天印一掌拦下他,“什么事?”   “府外来了个人,他要见王爷……”被下得正狂烈的秋雨淋得一头一脸的管家,边擦着脸上的雨水边喘气。   “谁?一直觉得不对劲的袁天印,马上又追着问。   “驸马。”   里头的玄玉听了,立即打开书斋大门,头也不回地冲向外头,来不及阻止他的顾长空,才想追上去,却遭袁天印按住肩头。   “袁师傅?”   衰天印叹了口气,“别追。”   一鼓作气冲到府门外的玄玉,来到府门处时猛然顿住了脚步,在府灯昏黄的灯影下,他几乎认不出那个满面风霜、落魄狼狈的男人,就是月前那个在驸马府里兴冲冲想见他的乐浪。仅只一个月,那个开朗乐观的乐浪,已在人间永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纵使万般不愿,却也还是被迫与爱妻分离的心碎男子。   目光毫无距离的乐浪,面无表情地孤站在滂沱大雨中,手中,紧握着一卷圣旨。   在他脑侮里不断回想着的,是那日圣上不顾他们鹣鲽情深、不理会他苦苦乞求、素节哭着遭宫人自府中强押回宫时的种种片段残景,以及,那张撤了他驸马,并同时高升他为河南府车骑将军的圣诏。   绵密的雨声掩盖了所有音息,滴淌拍打在他们心上的回音,掷地有声。   不知经过了许久,站在阶上的玄玉,终于鼓起勇气一步步地拾级下阶,在走至乐浪的面前时,他张开嘴,许许多多想对乐浪说的话,在这当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最是无情帝王家……”感觉自己早已死过一回的乐浪,心冷地看进他的眼底,“是吗?”   像是会刺伤他般,玄玉用力地闭上眼,将他凄怆的目光隔绝在眼帘外,当凄冷的秋风拂过他的面庞时,在他记忆里那些属于往日的摺页,一页页地在他心中快速翻飞。   那日长安一别,临行皇姐还在远处目送着地上路;两年前,他即将启程前往洛阳,舍不得他的皇姐,还暗地里乘舆亲送他到长安城外;在他头一回识字念书,是皇姐握着他的手,有耐性地教他写下一笔一划;浴沐在夕照下的时分,皇姐牵着他一同走过大街,童稚的他回首看去,夕阳将他们俩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晚来一阵风兼雨,寒意扑面袭来,沁冷入骨,在这时分,冷风灌进了高悬在府门上的府灯里,摇曳不定的灯焰乍然熄灭。   疾风劲雨中,不知情的雨水纷纷打落在身上,有若针扎般地疼痛,在眼中的泪雾成形前的那一刻,玄玉仿佛看见了,最后一盏残留在他胸口里的亲情灯火,已被这突来的风雨狠狠浇熄。   *****************************************************************   三年后。   御河,经洛阳到盱眙入淮河,连接黄河、谷水、汴河和淮河,部份沿鸿沟旧道。山阳渎,沟通淮河与扬子江,从山阳经扬州,由扬子入长江。   投入漕工、役夫百万,开山凿渠,引水通漕,浚通了原有的邢沟、河道,自洛阳至扬州的东西运河,大致上已竣工。   在回京覆旨后,返回洛阳的玄玉,携袁天印一同前往永嘉探视一直在轩辕营练兵的余丹波。三年下来,集河南府与洛阳守军,地方军及朝庭募军的轩辕营,营中军员达三十万人,在余丹波的统合与整顿下,倒也练兵有成。   但玄玉却未因此而感到畅怀。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原局势日益紧张,捺着性子三年未动的凤翔,想来应该也快采取行动了,一旦太原整合完成,接下来就只剩西南一带,若是大将军石寅也将久攻不下的西南一带手到擒来,再休养生息一阵子,接下来就是……   “王爷?”陪着玄玉在轩辕营中巡视的余丹波,在他停下了脚步久久不动时,轻声地在他耳边提醒。   抬首看了四下一眼,玄玉习惯性地在营中四处搜寻着。   “乐浪呢?”   “在那。”领着他往校场走的余丹波,站在校场外遥指独站在场中练剑之人。   看着自三年前来到他府前后,就彻头彻尾变了个人的乐浪,手中所舞之剑,每一击每一式,都重若千金、狠快难挡,心情百般复杂的玄玉,不禁叹了口气。   “他还是一样吗?”不愿返京、不愿与人往来,更不愿见到任何与皇家有关之人,成天就只是领着旗下的兵员操兵,再不,就是独自舞剑、操戢、练箭,明显地拉了一道墙把自己隔离起来。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乐浪,以往的那个乐浪,既开朗又乐观,而今这名沉默寡言的男子,自皇姐去了南国后,就未曾再有过一丝笑容。   “回王爷,卑职以为……”与乐浪同处一营的余丹波,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任乐浪下去,“王爷还是找个机会同他说说吧。”乐浪个人私情事小,但若是影响军心则事大,为了轩辕营着想,那个乐浪不处理一下不行。   “我能说什么?”玄玉直摇首,“我又有何脸面去对他说?”   侧首看着玄玉那双负疚的眼眸,余丹波明白,这三年来为何他总是静静站在暗处里看着乐浪,而不愿去面对乐浪……不,与其说是不愿,应当说是不敢,只因为他这个曾是乐浪视为亲弟的王爷,也是皇家中人的一员,乐浪每见他一回,就会忍不住忆起三年前那张逼他夫妻离异的圣诏。   “素节公主南嫁一事,并非王爷之过。”圣止执意要派素节公主和亲,谁能与圣上作对?即使他不愿、却也是莫可奈何。   玄玉苦涩地问:“但我袖手旁观不是吗?”   “王爷……”   “王爷,太守来了,他要见你。”已经去看过顾长空他们一回的袁天印,站在他们身后打断他们的谈话。   玄玉想了想,“一块去瞧瞧。”   收到急报立刻赶来的康定宴,在袁天印去把人请来后,不待玄玉开口询问,马上冲着他禀报。   “王爷,太原的异姓王们起兵造反了!”   “造反?”刚踏进门内的玄玉挑高了眉,对这个消息并不怎么相信。   “王爷……”急着想知道他意见的康定宴忙迎上去。   玄玉抬起一掌示意他稍安勿躁,来回踱步思索了一会后,淡淡轻问。   “没参与造反的太原官员有多少?″   康定宴又一字不漏地报出,“太原官员皆未参与,造反的只有异姓王们。”   想通了来龙去脉后,带点佩服和激赏的笑意立即出现在在玄玉的面上。   “好个老三……”亏他想得到这主意。   “袁师傅?”不解他反应的康定宴,连忙转首看向另一个好像也知幕里乾坤的人。   “太原那些异姓王们,他们是被逼着造反的。”找了位置坐下的袁天印,悠然自得地摇着扇。   “被逼的?”异口同声的康定宴与余丹波,在话一出口后,相视了对方一眼,不一会又马上相互别开脸。   袁天印附上详解,“宣王凤翔想杀他们,他们自是会狗急跳墙。”凤翔都把刀子架上他们的脑袋了,不奋力一搏,难不成坐以待毙吗?   “难道说……”余丹波意看他们两人的态度,愈觉得可疑,“这一切王爷与袁师傅早就料到了?”他们不会是早就知情了,只是在等的这事发生?   玄玉不答反问:“老三向长安调兵了吗?”   “宣王得动兵铜鱼后,闵禄与辛渡已率三十万大军自长安启程前往太原。”已经镇定下来的康定宴,也开始思索凤翔布置已久的太原这盘棋局。   在听到这两人的名后,玄玉不禁皱紧了眉心。   “闵禄和辛渡?”坏了,什么人不找,凤翔居然将这两人拉来了身边。   “都是宣王的人。”自朝中得到小道消息的康定宴,很快就证实了玄玉心中的假设。   “王爷,太原那方面……”颇为担心太原兵力的余丹波,很想知道在这状况下他打算怎么做。“什么也不必做,咱们只需隔岸观火。”然而玄玉却朝他摇着食指,“老三等了这么久,就为这一日。”既然凤翔会花心思找来闵禄与辛渡,这代表凤翔并不只是想代父皇平乱,凤翔更想借这二人,一举解决那些异姓王。   余丹波更是不解,“难道王爷打算就这么任宣王得到太原吗?”太原兵力,原本就充裕,虽说异姓王之乱后,叛军将会被消耗不少,但日后却将成为凤翔所有。   玄玉听了,只是把头调向外头。静看着远处的校场上,看着那分属于他的亏欠。一旁的袁天印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后,也随之看去,而后若有所思地瞧着乐浪。   “我不得不。”玄玉叹了口气,也是没有选挥余地,“日后,父皇若欲出兵南国,那就绝不能少了太原的兵力。”因此,他不能阻止凤翔。   奉玄玉为主的余丹波,在玄玉把话说出口后,即不再多言。虽然,他是明白玄玉为何会选择不插手,但只要一想到闵禄与辛渡皆在凤翔手下,他怎么想就是怎么觉得不妥。   “这里就交给你了。”玄玉起身拍了拍余丹波的肩头,而后朝康定宴吩咐,“回洛阳。”   在玄玉与康定宴相偕走出门外后,并未离开的袁天印转了转眼眸,起身走至余丹波的身旁,与他一同看着玄玉离去的身影。   “丹波,你知道闵禄与辛渡这二人吗?”以他这么担心的表情看来,相信他应该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点点头,“家父生前曾提起过。”   “你对他二人有何看法?”   “二者皆为猛将,闵禄无谋嗜杀,辛渡深明用兵之道。此二人一正一反,各有所长,亦互补其缺。”两者相较下,他是较为认同辛渡战场上的作风,但辛渡为人阴险,他亦不欣赏。   袁天印故作思考状地抚着下颔,“若你与乐浪联手、气焰会不会被他们压下?”   “难说。”同为杨国效力,与他二者兵戎相见的机会不大,就算有那机会,他也不想去硬碰硬。   “我想听的不是难说这二字。”袁天印蓦然将扇面一收,冷眼睨看向他,“而是你的笃定。”经他一瞪,余丹波怔了怔。   “你那孤芳自赏的毛病,是该改改了。”摸透他脾气的袁天印,以扇遥抬向远处技场上的乐浪,“为了王爷着想,在圣上下旨攻南之前,想个法子去与他交个朋友吧。”将来,他们可将是玄玉率兵玫南时最重要的左右手,这两手若是不合,玄玉就有得头疼了。   “我非做不可吗?”独来独往惯了,也不兴交什么朋友的余丹波,绷着一张脸,表情十分不情愿。   袁天印莞尔地对他一笑,“你说呢?”   **************************************************************** 第二十章   建羽五年,太原异姓王以梁王为首,借口复僻前帝,拥兵盘据于云朔二州,凤翔在掌握太原情势后,向朝庭调兵三十万进军朔州,为图一举攻下云州。   这是表面上的说法。   实际上,擅用太原总管之职便,暗地盟搜集异姓王渎职、谋乱罪状的凤翔,三年下来,把柄在手的凤翔,在确定时机已成熟后,先是揭发异姓王亲的子弟,进而址出了上头欲护短的异姓王亲,接着便展开了针对所有异姓王的清查,如他所愿,所有异姓王们果真马上团结串连了起来。   手中把柄多如一串粽子的凤翔,要办他们岂不容易?只是如此明里法办王亲,罪等不大,圣上最多也只是没收异姓王们的年俸,或是官降几品。决定将马蜂窝一鼓作气桶到底的凤翔,为求干戈相见,下一步即嫁祸梁王,聚党叛乱、意图谋反,放出风声即将请圣上撤销异姓王权、收回属兵、押解回京送审。   深以为凤翔真握有确切的证据,且在太原兵马从凤翔之旨随即防后,信以为真的异姓王们为求自保,赶在凤翔返回京城前,即北上云朔二州迅速调来兵马。   这一切,皆在凤翔的意料中。   时值入冬,霜舞雪漫,太原已成雪京,替凤翔监管着敌我两军一举一动的贺玄武,就连身上沾满了雪花的外麾都未及脱下,已脚步匆匆地踏进总管府内。“如何?”正等着他消息的凤翔,坐在厅里气定神闲地问。   “异姓王们无弃降之意。”前线来报,囤兵于云州的梁王,非但不降,还兵援朔州,打算攻至太原后,再一路攻返京城。   凤翔不以为然地哼了哼,“都已是热锅中的蚂蚁了,还屈着一把老骨头?”或许真要死到临头了,那些老家伙们才会真的觉悟。   “我军兵分二路后,辛渡已抵朔州。”贺玄武脱下外麾交给下人后,又续报战情,“辛渡派人来报,朔州州城一破,将立即挥兵继续北上追讨叛将。”   “务必叫他手下留情,我可不想耗损朔州太多兵力。”那些败兵之将,可全是太原的本钱,只要加以安抚招降,日后就是用得上的人。   原本还打算道出其他战情的贺玄武,听了他的说词后忽地顿了顿,很是怀疑地偏首看向他。   他忽有一问:“太原的官员们都在等着看呢。”下头的兵将可招降,那上头指使的主子们呢?这两者的际遇会不会有所不同?   “看什么?”被他问得没头没尾的凤翔,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看王爷将如何一战泯恩仇。”   “恩仇?”凤翔忍不住笑出声来,“表叔在说笑吗?我与那些异姓王们远无冤近无仇,怎说成了一战泯恩仇来着?”   贺玄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笑意,“就任太原总管这三午来,异姓王们是怎么对待你的,大伙都心里有数。”   初来乍到,异姓王们就先给凤翔下马威,情况与玄玉刚到洛阳时如出一辙,即使是奉上了银两,贪婪的异姓王们却只当他是头肥羊,能宰则宰、能榨则榨,为了讨好他们,凤翔就连年俸也都赠了出去,不只如此,异姓王们更在公务上找凤翔的麻烦,不仅不上税,还借口要凤翔返京,募来银两养着那些异姓王爷府里的骄兵,说好听是年节的岁钱,说难听些,其实是为修筑楼房、赌钱狎妓。   为了他们,凤翔在太原所过的,根本就不是皇子该有的俭朴生活,在看他们的脸色忍气吞声地等了三年后,这已是凤翔最大的极限。   因此在梁王起兵谋反后,太原的官员们都知道,凤翔一清宿仇的机会来了,因此人人皆在暗地坐议论着,异姓王若是真败,凤翔将会如何对付他们。   “放心,我不会公报私仇的。”   贺玄武不禁满面怀疑,“那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捱到了扬眉吐气的一日,他会饶过那些异姓王?想来就觉得不可能。   凤翔回头朝他眨眨眼,“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的目标就只是他们的人头。”   即使这话三年前就已听过了,也在三年前就有了这个准备,可真到了时候,再听这句话自凤翔的嘴边说出来,那寒意,却是让贺玄武自骨子里冷起来。   “闵禄现下在哪?”踱至窗边的凤翔,仲手推开窗,仰首着着外头纷飞不停的白雪,边在心底计算云州那边的粮草还能吃上几日。   “快到云州了。”一想起闵禄那个杀人魔君,贺玄武就更是觉得头皮发麻,“等等,你不会真想派上闵禄吧?”“有何不可?”倚在窗畔赏景的凤翔,心情很好地扬高了唇角。   “但闵禄……”将迟疑悬在嘴边的贺玄武,无论怎么想,也不知该如何启口才好。   传闻百战百胜的闵禄,之所以能屡战皆捷,是因闵禄总拿柄斩过千人之力,站在冲锋的士兵后头,谁若不勇往直前、谁若退快,闵禄即当下斩了该士兵的人头,让所有畏惧于他的士兵们明白,不顾一切往前杀敌,或许还有条活路可走,但若胆怯,则必死无疑。   对待手下的兵将们尚且如此了,在遇上俘兵或是降将时,闵禄更是下手不留情地斩无赦,因此一旦将攻城之事交由闵禄来办,到时,那些异姓王们……   凤翔云淡风轻地漾着笑,“就是因我知道闵禄是何种人,所以我才要派上闵禄。”   还想再多说上几句的贺玄武,末及开口,就见凤翔散去了所有的笑意,阴寒地别向他。   “告诉闵禄,一个活口也别留。”   ***************************************************************   甫天明就被太原总管凤翔召集至总管大堂上的太原众官,冒着大风大雪赶来后,个个抖颤着身躯在堂上靠站在一块取暖,有些禁不住天寒的,则边拉紧了官服边打起哆嗦。   “冻死人了……”受不了室内寒冻之气的太原知事管益德,忍不住朝堂旁凤翔的下人叫道:“来人,再多置几个火盆,多添点柴火!”   态度漠然的下人,扳着面孔回他,“回大人,王爷用震节俭,府中规定,每一厅堂只能置火盆二具,不可多置。”   “你……”被人泼盆冷水的管益德,脾气正要发作,一旁与他是同僚的知事陆天宁,打圆场地拉过他。   “不过是个下人,别跟他一般见识。”三年来人人皆知宣王崇俭,既是来到宣王地头,那就忍着点。   “大雪日的,那小子召咱们来究竟想做些什么?”管益德边抚舍着双臂,边看着远坐在堂上闭目养神,似是正在等人的凤翔。   左右瞥看丁一会后,陆天宁挨在他珥边小声道:“云州破了。"   “什么?”后如后觉的他甚是诧异,抚着胸口倒吸了口气。   陆天宁又压低了音量低语,“听说,闵禄与辛渡已班师回太原了。”   “那……梁王呢?”当下心中惶惑不安骤升至顶点的管益德,紧张地扯紧了他的衣袖。   他两掌一摊,“没消息。”   “这下该怎么办……”也不知梁王是生是死,管益德不禁急出一头大汗来。   有些明白状况的陆天宁,讶异地看着他。   “我说益德兄,难道……你还没同梁王划清界线?”在辛渡拿下朔州时,太原大多数的官员就已自清,拒绝承认与梁王有何关系,免得梁王一旦兵败,凤翔接着就将清理门户。   懊悔得无以复加的管益德苦丧着脸,“我怎么知道那些王公们会这么不堪一击?”   原本地看梁王势稳,而凤翔三年来也没什么作为,因此即使是凤翔搬兵剿贼,他也还是较看好异姓王,怎知闵禄与辛渡一到后,局势一下子就改观了。   “别慌。”陆天宁拍拍他的手,低声面授机宜,“待会凤翔召闵禄他们上来时,梁王若生,你就改投效凤翔,将你握有的梁王把柄都交给凤翔。”   “梁王若死呢?”   “撇清关系,一问三不知。”日后凤翔就将是太原名王言顺的总管,可不再像以往一般有名无实,要想在太原混口饭吃,自然得投到凤翔手下,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脚踏两条船,两边皆观望。   在等了近半个时辰后,贺玄武派来的家臣,来到堂上对凤翔禀报。   “王爷,闵禄与辛渡到。”   凤翔睁开双眼,“叫。”   同时踏进堂内的两位将军,一身戎装未换,肩上铠甲上的雪渍也未拂去,率领着部属大步踏进堂内。走在左边的闵禄,身后的将官约莫三十名,手中皆抱着一只正方木盒;走在右侧的辛渡,身后只带了二人,其中一人手捧着一只黄巾包里的布包。   “参见王爷。”   “请起。”恭候大驾已久的凤翔,表情甚是满意地瞧着这两名特意自京中调来的心腹。   在堂上人人好奇地探看着这两位立下战功的将军、与其所携来的物品时,列站在一旁,见识不多的管益德,以肘撞了撞身旁的陆天宁。   “人称黑白无常将军的,就他俩?”一个虎背熊腰,皮肤黑得似炭,一个面目白净得不像军人倒似个书生,这二人,怎么看也不像什么杀人魔王。   “嘘……”陆天宁忙将指按在唇上对他示意,“别那么大声。”   双耳敏锐,听见耳语的辛渡,站在堂上微偏过脸,—双冷眸准确地找到弘谈的两人,目光短暂地在他二人身二停留了一会后,他别过头去,自身后将官手中拿来黄巾布包,拱手将它上呈凤翔。   “王爷。”   命他亲自拆开布包后,风翔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搁在案上,那些命辛渡取来的异姓王印信与兵符。   “办得好!”满心大喜的凤翔,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兴奋。   辛渡谦谦回礼,“谢王爷。”   此时,太原官员之首,太原太守霍几道,在众官员急于求解的目光下站出列来。   他扬手指向他一排列的木盒,“不知骠骑将军所携木盒,盒中所装何物?”   命人携来木盒的闵禄,朝堂上看了凤翔一眼,凤翔笑了笑,示意地朝他摆摆手。   “揭盖!”闵禄即朝身后诸将下命。   一声令下后,诸将官立刻弯下身来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地骤开木盒盒盖,三十个盒盖一敞,盒里所摆的东西即映入眼官员的眼内,当下堂上众官员莫不深深惊喘,只因盒里装盛的不是别的,而是血淋淋的……   人头!   往昔在太原呼风唤雨,此刻,头颅皆与身躯分了多的三十位异姓王爷,在盒中,目不瞑、口微张,死前的惊悸,犹存在脸上无法散去。   当奉旨拿下云州的闵禄,开始对堂上的凤翔细禀战果之时,至此,始终无法得知云州消息的众人,终于知道在闵禄到了云州后发生了何事。   虽然凤翔三令五申,不得杀败将兵士,入城后更不能妄动百姓一根寒毛,但身为主谋的异姓王们的下场可就截然不同,不但身首异处,每座王府、私宅全遭血洗,家眷子女、奴仆家丁,无一放过,彻底遭到斩草除根。   “诸位大人,盒里的东西,都看仔细了?”听完了闵禄的禀报,在堂上人人皆目瞪口呆之际,高坐在堂上的凤翔,一手撑着下颔懒懒地问。   “王爷,虽说你乃太原总管,但未读圣谕即擅斩朝庭命官司——”好不容易才自惊骇中回过神来的太守霍几道,紫胀着一张脸,才想痛斥几句,却遭凤翔冷声截断。   “你说什么?”残忍的笑意在凤翔的嘴角跃动,“朝庭命官?”   “我……”被他眼中的杀意震慑住,霍风道的理直气壮霎时成了怯嚅。   “拥兵叛变、意图颠覆朝庭,此等贼人,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凤翔拍案站起,厉声喝道:“本王所斩的,不是什么朝庭命官,而是大逆不道的叛贼!”   “但——”   为免霍几道日后将会被凤翔盯上,或最惹来杀身之祸,一旁的官员忙扯住他的衣角,直向他摇首要他别再说下去。   “日后,谁若胆敢背叛朝庭、阴谋造反。”凤翔先是以凶狠的目光扫视堂上的众官一眼,而后猛然伸手朝地上人头一抬,“盒里装的就是榜样!宽广的堂上,众官员噤若寒蝉,惟有窗外雪花飘坠之声,与凤翔余音袅袅不断的震喝声,两两相应。   建羽五年,太原异姓王以梁王为首,借口复僻前帝,拥兵盘据于云朔二州,凤翔在掌握太原情势后,向朝庭调兵三十万进军朔州,为图一举攻下云州。   这是表面上的说法。   实际上,擅用太原总管之职便,暗地盟搜集异姓王渎职、谋乱罪状的凤翔,三年下来,把柄在手的凤翔,在确定时机已成熟后,先是揭发异姓王亲的子弟,进而址出了上头欲护短的异姓王亲,接着便展开了针对所有异姓王的清查,如他所愿,所有异姓王们果真马上团结串连了起来。   手中把柄多如一串粽子的凤翔,要办他们岂不容易?只是如此明里法办王亲,罪等不大,圣上最多也只是没收异姓王们的年俸,或是官降几品。决定将马蜂窝一鼓作气桶到底的凤翔,为求干戈相见,下一步即嫁祸梁王,聚党叛乱、意图谋反,放出风声即将请圣上撤销异姓王权、收回属兵、押解回京送审。   深以为凤翔真握有确切的证据,且在太原兵马从凤翔之旨随即防后,信以为真的异姓王们为求自保,赶在凤翔返回京城前,即北上云朔二州迅速调来兵马。   这一切,皆在凤翔的意料中。   时值入冬,霜舞雪漫,太原已成雪京,替凤翔监管着敌我两军一举一动的贺玄武,就连身上沾满了雪花的外麾都未及脱下,已脚步匆匆地踏进总管府内。“如何?”正等着他消息的凤翔,坐在厅里气定神闲地问。   “异姓王们无弃降之意。”前线来报,囤兵于云州的梁王,非但不降,还兵援朔州,打算攻至太原后,再一路攻返京城。   凤翔不以为然地哼了哼,“都已是热锅中的蚂蚁了,还屈着一把老骨头?”或许真要死到临头了,那些老家伙们才会真的觉悟。   “我军兵分二路后,辛渡已抵朔州。”贺玄武脱下外麾交给下人后,又续报战情,“辛渡派人来报,朔州州城一破,将立即挥兵继续北上追讨叛将。”   “务必叫他手下留情,我可不想耗损朔州太多兵力。”那些败兵之将,可全是太原的本钱,只要加以安抚招降,日后就是用得上的人。   原本还打算道出其他战情的贺玄武,听了他的说词后忽地顿了顿,很是怀疑地偏首看向他。   他忽有一问:“太原的官员们都在等着看呢。”下头的兵将可招降,那上头指使的主子们呢?这两者的际遇会不会有所不同?   “看什么?”被他问得没头没尾的凤翔,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看王爷将如何一战泯恩仇。”   “恩仇?”凤翔忍不住笑出声来,“表叔在说笑吗?我与那些异姓王们远无冤近无仇,怎说成了一战泯恩仇来着?”   贺玄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笑意,“就任太原总管这三午来,异姓王们是怎么对待你的,大伙都心里有数。”   初来乍到,异姓王们就先给凤翔下马威,情况与玄玉刚到洛阳时如出一辙,即使是奉上了银两,贪婪的异姓王们却只当他是头肥羊,能宰则宰、能榨则榨,为了讨好他们,凤翔就连年俸也都赠了出去,不只如此,异姓王们更在公务上找凤翔的麻烦,不仅不上税,还借口要凤翔返京,募来银两养着那些异姓王爷府里的骄兵,说好听是年节的岁钱,说难听些,其实是为修筑楼房、赌钱狎妓。   为了他们,凤翔在太原所过的,根本就不是皇子该有的俭朴生活,在看他们的脸色忍气吞声地等了三年后,这已是凤翔最大的极限。   因此在梁王起兵谋反后,太原的官员们都知道,凤翔一清宿仇的机会来了,因此人人皆在暗地坐议论着,异姓王若是真败,凤翔将会如何对付他们。   “放心,我不会公报私仇的。”   贺玄武不禁满面怀疑,“那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捱到了扬眉吐气的一日,他会饶过那些异姓王?想来就觉得不可能。   凤翔回头朝他眨眨眼,“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的目标就只是他们的人头。”   即使这话三年前就已听过了,也在三年前就有了这个准备,可真到了时候,再听这句话自凤翔的嘴边说出来,那寒意,却是让贺玄武自骨子里冷起来。   “闵禄现下在哪?”踱至窗边的凤翔,仲手推开窗,仰首着着外头纷飞不停的白雪,边在心底计算云州那边的粮草还能吃上几日。   “快到云州了。”一想起闵禄那个杀人魔君,贺玄武就更是觉得头皮发麻,“等等,你不会真想派上闵禄吧?”“有何不可?”倚在窗畔赏景的凤翔,心情很好地扬高了唇角。   “但闵禄……”将迟疑悬在嘴边的贺玄武,无论怎么想,也不知该如何启口才好。   传闻百战百胜的闵禄,之所以能屡战皆捷,是因闵禄总拿柄斩过千人之力,站在冲锋的士兵后头,谁若不勇往直前、谁若退快,闵禄即当下斩了该士兵的人头,让所有畏惧于他的士兵们明白,不顾一切往前杀敌,或许还有条活路可走,但若胆怯,则必死无疑。   对待手下的兵将们尚且如此了,在遇上俘兵或是降将时,闵禄更是下手不留情地斩无赦,因此一旦将攻城之事交由闵禄来办,到时,那些异姓王们……   凤翔云淡风轻地漾着笑,“就是因我知道闵禄是何种人,所以我才要派上闵禄。”   还想再多说上几句的贺玄武,末及开口,就见凤翔散去了所有的笑意,阴寒地别向他。   “告诉闵禄,一个活口也别留。”   ***************************************************************   甫天明就被太原总管凤翔召集至总管大堂上的太原众官,冒着大风大雪赶来后,个个抖颤着身躯在堂上靠站在一块取暖,有些禁不住天寒的,则边拉紧了官服边打起哆嗦。   “冻死人了……”受不了室内寒冻之气的太原知事管益德,忍不住朝堂旁凤翔的下人叫道:“来人,再多置几个火盆,多添点柴火!”   态度漠然的下人,扳着面孔回他,“回大人,王爷用震节俭,府中规定,每一厅堂只能置火盆二具,不可多置。”   “你……”被人泼盆冷水的管益德,脾气正要发作,一旁与他是同僚的知事陆天宁,打圆场地拉过他。   “不过是个下人,别跟他一般见识。”三年来人人皆知宣王崇俭,既是来到宣王地头,那就忍着点。   “大雪日的,那小子召咱们来究竟想做些什么?”管益德边抚舍着双臂,边看着远坐在堂上闭目养神,似是正在等人的凤翔。   左右瞥看丁一会后,陆天宁挨在他珥边小声道:“云州破了。"   “什么?”后如后觉的他甚是诧异,抚着胸口倒吸了口气。   陆天宁又压低了音量低语,“听说,闵禄与辛渡已班师回太原了。”   “那……梁王呢?”当下心中惶惑不安骤升至顶点的管益德,紧张地扯紧了他的衣袖。   他两掌一摊,“没消息。”   “这下该怎么办……”也不知梁王是生是死,管益德不禁急出一头大汗来。   有些明白状况的陆天宁,讶异地看着他。   “我说益德兄,难道……你还没同梁王划清界线?”在辛渡拿下朔州时,太原大多数的官员就已自清,拒绝承认与梁王有何关系,免得梁王一旦兵败,凤翔接着就将清理门户。   懊悔得无以复加的管益德苦丧着脸,“我怎么知道那些王公们会这么不堪一击?”   原本地看梁王势稳,而凤翔三年来也没什么作为,因此即使是凤翔搬兵剿贼,他也还是较看好异姓王,怎知闵禄与辛渡一到后,局势一下子就改观了。   “别慌。”陆天宁拍拍他的手,低声面授机宜,“待会凤翔召闵禄他们上来时,梁王若生,你就改投效凤翔,将你握有的梁王把柄都交给凤翔。”   “梁王若死呢?”   “撇清关系,一问三不知。”日后凤翔就将是太原名王言顺的总管,可不再像以往一般有名无实,要想在太原混口饭吃,自然得投到凤翔手下,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脚踏两条船,两边皆观望。   在等了近半个时辰后,贺玄武派来的家臣,来到堂上对凤翔禀报。   “王爷,闵禄与辛渡到。”   凤翔睁开双眼,“叫。”   同时踏进堂内的两位将军,一身戎装未换,肩上铠甲上的雪渍也未拂去,率领着部属大步踏进堂内。走在左边的闵禄,身后的将官约莫三十名,手中皆抱着一只正方木盒;走在右侧的辛渡,身后只带了二人,其中一人手捧着一只黄巾包里的布包。   “参见王爷。”   “请起。”恭候大驾已久的凤翔,表情甚是满意地瞧着这两名特意自京中调来的心腹。   在堂上人人好奇地探看着这两位立下战功的将军、与其所携来的物品时,列站在一旁,见识不多的管益德,以肘撞了撞身旁的陆天宁。   “人称黑白无常将军的,就他俩?”一个虎背熊腰,皮肤黑得似炭,一个面目白净得不像军人倒似个书生,这二人,怎么看也不像什么杀人魔王。   “嘘……”陆天宁忙将指按在唇上对他示意,“别那么大声。”   双耳敏锐,听见耳语的辛渡,站在堂上微偏过脸,—双冷眸准确地找到弘谈的两人,目光短暂地在他二人身二停留了一会后,他别过头去,自身后将官手中拿来黄巾布包,拱手将它上呈凤翔。   “王爷。”   命他亲自拆开布包后,风翔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搁在案上,那些命辛渡取来的异姓王印信与兵符。   “办得好!”满心大喜的凤翔,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兴奋。   辛渡谦谦回礼,“谢王爷。”   此时,太原官员之首,太原太守霍几道,在众官员急于求解的目光下站出列来。   他扬手指向他一排列的木盒,“不知骠骑将军所携木盒,盒中所装何物?”   命人携来木盒的闵禄,朝堂上看了凤翔一眼,凤翔笑了笑,示意地朝他摆摆手。   “揭盖!”闵禄即朝身后诸将下命。   一声令下后,诸将官立刻弯下身来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地骤开木盒盒盖,三十个盒盖一敞,盒里所摆的东西即映入眼官员的眼内,当下堂上众官员莫不深深惊喘,只因盒里装盛的不是别的,而是血淋淋的……   人头!   往昔在太原呼风唤雨,此刻,头颅皆与身躯分了多的三十位异姓王爷,在盒中,目不瞑、口微张,死前的惊悸,犹存在脸上无法散去。   当奉旨拿下云州的闵禄,开始对堂上的凤翔细禀战果之时,至此,始终无法得知云州消息的众人,终于知道在闵禄到了云州后发生了何事。   虽然凤翔三令五申,不得杀败将兵士,入城后更不能妄动百姓一根寒毛,但身为主谋的异姓王们的下场可就截然不同,不但身首异处,每座王府、私宅全遭血洗,家眷子女、奴仆家丁,无一放过,彻底遭到斩草除根。   “诸位大人,盒里的东西,都看仔细了?”听完了闵禄的禀报,在堂上人人皆目瞪口呆之际,高坐在堂上的凤翔,一手撑着下颔懒懒地问。   “王爷,虽说你乃太原总管,但未读圣谕即擅斩朝庭命官司——”好不容易才自惊骇中回过神来的太守霍几道,紫胀着一张脸,才想痛斥几句,却遭凤翔冷声截断。   “你说什么?”残忍的笑意在凤翔的嘴角跃动,“朝庭命官?”   “我……”被他眼中的杀意震慑住,霍风道的理直气壮霎时成了怯嚅。   “拥兵叛变、意图颠覆朝庭,此等贼人,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凤翔拍案站起,厉声喝道:“本王所斩的,不是什么朝庭命官,而是大逆不道的叛贼!”   “但——”   为免霍几道日后将会被凤翔盯上,或最惹来杀身之祸,一旁的官员忙扯住他的衣角,直向他摇首要他别再说下去。   “日后,谁若胆敢背叛朝庭、阴谋造反。”凤翔先是以凶狠的目光扫视堂上的众官一眼,而后猛然伸手朝地上人头一抬,“盒里装的就是榜样!宽广的堂上,众官员噤若寒蝉,惟有窗外雪花飘坠之声,与凤翔余音袅袅不断的震喝声,两两相应。   建羽五年,太原异姓王以梁王为首,借口复僻前帝,拥兵盘据于云朔二州,凤翔在掌握太原情势后,向朝庭调兵三十万进军朔州,为图一举攻下云州。   这是表面上的说法。   实际上,擅用太原总管之职便,暗地盟搜集异姓王渎职、谋乱罪状的凤翔,三年下来,把柄在手的凤翔,在确定时机已成熟后,先是揭发异姓王亲的子弟,进而址出了上头欲护短的异姓王亲,接着便展开了针对所有异姓王的清查,如他所愿,所有异姓王们果真马上团结串连了起来。   手中把柄多如一串粽子的凤翔,要办他们岂不容易?只是如此明里法办王亲,罪等不大,圣上最多也只是没收异姓王们的年俸,或是官降几品。决定将马蜂窝一鼓作气桶到底的凤翔,为求干戈相见,下一步即嫁祸梁王,聚党叛乱、意图谋反,放出风声即将请圣上撤销异姓王权、收回属兵、押解回京送审。   深以为凤翔真握有确切的证据,且在太原兵马从凤翔之旨随即防后,信以为真的异姓王们为求自保,赶在凤翔返回京城前,即北上云朔二州迅速调来兵马。   这一切,皆在凤翔的意料中。   时值入冬,霜舞雪漫,太原已成雪京,替凤翔监管着敌我两军一举一动的贺玄武,就连身上沾满了雪花的外麾都未及脱下,已脚步匆匆地踏进总管府内。“如何?”正等着他消息的凤翔,坐在厅里气定神闲地问。   “异姓王们无弃降之意。”前线来报,囤兵于云州的梁王,非但不降,还兵援朔州,打算攻至太原后,再一路攻返京城。   凤翔不以为然地哼了哼,“都已是热锅中的蚂蚁了,还屈着一把老骨头?”或许真要死到临头了,那些老家伙们才会真的觉悟。   “我军兵分二路后,辛渡已抵朔州。”贺玄武脱下外麾交给下人后,又续报战情,“辛渡派人来报,朔州州城一破,将立即挥兵继续北上追讨叛将。”   “务必叫他手下留情,我可不想耗损朔州太多兵力。”那些败兵之将,可全是太原的本钱,只要加以安抚招降,日后就是用得上的人。   原本还打算道出其他战情的贺玄武,听了他的说词后忽地顿了顿,很是怀疑地偏首看向他。   他忽有一问:“太原的官员们都在等着看呢。”下头的兵将可招降,那上头指使的主子们呢?这两者的际遇会不会有所不同?   “看什么?”被他问得没头没尾的凤翔,不知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看王爷将如何一战泯恩仇。”   “恩仇?”凤翔忍不住笑出声来,“表叔在说笑吗?我与那些异姓王们远无冤近无仇,怎说成了一战泯恩仇来着?”   贺玄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笑意,“就任太原总管这三午来,异姓王们是怎么对待你的,大伙都心里有数。”   初来乍到,异姓王们就先给凤翔下马威,情况与玄玉刚到洛阳时如出一辙,即使是奉上了银两,贪婪的异姓王们却只当他是头肥羊,能宰则宰、能榨则榨,为了讨好他们,凤翔就连年俸也都赠了出去,不只如此,异姓王们更在公务上找凤翔的麻烦,不仅不上税,还借口要凤翔返京,募来银两养着那些异姓王爷府里的骄兵,说好听是年节的岁钱,说难听些,其实是为修筑楼房、赌钱狎妓。   为了他们,凤翔在太原所过的,根本就不是皇子该有的俭朴生活,在看他们的脸色忍气吞声地等了三年后,这已是凤翔最大的极限。   因此在梁王起兵谋反后,太原的官员们都知道,凤翔一清宿仇的机会来了,因此人人皆在暗地坐议论着,异姓王若是真败,凤翔将会如何对付他们。   “放心,我不会公报私仇的。”   贺玄武不禁满面怀疑,“那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捱到了扬眉吐气的一日,他会饶过那些异姓王?想来就觉得不可能。   凤翔回头朝他眨眨眼,“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了,我的目标就只是他们的人头。”   即使这话三年前就已听过了,也在三年前就有了这个准备,可真到了时候,再听这句话自凤翔的嘴边说出来,那寒意,却是让贺玄武自骨子里冷起来。   “闵禄现下在哪?”踱至窗边的凤翔,仲手推开窗,仰首着着外头纷飞不停的白雪,边在心底计算云州那边的粮草还能吃上几日。   “快到云州了。”一想起闵禄那个杀人魔君,贺玄武就更是觉得头皮发麻,“等等,你不会真想派上闵禄吧?”“有何不可?”倚在窗畔赏景的凤翔,心情很好地扬高了唇角。   “但闵禄……”将迟疑悬在嘴边的贺玄武,无论怎么想,也不知该如何启口才好。   传闻百战百胜的闵禄,之所以能屡战皆捷,是因闵禄总拿柄斩过千人之力,站在冲锋的士兵后头,谁若不勇往直前、谁若退快,闵禄即当下斩了该士兵的人头,让所有畏惧于他的士兵们明白,不顾一切往前杀敌,或许还有条活路可走,但若胆怯,则必死无疑。   对待手下的兵将们尚且如此了,在遇上俘兵或是降将时,闵禄更是下手不留情地斩无赦,因此一旦将攻城之事交由闵禄来办,到时,那些异姓王们……   凤翔云淡风轻地漾着笑,“就是因我知道闵禄是何种人,所以我才要派上闵禄。”   还想再多说上几句的贺玄武,末及开口,就见凤翔散去了所有的笑意,阴寒地别向他。   “告诉闵禄,一个活口也别留。”   ***************************************************************   甫天明就被太原总管凤翔召集至总管大堂上的太原众官,冒着大风大雪赶来后,个个抖颤着身躯在堂上靠站在一块取暖,有些禁不住天寒的,则边拉紧了官服边打起哆嗦。   “冻死人了……”受不了室内寒冻之气的太原知事管益德,忍不住朝堂旁凤翔的下人叫道:“来人,再多置几个火盆,多添点柴火!”   态度漠然的下人,扳着面孔回他,“回大人,王爷用震节俭,府中规定,每一厅堂只能置火盆二具,不可多置。”   “你……”被人泼盆冷水的管益德,脾气正要发作,一旁与他是同僚的知事陆天宁,打圆场地拉过他。   “不过是个下人,别跟他一般见识。”三年来人人皆知宣王崇俭,既是来到宣王地头,那就忍着点。   “大雪日的,那小子召咱们来究竟想做些什么?”管益德边抚舍着双臂,边看着远坐在堂上闭目养神,似是正在等人的凤翔。   左右瞥看丁一会后,陆天宁挨在他珥边小声道:“云州破了。"   “什么?”后如后觉的他甚是诧异,抚着胸口倒吸了口气。   陆天宁又压低了音量低语,“听说,闵禄与辛渡已班师回太原了。”   “那……梁王呢?”当下心中惶惑不安骤升至顶点的管益德,紧张地扯紧了他的衣袖。   他两掌一摊,“没消息。”   “这下该怎么办……”也不知梁王是生是死,管益德不禁急出一头大汗来。   有些明白状况的陆天宁,讶异地看着他。   “我说益德兄,难道……你还没同梁王划清界线?”在辛渡拿下朔州时,太原大多数的官员就已自清,拒绝承认与梁王有何关系,免得梁王一旦兵败,凤翔接着就将清理门户。   懊悔得无以复加的管益德苦丧着脸,“我怎么知道那些王公们会这么不堪一击?”   原本地看梁王势稳,而凤翔三年来也没什么作为,因此即使是凤翔搬兵剿贼,他也还是较看好异姓王,怎知闵禄与辛渡一到后,局势一下子就改观了。   “别慌。”陆天宁拍拍他的手,低声面授机宜,“待会凤翔召闵禄他们上来时,梁王若生,你就改投效凤翔,将你握有的梁王把柄都交给凤翔。”   “梁王若死呢?”   “撇清关系,一问三不知。”日后凤翔就将是太原名王言顺的总管,可不再像以往一般有名无实,要想在太原混口饭吃,自然得投到凤翔手下,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脚踏两条船,两边皆观望。   在等了近半个时辰后,贺玄武派来的家臣,来到堂上对凤翔禀报。   “王爷,闵禄与辛渡到。”   凤翔睁开双眼,“叫。”   同时踏进堂内的两位将军,一身戎装未换,肩上铠甲上的雪渍也未拂去,率领着部属大步踏进堂内。走在左边的闵禄,身后的将官约莫三十名,手中皆抱着一只正方木盒;走在右侧的辛渡,身后只带了二人,其中一人手捧着一只黄巾包里的布包。   “参见王爷。”   “请起。”恭候大驾已久的凤翔,表情甚是满意地瞧着这两名特意自京中调来的心腹。   在堂上人人好奇地探看着这两位立下战功的将军、与其所携来的物品时,列站在一旁,见识不多的管益德,以肘撞了撞身旁的陆天宁。   “人称黑白无常将军的,就他俩?”一个虎背熊腰,皮肤黑得似炭,一个面目白净得不像军人倒似个书生,这二人,怎么看也不像什么杀人魔王。   “嘘……”陆天宁忙将指按在唇上对他示意,“别那么大声。”   双耳敏锐,听见耳语的辛渡,站在堂上微偏过脸,—双冷眸准确地找到弘谈的两人,目光短暂地在他二人身二停留了一会后,他别过头去,自身后将官手中拿来黄巾布包,拱手将它上呈凤翔。   “王爷。”   命他亲自拆开布包后,风翔两眼瞬也不瞬地瞧着搁在案上,那些命辛渡取来的异姓王印信与兵符。   “办得好!”满心大喜的凤翔,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兴奋。   辛渡谦谦回礼,“谢王爷。”   此时,太原官员之首,太原太守霍几道,在众官员急于求解的目光下站出列来。   他扬手指向他一排列的木盒,“不知骠骑将军所携木盒,盒中所装何物?”   命人携来木盒的闵禄,朝堂上看了凤翔一眼,凤翔笑了笑,示意地朝他摆摆手。   “揭盖!”闵禄即朝身后诸将下命。   一声令下后,诸将官立刻弯下身来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地骤开木盒盒盖,三十个盒盖一敞,盒里所摆的东西即映入眼官员的眼内,当下堂上众官员莫不深深惊喘,只因盒里装盛的不是别的,而是血淋淋的……   人头!   往昔在太原呼风唤雨,此刻,头颅皆与身躯分了多的三十位异姓王爷,在盒中,目不瞑、口微张,死前的惊悸,犹存在脸上无法散去。   当奉旨拿下云州的闵禄,开始对堂上的凤翔细禀战果之时,至此,始终无法得知云州消息的众人,终于知道在闵禄到了云州后发生了何事。   虽然凤翔三令五申,不得杀败将兵士,入城后更不能妄动百姓一根寒毛,但身为主谋的异姓王们的下场可就截然不同,不但身首异处,每座王府、私宅全遭血洗,家眷子女、奴仆家丁,无一放过,彻底遭到斩草除根。   “诸位大人,盒里的东西,都看仔细了?”听完了闵禄的禀报,在堂上人人皆目瞪口呆之际,高坐在堂上的凤翔,一手撑着下颔懒懒地问。   “王爷,虽说你乃太原总管,但未读圣谕即擅斩朝庭命官司——”好不容易才自惊骇中回过神来的太守霍几道,紫胀着一张脸,才想痛斥几句,却遭凤翔冷声截断。   “你说什么?”残忍的笑意在凤翔的嘴角跃动,“朝庭命官?”   “我……”被他眼中的杀意震慑住,霍风道的理直气壮霎时成了怯嚅。   “拥兵叛变、意图颠覆朝庭,此等贼人,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凤翔拍案站起,厉声喝道:“本王所斩的,不是什么朝庭命官,而是大逆不道的叛贼!”   “但——”   为免霍几道日后将会被凤翔盯上,或最惹来杀身之祸,一旁的官员忙扯住他的衣角,直向他摇首要他别再说下去。   “日后,谁若胆敢背叛朝庭、阴谋造反。”凤翔先是以凶狠的目光扫视堂上的众官一眼,而后猛然伸手朝地上人头一抬,“盒里装的就是榜样!宽广的堂上,众官员噤若寒蝉,惟有窗外雪花飘坠之声,与凤翔余音袅袅不断的震喝声,两两相应。 第二十一章   “这老三,他好狠的心……”   在宫中得知消息的灵恩,难以置信地搁下手中所合的摺子,并为了凤翔所做的种种而皱紧了眉心。   “太子想参宣王一本?”为他携来消息的门人甘培露,站在案前审视完他的神情后,半猜测地问。   “参他?”灵恩将眼眸自摺子里拉回来,静摆在他身上。   他徐徐提供一条罪状,“不请圣谕即斩朝庭命官。”   灵恩扬手一扔,将摺子扔飞了老远,“哼,老三扛了个诛杀乱党的大旗,斩得理直气壮,我能参他什么?”   “问题是,本原的异姓王们,真有谋反吗?”舒舒服服待太原的那些异姓王,有必要放弃安稳富裕的生话,铤而走险拥立不知要何时才能主事的前幼帝?且是在头上有个朝庭派去监视的太原总管的眼下,不理会朝庭咧咧地蛮干?早就知道这里头有谱的灵恩,没好气地问:“就算没有,老三定也会替他们安上一个,况且人全死尽了,现下死无对证,你又能奈地如何?”“难道太子就这样任宣王风光返京请功?”若是如此,那太子所能掌控的地方日后不就少了一个?灵恩朝他摇了摇头,“以老三的性子来看,在邀功之他会先行请罪。”   “做做样子?”   “难不成你以为他真有心认什么过?”灵恩甚是不以然,“他是在给父皇一个台阶下,父皇早就有心除掉太原的异姓王们,现下凤翔借谋反之名这么一做,不但顺了父皇心意,也为父皇日后在朝上提供了个诛王的好借口。”   “那………”   “再怎么说,老三好歹也在太原捱了三年苦日子,暂且就由他吧。”木已成舟,现下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大日后作预防,“叫太原那边的人把他看紧一点,日后,老三一有风吹草动,我要马上知情。”   “是。”甘培露在回答后又再开口,“还有一事,大将军石寅派人回京,说是晋王诸兵三十万,自请讨伐益州。”   灵恩意外地回过头来,万没想到尔岱竟也选在这节骨眼上动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往后重重一靠,两眼直视着殿上的装饰。   “殿下?”   “老五那个闷葫芦,自小就是事事都往心里搁,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灵恩仰首看着殿上所绘的金龙,眼底抹上了一份深思,“他还有个习惯,没把握的事,他不会出手。”自尔岱十三岁起,父皇就将他交给石寅,这些年下来,尔岱早已不是个孩子了,此次尔岱会主动请兵,想必是有绝对的把握。   “殿下打算怎么办?”   他决定以静制动,“就等老五拿下益州再说。”   眼下长安、洛阳与太原,这三京皆已落入他皇家之手,目前就剩益州犹未收归已有,一旦全国三军统整,兵马粮革备齐,父皇就将率大军挥兵南下,败了南国将天下国土一统。   在那之前,他必须着眼于大局,可不能就在这时断了皇弟们的羽翼。现下皇弟们的所做所为,皆是为了朝廷,皆是为了助父皇一统天下,即使背地里他们藏有不轨之图、有意借此培植自个儿的势力,在将来举国攻南之时,他还得靠这些皇弟们效力。   因此,有功,他们尽管去拿,在江山一统前,他可以等也可以忍,但,他们可就千万不要有过。   千万,别有把柄栽在他手坐头。   *****************************************************************   “师傅若是来告诉我太原那方面的消息,那可免了,二叔已来这说过一回。”   夜深未睡的玄玉,在书斋大们遭袁天印开启后,抬首看了他下眼,又再继续埋首案上公务。   “我是来告诉王爷好消息的。”把门带上后,心情甚好的袁天印,信步走至他的案旁。   “好消息?”   “上回在咱们离开轩辕营后,余丹波与乐浪就对上了,前阵子还当着营里众军员的面,在校场上比划了三个日夜。”找了位置坐下后,袁天印边跷起脚边对他咧着笑。   玄玉一脸错愕,“他们打了三天三夜?”素无交集,也不往来的那两人,是怎么对上的?   “可不是?”   “谁胜谁负?”边瞧着他边心生纳闷的玄玉,虽是不解,但对结果也很是好奇。   “不分轩轾,全都累瘫在校场上给人看笑活。”当向来冷傲待人,开口闭口都是军令的余丹波,被乐浪揍黑了眼眶、打歪了一张冷脸,与同样也半斤八两的乐浪皆躺平在校场上时,可乐坏了三年来被他整治得半死的顾长空与符青峰。   玄玉直瞪向他,“这算是哪们子的好消息?”轩辕营劫两名主帅,行为不检、聚众私斗,还闹了笑话,他们两个究竟在想什么?   袁天印放弃继续拐弯抹角,“王爷,余丹波交了位新朋友。”他是忙胡涂了?都说的这么清楚他还不明白?   “他会交朋友?”说起那个既闷骚又瞧不起他人的余丹波,除了眼埋还有他这个王爷及袁天印外,谁也看不上,更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友朋。   “乐浪。”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   “乐浪愿开口了?”喜出望外的玄玉,张大了眼睛。   袁天印意说愈愉快,“谁教余丹波天天派顾长空和符青峰去骚扰他?为此,乐浪可是每日必跑去余丹波帐中吼上一顿,就这样,他俩天天吼、天天斗,感情好得如胶似漆呢。”一个天未亮前就偷偷摸摸把人丢到帐前,—个天未黑前必定气急败坏地把那两人给拎回去,轩辕营里的人,近来看笑话总是看得乐此不疲。   “太好了……”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玄玉,—手抚着胸口,欣慰地吐了口大气。   袁天印微微笑道:“因此乐浪那方面,王爷就别再多想了。”   这才知道余丹波与乐浪之事,是袁天印刻意造成的,玄玉有些惭愧地垂首。   “让师傅为我操心了。”   袁天印不以为意地摇着手,“王爷也只有这事能让我操心,比起其他人,王爷算是好多了。”他这点解不开的心结算什么?那些皇子们的事才让人头疼呢。   “其他人?”除他以外,难道袁天印还另收了其他徒弟不成?   “很久没同你聊聊了。”袁天印想了想,带笑地往椅内一靠,“今晚,咱们师徒就就来谈谈人心这个东西。”   “人心?”不得不搁下公务的玄玉,对他所起的这个课题有些意外。   "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袁天印随意举了个例,“圣上所诞四位皇子,王爷了解多少?”   玄玉识趣地一笑,“我想听听师傅这旁观者的见解。”对于这等问题,玄玉知道,由自个儿这局内人看,远不如他这局外人来瞧得明白。   既是如此,袁天印清了治嗓子后,便不客气地开始作评。   “太子灵恩,多谋善嫉,善收买人心。太子在朝中一面整顿吏治,暗中偏袒臣私,表里皆风光,对下则进言发展农桑,减轻赋税与徭役,广积民心。”   “这我知道。”或许他人不知灵恩是个怎样的人,但他这皇弟可清楚了。   “宜王凤翔,培植羽冀,铲除异已。”袁天印再转至锋芒甚露的凤翔身上,“闵禄与辛渡,在剿叛贼有功后,随即擢升为山西府螵骑与车骑将军,而那些原本还处于观望、想捡边站的太原官员,在宣王斩了异姓王后,莫不飞快靠拢宣王,就怕没了人头。”   玄玉颔首同意,“虽然老三这法子是血腥了点,但不能否认,这的确是收效快速。”“晋王尔岱,不露声色,远朝政、积军心。”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宝时竖紧了眉。   “康大人送来消息,晋王有意请兵三十万,兵优益州。”弯身拉来案旁的火盆取暖后,袁天印警告似的看首他,“王爷可别小看了晋王,袁某以为,晋王此次出兵,只蠃不输。”   “德龄呢?”玄玉摆摆手,要他继续说下去。   “以逸待劳。”   “怎么说?”尔岱那方面他尚可理解,但德龄……   袁天印缓缓透露出他还不知的消息,“今日袁某至康大人府上走了一趟,康大人说,信王派人到了他府上。依信王之意,东西运河,西起洛阳东至扬州,按理,漕运之权,扬州当享一半。”   他淡淡轻哼,“老四想捡现成?”   “乍看之下,信王是见运河日后可兴富利,因此他扬州也要分一杯羹。”袁天印边点头边说出德龄表面上所作的工夫。   玄玉随之接口,“其实他是想掌握漕运。”   “正是。”袁天印笑吟吟地朝他拱手,“王爷,漕运之权可不能落入信王手中,否则王爷这些年来的努力,就成了为他人作嫁。”   “洛阳的异姓王之所以这么安份,全都是因他们得靠康定宴压着,而康定宴还得靠漕运发财,我怎可能会拱手让出漕运?去告诉康定宴,想法子回了他。”花了多大的工夫,他才为洛阳开凿了个财库,德龄只凭一句地利之权,就想自他手中夺走?没那么容易!   袁天印不忘提醒他,“若信王不死心,将此事奏上朝庭呢?”暗的不成,德龄还可明着来。   没想到这招的玄玉,顿时陷人了苦思。   “其实这也简单。”袁天印不疾不徐地解决他的难题,“王爷只消在朝上说,运河方开通,许多规矩待立,一川不宜有二主,因此暂由漕运总督全权监控,若要分权,三五年后再分也不迟。”   “三五年后?”那还不是一样要给?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别忘了咱们还有条南北运河尚未开凿。”只要南北运河一开凿好,届时又是一条新的财路,那时,他们还介意德龄同他们争那短短一段河道吗?那点小钱,德龄爱拿就拿吧,反正两条运河转运点皆设在洛阳,德龄若想以南通北,照样得给洛阳一笔买路财。   恍然明白的玄玉,紧敛的眉心当下疏散开来,“谢师传教诲。”   说完了前话后,袁天印话锋一转,直转至今晚他会来找玄玉的重点。   “以你来看,他们四人,何者该防?”   “全部。”不自负,也不高估自己的玄玉、从未低估过他们任何一人,也不敢对任何兄弟掉以轻心。   袁天印一手撑着颊,偏首睨看着他,“那……王爷当他们是自家人,当他们是骨血连心的手足吗?”   面对这突来的问题,一时之间,玄玉倒也不知该怎一回答。   “袁某认为,王爷在未来几年内,是该学习另两个字了。”之前叫他学的,他都照办了,但这回……可就不知他愿不愿。   “哪两字?”   “绝情。”   房里的静谧来得很突然,夜色在寂静中搁了浅,再也不流动。   自袁天印口说中出的那二字,在玄玉心中,似用刻刀凿的,深深地刻上了心版。   自太子灵恩将洛阳总管一职交予给他之时,他就已考虑过亲情这个问题,可缠绕在身上的亲情,就像菟丝女萝般扯甩不掉,即使他并不认为他们这些兄弟之间有什么手足之情可言,但它还是像块沉在心潮里怎么也浮不起的砖,沉甸甸地搁在心上的某一隅。尤其是在得知素节欲嫁南国太子之时。   “感情这玩意,身力皇家人,不能给,也给不起。”兜他脸上似有迷惘,袁天印遂把话再说白点,“若是其他皇子们都与素节公主一样,在王爷心中占了极重要的地位,那么,他们就将是王爷最沉重的包袱,日后的致命伤。”   人非草木,自是不无情。但若打着感情这深沉的负荷,举步维艰,亦难走远,更惶论是在激川中逆流而上。因此若想在这场追逐战中不落人后,就得先对付心里那个名唤亲情的心魔,不然即便是他日有机会能成大事,可只要对上了手足,就心软拖遢迟迟下不了手,反而给了他人一举消灭的良机,那该如何是好?   自古以来,能登九五者,何以击败群雄?   因为能狠,因为心中无魔,才能高站在金銮之上自称寡人,惟有能摒弃天性血缘,愿遇神杀神、遇魔除魔者,才能寡。   “办得到吗?”见他迟迟不吭个声、答句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袁天印,忍不住想确定一下他的心思。   “晚了,师傅先去歇着。”岂料玄玉却别过脸,起身走至门边送客。   袁天印怔了半晌,大抵了解他此举后头代表着何种心思,因此袁天印也不打算逼他,只是随他意地走出房外。   在他走后,玄玉合上门扇,转身走至一旁的柜前,伸手自高处取下一只漆盒,而后回到案内坐下,小心地揭开漆盒,自里头拿起那只素节所赠的镯子。   冰冷的玉器,在他掌指的触碰下,逐渐有了微温,低首看着那雕工繁琐的龙形玉镯,许多前尘往事,仿佛都被他收藏在这只小小的玉镯里。在那些往事里,有苦有乐,有喜亦有悲,但大多都是在父皇登基之前的往事,然而在父皇为帝,每个人的身份都因此而不同了后,他所拥有的亲情记忆,却转眼间变得很少,很模糊。   最深刻的,也不过是三年前素节被迫改嫁……   在人生来到不同的阶段后,命运,似乎也带他来到了不同历程的起点。   先前,那个他早已想过,却始终没能拿个主意下定决心来的亲情问题,在这晚,似乎,也已到了该抉择的时分。   在案上的烛火熄灭前,玄玉强迫自己将手中的玉镯搁回漆盒里,顺道也把素节的倩影,永远,锁进了里头。   “这老三,他好狠的心……”   在宫中得知消息的灵恩,难以置信地搁下手中所合的摺子,并为了凤翔所做的种种而皱紧了眉心。   “太子想参宣王一本?”为他携来消息的门人甘培露,站在案前审视完他的神情后,半猜测地问。   “参他?”灵恩将眼眸自摺子里拉回来,静摆在他身上。   他徐徐提供一条罪状,“不请圣谕即斩朝庭命官。”   灵恩扬手一扔,将摺子扔飞了老远,“哼,老三扛了个诛杀乱党的大旗,斩得理直气壮,我能参他什么?”   “问题是,本原的异姓王们,真有谋反吗?”舒舒服服待太原的那些异姓王,有必要放弃安稳富裕的生话,铤而走险拥立不知要何时才能主事的前幼帝?且是在头上有个朝庭派去监视的太原总管的眼下,不理会朝庭咧咧地蛮干?早就知道这里头有谱的灵恩,没好气地问:“就算没有,老三定也会替他们安上一个,况且人全死尽了,现下死无对证,你又能奈地如何?”“难道太子就这样任宣王风光返京请功?”若是如此,那太子所能掌控的地方日后不就少了一个?灵恩朝他摇了摇头,“以老三的性子来看,在邀功之他会先行请罪。”   “做做样子?”   “难不成你以为他真有心认什么过?”灵恩甚是不以然,“他是在给父皇一个台阶下,父皇早就有心除掉太原的异姓王们,现下凤翔借谋反之名这么一做,不但顺了父皇心意,也为父皇日后在朝上提供了个诛王的好借口。”   “那………”   “再怎么说,老三好歹也在太原捱了三年苦日子,暂且就由他吧。”木已成舟,现下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大日后作预防,“叫太原那边的人把他看紧一点,日后,老三一有风吹草动,我要马上知情。”   “是。”甘培露在回答后又再开口,“还有一事,大将军石寅派人回京,说是晋王诸兵三十万,自请讨伐益州。”   灵恩意外地回过头来,万没想到尔岱竟也选在这节骨眼上动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往后重重一靠,两眼直视着殿上的装饰。   “殿下?”   “老五那个闷葫芦,自小就是事事都往心里搁,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灵恩仰首看着殿上所绘的金龙,眼底抹上了一份深思,“他还有个习惯,没把握的事,他不会出手。”自尔岱十三岁起,父皇就将他交给石寅,这些年下来,尔岱早已不是个孩子了,此次尔岱会主动请兵,想必是有绝对的把握。   “殿下打算怎么办?”   他决定以静制动,“就等老五拿下益州再说。”   眼下长安、洛阳与太原,这三京皆已落入他皇家之手,目前就剩益州犹未收归已有,一旦全国三军统整,兵马粮革备齐,父皇就将率大军挥兵南下,败了南国将天下国土一统。   在那之前,他必须着眼于大局,可不能就在这时断了皇弟们的羽翼。现下皇弟们的所做所为,皆是为了朝廷,皆是为了助父皇一统天下,即使背地里他们藏有不轨之图、有意借此培植自个儿的势力,在将来举国攻南之时,他还得靠这些皇弟们效力。   因此,有功,他们尽管去拿,在江山一统前,他可以等也可以忍,但,他们可就千万不要有过。   千万,别有把柄栽在他手坐头。   *****************************************************************   “师傅若是来告诉我太原那方面的消息,那可免了,二叔已来这说过一回。”   夜深未睡的玄玉,在书斋大们遭袁天印开启后,抬首看了他下眼,又再继续埋首案上公务。   “我是来告诉王爷好消息的。”把门带上后,心情甚好的袁天印,信步走至他的案旁。   “好消息?”   “上回在咱们离开轩辕营后,余丹波与乐浪就对上了,前阵子还当着营里众军员的面,在校场上比划了三个日夜。”找了位置坐下后,袁天印边跷起脚边对他咧着笑。   玄玉一脸错愕,“他们打了三天三夜?”素无交集,也不往来的那两人,是怎么对上的?   “可不是?”   “谁胜谁负?”边瞧着他边心生纳闷的玄玉,虽是不解,但对结果也很是好奇。   “不分轩轾,全都累瘫在校场上给人看笑活。”当向来冷傲待人,开口闭口都是军令的余丹波,被乐浪揍黑了眼眶、打歪了一张冷脸,与同样也半斤八两的乐浪皆躺平在校场上时,可乐坏了三年来被他整治得半死的顾长空与符青峰。   玄玉直瞪向他,“这算是哪们子的好消息?”轩辕营劫两名主帅,行为不检、聚众私斗,还闹了笑话,他们两个究竟在想什么?   袁天印放弃继续拐弯抹角,“王爷,余丹波交了位新朋友。”他是忙胡涂了?都说的这么清楚他还不明白?   “他会交朋友?”说起那个既闷骚又瞧不起他人的余丹波,除了眼埋还有他这个王爷及袁天印外,谁也看不上,更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友朋。   “乐浪。”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   “乐浪愿开口了?”喜出望外的玄玉,张大了眼睛。   袁天印意说愈愉快,“谁教余丹波天天派顾长空和符青峰去骚扰他?为此,乐浪可是每日必跑去余丹波帐中吼上一顿,就这样,他俩天天吼、天天斗,感情好得如胶似漆呢。”一个天未亮前就偷偷摸摸把人丢到帐前,—个天未黑前必定气急败坏地把那两人给拎回去,轩辕营里的人,近来看笑话总是看得乐此不疲。   “太好了……”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玄玉,—手抚着胸口,欣慰地吐了口大气。   袁天印微微笑道:“因此乐浪那方面,王爷就别再多想了。”   这才知道余丹波与乐浪之事,是袁天印刻意造成的,玄玉有些惭愧地垂首。   “让师傅为我操心了。”   袁天印不以为意地摇着手,“王爷也只有这事能让我操心,比起其他人,王爷算是好多了。”他这点解不开的心结算什么?那些皇子们的事才让人头疼呢。   “其他人?”除他以外,难道袁天印还另收了其他徒弟不成?   “很久没同你聊聊了。”袁天印想了想,带笑地往椅内一靠,“今晚,咱们师徒就就来谈谈人心这个东西。”   “人心?”不得不搁下公务的玄玉,对他所起的这个课题有些意外。   "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袁天印随意举了个例,“圣上所诞四位皇子,王爷了解多少?”   玄玉识趣地一笑,“我想听听师傅这旁观者的见解。”对于这等问题,玄玉知道,由自个儿这局内人看,远不如他这局外人来瞧得明白。   既是如此,袁天印清了治嗓子后,便不客气地开始作评。   “太子灵恩,多谋善嫉,善收买人心。太子在朝中一面整顿吏治,暗中偏袒臣私,表里皆风光,对下则进言发展农桑,减轻赋税与徭役,广积民心。”   “这我知道。”或许他人不知灵恩是个怎样的人,但他这皇弟可清楚了。   “宜王凤翔,培植羽冀,铲除异已。”袁天印再转至锋芒甚露的凤翔身上,“闵禄与辛渡,在剿叛贼有功后,随即擢升为山西府螵骑与车骑将军,而那些原本还处于观望、想捡边站的太原官员,在宣王斩了异姓王后,莫不飞快靠拢宣王,就怕没了人头。”   玄玉颔首同意,“虽然老三这法子是血腥了点,但不能否认,这的确是收效快速。”“晋王尔岱,不露声色,远朝政、积军心。”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宝时竖紧了眉。   “康大人送来消息,晋王有意请兵三十万,兵优益州。”弯身拉来案旁的火盆取暖后,袁天印警告似的看首他,“王爷可别小看了晋王,袁某以为,晋王此次出兵,只蠃不输。”   “德龄呢?”玄玉摆摆手,要他继续说下去。   “以逸待劳。”   “怎么说?”尔岱那方面他尚可理解,但德龄……   袁天印缓缓透露出他还不知的消息,“今日袁某至康大人府上走了一趟,康大人说,信王派人到了他府上。依信王之意,东西运河,西起洛阳东至扬州,按理,漕运之权,扬州当享一半。”   他淡淡轻哼,“老四想捡现成?”   “乍看之下,信王是见运河日后可兴富利,因此他扬州也要分一杯羹。”袁天印边点头边说出德龄表面上所作的工夫。   玄玉随之接口,“其实他是想掌握漕运。”   “正是。”袁天印笑吟吟地朝他拱手,“王爷,漕运之权可不能落入信王手中,否则王爷这些年来的努力,就成了为他人作嫁。”   “洛阳的异姓王之所以这么安份,全都是因他们得靠康定宴压着,而康定宴还得靠漕运发财,我怎可能会拱手让出漕运?去告诉康定宴,想法子回了他。”花了多大的工夫,他才为洛阳开凿了个财库,德龄只凭一句地利之权,就想自他手中夺走?没那么容易!   袁天印不忘提醒他,“若信王不死心,将此事奏上朝庭呢?”暗的不成,德龄还可明着来。   没想到这招的玄玉,顿时陷人了苦思。   “其实这也简单。”袁天印不疾不徐地解决他的难题,“王爷只消在朝上说,运河方开通,许多规矩待立,一川不宜有二主,因此暂由漕运总督全权监控,若要分权,三五年后再分也不迟。”   “三五年后?”那还不是一样要给?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别忘了咱们还有条南北运河尚未开凿。”只要南北运河一开凿好,届时又是一条新的财路,那时,他们还介意德龄同他们争那短短一段河道吗?那点小钱,德龄爱拿就拿吧,反正两条运河转运点皆设在洛阳,德龄若想以南通北,照样得给洛阳一笔买路财。   恍然明白的玄玉,紧敛的眉心当下疏散开来,“谢师传教诲。”   说完了前话后,袁天印话锋一转,直转至今晚他会来找玄玉的重点。   “以你来看,他们四人,何者该防?”   “全部。”不自负,也不高估自己的玄玉、从未低估过他们任何一人,也不敢对任何兄弟掉以轻心。   袁天印一手撑着颊,偏首睨看着他,“那……王爷当他们是自家人,当他们是骨血连心的手足吗?”   面对这突来的问题,一时之间,玄玉倒也不知该怎一回答。   “袁某认为,王爷在未来几年内,是该学习另两个字了。”之前叫他学的,他都照办了,但这回……可就不知他愿不愿。   “哪两字?”   “绝情。”   房里的静谧来得很突然,夜色在寂静中搁了浅,再也不流动。   自袁天印口说中出的那二字,在玄玉心中,似用刻刀凿的,深深地刻上了心版。   自太子灵恩将洛阳总管一职交予给他之时,他就已考虑过亲情这个问题,可缠绕在身上的亲情,就像菟丝女萝般扯甩不掉,即使他并不认为他们这些兄弟之间有什么手足之情可言,但它还是像块沉在心潮里怎么也浮不起的砖,沉甸甸地搁在心上的某一隅。尤其是在得知素节欲嫁南国太子之时。   “感情这玩意,身力皇家人,不能给,也给不起。”兜他脸上似有迷惘,袁天印遂把话再说白点,“若是其他皇子们都与素节公主一样,在王爷心中占了极重要的地位,那么,他们就将是王爷最沉重的包袱,日后的致命伤。”   人非草木,自是不无情。但若打着感情这深沉的负荷,举步维艰,亦难走远,更惶论是在激川中逆流而上。因此若想在这场追逐战中不落人后,就得先对付心里那个名唤亲情的心魔,不然即便是他日有机会能成大事,可只要对上了手足,就心软拖遢迟迟下不了手,反而给了他人一举消灭的良机,那该如何是好?   自古以来,能登九五者,何以击败群雄?   因为能狠,因为心中无魔,才能高站在金銮之上自称寡人,惟有能摒弃天性血缘,愿遇神杀神、遇魔除魔者,才能寡。   “办得到吗?”见他迟迟不吭个声、答句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袁天印,忍不住想确定一下他的心思。   “晚了,师傅先去歇着。”岂料玄玉却别过脸,起身走至门边送客。   袁天印怔了半晌,大抵了解他此举后头代表着何种心思,因此袁天印也不打算逼他,只是随他意地走出房外。   在他走后,玄玉合上门扇,转身走至一旁的柜前,伸手自高处取下一只漆盒,而后回到案内坐下,小心地揭开漆盒,自里头拿起那只素节所赠的镯子。   冰冷的玉器,在他掌指的触碰下,逐渐有了微温,低首看着那雕工繁琐的龙形玉镯,许多前尘往事,仿佛都被他收藏在这只小小的玉镯里。在那些往事里,有苦有乐,有喜亦有悲,但大多都是在父皇登基之前的往事,然而在父皇为帝,每个人的身份都因此而不同了后,他所拥有的亲情记忆,却转眼间变得很少,很模糊。   最深刻的,也不过是三年前素节被迫改嫁……   在人生来到不同的阶段后,命运,似乎也带他来到了不同历程的起点。   先前,那个他早已想过,却始终没能拿个主意下定决心来的亲情问题,在这晚,似乎,也已到了该抉择的时分。   在案上的烛火熄灭前,玄玉强迫自己将手中的玉镯搁回漆盒里,顺道也把素节的倩影,永远,锁进了里头。   “这老三,他好狠的心……”   在宫中得知消息的灵恩,难以置信地搁下手中所合的摺子,并为了凤翔所做的种种而皱紧了眉心。   “太子想参宣王一本?”为他携来消息的门人甘培露,站在案前审视完他的神情后,半猜测地问。   “参他?”灵恩将眼眸自摺子里拉回来,静摆在他身上。   他徐徐提供一条罪状,“不请圣谕即斩朝庭命官。”   灵恩扬手一扔,将摺子扔飞了老远,“哼,老三扛了个诛杀乱党的大旗,斩得理直气壮,我能参他什么?”   “问题是,本原的异姓王们,真有谋反吗?”舒舒服服待太原的那些异姓王,有必要放弃安稳富裕的生话,铤而走险拥立不知要何时才能主事的前幼帝?且是在头上有个朝庭派去监视的太原总管的眼下,不理会朝庭咧咧地蛮干?早就知道这里头有谱的灵恩,没好气地问:“就算没有,老三定也会替他们安上一个,况且人全死尽了,现下死无对证,你又能奈地如何?”“难道太子就这样任宣王风光返京请功?”若是如此,那太子所能掌控的地方日后不就少了一个?灵恩朝他摇了摇头,“以老三的性子来看,在邀功之他会先行请罪。”   “做做样子?”   “难不成你以为他真有心认什么过?”灵恩甚是不以然,“他是在给父皇一个台阶下,父皇早就有心除掉太原的异姓王们,现下凤翔借谋反之名这么一做,不但顺了父皇心意,也为父皇日后在朝上提供了个诛王的好借口。”   “那………”   “再怎么说,老三好歹也在太原捱了三年苦日子,暂且就由他吧。”木已成舟,现下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大日后作预防,“叫太原那边的人把他看紧一点,日后,老三一有风吹草动,我要马上知情。”   “是。”甘培露在回答后又再开口,“还有一事,大将军石寅派人回京,说是晋王诸兵三十万,自请讨伐益州。”   灵恩意外地回过头来,万没想到尔岱竟也选在这节骨眼上动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往后重重一靠,两眼直视着殿上的装饰。   “殿下?”   “老五那个闷葫芦,自小就是事事都往心里搁,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灵恩仰首看着殿上所绘的金龙,眼底抹上了一份深思,“他还有个习惯,没把握的事,他不会出手。”自尔岱十三岁起,父皇就将他交给石寅,这些年下来,尔岱早已不是个孩子了,此次尔岱会主动请兵,想必是有绝对的把握。   “殿下打算怎么办?”   他决定以静制动,“就等老五拿下益州再说。”   眼下长安、洛阳与太原,这三京皆已落入他皇家之手,目前就剩益州犹未收归已有,一旦全国三军统整,兵马粮革备齐,父皇就将率大军挥兵南下,败了南国将天下国土一统。   在那之前,他必须着眼于大局,可不能就在这时断了皇弟们的羽翼。现下皇弟们的所做所为,皆是为了朝廷,皆是为了助父皇一统天下,即使背地里他们藏有不轨之图、有意借此培植自个儿的势力,在将来举国攻南之时,他还得靠这些皇弟们效力。   因此,有功,他们尽管去拿,在江山一统前,他可以等也可以忍,但,他们可就千万不要有过。   千万,别有把柄栽在他手坐头。   *****************************************************************   “师傅若是来告诉我太原那方面的消息,那可免了,二叔已来这说过一回。”   夜深未睡的玄玉,在书斋大们遭袁天印开启后,抬首看了他下眼,又再继续埋首案上公务。   “我是来告诉王爷好消息的。”把门带上后,心情甚好的袁天印,信步走至他的案旁。   “好消息?”   “上回在咱们离开轩辕营后,余丹波与乐浪就对上了,前阵子还当着营里众军员的面,在校场上比划了三个日夜。”找了位置坐下后,袁天印边跷起脚边对他咧着笑。   玄玉一脸错愕,“他们打了三天三夜?”素无交集,也不往来的那两人,是怎么对上的?   “可不是?”   “谁胜谁负?”边瞧着他边心生纳闷的玄玉,虽是不解,但对结果也很是好奇。   “不分轩轾,全都累瘫在校场上给人看笑活。”当向来冷傲待人,开口闭口都是军令的余丹波,被乐浪揍黑了眼眶、打歪了一张冷脸,与同样也半斤八两的乐浪皆躺平在校场上时,可乐坏了三年来被他整治得半死的顾长空与符青峰。   玄玉直瞪向他,“这算是哪们子的好消息?”轩辕营劫两名主帅,行为不检、聚众私斗,还闹了笑话,他们两个究竟在想什么?   袁天印放弃继续拐弯抹角,“王爷,余丹波交了位新朋友。”他是忙胡涂了?都说的这么清楚他还不明白?   “他会交朋友?”说起那个既闷骚又瞧不起他人的余丹波,除了眼埋还有他这个王爷及袁天印外,谁也看不上,更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友朋。   “乐浪。”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   “乐浪愿开口了?”喜出望外的玄玉,张大了眼睛。   袁天印意说愈愉快,“谁教余丹波天天派顾长空和符青峰去骚扰他?为此,乐浪可是每日必跑去余丹波帐中吼上一顿,就这样,他俩天天吼、天天斗,感情好得如胶似漆呢。”一个天未亮前就偷偷摸摸把人丢到帐前,—个天未黑前必定气急败坏地把那两人给拎回去,轩辕营里的人,近来看笑话总是看得乐此不疲。   “太好了……”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玄玉,—手抚着胸口,欣慰地吐了口大气。   袁天印微微笑道:“因此乐浪那方面,王爷就别再多想了。”   这才知道余丹波与乐浪之事,是袁天印刻意造成的,玄玉有些惭愧地垂首。   “让师傅为我操心了。”   袁天印不以为意地摇着手,“王爷也只有这事能让我操心,比起其他人,王爷算是好多了。”他这点解不开的心结算什么?那些皇子们的事才让人头疼呢。   “其他人?”除他以外,难道袁天印还另收了其他徒弟不成?   “很久没同你聊聊了。”袁天印想了想,带笑地往椅内一靠,“今晚,咱们师徒就就来谈谈人心这个东西。”   “人心?”不得不搁下公务的玄玉,对他所起的这个课题有些意外。   "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袁天印随意举了个例,“圣上所诞四位皇子,王爷了解多少?”   玄玉识趣地一笑,“我想听听师傅这旁观者的见解。”对于这等问题,玄玉知道,由自个儿这局内人看,远不如他这局外人来瞧得明白。   既是如此,袁天印清了治嗓子后,便不客气地开始作评。   “太子灵恩,多谋善嫉,善收买人心。太子在朝中一面整顿吏治,暗中偏袒臣私,表里皆风光,对下则进言发展农桑,减轻赋税与徭役,广积民心。”   “这我知道。”或许他人不知灵恩是个怎样的人,但他这皇弟可清楚了。   “宜王凤翔,培植羽冀,铲除异已。”袁天印再转至锋芒甚露的凤翔身上,“闵禄与辛渡,在剿叛贼有功后,随即擢升为山西府螵骑与车骑将军,而那些原本还处于观望、想捡边站的太原官员,在宣王斩了异姓王后,莫不飞快靠拢宣王,就怕没了人头。”   玄玉颔首同意,“虽然老三这法子是血腥了点,但不能否认,这的确是收效快速。”“晋王尔岱,不露声色,远朝政、积军心。”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宝时竖紧了眉。   “康大人送来消息,晋王有意请兵三十万,兵优益州。”弯身拉来案旁的火盆取暖后,袁天印警告似的看首他,“王爷可别小看了晋王,袁某以为,晋王此次出兵,只蠃不输。”   “德龄呢?”玄玉摆摆手,要他继续说下去。   “以逸待劳。”   “怎么说?”尔岱那方面他尚可理解,但德龄……   袁天印缓缓透露出他还不知的消息,“今日袁某至康大人府上走了一趟,康大人说,信王派人到了他府上。依信王之意,东西运河,西起洛阳东至扬州,按理,漕运之权,扬州当享一半。”   他淡淡轻哼,“老四想捡现成?”   “乍看之下,信王是见运河日后可兴富利,因此他扬州也要分一杯羹。”袁天印边点头边说出德龄表面上所作的工夫。   玄玉随之接口,“其实他是想掌握漕运。”   “正是。”袁天印笑吟吟地朝他拱手,“王爷,漕运之权可不能落入信王手中,否则王爷这些年来的努力,就成了为他人作嫁。”   “洛阳的异姓王之所以这么安份,全都是因他们得靠康定宴压着,而康定宴还得靠漕运发财,我怎可能会拱手让出漕运?去告诉康定宴,想法子回了他。”花了多大的工夫,他才为洛阳开凿了个财库,德龄只凭一句地利之权,就想自他手中夺走?没那么容易!   袁天印不忘提醒他,“若信王不死心,将此事奏上朝庭呢?”暗的不成,德龄还可明着来。   没想到这招的玄玉,顿时陷人了苦思。   “其实这也简单。”袁天印不疾不徐地解决他的难题,“王爷只消在朝上说,运河方开通,许多规矩待立,一川不宜有二主,因此暂由漕运总督全权监控,若要分权,三五年后再分也不迟。”   “三五年后?”那还不是一样要给?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别忘了咱们还有条南北运河尚未开凿。”只要南北运河一开凿好,届时又是一条新的财路,那时,他们还介意德龄同他们争那短短一段河道吗?那点小钱,德龄爱拿就拿吧,反正两条运河转运点皆设在洛阳,德龄若想以南通北,照样得给洛阳一笔买路财。   恍然明白的玄玉,紧敛的眉心当下疏散开来,“谢师传教诲。”   说完了前话后,袁天印话锋一转,直转至今晚他会来找玄玉的重点。   “以你来看,他们四人,何者该防?”   “全部。”不自负,也不高估自己的玄玉、从未低估过他们任何一人,也不敢对任何兄弟掉以轻心。   袁天印一手撑着颊,偏首睨看着他,“那……王爷当他们是自家人,当他们是骨血连心的手足吗?”   面对这突来的问题,一时之间,玄玉倒也不知该怎一回答。   “袁某认为,王爷在未来几年内,是该学习另两个字了。”之前叫他学的,他都照办了,但这回……可就不知他愿不愿。   “哪两字?”   “绝情。”   房里的静谧来得很突然,夜色在寂静中搁了浅,再也不流动。   自袁天印口说中出的那二字,在玄玉心中,似用刻刀凿的,深深地刻上了心版。   自太子灵恩将洛阳总管一职交予给他之时,他就已考虑过亲情这个问题,可缠绕在身上的亲情,就像菟丝女萝般扯甩不掉,即使他并不认为他们这些兄弟之间有什么手足之情可言,但它还是像块沉在心潮里怎么也浮不起的砖,沉甸甸地搁在心上的某一隅。尤其是在得知素节欲嫁南国太子之时。   “感情这玩意,身力皇家人,不能给,也给不起。”兜他脸上似有迷惘,袁天印遂把话再说白点,“若是其他皇子们都与素节公主一样,在王爷心中占了极重要的地位,那么,他们就将是王爷最沉重的包袱,日后的致命伤。”   人非草木,自是不无情。但若打着感情这深沉的负荷,举步维艰,亦难走远,更惶论是在激川中逆流而上。因此若想在这场追逐战中不落人后,就得先对付心里那个名唤亲情的心魔,不然即便是他日有机会能成大事,可只要对上了手足,就心软拖遢迟迟下不了手,反而给了他人一举消灭的良机,那该如何是好?   自古以来,能登九五者,何以击败群雄?   因为能狠,因为心中无魔,才能高站在金銮之上自称寡人,惟有能摒弃天性血缘,愿遇神杀神、遇魔除魔者,才能寡。   “办得到吗?”见他迟迟不吭个声、答句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袁天印,忍不住想确定一下他的心思。   “晚了,师傅先去歇着。”岂料玄玉却别过脸,起身走至门边送客。   袁天印怔了半晌,大抵了解他此举后头代表着何种心思,因此袁天印也不打算逼他,只是随他意地走出房外。   在他走后,玄玉合上门扇,转身走至一旁的柜前,伸手自高处取下一只漆盒,而后回到案内坐下,小心地揭开漆盒,自里头拿起那只素节所赠的镯子。   冰冷的玉器,在他掌指的触碰下,逐渐有了微温,低首看着那雕工繁琐的龙形玉镯,许多前尘往事,仿佛都被他收藏在这只小小的玉镯里。在那些往事里,有苦有乐,有喜亦有悲,但大多都是在父皇登基之前的往事,然而在父皇为帝,每个人的身份都因此而不同了后,他所拥有的亲情记忆,却转眼间变得很少,很模糊。   最深刻的,也不过是三年前素节被迫改嫁……   在人生来到不同的阶段后,命运,似乎也带他来到了不同历程的起点。   先前,那个他早已想过,却始终没能拿个主意下定决心来的亲情问题,在这晚,似乎,也已到了该抉择的时分。   在案上的烛火熄灭前,玄玉强迫自己将手中的玉镯搁回漆盒里,顺道也把素节的倩影,永远,锁进了里头。 第二十二章   西南,益州。   扬鞭驱策着胯下坐骑的骑兵,不顾胯下的马儿已着沫白的口涎,黑亮的马鞭在日光下不断挥甩着,奋力催促着坐骑纵蹄飞奔,一路奔向晋王尔岱所率大乍扎营处,方至营门,未等坐骑四蹄止停,已一骨碌翻身跃下马背,自怀中掏出单件交予候在营门处的前将军。   转手接过方自敌军处送出的军件,拆开一看后,前将军旋即扬袍转身快步走向营中行辕,委人予以通报后,大步踏进行辕内。   行辕中,一直等待敌军在最后攻城限期内做出决定的尔岱,扬手示意帐中正与他讨论攻城之术的下属噤声。   “如何?”   “敌军决意誓死守城!”前将年双手呈上自前线送来的军件。   行辕内,众将军在听了回报后,不约而同地纷把目光调向营中主帅。   “好!”甚为激赏的尔岱震声一喝。   众将军在得了尔岱的答复后,纷转首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我就成全他!”一双黑眸显得格外灿亮的尔岱,—把握紧了拳心。   杨圆大军主帅尔岱,挥兵益州已三月有余,三月来,杨国边境开始遣军进逼西南国境,兵经清化、通川、看渠,打下涪陵后再率军往西北挺进,直至占据新城后,书表向据守蜀城的西南敌军要求限期出降。   但等到的结果,确如尔岱所期……宁死不降。   战事一触即发。   围攻蜀城的杨国大军,在次日倾巢而出,先以伏远弩长射,待敌军策马出城应战后,长射伍继续长射,此时尔岱在阵前架出以扑头枪所做之拒马,待冲锋的敌军来到阵前,敌军战马踩着事先铺设的地涩之后,原本挖沟,上覆以土草,借以埋伏在地底下的步兵立即窜出,以长柄双刃陌力扫砍敌军马脚,此时,居于拒马后的步兵再以凤头斧上前砍杀敌军。   将应战的敌军因在阵前后,尔岱即率五千精兵绕阵攻城,在距城十丈外,先使用施石机与床子弩破坏城墙,再率精兵推进直逼城下,当敌军烧热油脂往下浇灌攻城精兵,并还以烧融的铁汁烧灼尔岱所率人马时,尔岱命人推来木牛车作为掩体,将兵士推至城下。   抵近城墙后,尔岱命中即将领一队兵士在城下掘毁城基、破开城门,并同时掘地道通入城内,另一路,则使用蹑头飞梯攀上城墙进行玫城。   但,站在城墙上的敌军可不愿坐以待毙,纷使用木托以阻云梯,使其不得贴附城墙,并向城下击砸滚木存石,或拉弓短射阻以攀城。在尔岱的兵士掘通地道之后,西南王又命人通过城中竖井,向地道内簸扇烟焰,传以熏灼从地道内攻入的杨军,阻其前进。   就在中郎将奋力攻城的这一刻,远站在前军后头的壮武将军,见城门难以拿下,忍不住向指挥此役的尔岱进言。   “元帅,依末将看,如此强玫,恐将难取,元帅不如——”   尔岱冷瞪他一眼,“强攻难取?”   “未将……”依恃着多年战历,本想借此教训他的壮武将军,霎时止住了嘴。   冷声一哼后,决心打给他看的尔岱,立即朝身后一喝,“忠武将军接令,全员后撤五丈,将所有的抛石机都推来,集中投向城门,伏远弩伍在城破之后,朝城门射出火禽、火兽!”   “是!”衔命而去的忠武将军即刻领一队人马,由后方推来所有的抛石机,直运至攻城部队的后头。   “前将军人呢?”当获得后援的中郎将与忠武将年,以密集的石阵攻向城门时,尔岱朝旁淡问。   “回元帅,已至定点。”   “一命他投下巨石滚水破城,再动手烧了西城门。”尔岱边翻身上马边下令,“告诉他,他若是比本帅慢一步进城,提头来见!”   未过多久,在杨军前后夹攻之下,蜀城烟硝四起,深厚的城门眼看即将遭破,此时,不愿坐以待毙的西南王乍开城头小门,自杨军中杀出一片血路,并领着后头出城拼死一搏的将兵奇击杨军中伍,力大无穷的西南王,连连斩杀了抵挡其前进的中伍步兵,直朝军的尔岱杀来。   盼能与他亲手交锋多时的尔岱,如他所愿地率麾下骑兵迎战,两造奔腾的马蹄声,愈驰愈急、愈奔愈快,在两军交锋时,纷乱杂踏,巨大的杀嘁声与兵戎交击声掩盖了一切。   乱军之中,西南王骁勇难敌,眼见如此,决意擒贼先擒王的尔岱,改命麾下骑兵手中箭矢集中射向西南王,趁西南王身负数箭之时,以手下骑真为肉盾掩护,朝西南王进逼,在西南王砍下围攻骑兵的人头之际,位在骑兵后头的尔岱则将手中的长矛奋力一掷,刺穿来不及再次举刀的西南王胸腹。   “还我夫君命来!”惊见西南王坐死在马背上后,联袂出城迎战的西南王妃,悲忿交集地策马冲向尔岱,举弓连发数来箭。   拿起配在鞍旁的陌力格挡来箭的尔岱,乍见接续而来作战的是西南王妃,他顿了顿,不过半晌,他迅速策马上前,在西南王妃箭筒中箭矢用尽之时,骑至她身旁一刀砍下她的人头,飞纵的鲜血,一下子溅至他的脸上。   温热似有生命的血液,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滑下。   为此愕然不已的敌我两军,霎时忘了言语动作。   所有人都以为尔岱会因对手是个女流之辈,便对她怀有些许仁慈之心,看她是个女子就心软,但眼中只有敌我、无分男女的尔岱却不如此想,硬是当着敌军的了不留情地将敌军王妃斩杀于马背之上。   四下一片静默中,尔岱拉紧了手中的缰绳,自喉际发出震天价响的大吼,身先士卒地率着身后的军伍剿灭出城的敌军。   此役中,据守大军行辕的石寅并未参战,名义上监军,从头至尾,此役皆未曾出手干预,只是一径地远站在高处观察战况。   当蜀城遭夹击而破,步兵开入城内后,石寅发现,三次出城的尔岱,策驹来到方才城外的战场上,命左右捡拾起西南王夫妻的尸首并予以厚葬。在看完尔岱的处置之后,石寅那写满风霜的面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将军?”跟随在他身旁的副官,有些怀疑地瞧着他。   石寅拍了拍他的肩头,“咱们就要回京了。”   等了多午,终于能说出这句话的石寅,抬首着向症处一片蔚蓝的穹苍,开始在心底热烈期待,长安掀起风云那一日的来临。   ****************************************************************   洛阳。   结束与洛阳官员们的商议,夜色已深时分方返回总管府的玄玉,褪去官服梳洗完毕,在进入书斋不久后,运处门扉即传来一阵他耳熟的叩门声。   “王爷?”怕打扰到他歇息的袁天印,才探头进屋内,就看见他又跟离府前一样,再次坐踞在书案坐批合公摺。   正忙着的玄玉只是扬手朝他示意进来。   “王爷?晋王——”不待他说完,埋苜书案的玄玉即飞地开口。   “老五班师回朝了。”再次在案上取来另一本摺子的玄玉,直接了当地替他说完他想告知的消息,“目前仍在路上,约再过十日就可抵京。”   袁天印微微耸高一眉,不语地凝视着玄玉头也不抬兀自忙碌的模样,暗自在心中计较了一会后,他若无其事地来到案前坐下,但一开口,即让玄玉手边的动作止住。   “王爷不乐见晋王平疆?″现下长安那边,为了晋王尔岱平定了益州,正一片沸沸扬扬呢,连龙心大悦的圣上,都已下旨要擢升晋王。   玄玉只是略为扬首,睨他一眼,“你说呢?”   与他四目交接的袁天印怔了怔,而后半是欣喜、半是受不了地在唇边漫着笑。   愈来愈狡猾……   “王爷,是时候了。”将身子往后大大一靠后,不想再试探他的袁天印,明确地说出他今夜来此的目的。   批阅摺子的朱砂笔笔尖,因停顿,而在摺子上留下了一小摊艳红的墨迹,映衬在白净的摺纸上,在烛下看来,格外似血。   是时候了?等了三年,杨国终于整合了全国兵力,军权一统,且在民生国运上有了稳定的成果,因此众所盼的进攻南国这一日,终于要来临了?   或者应该说,素节的死期……将至了?   沉默地将他这句话收在心底后,玄玉将笔搁在案山上,昂首看着眼前这名三年多来,不断为他的前程努力、处处为他打点准备着的男人,但面对着这名始终站在他身后推促着他成长的男人,回想起袁天印为他所做的一切,深刻地体悟到自己与袁天印之问纠扯不清的关系后,在感激的背后,对于袁天印这名不请自来的王傅,他不知该爱,抑或是该恨。   他交握着十指,云淡风清地说着,“这阵子,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喔?”   “关于那夜师傅所说的绝情这二字。”这二字,还是袁天印头一回逼他非狠下心学会的。   “有答案了吗?”仍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作何想的袁天印,表面上虽是笑着,但心里,却为了他的答覆而忐忑不已,怕就怕,玄玉仍似三年前一般顾忌着私情。   脸上无丝毫波澜的玄玉,看来格外陌生,“有。”   “狠得下心吗?”把话挑明了说的袁天印,深深看进他的眼中,甚想自那双黑黝的眸中看出他话里的真伪。   “他们若能,我自然也能。”状似平静的玄玉淡淡说着,但未了却顿了顿,“只是……”   袁天印一手抚着额,最怕的就是这个,“只是除了太子外?”   “堂旭跟你说的?”不需多想,玄玉也知事情是那颗袁天印特意安在他身旁保护他,同时也顺道监视着他的棋子——堂旭透露出去的。   无意辩解的袁天印,只是含笑带过。   赶在袁天印又想对他晓以大义,或是想要求他撤除这等念头前,他不得不先把话说在前头。   “我对皇姐有过承诺。”素节为何会对他这般要求,他懂,但他更懂的是,太子灵恩在人前人后的心酸。   袁天印听了,脸上的笑意再也挡持不住,替换上的,是一副莫可奈何。   “即使太子可能会要王爷的命?”众多皇子中,能成为他强敌的,非太子莫属,可他何人不放水,偏就挑上了太子?他可知他的这个承诺,往后会为他带来些什么?   似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玄玉,笑耸着肩,起身至一旁的小桌上斟了两杯酒,在将酒杯交至袁天印的掌心里时轻问。   “在师傅眼中,可有半点牵挂?”   “无。”默然了半晌后,袁天印毫不考虑地开口。   他又再问:“在师傅眼中,可有神魔?”   “遇神杀神,避魔除魔。”   “在师傅眼中,有的,是什么?”毫不意外他会有此答复的玄玉,走回书案内坐下后,边品着冷酒边问。   袁天印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王爷。”   得了他这个回答后,玄玉流转着眼眸,不置一词,不点头也不摇首。   “在某些人眼中,有的,也只是王爷。”面色冷峻的袁天印,音调听来格外低寒,“为了王爷,他们豁出去的,可不只是性命而已。”   因窗扇未紧闭,泄露了夜色的风儿自窗缝间钻入室内,微冷的夜风如一双夜魅的大掌,悄悄轻拂过他们的面颊,在跳跃不定的光影间,玄玉仿佛看见了一具具熟识的身影……   收下他的白虎佩印,不为家国,只为他出生入死,高站在城头上扬掌下令开弓的余丹波。放弃了不受拘束、或是优渥的生活,在轩辕营坐苦习兵法、日日操军演练的符青峰与顾长空。打心底信任他,愿为他当了顶冠,也要为他借来银两的冉西亭。在春冷的雨夜里,沉默地背着保护他的大刀,执意站在他身旁为他撑伞的堂旭,遭父皇下旨仳离,明明就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却从不愿正眼看着他的乐浪……   以及,眼前这个誓要助他达成所愿,处处为他着想,但又不得不逼迫他成长的袁天印。   这些因他而聚集到他身边来的眼前人,同时也皆是靠站在他背后的身后人,为了他们,他足下所踏之地,必须站得稳正,而他,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自毁前程。   “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在室内静至一个被点后,玄玉的保证,融入了夜风中。   收下他这句保证的袁天印,将他的话搁在心底反复掂量,虽说,这只是短短几字,但它却重比千金,这让始终都为他深拧着用心担忧的袁天印,霎时放下了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   脸上又恢复笑意的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品着酒之余,总算是有心思与他谈谈正事。   “待晋王抵京后,王爷可要返京为晋王庆贺凯旋?”   玄玉一手指着搁在案上的太乎令谕,“太子已下令各地皇子皆返京,明日我会携康定宴一同返京。”   “回京后,还望王爷听袁某一句。”转眼间,袁天印又在他面前换回了一身王博叮咛的模样。   “何事?”   “在众皇子面前,别多话。朝中众臣对晋王要吹要捧,那也皆由着他们去,王爷只需点头,不需多置一词。”此番玄玉回京后,想必充斥在耳旁的,定是些对晋王锦上添花的话,再不就是些对皇子们比较、衡量功过的耳语。   他不赞成也不反对,“怎么说?”   袁天印眼中绽出精光,“袁某想引一人出来搅局。”   “德龄?”玄玉哼声轻笑,愈来愈觉得他们这对师徒的心思,在某方面实在是相似得离谱。   “王爷是怎么猜到的?”没想到他思绪变得如此敏捷的袁天印,颇为高兴地瞧着已经开始懂得玩花样的他。   玄玉摆摆手,“这些年来,太子睁只眼闭只眼的火候已是炉火纯青,就算尔岱出尽风头,或在朝中光芒盖过太子,太子也不会露出半分异样。而凤翔最拿手的就是置身事外煽风点火,因此他也不会做得太明显。删减了人数后,看来看去,就只剩较为沉不住气的德龄了。”“不错,袁某用意即在此。”若要让玄玉一口气对上四位皇子,那实在是太过吃力不讨好,因此何不就以敌制敌,先任由其它皇子相互削弱彼此的实力?如此一来,玄玉也好先少了两个对手。   深思的玄玉一手抚着下颔,不疾不徐地推敲,“老四与老五虽年纪相同,但不为同母所生,因此自小即在心态上有相较之心,谁也不愿在谁之下,如今老五凯旋而归,先下一城,老四自是不会不采任何行动。”   袁天印马上接过他的话,“现阶段,信王尚不会做太明显,但袁某担保,在大军伐南之前,信王与晋王,绝对会对上。”“很值得期待不是吗?”想了想回京后将会遇上景况,决意袖手旁观的玄玉,愉快地朝他挑挑眉。   袁天印的反应,先是为他那期待的模样顿愕了一番,随后,深感欣慰地笑了。   “的确是。”   夜色静静在低声交谈的人语中流淌,偶尔,室中响起酒杯轻碰交撞之声,也会偶尔传来翻阅摺子的响,在虫鸣已息,天色将明的时分,与玄玉彻夜长谈了夜的袁天印,叮咛玄玉快点歇息后,揉着酸疼的颈项走向房门。   “师傅。”在他一掌将推抵门扉时,玄玉蓦地叫他。   袁天印不明所以地回过身来,看着一整晚始终都埋藏着心事而不告诉他的玄玉。   “我很庆幸,在众多皇子中,你所收之徒是我而不是他人。”   他怔了怔,随后笑开来,“王爷,你太低估你自个儿了。”   玄玉仅只是挑高一眉。   “是我该庆幸,我挑对了人。”袁天印慢吞吞扫视了在他眼中,宛如一头深具危险性的白虎的玄玉一眼,而后,开心地更正,“我更庆幸的是,我不是你的敌人。”   西南,益州。   扬鞭驱策着胯下坐骑的骑兵,不顾胯下的马儿已着沫白的口涎,黑亮的马鞭在日光下不断挥甩着,奋力催促着坐骑纵蹄飞奔,一路奔向晋王尔岱所率大乍扎营处,方至营门,未等坐骑四蹄止停,已一骨碌翻身跃下马背,自怀中掏出单件交予候在营门处的前将军。   转手接过方自敌军处送出的军件,拆开一看后,前将军旋即扬袍转身快步走向营中行辕,委人予以通报后,大步踏进行辕内。   行辕中,一直等待敌军在最后攻城限期内做出决定的尔岱,扬手示意帐中正与他讨论攻城之术的下属噤声。   “如何?”   “敌军决意誓死守城!”前将年双手呈上自前线送来的军件。   行辕内,众将军在听了回报后,不约而同地纷把目光调向营中主帅。   “好!”甚为激赏的尔岱震声一喝。   众将军在得了尔岱的答复后,纷转首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我就成全他!”一双黑眸显得格外灿亮的尔岱,—把握紧了拳心。   杨圆大军主帅尔岱,挥兵益州已三月有余,三月来,杨国边境开始遣军进逼西南国境,兵经清化、通川、看渠,打下涪陵后再率军往西北挺进,直至占据新城后,书表向据守蜀城的西南敌军要求限期出降。   但等到的结果,确如尔岱所期……宁死不降。   战事一触即发。   围攻蜀城的杨国大军,在次日倾巢而出,先以伏远弩长射,待敌军策马出城应战后,长射伍继续长射,此时尔岱在阵前架出以扑头枪所做之拒马,待冲锋的敌军来到阵前,敌军战马踩着事先铺设的地涩之后,原本挖沟,上覆以土草,借以埋伏在地底下的步兵立即窜出,以长柄双刃陌力扫砍敌军马脚,此时,居于拒马后的步兵再以凤头斧上前砍杀敌军。   将应战的敌军因在阵前后,尔岱即率五千精兵绕阵攻城,在距城十丈外,先使用施石机与床子弩破坏城墙,再率精兵推进直逼城下,当敌军烧热油脂往下浇灌攻城精兵,并还以烧融的铁汁烧灼尔岱所率人马时,尔岱命人推来木牛车作为掩体,将兵士推至城下。   抵近城墙后,尔岱命中即将领一队兵士在城下掘毁城基、破开城门,并同时掘地道通入城内,另一路,则使用蹑头飞梯攀上城墙进行玫城。   但,站在城墙上的敌军可不愿坐以待毙,纷使用木托以阻云梯,使其不得贴附城墙,并向城下击砸滚木存石,或拉弓短射阻以攀城。在尔岱的兵士掘通地道之后,西南王又命人通过城中竖井,向地道内簸扇烟焰,传以熏灼从地道内攻入的杨军,阻其前进。   就在中郎将奋力攻城的这一刻,远站在前军后头的壮武将军,见城门难以拿下,忍不住向指挥此役的尔岱进言。   “元帅,依末将看,如此强玫,恐将难取,元帅不如——”   尔岱冷瞪他一眼,“强攻难取?”   “未将……”依恃着多年战历,本想借此教训他的壮武将军,霎时止住了嘴。   冷声一哼后,决心打给他看的尔岱,立即朝身后一喝,“忠武将军接令,全员后撤五丈,将所有的抛石机都推来,集中投向城门,伏远弩伍在城破之后,朝城门射出火禽、火兽!”   “是!”衔命而去的忠武将军即刻领一队人马,由后方推来所有的抛石机,直运至攻城部队的后头。   “前将军人呢?”当获得后援的中郎将与忠武将年,以密集的石阵攻向城门时,尔岱朝旁淡问。   “回元帅,已至定点。”   “一命他投下巨石滚水破城,再动手烧了西城门。”尔岱边翻身上马边下令,“告诉他,他若是比本帅慢一步进城,提头来见!”   未过多久,在杨军前后夹攻之下,蜀城烟硝四起,深厚的城门眼看即将遭破,此时,不愿坐以待毙的西南王乍开城头小门,自杨军中杀出一片血路,并领着后头出城拼死一搏的将兵奇击杨军中伍,力大无穷的西南王,连连斩杀了抵挡其前进的中伍步兵,直朝军的尔岱杀来。   盼能与他亲手交锋多时的尔岱,如他所愿地率麾下骑兵迎战,两造奔腾的马蹄声,愈驰愈急、愈奔愈快,在两军交锋时,纷乱杂踏,巨大的杀嘁声与兵戎交击声掩盖了一切。   乱军之中,西南王骁勇难敌,眼见如此,决意擒贼先擒王的尔岱,改命麾下骑兵手中箭矢集中射向西南王,趁西南王身负数箭之时,以手下骑真为肉盾掩护,朝西南王进逼,在西南王砍下围攻骑兵的人头之际,位在骑兵后头的尔岱则将手中的长矛奋力一掷,刺穿来不及再次举刀的西南王胸腹。   “还我夫君命来!”惊见西南王坐死在马背上后,联袂出城迎战的西南王妃,悲忿交集地策马冲向尔岱,举弓连发数来箭。   拿起配在鞍旁的陌力格挡来箭的尔岱,乍见接续而来作战的是西南王妃,他顿了顿,不过半晌,他迅速策马上前,在西南王妃箭筒中箭矢用尽之时,骑至她身旁一刀砍下她的人头,飞纵的鲜血,一下子溅至他的脸上。   温热似有生命的血液,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滑下。   为此愕然不已的敌我两军,霎时忘了言语动作。   所有人都以为尔岱会因对手是个女流之辈,便对她怀有些许仁慈之心,看她是个女子就心软,但眼中只有敌我、无分男女的尔岱却不如此想,硬是当着敌军的了不留情地将敌军王妃斩杀于马背之上。   四下一片静默中,尔岱拉紧了手中的缰绳,自喉际发出震天价响的大吼,身先士卒地率着身后的军伍剿灭出城的敌军。   此役中,据守大军行辕的石寅并未参战,名义上监军,从头至尾,此役皆未曾出手干预,只是一径地远站在高处观察战况。   当蜀城遭夹击而破,步兵开入城内后,石寅发现,三次出城的尔岱,策驹来到方才城外的战场上,命左右捡拾起西南王夫妻的尸首并予以厚葬。在看完尔岱的处置之后,石寅那写满风霜的面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将军?”跟随在他身旁的副官,有些怀疑地瞧着他。   石寅拍了拍他的肩头,“咱们就要回京了。”   等了多午,终于能说出这句话的石寅,抬首着向症处一片蔚蓝的穹苍,开始在心底热烈期待,长安掀起风云那一日的来临。   ****************************************************************   洛阳。   结束与洛阳官员们的商议,夜色已深时分方返回总管府的玄玉,褪去官服梳洗完毕,在进入书斋不久后,运处门扉即传来一阵他耳熟的叩门声。   “王爷?”怕打扰到他歇息的袁天印,才探头进屋内,就看见他又跟离府前一样,再次坐踞在书案坐批合公摺。   正忙着的玄玉只是扬手朝他示意进来。   “王爷?晋王——”不待他说完,埋苜书案的玄玉即飞地开口。   “老五班师回朝了。”再次在案上取来另一本摺子的玄玉,直接了当地替他说完他想告知的消息,“目前仍在路上,约再过十日就可抵京。”   袁天印微微耸高一眉,不语地凝视着玄玉头也不抬兀自忙碌的模样,暗自在心中计较了一会后,他若无其事地来到案前坐下,但一开口,即让玄玉手边的动作止住。   “王爷不乐见晋王平疆?″现下长安那边,为了晋王尔岱平定了益州,正一片沸沸扬扬呢,连龙心大悦的圣上,都已下旨要擢升晋王。   玄玉只是略为扬首,睨他一眼,“你说呢?”   与他四目交接的袁天印怔了怔,而后半是欣喜、半是受不了地在唇边漫着笑。   愈来愈狡猾……   “王爷,是时候了。”将身子往后大大一靠后,不想再试探他的袁天印,明确地说出他今夜来此的目的。   批阅摺子的朱砂笔笔尖,因停顿,而在摺子上留下了一小摊艳红的墨迹,映衬在白净的摺纸上,在烛下看来,格外似血。   是时候了?等了三年,杨国终于整合了全国兵力,军权一统,且在民生国运上有了稳定的成果,因此众所盼的进攻南国这一日,终于要来临了?   或者应该说,素节的死期……将至了?   沉默地将他这句话收在心底后,玄玉将笔搁在案山上,昂首看着眼前这名三年多来,不断为他的前程努力、处处为他打点准备着的男人,但面对着这名始终站在他身后推促着他成长的男人,回想起袁天印为他所做的一切,深刻地体悟到自己与袁天印之问纠扯不清的关系后,在感激的背后,对于袁天印这名不请自来的王傅,他不知该爱,抑或是该恨。   他交握着十指,云淡风清地说着,“这阵子,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喔?”   “关于那夜师傅所说的绝情这二字。”这二字,还是袁天印头一回逼他非狠下心学会的。   “有答案了吗?”仍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作何想的袁天印,表面上虽是笑着,但心里,却为了他的答覆而忐忑不已,怕就怕,玄玉仍似三年前一般顾忌着私情。   脸上无丝毫波澜的玄玉,看来格外陌生,“有。”   “狠得下心吗?”把话挑明了说的袁天印,深深看进他的眼中,甚想自那双黑黝的眸中看出他话里的真伪。   “他们若能,我自然也能。”状似平静的玄玉淡淡说着,但未了却顿了顿,“只是……”   袁天印一手抚着额,最怕的就是这个,“只是除了太子外?”   “堂旭跟你说的?”不需多想,玄玉也知事情是那颗袁天印特意安在他身旁保护他,同时也顺道监视着他的棋子——堂旭透露出去的。   无意辩解的袁天印,只是含笑带过。   赶在袁天印又想对他晓以大义,或是想要求他撤除这等念头前,他不得不先把话说在前头。   “我对皇姐有过承诺。”素节为何会对他这般要求,他懂,但他更懂的是,太子灵恩在人前人后的心酸。   袁天印听了,脸上的笑意再也挡持不住,替换上的,是一副莫可奈何。   “即使太子可能会要王爷的命?”众多皇子中,能成为他强敌的,非太子莫属,可他何人不放水,偏就挑上了太子?他可知他的这个承诺,往后会为他带来些什么?   似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玄玉,笑耸着肩,起身至一旁的小桌上斟了两杯酒,在将酒杯交至袁天印的掌心里时轻问。   “在师傅眼中,可有半点牵挂?”   “无。”默然了半晌后,袁天印毫不考虑地开口。   他又再问:“在师傅眼中,可有神魔?”   “遇神杀神,避魔除魔。”   “在师傅眼中,有的,是什么?”毫不意外他会有此答复的玄玉,走回书案内坐下后,边品着冷酒边问。   袁天印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王爷。”   得了他这个回答后,玄玉流转着眼眸,不置一词,不点头也不摇首。   “在某些人眼中,有的,也只是王爷。”面色冷峻的袁天印,音调听来格外低寒,“为了王爷,他们豁出去的,可不只是性命而已。”   因窗扇未紧闭,泄露了夜色的风儿自窗缝间钻入室内,微冷的夜风如一双夜魅的大掌,悄悄轻拂过他们的面颊,在跳跃不定的光影间,玄玉仿佛看见了一具具熟识的身影……   收下他的白虎佩印,不为家国,只为他出生入死,高站在城头上扬掌下令开弓的余丹波。放弃了不受拘束、或是优渥的生活,在轩辕营坐苦习兵法、日日操军演练的符青峰与顾长空。打心底信任他,愿为他当了顶冠,也要为他借来银两的冉西亭。在春冷的雨夜里,沉默地背着保护他的大刀,执意站在他身旁为他撑伞的堂旭,遭父皇下旨仳离,明明就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却从不愿正眼看着他的乐浪……   以及,眼前这个誓要助他达成所愿,处处为他着想,但又不得不逼迫他成长的袁天印。   这些因他而聚集到他身边来的眼前人,同时也皆是靠站在他背后的身后人,为了他们,他足下所踏之地,必须站得稳正,而他,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自毁前程。   “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在室内静至一个被点后,玄玉的保证,融入了夜风中。   收下他这句保证的袁天印,将他的话搁在心底反复掂量,虽说,这只是短短几字,但它却重比千金,这让始终都为他深拧着用心担忧的袁天印,霎时放下了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   脸上又恢复笑意的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品着酒之余,总算是有心思与他谈谈正事。   “待晋王抵京后,王爷可要返京为晋王庆贺凯旋?”   玄玉一手指着搁在案上的太乎令谕,“太子已下令各地皇子皆返京,明日我会携康定宴一同返京。”   “回京后,还望王爷听袁某一句。”转眼间,袁天印又在他面前换回了一身王博叮咛的模样。   “何事?”   “在众皇子面前,别多话。朝中众臣对晋王要吹要捧,那也皆由着他们去,王爷只需点头,不需多置一词。”此番玄玉回京后,想必充斥在耳旁的,定是些对晋王锦上添花的话,再不就是些对皇子们比较、衡量功过的耳语。   他不赞成也不反对,“怎么说?”   袁天印眼中绽出精光,“袁某想引一人出来搅局。”   “德龄?”玄玉哼声轻笑,愈来愈觉得他们这对师徒的心思,在某方面实在是相似得离谱。   “王爷是怎么猜到的?”没想到他思绪变得如此敏捷的袁天印,颇为高兴地瞧着已经开始懂得玩花样的他。   玄玉摆摆手,“这些年来,太子睁只眼闭只眼的火候已是炉火纯青,就算尔岱出尽风头,或在朝中光芒盖过太子,太子也不会露出半分异样。而凤翔最拿手的就是置身事外煽风点火,因此他也不会做得太明显。删减了人数后,看来看去,就只剩较为沉不住气的德龄了。”“不错,袁某用意即在此。”若要让玄玉一口气对上四位皇子,那实在是太过吃力不讨好,因此何不就以敌制敌,先任由其它皇子相互削弱彼此的实力?如此一来,玄玉也好先少了两个对手。   深思的玄玉一手抚着下颔,不疾不徐地推敲,“老四与老五虽年纪相同,但不为同母所生,因此自小即在心态上有相较之心,谁也不愿在谁之下,如今老五凯旋而归,先下一城,老四自是不会不采任何行动。”   袁天印马上接过他的话,“现阶段,信王尚不会做太明显,但袁某担保,在大军伐南之前,信王与晋王,绝对会对上。”“很值得期待不是吗?”想了想回京后将会遇上景况,决意袖手旁观的玄玉,愉快地朝他挑挑眉。   袁天印的反应,先是为他那期待的模样顿愕了一番,随后,深感欣慰地笑了。   “的确是。”   夜色静静在低声交谈的人语中流淌,偶尔,室中响起酒杯轻碰交撞之声,也会偶尔传来翻阅摺子的响,在虫鸣已息,天色将明的时分,与玄玉彻夜长谈了夜的袁天印,叮咛玄玉快点歇息后,揉着酸疼的颈项走向房门。   “师傅。”在他一掌将推抵门扉时,玄玉蓦地叫他。   袁天印不明所以地回过身来,看着一整晚始终都埋藏着心事而不告诉他的玄玉。   “我很庆幸,在众多皇子中,你所收之徒是我而不是他人。”   他怔了怔,随后笑开来,“王爷,你太低估你自个儿了。”   玄玉仅只是挑高一眉。   “是我该庆幸,我挑对了人。”袁天印慢吞吞扫视了在他眼中,宛如一头深具危险性的白虎的玄玉一眼,而后,开心地更正,“我更庆幸的是,我不是你的敌人。”   西南,益州。   扬鞭驱策着胯下坐骑的骑兵,不顾胯下的马儿已着沫白的口涎,黑亮的马鞭在日光下不断挥甩着,奋力催促着坐骑纵蹄飞奔,一路奔向晋王尔岱所率大乍扎营处,方至营门,未等坐骑四蹄止停,已一骨碌翻身跃下马背,自怀中掏出单件交予候在营门处的前将军。   转手接过方自敌军处送出的军件,拆开一看后,前将军旋即扬袍转身快步走向营中行辕,委人予以通报后,大步踏进行辕内。   行辕中,一直等待敌军在最后攻城限期内做出决定的尔岱,扬手示意帐中正与他讨论攻城之术的下属噤声。   “如何?”   “敌军决意誓死守城!”前将年双手呈上自前线送来的军件。   行辕内,众将军在听了回报后,不约而同地纷把目光调向营中主帅。   “好!”甚为激赏的尔岱震声一喝。   众将军在得了尔岱的答复后,纷转首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我就成全他!”一双黑眸显得格外灿亮的尔岱,—把握紧了拳心。   杨圆大军主帅尔岱,挥兵益州已三月有余,三月来,杨国边境开始遣军进逼西南国境,兵经清化、通川、看渠,打下涪陵后再率军往西北挺进,直至占据新城后,书表向据守蜀城的西南敌军要求限期出降。   但等到的结果,确如尔岱所期……宁死不降。   战事一触即发。   围攻蜀城的杨国大军,在次日倾巢而出,先以伏远弩长射,待敌军策马出城应战后,长射伍继续长射,此时尔岱在阵前架出以扑头枪所做之拒马,待冲锋的敌军来到阵前,敌军战马踩着事先铺设的地涩之后,原本挖沟,上覆以土草,借以埋伏在地底下的步兵立即窜出,以长柄双刃陌力扫砍敌军马脚,此时,居于拒马后的步兵再以凤头斧上前砍杀敌军。   将应战的敌军因在阵前后,尔岱即率五千精兵绕阵攻城,在距城十丈外,先使用施石机与床子弩破坏城墙,再率精兵推进直逼城下,当敌军烧热油脂往下浇灌攻城精兵,并还以烧融的铁汁烧灼尔岱所率人马时,尔岱命人推来木牛车作为掩体,将兵士推至城下。   抵近城墙后,尔岱命中即将领一队兵士在城下掘毁城基、破开城门,并同时掘地道通入城内,另一路,则使用蹑头飞梯攀上城墙进行玫城。   但,站在城墙上的敌军可不愿坐以待毙,纷使用木托以阻云梯,使其不得贴附城墙,并向城下击砸滚木存石,或拉弓短射阻以攀城。在尔岱的兵士掘通地道之后,西南王又命人通过城中竖井,向地道内簸扇烟焰,传以熏灼从地道内攻入的杨军,阻其前进。   就在中郎将奋力攻城的这一刻,远站在前军后头的壮武将军,见城门难以拿下,忍不住向指挥此役的尔岱进言。   “元帅,依末将看,如此强玫,恐将难取,元帅不如——”   尔岱冷瞪他一眼,“强攻难取?”   “未将……”依恃着多年战历,本想借此教训他的壮武将军,霎时止住了嘴。   冷声一哼后,决心打给他看的尔岱,立即朝身后一喝,“忠武将军接令,全员后撤五丈,将所有的抛石机都推来,集中投向城门,伏远弩伍在城破之后,朝城门射出火禽、火兽!”   “是!”衔命而去的忠武将军即刻领一队人马,由后方推来所有的抛石机,直运至攻城部队的后头。   “前将军人呢?”当获得后援的中郎将与忠武将年,以密集的石阵攻向城门时,尔岱朝旁淡问。   “回元帅,已至定点。”   “一命他投下巨石滚水破城,再动手烧了西城门。”尔岱边翻身上马边下令,“告诉他,他若是比本帅慢一步进城,提头来见!”   未过多久,在杨军前后夹攻之下,蜀城烟硝四起,深厚的城门眼看即将遭破,此时,不愿坐以待毙的西南王乍开城头小门,自杨军中杀出一片血路,并领着后头出城拼死一搏的将兵奇击杨军中伍,力大无穷的西南王,连连斩杀了抵挡其前进的中伍步兵,直朝军的尔岱杀来。   盼能与他亲手交锋多时的尔岱,如他所愿地率麾下骑兵迎战,两造奔腾的马蹄声,愈驰愈急、愈奔愈快,在两军交锋时,纷乱杂踏,巨大的杀嘁声与兵戎交击声掩盖了一切。   乱军之中,西南王骁勇难敌,眼见如此,决意擒贼先擒王的尔岱,改命麾下骑兵手中箭矢集中射向西南王,趁西南王身负数箭之时,以手下骑真为肉盾掩护,朝西南王进逼,在西南王砍下围攻骑兵的人头之际,位在骑兵后头的尔岱则将手中的长矛奋力一掷,刺穿来不及再次举刀的西南王胸腹。   “还我夫君命来!”惊见西南王坐死在马背上后,联袂出城迎战的西南王妃,悲忿交集地策马冲向尔岱,举弓连发数来箭。   拿起配在鞍旁的陌力格挡来箭的尔岱,乍见接续而来作战的是西南王妃,他顿了顿,不过半晌,他迅速策马上前,在西南王妃箭筒中箭矢用尽之时,骑至她身旁一刀砍下她的人头,飞纵的鲜血,一下子溅至他的脸上。   温热似有生命的血液,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滑下。   为此愕然不已的敌我两军,霎时忘了言语动作。   所有人都以为尔岱会因对手是个女流之辈,便对她怀有些许仁慈之心,看她是个女子就心软,但眼中只有敌我、无分男女的尔岱却不如此想,硬是当着敌军的了不留情地将敌军王妃斩杀于马背之上。   四下一片静默中,尔岱拉紧了手中的缰绳,自喉际发出震天价响的大吼,身先士卒地率着身后的军伍剿灭出城的敌军。   此役中,据守大军行辕的石寅并未参战,名义上监军,从头至尾,此役皆未曾出手干预,只是一径地远站在高处观察战况。   当蜀城遭夹击而破,步兵开入城内后,石寅发现,三次出城的尔岱,策驹来到方才城外的战场上,命左右捡拾起西南王夫妻的尸首并予以厚葬。在看完尔岱的处置之后,石寅那写满风霜的面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将军?”跟随在他身旁的副官,有些怀疑地瞧着他。   石寅拍了拍他的肩头,“咱们就要回京了。”   等了多午,终于能说出这句话的石寅,抬首着向症处一片蔚蓝的穹苍,开始在心底热烈期待,长安掀起风云那一日的来临。   ****************************************************************   洛阳。   结束与洛阳官员们的商议,夜色已深时分方返回总管府的玄玉,褪去官服梳洗完毕,在进入书斋不久后,运处门扉即传来一阵他耳熟的叩门声。   “王爷?”怕打扰到他歇息的袁天印,才探头进屋内,就看见他又跟离府前一样,再次坐踞在书案坐批合公摺。   正忙着的玄玉只是扬手朝他示意进来。   “王爷?晋王——”不待他说完,埋苜书案的玄玉即飞地开口。   “老五班师回朝了。”再次在案上取来另一本摺子的玄玉,直接了当地替他说完他想告知的消息,“目前仍在路上,约再过十日就可抵京。”   袁天印微微耸高一眉,不语地凝视着玄玉头也不抬兀自忙碌的模样,暗自在心中计较了一会后,他若无其事地来到案前坐下,但一开口,即让玄玉手边的动作止住。   “王爷不乐见晋王平疆?″现下长安那边,为了晋王尔岱平定了益州,正一片沸沸扬扬呢,连龙心大悦的圣上,都已下旨要擢升晋王。   玄玉只是略为扬首,睨他一眼,“你说呢?”   与他四目交接的袁天印怔了怔,而后半是欣喜、半是受不了地在唇边漫着笑。   愈来愈狡猾……   “王爷,是时候了。”将身子往后大大一靠后,不想再试探他的袁天印,明确地说出他今夜来此的目的。   批阅摺子的朱砂笔笔尖,因停顿,而在摺子上留下了一小摊艳红的墨迹,映衬在白净的摺纸上,在烛下看来,格外似血。   是时候了?等了三年,杨国终于整合了全国兵力,军权一统,且在民生国运上有了稳定的成果,因此众所盼的进攻南国这一日,终于要来临了?   或者应该说,素节的死期……将至了?   沉默地将他这句话收在心底后,玄玉将笔搁在案山上,昂首看着眼前这名三年多来,不断为他的前程努力、处处为他打点准备着的男人,但面对着这名始终站在他身后推促着他成长的男人,回想起袁天印为他所做的一切,深刻地体悟到自己与袁天印之问纠扯不清的关系后,在感激的背后,对于袁天印这名不请自来的王傅,他不知该爱,抑或是该恨。   他交握着十指,云淡风清地说着,“这阵子,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喔?”   “关于那夜师傅所说的绝情这二字。”这二字,还是袁天印头一回逼他非狠下心学会的。   “有答案了吗?”仍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作何想的袁天印,表面上虽是笑着,但心里,却为了他的答覆而忐忑不已,怕就怕,玄玉仍似三年前一般顾忌着私情。   脸上无丝毫波澜的玄玉,看来格外陌生,“有。”   “狠得下心吗?”把话挑明了说的袁天印,深深看进他的眼中,甚想自那双黑黝的眸中看出他话里的真伪。   “他们若能,我自然也能。”状似平静的玄玉淡淡说着,但未了却顿了顿,“只是……”   袁天印一手抚着额,最怕的就是这个,“只是除了太子外?”   “堂旭跟你说的?”不需多想,玄玉也知事情是那颗袁天印特意安在他身旁保护他,同时也顺道监视着他的棋子——堂旭透露出去的。   无意辩解的袁天印,只是含笑带过。   赶在袁天印又想对他晓以大义,或是想要求他撤除这等念头前,他不得不先把话说在前头。   “我对皇姐有过承诺。”素节为何会对他这般要求,他懂,但他更懂的是,太子灵恩在人前人后的心酸。   袁天印听了,脸上的笑意再也挡持不住,替换上的,是一副莫可奈何。   “即使太子可能会要王爷的命?”众多皇子中,能成为他强敌的,非太子莫属,可他何人不放水,偏就挑上了太子?他可知他的这个承诺,往后会为他带来些什么?   似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玄玉,笑耸着肩,起身至一旁的小桌上斟了两杯酒,在将酒杯交至袁天印的掌心里时轻问。   “在师傅眼中,可有半点牵挂?”   “无。”默然了半晌后,袁天印毫不考虑地开口。   他又再问:“在师傅眼中,可有神魔?”   “遇神杀神,避魔除魔。”   “在师傅眼中,有的,是什么?”毫不意外他会有此答复的玄玉,走回书案内坐下后,边品着冷酒边问。   袁天印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王爷。”   得了他这个回答后,玄玉流转着眼眸,不置一词,不点头也不摇首。   “在某些人眼中,有的,也只是王爷。”面色冷峻的袁天印,音调听来格外低寒,“为了王爷,他们豁出去的,可不只是性命而已。”   因窗扇未紧闭,泄露了夜色的风儿自窗缝间钻入室内,微冷的夜风如一双夜魅的大掌,悄悄轻拂过他们的面颊,在跳跃不定的光影间,玄玉仿佛看见了一具具熟识的身影……   收下他的白虎佩印,不为家国,只为他出生入死,高站在城头上扬掌下令开弓的余丹波。放弃了不受拘束、或是优渥的生活,在轩辕营坐苦习兵法、日日操军演练的符青峰与顾长空。打心底信任他,愿为他当了顶冠,也要为他借来银两的冉西亭。在春冷的雨夜里,沉默地背着保护他的大刀,执意站在他身旁为他撑伞的堂旭,遭父皇下旨仳离,明明就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却从不愿正眼看着他的乐浪……   以及,眼前这个誓要助他达成所愿,处处为他着想,但又不得不逼迫他成长的袁天印。   这些因他而聚集到他身边来的眼前人,同时也皆是靠站在他背后的身后人,为了他们,他足下所踏之地,必须站得稳正,而他,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自毁前程。   “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在室内静至一个被点后,玄玉的保证,融入了夜风中。   收下他这句保证的袁天印,将他的话搁在心底反复掂量,虽说,这只是短短几字,但它却重比千金,这让始终都为他深拧着用心担忧的袁天印,霎时放下了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   脸上又恢复笑意的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品着酒之余,总算是有心思与他谈谈正事。   “待晋王抵京后,王爷可要返京为晋王庆贺凯旋?”   玄玉一手指着搁在案上的太乎令谕,“太子已下令各地皇子皆返京,明日我会携康定宴一同返京。”   “回京后,还望王爷听袁某一句。”转眼间,袁天印又在他面前换回了一身王博叮咛的模样。   “何事?”   “在众皇子面前,别多话。朝中众臣对晋王要吹要捧,那也皆由着他们去,王爷只需点头,不需多置一词。”此番玄玉回京后,想必充斥在耳旁的,定是些对晋王锦上添花的话,再不就是些对皇子们比较、衡量功过的耳语。   他不赞成也不反对,“怎么说?”   袁天印眼中绽出精光,“袁某想引一人出来搅局。”   “德龄?”玄玉哼声轻笑,愈来愈觉得他们这对师徒的心思,在某方面实在是相似得离谱。   “王爷是怎么猜到的?”没想到他思绪变得如此敏捷的袁天印,颇为高兴地瞧着已经开始懂得玩花样的他。   玄玉摆摆手,“这些年来,太子睁只眼闭只眼的火候已是炉火纯青,就算尔岱出尽风头,或在朝中光芒盖过太子,太子也不会露出半分异样。而凤翔最拿手的就是置身事外煽风点火,因此他也不会做得太明显。删减了人数后,看来看去,就只剩较为沉不住气的德龄了。”“不错,袁某用意即在此。”若要让玄玉一口气对上四位皇子,那实在是太过吃力不讨好,因此何不就以敌制敌,先任由其它皇子相互削弱彼此的实力?如此一来,玄玉也好先少了两个对手。   深思的玄玉一手抚着下颔,不疾不徐地推敲,“老四与老五虽年纪相同,但不为同母所生,因此自小即在心态上有相较之心,谁也不愿在谁之下,如今老五凯旋而归,先下一城,老四自是不会不采任何行动。”   袁天印马上接过他的话,“现阶段,信王尚不会做太明显,但袁某担保,在大军伐南之前,信王与晋王,绝对会对上。”“很值得期待不是吗?”想了想回京后将会遇上景况,决意袖手旁观的玄玉,愉快地朝他挑挑眉。   袁天印的反应,先是为他那期待的模样顿愕了一番,随后,深感欣慰地笑了。   “的确是。”   夜色静静在低声交谈的人语中流淌,偶尔,室中响起酒杯轻碰交撞之声,也会偶尔传来翻阅摺子的响,在虫鸣已息,天色将明的时分,与玄玉彻夜长谈了夜的袁天印,叮咛玄玉快点歇息后,揉着酸疼的颈项走向房门。   “师傅。”在他一掌将推抵门扉时,玄玉蓦地叫他。   袁天印不明所以地回过身来,看着一整晚始终都埋藏着心事而不告诉他的玄玉。   “我很庆幸,在众多皇子中,你所收之徒是我而不是他人。”   他怔了怔,随后笑开来,“王爷,你太低估你自个儿了。”   玄玉仅只是挑高一眉。   “是我该庆幸,我挑对了人。”袁天印慢吞吞扫视了在他眼中,宛如一头深具危险性的白虎的玄玉一眼,而后,开心地更正,“我更庆幸的是,我不是你的敌人。” 第二十三章   长安一片沸腾。   益州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长安城街头巷尾的每一处,这日,执金吾奉旨大开三面城门,恭迎返京军伍阵列入城,率师凯归的晋王尔岱与大将军石寅,胯下所策之战马方踏入长安外郭城,所到之处家家户户推门开窗、贺迎欢叫声不断,莫不欢庆晋王荣返,在他二人身后整齐陈列的大军,光明铠甲在日光下闪烁生辉,束束白光挥城中映亮,有若新雪。   自建羽皇帝登基御极后,长安城,已很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在向圣上呈上益州叛贼所书之降书,禀奏完益州之役详情,与此役军员的功过后,出了宫的尔岱,先行返回已有好阵子未归的晋王府。   拒绝了登府祝贺的朝中王公大臣,稍事梳洗后的尔岱,此刻站在厅中,环视着大厅里堆积如山的贺礼。众多贺礼中,有些,是众朝目派私家奴仆、或亲自送至府上,有些,是那些不太与他有交集的皇亲们,在风闻了消息后赶送而来的。   信步绕过充塞了各式以红纸包裹,或是以大喜之色漆染了的礼匣,来到了厅堂上的礼架前,尔岱的双眼,—一划过摆放在上头的三项由其他皇子所赠的贺礼。   “这些礼,谁最先送到?”他弹弹指,冷漠地问向身后。   “回王爷,太子最先。”府里的管家躬身敬禀,“齐王玄玉与宣王凤翔之礼,则是在王爷抵京时同时送达。”   尔岱听了后,只是冷眼瞧着架上三种式样皆差不差的礼盒。   太子身为皇子之长、一国储君,所赠之礼自是不寒酸;素来以俭约出名的凤翔,虽说在贺礼上并未像在其他方面一样寒伧,但看来也不过于隆重;至于玄玉所赠之礼,则是采中庸之道,规规矩矩,既给足了面子却也不招摇。太子身在长安,占尽风流,礼最先到,自是理所兰然,而玄玉与凤翔之礼,则是达得不早也不晚,在他两脚再度踏上长安时即刻奉上,时辰捡得极为恰当。   这群太懂得做人,也太会作戏给朝中众臣看的皇兄们可………   他再将目光缓缓流转至礼架上,双眼静定在那空了一处的空格上,而后颇为反感地微拧起眉心。   “信王的礼呢?”   管家频擦着一头大汗,“回王爷,未到……”所有该到的礼皆到了,就属信王德龄的礼迟迟未到,为此,他还特地差人在府外候着,就怕没收到礼弄出什么误会来。   “信王自扬州返京了吗?”暗自在心底记下一笔的尔岱,大抵也可以估算出德龄在得知他班师回朝后有何反应,现下,他就只等着看德龄返京后,脸上的表情是何等模样。   “尚未返京。但信王已派人传话,预计今晚可返抵长安。”   尔岱轻扯嘴角,“哼。”   眼见主子心情不佳,带家忙不迭再问。   “王爷,今晚太子摆宴东宫,王爷去是不去?”今晚若是一去,少不了得与信王德龄碰头,届时……希望场面别弄得太僵才好。   然而尔岱却扬眉而笑,“当然去。”就因德龄不得不予太子一个面子,因此他更是要去,若是错过了此等挫挫德龄锐气的机会,岂不可惜?   “是……”深知他们兄弟间不睦的管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在心中祈祷,今晚他们这些兄弟都会看在太子的份上别闹出事来。   天色不久即暗,一盏盏明亮宫灯,将太子东宫映照得亮如白昼。   席间所传来的阵阵丝竹之音、歌伶的软哝纤音,久吾沙场的尔岱,怎么也听不惯,而褪去了穿惯的战袍换上了官服后,坐在席间的他也有些不自在。   举杯再饮下一口太子特意命人寻来为他庆功的美酒,任甘馥浓冽的滋味在舌尖徘徊再三后,他抬起炯目,——扫视过席间众皇兄们脸上的神情。   稳居席间首位的太子,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模样,一摆出长兄的架子,对他招呼甚是周到,言语间,也顺看着席间大臣们的话锋,一并对他吹捧赞扬。坐在席间一隅,皇三兄凤翔,虽是嘴边带笑,但眼神中却一如以往藏着冷冽,脸笑心不笑,在席间不置一词,只是时常举杯与他对饮。   而治理河南府出尽锋头的皇二兄玄玉,则是面色和悦,神情间带了点欣喜,侧耳聆听着席间众臣讨论着他兵伐益州的功绩,并不时频频颔首,微笑表示赞同。   至于最晚入席的德龄则是……   面无表情。   深感特来与宴真是值回票价的尔岱,不露声色地举杯掩饰着嘴边隐隐泛着的嘲笑。德龄是可以礼不到,但人却不能在今晚席中不到,长久以来与德龄相互争锋却始终谁也占不着谁的好处,然而今日他总算是能站在高处俯首低看德龄,这等滋味,他可是等了好多个年头。   听石寅说,这些年来被父皇抬派至扬州任总管的德龄,除了讨好地方大臣与那些前朝国戚外,总管住内所诂,不过就是发达地方商道,他最为人诟病的笙歌夜舞的陋习仍是未改,而他到了扬州所干的最有志气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脸面地去抢皇二兄玄玉所开凿出来的运河河权。   兄弟一场,德龄在腹里编排的,他或许无法全盘知晓,但他知道,甚会扮猪吃老虎、总是刻意让人误会的德龄,暗地里,定是瞒着众人在扬州干了某些事,只是时候未到,故而德龄不愿将它彰显出来,以免他将会成了众皇兄将要对付的靶子。   只是,德龄究竟是背着众人在扬州留了哪一手?他到底是在扬州做了些什么,才让他在席间能显现出不卑不亢的神态?他自恃的是什么?   不着痕迹端看着尔岱与德龄之间无形的战火,置身事外的凤翔,若有所悟地挑挑眉,更进一杯酒后,再暗暗把眼神转至将一切都看在眼下的太子身上。   笑意满面的太子灵恩,将四位皇弟的心思估量过一阵后,放任德龄与尔岱之间的你来我往,不动声色地警戒着盯住他的凤翔,但他却惟独摸不透,一整晚都静坐在一旁的玄玉,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   在席间热络至一个程度时,太子扬掌朝身后拍了拍,不旋踵,四个身着红纱的女子在厅前鱼贯而出,手执宝剑,在乐师奏越鼓声与吹起笛音时,旋即舞起剑来,在交错的杯光剑影间,位在席间始终都没有出声的玄玉,放眼看向席座间,却忽然觉得,在场的四位皇兄弟们的验孔,变得很模糊。   受了烛火的照射,自舞伶手中反射的剑光,灿白灿白的,有些刺目,玄玉微眯着眼瞧着,在一厅流泻的音律间,他的耳边所回响着的,却不是厅前所奏的丝竹之声,而是袁天印那夜两目直盯着他,冷冷自口中所问出之话。   “狠得下心吗?”   对于这些皇兄弟们,狠得下心吗?   他想,在今晚过后,面对这个问题,他不会再有犹豫。   重新将在座四位皇兄弟看过一眼后,玄玉敛去了笑意,大口饮尽杯中烈酒。   ****************************************************************   东宫夜宴后,自东宫返回信王府的德龄,车舆方抵府门,就见一座官轿也静停在府前,下舆一瞧,大半夜忙府造访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他一同与宴的嵇千秋。被圣上指为信王顾臣的嵇千秋,在宴席间将诸皇子间的情况瞧过一回,也对德龄与尔岱之问的情势有了知解后,即使知道这不是与德龄商谈的时辰,但他仍是要前来探一探德龄。   摒退了服侍的下人,携嵇千秋入了书斋的德龄,边脱去官服的外衫图个舒适,边又再为自己斟了杯酒。   “嵇先生有话就说吧。”   “晋王尔岱益州大捷一事,王爷有何看法?”   德龄凉声轻哼,“匹夫之勇。”   “纵使是匹夫之勇,但总也是个功劳。”谁理会尔岱骨子里是何等人物?眼下朝中众臣所看见的,是摆放在台面上的功劳,而圣上对尔岱的着眼处,恐怕也是尔岱能够为圣上平定久为隐忧的西南。   听了觉得有些刺耳的德龄,好整以暇地挑他一眼,“嵇先生此话,是在暗讽本王在扬州待了三年,无半点功亏也无丝毫树业?”   “下官并无此意。”嵇千秋慢条斯理地拱手朝他一揖,“下官只想知道,王爷还想潜藏多久?”   “潜藏?”对这一词,德龄虽是觉得顺耳极了,可也不正面去承认。   “王爷不会是想就这么一直任晋王风光吧?”跟在他身旁三年,自认了解他的嵇千秋,深怀期待地看着他,“不知王爷有何对付晋王的良策?”   一手把玩着腰间所系玉佩的德龄,信步踱至案旁的柜前,仰首看着这些年来他在扬州所搜集而来的种种古玩与名器,他静瞧着一面由黄金所制、周镶宝石的金钥。   “在我眼中,尔岱不过是一介勇夫,而勇者,在沙场上虽是无惧,可在官场上却非无敌。”他两眼直视着镜中的自己,“此时他要风要雨,都由着他去,因为他能风光,也只有这么一时了。”   嵇千秋不解地皱着眉,“此话怎说?”   不语的德龉只是抬起一掌打开柜上的暗门,暗门一开,只见里头陈放了几具巨大的木箱。   “这是……”   德龄笑了笑,走至放置在最外头的木箱前,将沉重的箱盖使劲一揭,映入眼帘的,尽是黄瞪亮眼的……金沙。   被一整箱金沙震慑得深深倒吸口凉气的嵇千秋,忙不迭地看向其他几口未开箱的箱子,再抬首望着这些年来,一直在扬州暗自积蓄财富的德龄。   他是知道,德龄避过圣上、太子及长安众官的眼目在扬州利用异姓王的私家财富利中生利,放任异姓王开设私人银铺、高利借贷,或利用漕运走私私盐图利,从中抽取庞大佣金,但他不知,在地方治事上,在沙场征战上皆无功勋的德龄,这些年来隐藏在暗处里的财富,已今非昔比。   在嵇千秋呆目直望的这个片刻,德龄弯低了身子,伸出一手,任十指在一箱亮眼的金沙上头轻抚拨弄,粒粒清脆有音。   “西北在前朝之时就已停止岁贡,这些年来,两国互不交好。”他边说边拾起一粒较大的金沙扔向嵇千秋,“依父皇的性子来看,父皇不可能会对这支既不愿归、又不岁贡的化外小族坐视不理。”   摊掌看着掌中金沙的嵇千秋,在思索了他突然提及之事后,若有所悟地握紧了拳。   “但下官认为,圣上目前将重心全都搁在南国上,短期内并无征战西北之意。”与南国相较之下,西北不过是个外族小国,要将它纳入版图一事,日后随时皆可。   早就在暗地里动了手脚的德龄笑得很得意,“西北宰相霍延已,早有归顺我杨国之心,但始终就是缺了那么点时机与动力。”   “王爷想揽霍延已为己用?”若是如此,那德龄是想替圣上拿下西北,好让自己能够也像尔岱一般占上一份功劳?   德龄想的可不是那么简单,“我只是要他放把火。”   “火?”   “烧毁两国之间和平的战火。”两国若是继续无侵无扰,怎么惹起一番波澜?既是知此,那么就由他来搅乱这一池过于安静的春水。   甚感不妥的嵇千秋抬起一掌,“但依目前情势来看,圣上派兵南攻已是必然之势,若在此时西北又掀战端,我杨国岂不是得分派出军力以消弭西北之祸?”   “不错。”他耸耸肩。   “王爷难不成是……”愈想意是惊愕的嵇千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想借西北一事,将晋王尔岱自南攻之战中踢出局,拉他下马转战西北?”   德龄眉开眼笑地朝他弹弹指,“你开窍了。”他说过,尔岱只不过是名勇夫,因此匹夫之勇这等事,就让尔岱去就成了,他可不兴去拿个搬不上台面的小国。   嵇千秋抚着额,“但……”为除内敌而刻意引来外患?这也未免太过于……   冷眼瞧着他的反应后,德龄猛地一手重重盖上箱盖,轰然一声,震破了一夜的寂静,也让站在他面前的嵇千秋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冷声低问:“拿下益州之后,不只父皇,就连全朝大臣都对老五刮目相看,若是父皇派兵南攻之时,老五也在南攻之列,那本王何时才能出头?”   “王爷此计虽是不错,但若要攻南,如此分散我军军力,实属冒险。”嵇千秋虽是深知他的用心,但免不了在私情之外,还是要为大局担心。   将暗门关上后,德龄回过身来淡道:“攻南大军所缺之兵力,本王将会补上。”   掩不住眼眉间存疑的嵇千秋,有些不太确定地睨看向一身富家公子气息,成日只沉浸在烂漫奢华的环境里,从没有过任何战历,也不曾涉及过朝政的他。   他莞尔一笑,“连你也不看好本王?”可以想见,朝干大臣们若是知道了这事后,反应定也是和他差不多。   “下官不敢……”霎时惊觉自个儿失态的嵇千秋,忙揖身致歉。   不以为意的德龄出声哼了哼,走至案边自书案上取了本摺子后,转身扔给他。而不明所以的嵇千秋,接稳了摺子后,在他的默许下徐缓地打开摺页,在见着上头所书之人名后,一夜之间连番遭到刺激的嵇千秋,仍是忍不住屏住了气息。   “温伏枷与……赵奔?”为何……当年投靠于圣上麾下,替圣上击退异姓王定下新江山的朝中旧员大将,会落到他的手中?   德龄饶有深意地朝他一笑,“有空,记得到扬州伏羲营走走。”   ***************************************************************   轩辕营。   在收到王傅袁天印的指示,开始为攻南做准备的余丹波,将军务全权交给乐浪打理后,便一径地窝在自己的帐里连着好几日,数日过去,忍不住好奇心的乐浪,才两脚踏进他的帐内想探视他镇日都窝在帐裘做何事,便二话不说地被他给拉进帐内,一块进行战术研讨。   站在帐中听余丹波说了半夭,两眼直视着案上沙盘推演的乐浪,很是佩服余丹波的机敏,同时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他忍不住低叹,“真不知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别太抬举我。”余丹波只是耸着肩,“你可差不到哪去。”   当它是句恭维的乐浪,不予置评地挑挑眉,随手拈来几张地图观看,而站在他身旁的余丹波,则是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乐浪的侧脸。   前阵子,来到轩辕营采过他一回的袁天印,曾随口提及乐浪,希望他代为问问,乐浪是否已自素节南嫁一事中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以及乐浪是否能够谅解玄玉。   面对这等委托,与乐浪同在一营三年,也建立起友情的余丹波问不出口,横想竖想,再怎么拐着弯开口问,也难免会踩着乐浪心上那片总是不肯任人探索的心事,可不问的话,听袁天印说,杨国再过不久就将攻南,到时乐浪的心结若仍是未解,只怕对上头的玄玉不利。   “乐浪。”踌躇了许久,他还是试着开口,“你知道……咱们在准备些什么吧?”   “攻南。”   余丹波更是仔细小心地盯审着他的神情,“攻南的原因……也知道吗?”   乐浪自图中抬起头来,嘲弄地问:“所有人都在等着素节的死期不是吗?”   被他这等语中带刺的话一问,由玄玉一手提拔出仕、深为忠诚护主的余丹波,当下即动了心火。   他咬着牙,“王爷很想保住素节公主的……”这家伙,三年前三年后一样没变,长了一双眼,却始终没睁开看清他人不下于他的心伤。   “我知道。”乐浪不看可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即转身欲走。   余丹波却使劲地一把揪住他,“王爷不能代你、代素节公主以及他自个儿开口求情,这苦衷,你又可知?”   “别说了……”不想提及这件事的乐浪,将臂一收,转过身子的同时,也再次将这块心伤给抛在脑后不愿去面对。   按捺了三年的余丹波,终于再也对他忍不住,厉声在他身后大喝:“你不能永远逃避王爷,你更不能永远责怪王爷!”   责怪?他怪的是玄玉吗?乐浪脚下的步子怔了怔。   “乐浪……”替玄玉极为不平的余丹波,忙来到他的面前要他睁开他那双一直都紧闭着的心眼,“你明知道王爷比谁都关心你!”   看着仰着面脸替玄玉说话的同僚,乐浪当然知道,玄玉自然是关心他的,他也知道,这个余丹波,又是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就是因为我知道,因此我才不愿见他。”   “为何?”明明他就是很不忍见玄玉次次来到轩辕营,都失望而返,其实他也不想这么对待玄玉的,既是这详,他又为何不见玄玉、不正眼瞧玄玉一眼?   “我……不想看到他那双比我更痛苦的眼。”三年来一直都不愿提及此事的乐浪,终于松了口,“我不想,看见他那双写满愧疚的双眼。”   在他眼中的玄玉,合该是在素节南嫁之前的玄玉,那时的玄玉,意气风发,在朝中前程无量,看在他与素节的眼中,有着说不出口的欣慰,他们夫妻俩总认为,这个聪颖又有大志的皇弟,不会似朝中之臣般玩弄权术,更不会反目无情,但……玄玉终究是变了,就在他去了洛阳之后。   他明白,亲情的栅栏是关不住、也不能束缚住一只猛虎的,玄玉若狠,就该摒弃旧往的一切,可滂沱大雨那夜,他在阶下却清楚地见着了,玄玉眼中后悔莫名的伤痛,那说不出口的不能为、无法救。   如今覆水已难收,素节改嫁一事也不会改变,因此他不想再见玄玉,更不愿再次在玄玉眼中找到那关于歉意的字眼。   “我曾对王爷说过,素节公主南嫁一事,不是王爷的错,但王爷却只反问了我一句话。”力玄玉说活的余丹波又再冷述。   "什么话?”   余丹波指控地看向他,“王爷说,他袖手旁观不是吗?”   原来除了他外,就连玄玉也在私底下怪罪于自己?   不想置评,更不想一脚又再次踏入那牵扯不睛的混沼中的乐浪,赶在思绪又再次缠绕在玄玉身上前,举步绕过眼前的余丹波。   “站住。”语中带怒的余丹波冷声叫住他,决心在今日把话都摊开来说明白,“你可曾想过,王爷为何非得袖手旁观不可?你可知,王爷的一举一动,所牵连的,并不只是王爷个人的仕途前程?王爷不是个你表面上眼见的投机皇子,他不过是个与命运奕棋之人。”   一而再被叫住的乐浪,没好气地瞪向帐门不肯回首。   “王爷若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他输了他自个儿的未来不打紧,但他知道,他万不能让那些支撑在他背后的人,也都因地而得赔上所有。”余丹波咬牙切齿地将一字字敲进他耳里,“纵使不愿,依旧不得不拼命为运也为他人而低头,不得不割舍心中的眷恋而袖手旁观,这等心情,谁又来替王爷想过?你会疼,他也会痛啊!”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因他的话而沉默了许久的乐浪,莫可奈何地苦笑,“你这是在说我太过自私?”   “难道你不是吗?”径顾自己全然不考虑到他人,若玄玉有私心,那他的私心更甚玄玉!   他回过身来,老实地招认,“我是。”   余丹波反倒是因这话而顿愣了半晌,一时间,倒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我自私,是为素节,也为玄玉。”他清清楚楚地剖白,“他们俩是我心头的两块肉,谁也不能割,谁也不能舍。”   余丹波迟疑地拖着声调,“那……”   “我只是想让玄玉知道,我不是他的亏欠、不是他以为的内疚。”乐浪一鼓作气把心中话都掏出来给他听,“今日我会留在轩辕营,正是因为我要助他,无论他所想要的是什么,拼了命不要,我都会为他达成。之所以冷落他、不见他,是要他抛弃我这亲人视我为下属,如此,他才能够不被我绊着,全心朝他的理想走。”   余丹波停顿在他脸庞上的目光,在他语毕后,久滞不动,半晌,他受不了地抚着额。   “怪不得咱们会不对盘……”又是闷葫芦一个,他最讨厌这种心口不一的人了,有话说不出口,事事往心头搁……这样玄玉会明白才有鬼。   乐浪回敬了他一记,“彼此彼此。”眼里心里、口口声声都是王爷,忠得跟条家犬没两样,玄玉会受得了他才怪。   偷蹲在帐外窃听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帐里的两位顶头上司又开始重新讨论起公事时,不约而同地相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不知道……”顾长空一手指向帐内,“他们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吗?”   符青峰朝天翻了个白眼,“八成不知道。”   长安一片沸腾。   益州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长安城街头巷尾的每一处,这日,执金吾奉旨大开三面城门,恭迎返京军伍阵列入城,率师凯归的晋王尔岱与大将军石寅,胯下所策之战马方踏入长安外郭城,所到之处家家户户推门开窗、贺迎欢叫声不断,莫不欢庆晋王荣返,在他二人身后整齐陈列的大军,光明铠甲在日光下闪烁生辉,束束白光挥城中映亮,有若新雪。   自建羽皇帝登基御极后,长安城,已很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在向圣上呈上益州叛贼所书之降书,禀奏完益州之役详情,与此役军员的功过后,出了宫的尔岱,先行返回已有好阵子未归的晋王府。   拒绝了登府祝贺的朝中王公大臣,稍事梳洗后的尔岱,此刻站在厅中,环视着大厅里堆积如山的贺礼。众多贺礼中,有些,是众朝目派私家奴仆、或亲自送至府上,有些,是那些不太与他有交集的皇亲们,在风闻了消息后赶送而来的。   信步绕过充塞了各式以红纸包裹,或是以大喜之色漆染了的礼匣,来到了厅堂上的礼架前,尔岱的双眼,—一划过摆放在上头的三项由其他皇子所赠的贺礼。   “这些礼,谁最先送到?”他弹弹指,冷漠地问向身后。   “回王爷,太子最先。”府里的管家躬身敬禀,“齐王玄玉与宣王凤翔之礼,则是在王爷抵京时同时送达。”   尔岱听了后,只是冷眼瞧着架上三种式样皆差不差的礼盒。   太子身为皇子之长、一国储君,所赠之礼自是不寒酸;素来以俭约出名的凤翔,虽说在贺礼上并未像在其他方面一样寒伧,但看来也不过于隆重;至于玄玉所赠之礼,则是采中庸之道,规规矩矩,既给足了面子却也不招摇。太子身在长安,占尽风流,礼最先到,自是理所兰然,而玄玉与凤翔之礼,则是达得不早也不晚,在他两脚再度踏上长安时即刻奉上,时辰捡得极为恰当。   这群太懂得做人,也太会作戏给朝中众臣看的皇兄们可………   他再将目光缓缓流转至礼架上,双眼静定在那空了一处的空格上,而后颇为反感地微拧起眉心。   “信王的礼呢?”   管家频擦着一头大汗,“回王爷,未到……”所有该到的礼皆到了,就属信王德龄的礼迟迟未到,为此,他还特地差人在府外候着,就怕没收到礼弄出什么误会来。   “信王自扬州返京了吗?”暗自在心底记下一笔的尔岱,大抵也可以估算出德龄在得知他班师回朝后有何反应,现下,他就只等着看德龄返京后,脸上的表情是何等模样。   “尚未返京。但信王已派人传话,预计今晚可返抵长安。”   尔岱轻扯嘴角,“哼。”   眼见主子心情不佳,带家忙不迭再问。   “王爷,今晚太子摆宴东宫,王爷去是不去?”今晚若是一去,少不了得与信王德龄碰头,届时……希望场面别弄得太僵才好。   然而尔岱却扬眉而笑,“当然去。”就因德龄不得不予太子一个面子,因此他更是要去,若是错过了此等挫挫德龄锐气的机会,岂不可惜?   “是……”深知他们兄弟间不睦的管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在心中祈祷,今晚他们这些兄弟都会看在太子的份上别闹出事来。   天色不久即暗,一盏盏明亮宫灯,将太子东宫映照得亮如白昼。   席间所传来的阵阵丝竹之音、歌伶的软哝纤音,久吾沙场的尔岱,怎么也听不惯,而褪去了穿惯的战袍换上了官服后,坐在席间的他也有些不自在。   举杯再饮下一口太子特意命人寻来为他庆功的美酒,任甘馥浓冽的滋味在舌尖徘徊再三后,他抬起炯目,——扫视过席间众皇兄们脸上的神情。   稳居席间首位的太子,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模样,一摆出长兄的架子,对他招呼甚是周到,言语间,也顺看着席间大臣们的话锋,一并对他吹捧赞扬。坐在席间一隅,皇三兄凤翔,虽是嘴边带笑,但眼神中却一如以往藏着冷冽,脸笑心不笑,在席间不置一词,只是时常举杯与他对饮。   而治理河南府出尽锋头的皇二兄玄玉,则是面色和悦,神情间带了点欣喜,侧耳聆听着席间众臣讨论着他兵伐益州的功绩,并不时频频颔首,微笑表示赞同。   至于最晚入席的德龄则是……   面无表情。   深感特来与宴真是值回票价的尔岱,不露声色地举杯掩饰着嘴边隐隐泛着的嘲笑。德龄是可以礼不到,但人却不能在今晚席中不到,长久以来与德龄相互争锋却始终谁也占不着谁的好处,然而今日他总算是能站在高处俯首低看德龄,这等滋味,他可是等了好多个年头。   听石寅说,这些年来被父皇抬派至扬州任总管的德龄,除了讨好地方大臣与那些前朝国戚外,总管住内所诂,不过就是发达地方商道,他最为人诟病的笙歌夜舞的陋习仍是未改,而他到了扬州所干的最有志气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脸面地去抢皇二兄玄玉所开凿出来的运河河权。   兄弟一场,德龄在腹里编排的,他或许无法全盘知晓,但他知道,甚会扮猪吃老虎、总是刻意让人误会的德龄,暗地里,定是瞒着众人在扬州干了某些事,只是时候未到,故而德龄不愿将它彰显出来,以免他将会成了众皇兄将要对付的靶子。   只是,德龄究竟是背着众人在扬州留了哪一手?他到底是在扬州做了些什么,才让他在席间能显现出不卑不亢的神态?他自恃的是什么?   不着痕迹端看着尔岱与德龄之间无形的战火,置身事外的凤翔,若有所悟地挑挑眉,更进一杯酒后,再暗暗把眼神转至将一切都看在眼下的太子身上。   笑意满面的太子灵恩,将四位皇弟的心思估量过一阵后,放任德龄与尔岱之间的你来我往,不动声色地警戒着盯住他的凤翔,但他却惟独摸不透,一整晚都静坐在一旁的玄玉,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   在席间热络至一个程度时,太子扬掌朝身后拍了拍,不旋踵,四个身着红纱的女子在厅前鱼贯而出,手执宝剑,在乐师奏越鼓声与吹起笛音时,旋即舞起剑来,在交错的杯光剑影间,位在席间始终都没有出声的玄玉,放眼看向席座间,却忽然觉得,在场的四位皇兄弟们的验孔,变得很模糊。   受了烛火的照射,自舞伶手中反射的剑光,灿白灿白的,有些刺目,玄玉微眯着眼瞧着,在一厅流泻的音律间,他的耳边所回响着的,却不是厅前所奏的丝竹之声,而是袁天印那夜两目直盯着他,冷冷自口中所问出之话。   “狠得下心吗?”   对于这些皇兄弟们,狠得下心吗?   他想,在今晚过后,面对这个问题,他不会再有犹豫。   重新将在座四位皇兄弟看过一眼后,玄玉敛去了笑意,大口饮尽杯中烈酒。   ****************************************************************   东宫夜宴后,自东宫返回信王府的德龄,车舆方抵府门,就见一座官轿也静停在府前,下舆一瞧,大半夜忙府造访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他一同与宴的嵇千秋。被圣上指为信王顾臣的嵇千秋,在宴席间将诸皇子间的情况瞧过一回,也对德龄与尔岱之问的情势有了知解后,即使知道这不是与德龄商谈的时辰,但他仍是要前来探一探德龄。   摒退了服侍的下人,携嵇千秋入了书斋的德龄,边脱去官服的外衫图个舒适,边又再为自己斟了杯酒。   “嵇先生有话就说吧。”   “晋王尔岱益州大捷一事,王爷有何看法?”   德龄凉声轻哼,“匹夫之勇。”   “纵使是匹夫之勇,但总也是个功劳。”谁理会尔岱骨子里是何等人物?眼下朝中众臣所看见的,是摆放在台面上的功劳,而圣上对尔岱的着眼处,恐怕也是尔岱能够为圣上平定久为隐忧的西南。   听了觉得有些刺耳的德龄,好整以暇地挑他一眼,“嵇先生此话,是在暗讽本王在扬州待了三年,无半点功亏也无丝毫树业?”   “下官并无此意。”嵇千秋慢条斯理地拱手朝他一揖,“下官只想知道,王爷还想潜藏多久?”   “潜藏?”对这一词,德龄虽是觉得顺耳极了,可也不正面去承认。   “王爷不会是想就这么一直任晋王风光吧?”跟在他身旁三年,自认了解他的嵇千秋,深怀期待地看着他,“不知王爷有何对付晋王的良策?”   一手把玩着腰间所系玉佩的德龄,信步踱至案旁的柜前,仰首看着这些年来他在扬州所搜集而来的种种古玩与名器,他静瞧着一面由黄金所制、周镶宝石的金钥。   “在我眼中,尔岱不过是一介勇夫,而勇者,在沙场上虽是无惧,可在官场上却非无敌。”他两眼直视着镜中的自己,“此时他要风要雨,都由着他去,因为他能风光,也只有这么一时了。”   嵇千秋不解地皱着眉,“此话怎说?”   不语的德龉只是抬起一掌打开柜上的暗门,暗门一开,只见里头陈放了几具巨大的木箱。   “这是……”   德龄笑了笑,走至放置在最外头的木箱前,将沉重的箱盖使劲一揭,映入眼帘的,尽是黄瞪亮眼的……金沙。   被一整箱金沙震慑得深深倒吸口凉气的嵇千秋,忙不迭地看向其他几口未开箱的箱子,再抬首望着这些年来,一直在扬州暗自积蓄财富的德龄。   他是知道,德龄避过圣上、太子及长安众官的眼目在扬州利用异姓王的私家财富利中生利,放任异姓王开设私人银铺、高利借贷,或利用漕运走私私盐图利,从中抽取庞大佣金,但他不知,在地方治事上,在沙场征战上皆无功勋的德龄,这些年来隐藏在暗处里的财富,已今非昔比。   在嵇千秋呆目直望的这个片刻,德龄弯低了身子,伸出一手,任十指在一箱亮眼的金沙上头轻抚拨弄,粒粒清脆有音。   “西北在前朝之时就已停止岁贡,这些年来,两国互不交好。”他边说边拾起一粒较大的金沙扔向嵇千秋,“依父皇的性子来看,父皇不可能会对这支既不愿归、又不岁贡的化外小族坐视不理。”   摊掌看着掌中金沙的嵇千秋,在思索了他突然提及之事后,若有所悟地握紧了拳。   “但下官认为,圣上目前将重心全都搁在南国上,短期内并无征战西北之意。”与南国相较之下,西北不过是个外族小国,要将它纳入版图一事,日后随时皆可。   早就在暗地里动了手脚的德龄笑得很得意,“西北宰相霍延已,早有归顺我杨国之心,但始终就是缺了那么点时机与动力。”   “王爷想揽霍延已为己用?”若是如此,那德龄是想替圣上拿下西北,好让自己能够也像尔岱一般占上一份功劳?   德龄想的可不是那么简单,“我只是要他放把火。”   “火?”   “烧毁两国之间和平的战火。”两国若是继续无侵无扰,怎么惹起一番波澜?既是知此,那么就由他来搅乱这一池过于安静的春水。   甚感不妥的嵇千秋抬起一掌,“但依目前情势来看,圣上派兵南攻已是必然之势,若在此时西北又掀战端,我杨国岂不是得分派出军力以消弭西北之祸?”   “不错。”他耸耸肩。   “王爷难不成是……”愈想意是惊愕的嵇千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想借西北一事,将晋王尔岱自南攻之战中踢出局,拉他下马转战西北?”   德龄眉开眼笑地朝他弹弹指,“你开窍了。”他说过,尔岱只不过是名勇夫,因此匹夫之勇这等事,就让尔岱去就成了,他可不兴去拿个搬不上台面的小国。   嵇千秋抚着额,“但……”为除内敌而刻意引来外患?这也未免太过于……   冷眼瞧着他的反应后,德龄猛地一手重重盖上箱盖,轰然一声,震破了一夜的寂静,也让站在他面前的嵇千秋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冷声低问:“拿下益州之后,不只父皇,就连全朝大臣都对老五刮目相看,若是父皇派兵南攻之时,老五也在南攻之列,那本王何时才能出头?”   “王爷此计虽是不错,但若要攻南,如此分散我军军力,实属冒险。”嵇千秋虽是深知他的用心,但免不了在私情之外,还是要为大局担心。   将暗门关上后,德龄回过身来淡道:“攻南大军所缺之兵力,本王将会补上。”   掩不住眼眉间存疑的嵇千秋,有些不太确定地睨看向一身富家公子气息,成日只沉浸在烂漫奢华的环境里,从没有过任何战历,也不曾涉及过朝政的他。   他莞尔一笑,“连你也不看好本王?”可以想见,朝干大臣们若是知道了这事后,反应定也是和他差不多。   “下官不敢……”霎时惊觉自个儿失态的嵇千秋,忙揖身致歉。   不以为意的德龄出声哼了哼,走至案边自书案上取了本摺子后,转身扔给他。而不明所以的嵇千秋,接稳了摺子后,在他的默许下徐缓地打开摺页,在见着上头所书之人名后,一夜之间连番遭到刺激的嵇千秋,仍是忍不住屏住了气息。   “温伏枷与……赵奔?”为何……当年投靠于圣上麾下,替圣上击退异姓王定下新江山的朝中旧员大将,会落到他的手中?   德龄饶有深意地朝他一笑,“有空,记得到扬州伏羲营走走。”   ***************************************************************   轩辕营。   在收到王傅袁天印的指示,开始为攻南做准备的余丹波,将军务全权交给乐浪打理后,便一径地窝在自己的帐里连着好几日,数日过去,忍不住好奇心的乐浪,才两脚踏进他的帐内想探视他镇日都窝在帐裘做何事,便二话不说地被他给拉进帐内,一块进行战术研讨。   站在帐中听余丹波说了半夭,两眼直视着案上沙盘推演的乐浪,很是佩服余丹波的机敏,同时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他忍不住低叹,“真不知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别太抬举我。”余丹波只是耸着肩,“你可差不到哪去。”   当它是句恭维的乐浪,不予置评地挑挑眉,随手拈来几张地图观看,而站在他身旁的余丹波,则是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乐浪的侧脸。   前阵子,来到轩辕营采过他一回的袁天印,曾随口提及乐浪,希望他代为问问,乐浪是否已自素节南嫁一事中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以及乐浪是否能够谅解玄玉。   面对这等委托,与乐浪同在一营三年,也建立起友情的余丹波问不出口,横想竖想,再怎么拐着弯开口问,也难免会踩着乐浪心上那片总是不肯任人探索的心事,可不问的话,听袁天印说,杨国再过不久就将攻南,到时乐浪的心结若仍是未解,只怕对上头的玄玉不利。   “乐浪。”踌躇了许久,他还是试着开口,“你知道……咱们在准备些什么吧?”   “攻南。”   余丹波更是仔细小心地盯审着他的神情,“攻南的原因……也知道吗?”   乐浪自图中抬起头来,嘲弄地问:“所有人都在等着素节的死期不是吗?”   被他这等语中带刺的话一问,由玄玉一手提拔出仕、深为忠诚护主的余丹波,当下即动了心火。   他咬着牙,“王爷很想保住素节公主的……”这家伙,三年前三年后一样没变,长了一双眼,却始终没睁开看清他人不下于他的心伤。   “我知道。”乐浪不看可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即转身欲走。   余丹波却使劲地一把揪住他,“王爷不能代你、代素节公主以及他自个儿开口求情,这苦衷,你又可知?”   “别说了……”不想提及这件事的乐浪,将臂一收,转过身子的同时,也再次将这块心伤给抛在脑后不愿去面对。   按捺了三年的余丹波,终于再也对他忍不住,厉声在他身后大喝:“你不能永远逃避王爷,你更不能永远责怪王爷!”   责怪?他怪的是玄玉吗?乐浪脚下的步子怔了怔。   “乐浪……”替玄玉极为不平的余丹波,忙来到他的面前要他睁开他那双一直都紧闭着的心眼,“你明知道王爷比谁都关心你!”   看着仰着面脸替玄玉说话的同僚,乐浪当然知道,玄玉自然是关心他的,他也知道,这个余丹波,又是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就是因为我知道,因此我才不愿见他。”   “为何?”明明他就是很不忍见玄玉次次来到轩辕营,都失望而返,其实他也不想这么对待玄玉的,既是这详,他又为何不见玄玉、不正眼瞧玄玉一眼?   “我……不想看到他那双比我更痛苦的眼。”三年来一直都不愿提及此事的乐浪,终于松了口,“我不想,看见他那双写满愧疚的双眼。”   在他眼中的玄玉,合该是在素节南嫁之前的玄玉,那时的玄玉,意气风发,在朝中前程无量,看在他与素节的眼中,有着说不出口的欣慰,他们夫妻俩总认为,这个聪颖又有大志的皇弟,不会似朝中之臣般玩弄权术,更不会反目无情,但……玄玉终究是变了,就在他去了洛阳之后。   他明白,亲情的栅栏是关不住、也不能束缚住一只猛虎的,玄玉若狠,就该摒弃旧往的一切,可滂沱大雨那夜,他在阶下却清楚地见着了,玄玉眼中后悔莫名的伤痛,那说不出口的不能为、无法救。   如今覆水已难收,素节改嫁一事也不会改变,因此他不想再见玄玉,更不愿再次在玄玉眼中找到那关于歉意的字眼。   “我曾对王爷说过,素节公主南嫁一事,不是王爷的错,但王爷却只反问了我一句话。”力玄玉说活的余丹波又再冷述。   "什么话?”   余丹波指控地看向他,“王爷说,他袖手旁观不是吗?”   原来除了他外,就连玄玉也在私底下怪罪于自己?   不想置评,更不想一脚又再次踏入那牵扯不睛的混沼中的乐浪,赶在思绪又再次缠绕在玄玉身上前,举步绕过眼前的余丹波。   “站住。”语中带怒的余丹波冷声叫住他,决心在今日把话都摊开来说明白,“你可曾想过,王爷为何非得袖手旁观不可?你可知,王爷的一举一动,所牵连的,并不只是王爷个人的仕途前程?王爷不是个你表面上眼见的投机皇子,他不过是个与命运奕棋之人。”   一而再被叫住的乐浪,没好气地瞪向帐门不肯回首。   “王爷若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他输了他自个儿的未来不打紧,但他知道,他万不能让那些支撑在他背后的人,也都因地而得赔上所有。”余丹波咬牙切齿地将一字字敲进他耳里,“纵使不愿,依旧不得不拼命为运也为他人而低头,不得不割舍心中的眷恋而袖手旁观,这等心情,谁又来替王爷想过?你会疼,他也会痛啊!”   因他的话而沉默了许久的乐浪,莫可奈何地苦笑,“你这是在说我太过自私?”   “难道你不是吗?”径顾自己全然不考虑到他人,若玄玉有私心,那他的私心更甚玄玉!   他回过身来,老实地招认,“我是。”   余丹波反倒是因这话而顿愣了半晌,一时间,倒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我自私,是为素节,也为玄玉。”他清清楚楚地剖白,“他们俩是我心头的两块肉,谁也不能割,谁也不能舍。”   余丹波迟疑地拖着声调,“那……”   “我只是想让玄玉知道,我不是他的亏欠、不是他以为的内疚。”乐浪一鼓作气把心中话都掏出来给他听,“今日我会留在轩辕营,正是因为我要助他,无论他所想要的是什么,拼了命不要,我都会为他达成。之所以冷落他、不见他,是要他抛弃我这亲人视我为下属,如此,他才能够不被我绊着,全心朝他的理想走。”   余丹波停顿在他脸庞上的目光,在他语毕后,久滞不动,半晌,他受不了地抚着额。   “怪不得咱们会不对盘……”又是闷葫芦一个,他最讨厌这种心口不一的人了,有话说不出口,事事往心头搁……这样玄玉会明白才有鬼。   乐浪回敬了他一记,“彼此彼此。”眼里心里、口口声声都是王爷,忠得跟条家犬没两样,玄玉会受得了他才怪。   偷蹲在帐外窃听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帐里的两位顶头上司又开始重新讨论起公事时,不约而同地相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不知道……”顾长空一手指向帐内,“他们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吗?”   符青峰朝天翻了个白眼,“八成不知道。”   长安一片沸腾。   益州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长安城街头巷尾的每一处,这日,执金吾奉旨大开三面城门,恭迎返京军伍阵列入城,率师凯归的晋王尔岱与大将军石寅,胯下所策之战马方踏入长安外郭城,所到之处家家户户推门开窗、贺迎欢叫声不断,莫不欢庆晋王荣返,在他二人身后整齐陈列的大军,光明铠甲在日光下闪烁生辉,束束白光挥城中映亮,有若新雪。   自建羽皇帝登基御极后,长安城,已很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在向圣上呈上益州叛贼所书之降书,禀奏完益州之役详情,与此役军员的功过后,出了宫的尔岱,先行返回已有好阵子未归的晋王府。   拒绝了登府祝贺的朝中王公大臣,稍事梳洗后的尔岱,此刻站在厅中,环视着大厅里堆积如山的贺礼。众多贺礼中,有些,是众朝目派私家奴仆、或亲自送至府上,有些,是那些不太与他有交集的皇亲们,在风闻了消息后赶送而来的。   信步绕过充塞了各式以红纸包裹,或是以大喜之色漆染了的礼匣,来到了厅堂上的礼架前,尔岱的双眼,—一划过摆放在上头的三项由其他皇子所赠的贺礼。   “这些礼,谁最先送到?”他弹弹指,冷漠地问向身后。   “回王爷,太子最先。”府里的管家躬身敬禀,“齐王玄玉与宣王凤翔之礼,则是在王爷抵京时同时送达。”   尔岱听了后,只是冷眼瞧着架上三种式样皆差不差的礼盒。   太子身为皇子之长、一国储君,所赠之礼自是不寒酸;素来以俭约出名的凤翔,虽说在贺礼上并未像在其他方面一样寒伧,但看来也不过于隆重;至于玄玉所赠之礼,则是采中庸之道,规规矩矩,既给足了面子却也不招摇。太子身在长安,占尽风流,礼最先到,自是理所兰然,而玄玉与凤翔之礼,则是达得不早也不晚,在他两脚再度踏上长安时即刻奉上,时辰捡得极为恰当。   这群太懂得做人,也太会作戏给朝中众臣看的皇兄们可………   他再将目光缓缓流转至礼架上,双眼静定在那空了一处的空格上,而后颇为反感地微拧起眉心。   “信王的礼呢?”   管家频擦着一头大汗,“回王爷,未到……”所有该到的礼皆到了,就属信王德龄的礼迟迟未到,为此,他还特地差人在府外候着,就怕没收到礼弄出什么误会来。   “信王自扬州返京了吗?”暗自在心底记下一笔的尔岱,大抵也可以估算出德龄在得知他班师回朝后有何反应,现下,他就只等着看德龄返京后,脸上的表情是何等模样。   “尚未返京。但信王已派人传话,预计今晚可返抵长安。”   尔岱轻扯嘴角,“哼。”   眼见主子心情不佳,带家忙不迭再问。   “王爷,今晚太子摆宴东宫,王爷去是不去?”今晚若是一去,少不了得与信王德龄碰头,届时……希望场面别弄得太僵才好。   然而尔岱却扬眉而笑,“当然去。”就因德龄不得不予太子一个面子,因此他更是要去,若是错过了此等挫挫德龄锐气的机会,岂不可惜?   “是……”深知他们兄弟间不睦的管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在心中祈祷,今晚他们这些兄弟都会看在太子的份上别闹出事来。   天色不久即暗,一盏盏明亮宫灯,将太子东宫映照得亮如白昼。   席间所传来的阵阵丝竹之音、歌伶的软哝纤音,久吾沙场的尔岱,怎么也听不惯,而褪去了穿惯的战袍换上了官服后,坐在席间的他也有些不自在。   举杯再饮下一口太子特意命人寻来为他庆功的美酒,任甘馥浓冽的滋味在舌尖徘徊再三后,他抬起炯目,——扫视过席间众皇兄们脸上的神情。   稳居席间首位的太子,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模样,一摆出长兄的架子,对他招呼甚是周到,言语间,也顺看着席间大臣们的话锋,一并对他吹捧赞扬。坐在席间一隅,皇三兄凤翔,虽是嘴边带笑,但眼神中却一如以往藏着冷冽,脸笑心不笑,在席间不置一词,只是时常举杯与他对饮。   而治理河南府出尽锋头的皇二兄玄玉,则是面色和悦,神情间带了点欣喜,侧耳聆听着席间众臣讨论着他兵伐益州的功绩,并不时频频颔首,微笑表示赞同。   至于最晚入席的德龄则是……   面无表情。   深感特来与宴真是值回票价的尔岱,不露声色地举杯掩饰着嘴边隐隐泛着的嘲笑。德龄是可以礼不到,但人却不能在今晚席中不到,长久以来与德龄相互争锋却始终谁也占不着谁的好处,然而今日他总算是能站在高处俯首低看德龄,这等滋味,他可是等了好多个年头。   听石寅说,这些年来被父皇抬派至扬州任总管的德龄,除了讨好地方大臣与那些前朝国戚外,总管住内所诂,不过就是发达地方商道,他最为人诟病的笙歌夜舞的陋习仍是未改,而他到了扬州所干的最有志气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脸面地去抢皇二兄玄玉所开凿出来的运河河权。   兄弟一场,德龄在腹里编排的,他或许无法全盘知晓,但他知道,甚会扮猪吃老虎、总是刻意让人误会的德龄,暗地里,定是瞒着众人在扬州干了某些事,只是时候未到,故而德龄不愿将它彰显出来,以免他将会成了众皇兄将要对付的靶子。   只是,德龄究竟是背着众人在扬州留了哪一手?他到底是在扬州做了些什么,才让他在席间能显现出不卑不亢的神态?他自恃的是什么?   不着痕迹端看着尔岱与德龄之间无形的战火,置身事外的凤翔,若有所悟地挑挑眉,更进一杯酒后,再暗暗把眼神转至将一切都看在眼下的太子身上。   笑意满面的太子灵恩,将四位皇弟的心思估量过一阵后,放任德龄与尔岱之间的你来我往,不动声色地警戒着盯住他的凤翔,但他却惟独摸不透,一整晚都静坐在一旁的玄玉,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   在席间热络至一个程度时,太子扬掌朝身后拍了拍,不旋踵,四个身着红纱的女子在厅前鱼贯而出,手执宝剑,在乐师奏越鼓声与吹起笛音时,旋即舞起剑来,在交错的杯光剑影间,位在席间始终都没有出声的玄玉,放眼看向席座间,却忽然觉得,在场的四位皇兄弟们的验孔,变得很模糊。   受了烛火的照射,自舞伶手中反射的剑光,灿白灿白的,有些刺目,玄玉微眯着眼瞧着,在一厅流泻的音律间,他的耳边所回响着的,却不是厅前所奏的丝竹之声,而是袁天印那夜两目直盯着他,冷冷自口中所问出之话。   “狠得下心吗?”   对于这些皇兄弟们,狠得下心吗?   他想,在今晚过后,面对这个问题,他不会再有犹豫。   重新将在座四位皇兄弟看过一眼后,玄玉敛去了笑意,大口饮尽杯中烈酒。   ****************************************************************   东宫夜宴后,自东宫返回信王府的德龄,车舆方抵府门,就见一座官轿也静停在府前,下舆一瞧,大半夜忙府造访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他一同与宴的嵇千秋。被圣上指为信王顾臣的嵇千秋,在宴席间将诸皇子间的情况瞧过一回,也对德龄与尔岱之问的情势有了知解后,即使知道这不是与德龄商谈的时辰,但他仍是要前来探一探德龄。   摒退了服侍的下人,携嵇千秋入了书斋的德龄,边脱去官服的外衫图个舒适,边又再为自己斟了杯酒。   “嵇先生有话就说吧。”   “晋王尔岱益州大捷一事,王爷有何看法?”   德龄凉声轻哼,“匹夫之勇。”   “纵使是匹夫之勇,但总也是个功劳。”谁理会尔岱骨子里是何等人物?眼下朝中众臣所看见的,是摆放在台面上的功劳,而圣上对尔岱的着眼处,恐怕也是尔岱能够为圣上平定久为隐忧的西南。   听了觉得有些刺耳的德龄,好整以暇地挑他一眼,“嵇先生此话,是在暗讽本王在扬州待了三年,无半点功亏也无丝毫树业?”   “下官并无此意。”嵇千秋慢条斯理地拱手朝他一揖,“下官只想知道,王爷还想潜藏多久?”   “潜藏?”对这一词,德龄虽是觉得顺耳极了,可也不正面去承认。   “王爷不会是想就这么一直任晋王风光吧?”跟在他身旁三年,自认了解他的嵇千秋,深怀期待地看着他,“不知王爷有何对付晋王的良策?”   一手把玩着腰间所系玉佩的德龄,信步踱至案旁的柜前,仰首看着这些年来他在扬州所搜集而来的种种古玩与名器,他静瞧着一面由黄金所制、周镶宝石的金钥。   “在我眼中,尔岱不过是一介勇夫,而勇者,在沙场上虽是无惧,可在官场上却非无敌。”他两眼直视着镜中的自己,“此时他要风要雨,都由着他去,因为他能风光,也只有这么一时了。”   嵇千秋不解地皱着眉,“此话怎说?”   不语的德龉只是抬起一掌打开柜上的暗门,暗门一开,只见里头陈放了几具巨大的木箱。   “这是……”   德龄笑了笑,走至放置在最外头的木箱前,将沉重的箱盖使劲一揭,映入眼帘的,尽是黄瞪亮眼的……金沙。   被一整箱金沙震慑得深深倒吸口凉气的嵇千秋,忙不迭地看向其他几口未开箱的箱子,再抬首望着这些年来,一直在扬州暗自积蓄财富的德龄。   他是知道,德龄避过圣上、太子及长安众官的眼目在扬州利用异姓王的私家财富利中生利,放任异姓王开设私人银铺、高利借贷,或利用漕运走私私盐图利,从中抽取庞大佣金,但他不知,在地方治事上,在沙场征战上皆无功勋的德龄,这些年来隐藏在暗处里的财富,已今非昔比。   在嵇千秋呆目直望的这个片刻,德龄弯低了身子,伸出一手,任十指在一箱亮眼的金沙上头轻抚拨弄,粒粒清脆有音。   “西北在前朝之时就已停止岁贡,这些年来,两国互不交好。”他边说边拾起一粒较大的金沙扔向嵇千秋,“依父皇的性子来看,父皇不可能会对这支既不愿归、又不岁贡的化外小族坐视不理。”   摊掌看着掌中金沙的嵇千秋,在思索了他突然提及之事后,若有所悟地握紧了拳。   “但下官认为,圣上目前将重心全都搁在南国上,短期内并无征战西北之意。”与南国相较之下,西北不过是个外族小国,要将它纳入版图一事,日后随时皆可。   早就在暗地里动了手脚的德龄笑得很得意,“西北宰相霍延已,早有归顺我杨国之心,但始终就是缺了那么点时机与动力。”   “王爷想揽霍延已为己用?”若是如此,那德龄是想替圣上拿下西北,好让自己能够也像尔岱一般占上一份功劳?   德龄想的可不是那么简单,“我只是要他放把火。”   “火?”   “烧毁两国之间和平的战火。”两国若是继续无侵无扰,怎么惹起一番波澜?既是知此,那么就由他来搅乱这一池过于安静的春水。   甚感不妥的嵇千秋抬起一掌,“但依目前情势来看,圣上派兵南攻已是必然之势,若在此时西北又掀战端,我杨国岂不是得分派出军力以消弭西北之祸?”   “不错。”他耸耸肩。   “王爷难不成是……”愈想意是惊愕的嵇千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想借西北一事,将晋王尔岱自南攻之战中踢出局,拉他下马转战西北?”   德龄眉开眼笑地朝他弹弹指,“你开窍了。”他说过,尔岱只不过是名勇夫,因此匹夫之勇这等事,就让尔岱去就成了,他可不兴去拿个搬不上台面的小国。   嵇千秋抚着额,“但……”为除内敌而刻意引来外患?这也未免太过于……   冷眼瞧着他的反应后,德龄猛地一手重重盖上箱盖,轰然一声,震破了一夜的寂静,也让站在他面前的嵇千秋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冷声低问:“拿下益州之后,不只父皇,就连全朝大臣都对老五刮目相看,若是父皇派兵南攻之时,老五也在南攻之列,那本王何时才能出头?”   “王爷此计虽是不错,但若要攻南,如此分散我军军力,实属冒险。”嵇千秋虽是深知他的用心,但免不了在私情之外,还是要为大局担心。   将暗门关上后,德龄回过身来淡道:“攻南大军所缺之兵力,本王将会补上。”   掩不住眼眉间存疑的嵇千秋,有些不太确定地睨看向一身富家公子气息,成日只沉浸在烂漫奢华的环境里,从没有过任何战历,也不曾涉及过朝政的他。   他莞尔一笑,“连你也不看好本王?”可以想见,朝干大臣们若是知道了这事后,反应定也是和他差不多。   “下官不敢……”霎时惊觉自个儿失态的嵇千秋,忙揖身致歉。   不以为意的德龄出声哼了哼,走至案边自书案上取了本摺子后,转身扔给他。而不明所以的嵇千秋,接稳了摺子后,在他的默许下徐缓地打开摺页,在见着上头所书之人名后,一夜之间连番遭到刺激的嵇千秋,仍是忍不住屏住了气息。   “温伏枷与……赵奔?”为何……当年投靠于圣上麾下,替圣上击退异姓王定下新江山的朝中旧员大将,会落到他的手中?   德龄饶有深意地朝他一笑,“有空,记得到扬州伏羲营走走。”   ***************************************************************   轩辕营。   在收到王傅袁天印的指示,开始为攻南做准备的余丹波,将军务全权交给乐浪打理后,便一径地窝在自己的帐里连着好几日,数日过去,忍不住好奇心的乐浪,才两脚踏进他的帐内想探视他镇日都窝在帐裘做何事,便二话不说地被他给拉进帐内,一块进行战术研讨。   站在帐中听余丹波说了半夭,两眼直视着案上沙盘推演的乐浪,很是佩服余丹波的机敏,同时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他忍不住低叹,“真不知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别太抬举我。”余丹波只是耸着肩,“你可差不到哪去。”   当它是句恭维的乐浪,不予置评地挑挑眉,随手拈来几张地图观看,而站在他身旁的余丹波,则是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乐浪的侧脸。   前阵子,来到轩辕营采过他一回的袁天印,曾随口提及乐浪,希望他代为问问,乐浪是否已自素节南嫁一事中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以及乐浪是否能够谅解玄玉。   面对这等委托,与乐浪同在一营三年,也建立起友情的余丹波问不出口,横想竖想,再怎么拐着弯开口问,也难免会踩着乐浪心上那片总是不肯任人探索的心事,可不问的话,听袁天印说,杨国再过不久就将攻南,到时乐浪的心结若仍是未解,只怕对上头的玄玉不利。   “乐浪。”踌躇了许久,他还是试着开口,“你知道……咱们在准备些什么吧?”   “攻南。”   余丹波更是仔细小心地盯审着他的神情,“攻南的原因……也知道吗?”   乐浪自图中抬起头来,嘲弄地问:“所有人都在等着素节的死期不是吗?”   被他这等语中带刺的话一问,由玄玉一手提拔出仕、深为忠诚护主的余丹波,当下即动了心火。   他咬着牙,“王爷很想保住素节公主的……”这家伙,三年前三年后一样没变,长了一双眼,却始终没睁开看清他人不下于他的心伤。   “我知道。”乐浪不看可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即转身欲走。   余丹波却使劲地一把揪住他,“王爷不能代你、代素节公主以及他自个儿开口求情,这苦衷,你又可知?”   “别说了……”不想提及这件事的乐浪,将臂一收,转过身子的同时,也再次将这块心伤给抛在脑后不愿去面对。   按捺了三年的余丹波,终于再也对他忍不住,厉声在他身后大喝:“你不能永远逃避王爷,你更不能永远责怪王爷!”   责怪?他怪的是玄玉吗?乐浪脚下的步子怔了怔。   “乐浪……”替玄玉极为不平的余丹波,忙来到他的面前要他睁开他那双一直都紧闭着的心眼,“你明知道王爷比谁都关心你!”   看着仰着面脸替玄玉说话的同僚,乐浪当然知道,玄玉自然是关心他的,他也知道,这个余丹波,又是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就是因为我知道,因此我才不愿见他。”   “为何?”明明他就是很不忍见玄玉次次来到轩辕营,都失望而返,其实他也不想这么对待玄玉的,既是这详,他又为何不见玄玉、不正眼瞧玄玉一眼?   “我……不想看到他那双比我更痛苦的眼。”三年来一直都不愿提及此事的乐浪,终于松了口,“我不想,看见他那双写满愧疚的双眼。”   在他眼中的玄玉,合该是在素节南嫁之前的玄玉,那时的玄玉,意气风发,在朝中前程无量,看在他与素节的眼中,有着说不出口的欣慰,他们夫妻俩总认为,这个聪颖又有大志的皇弟,不会似朝中之臣般玩弄权术,更不会反目无情,但……玄玉终究是变了,就在他去了洛阳之后。   他明白,亲情的栅栏是关不住、也不能束缚住一只猛虎的,玄玉若狠,就该摒弃旧往的一切,可滂沱大雨那夜,他在阶下却清楚地见着了,玄玉眼中后悔莫名的伤痛,那说不出口的不能为、无法救。   如今覆水已难收,素节改嫁一事也不会改变,因此他不想再见玄玉,更不愿再次在玄玉眼中找到那关于歉意的字眼。   “我曾对王爷说过,素节公主南嫁一事,不是王爷的错,但王爷却只反问了我一句话。”力玄玉说活的余丹波又再冷述。   "什么话?”   余丹波指控地看向他,“王爷说,他袖手旁观不是吗?”   原来除了他外,就连玄玉也在私底下怪罪于自己?   不想置评,更不想一脚又再次踏入那牵扯不睛的混沼中的乐浪,赶在思绪又再次缠绕在玄玉身上前,举步绕过眼前的余丹波。   “站住。”语中带怒的余丹波冷声叫住他,决心在今日把话都摊开来说明白,“你可曾想过,王爷为何非得袖手旁观不可?你可知,王爷的一举一动,所牵连的,并不只是王爷个人的仕途前程?王爷不是个你表面上眼见的投机皇子,他不过是个与命运奕棋之人。”   一而再被叫住的乐浪,没好气地瞪向帐门不肯回首。   “王爷若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他输了他自个儿的未来不打紧,但他知道,他万不能让那些支撑在他背后的人,也都因地而得赔上所有。”余丹波咬牙切齿地将一字字敲进他耳里,“纵使不愿,依旧不得不拼命为运也为他人而低头,不得不割舍心中的眷恋而袖手旁观,这等心情,谁又来替王爷想过?你会疼,他也会痛啊!”   因他的话而沉默了许久的乐浪,莫可奈何地苦笑,“你这是在说我太过自私?”   “难道你不是吗?”径顾自己全然不考虑到他人,若玄玉有私心,那他的私心更甚玄玉!   他回过身来,老实地招认,“我是。”   余丹波反倒是因这话而顿愣了半晌,一时间,倒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我自私,是为素节,也为玄玉。”他清清楚楚地剖白,“他们俩是我心头的两块肉,谁也不能割,谁也不能舍。”   余丹波迟疑地拖着声调,“那……”   “我只是想让玄玉知道,我不是他的亏欠、不是他以为的内疚。”乐浪一鼓作气把心中话都掏出来给他听,“今日我会留在轩辕营,正是因为我要助他,无论他所想要的是什么,拼了命不要,我都会为他达成。之所以冷落他、不见他,是要他抛弃我这亲人视我为下属,如此,他才能够不被我绊着,全心朝他的理想走。”   余丹波停顿在他脸庞上的目光,在他语毕后,久滞不动,半晌,他受不了地抚着额。   “怪不得咱们会不对盘……”又是闷葫芦一个,他最讨厌这种心口不一的人了,有话说不出口,事事往心头搁……这样玄玉会明白才有鬼。   乐浪回敬了他一记,“彼此彼此。”眼里心里、口口声声都是王爷,忠得跟条家犬没两样,玄玉会受得了他才怪。   偷蹲在帐外窃听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帐里的两位顶头上司又开始重新讨论起公事时,不约而同地相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不知道……”顾长空一手指向帐内,“他们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吗?”   符青峰朝天翻了个白眼,“八成不知道。” 第二十四章   “圣上。”深夜奉诏进宫的宰相阎翟光,在建羽里帝摒退了四下后,独跪在御案前。   “起来说活。”案上搁摆着各式军图的建羽,以姆指转动套在指间的板指,漫不经心地应着。   “谢圣上。”谢过恩后的阎翟光,拱着手,为他带来他所想知道的消息,“启禀圣上,光禄大夫上摺,战船五千艘已造妥。”   “粮草呢?”扬手摸了另一张军图观看的建羽再问。   “洛阳三处官仓,百座仓容已满,长安官仓仓粮也已达定量。”奉旨秘密进行这一切的阎翟光,早已打点妥当。   “兵器。”为求一战即胜不留余患的建羽,没有忽视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   “三年来,工部已制妥大军所需之兵器。”   他抬起锐眸,“军员。”   阎翟光随即再禀,“怀化大将军石寅,旗下西南大军兵员二十万。齐王玄玉所治河南府,兵员三十万。宣王凤翔太原府,兵员二十万。信王德龄所治扬州,兵员十万。”   伸手抚着下颔觉思的建羽,再次转首看了看于案上的军图一会,朝阎翟光勾了勾指,示意他继续禀报。   “此外,派至南国内间,已开始展开活动。”那些置在南国内已有三年的内奸们,按照指示,已在南国境内散播起种种谣言,包括尧光皇是知何耽溺女色,弃宗庙于不顾,而杨国国力又是如何日益强大。   建羽以指轻敲着桌缘,“太子那方面昵?”   “回圣上,太子保卫京畿无虞。”接获建羽圣谕,早就在暗中调兵巩固长安的太子灵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听完了三年来的布置后,建羽有阵沉默。   “圣上?”还等着他的阎翟光忍不住出声提醒。   “尧光……”那个始终都不把他杨国当一回事的对手,也不知现况如何了?   “美人在怀,不知今夕何夕。”   建羽不以为然地哼了口气,半晌,他再说出心中惟一的犹豫,“这三年来,南国太子待素节如何?”   “有若掌中珍珠。”说起那位南国太子玉权,阎翟光其实也有点意外。   “掌中珍珠?”颇为讶然的建羽抬首看向他,“那小子真是尧光所生吗?”尧光好女色,众人皆知,可他却生了个多情种的儿子?   而更让他不解的是,尧光与玉权这二者,虽是血亲父子,可无论是行径或是心性皆大相径庭。尧光胸无城府、更无大志,但年少的太子玉权,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太子人选,在南国朝中举贤纳谏,整饬朝风、图强军力,这皆是尧光皇帝所办不到的,南国若无玉权这名太子存在,只怕早被他杨国给灭了也说不定。   因此在将素节嫁予玉权和亲之时,他相信,玉权对于他们背后的目的早已知情,只是不明阴谋的尧光却将这门亲事应允了下来,故让谨遵父命的玉权推脱不掉.才勉为其难将曾与乐浪仳离的素节给迎进门来。或许,玉权之所以如此善待素节,八成就是为了不愿落人口舌,或是被他杨国逮着任何可嫁罪兴战的把柄。   啧,若要说此番攻南惟一的阻碍,恐就要属玉权这名南国下一任的皇帝。   “南**员状况可清楚了?”南国三军表面上虽是隶于尧光皇帝所有,但其实暗中的指挥调度,大权全都操在玉权之手,若是玉权早已警觉他杨国的野心,那……   阎翟光不慌不忙地让他安心,“回圣上,内间回报,军员如常,无任何增兵之势,也无严加戒备之状。”   是玉权尚未发现吗?还是玉权早就已在暗中做好防备了?   “依爱卿看,此战我军胜面多大?”不敢对玉权掉以轻心的建羽,一双炯目微眯。   “回圣上。”阎翟光却是十足十的乐观,“势在必得。”就算他南国有个玉权在,那又如何?比起他杨国的军队,与如云的猛将,玉权怎可能以一敌百?最重要的是,玉权不过只是名太子,尚未登基,再如何少年英雄,也不过只是尧光之下的一只无法展翅的猛禽。   遭两国割裂的山河,在那一瞬间,隐隐浮现在建羽的眼前,只差一步,这片遭长江天险分隔已久的大好江山,就将再次合而为一,为一皇掌下所统……可在这时,素节的身影却在其中一闪而逝。   飞快甩去缠锁住的心结后,建羽低首瞧着即将可以将天下一手掌握的掌心,开口朝阎翟光下令。   “叫在南国的人动手。”   “臣遵旨。”阎霍光深深一揖领命,两脚直往后退,直退到门边才转身走出殿外。   退出殿疾走的阎翟光,在下了官阶后,不意抬首朝天际一望,夜空上漫的星宿,像是上苍遍铺在天际的江山版图,南北星辰各自灿烂辉耀,横越天际的星河,则是人间的长江屏障,他笑了笑,举步往前跨出。   也抬首仰望着星辰的袁天印,在这夜深时刻,独站在齐王府中观星,当西风携来的一阵冷意令他感到微凉时,双目在星海中眺望的他,忽地张大了眼。   “荧惑……”   他怔看着那颗不该在这个季节闪烁的星子,低首推究思索了一会后,飞快地转首看向府内玄玉院落的方向,而后不得不握紧了拳,快步回房搭了件外衫,转身离府。   *****************************************************************   南国太子府。   夜色未深,由一名自长安带来的婢女伴着,在等候身为太子的玉权返府的这个时分,坐在烛下扮演着太子妃的角色,举针为夫君玉权细心地缝制着秋衣。   “公主。”另一名婢女在掩门进入房内后,神色略带神秘地来到她的身旁,悄悄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将它递给素节。   停针的素节,不语地将它取来,摊开纸条看了一会后,原本宁静的神态恍然一变,在唇畔露出一丝苦笑后,她拈来纸条,置在烛焰上头,看它经火舌一舔,转眼间灰飞烟灭。   “公主,里头……写了些什么?”忐忑不安的婢女们,紧张地凝望着素节那副过于冷静的模样。   她轻声一叹,“是今夜了。”   知道她话意为何的两名婢女,自伴着素节南嫁后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她们,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也不想挣扎抵抗些什么。   “公主?”当素节走至绣台前取来她平日用来绞剪绣线的金剪时,她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举动。   将身后的长发拉至胸前,取来一缯细心将它梳齐束好后,她举起金剪绞下它,金色的流光,在烛下灿灿生辉。   “将它交给乐浪。”素节走至其中一名婢女面而,将方离身的发放在她的掌心里。   “公主,你这是……”手握着发束的婢女,在紊节二话不说地拉着她来到房里巨大的漆柜前,并示意她弯身躲进里头时,忍不住拉住素节的衣袖问。   “记得,你不能死。”素节在将她推躲至柜中时,殷殷对她交待。   泪意迅速充满眼眶的婢女不断向她摇首,“奴婢不能……”   “躲好,千万别出声。”在帮她关上柜门前,素节使劲地将还想出来的她按回柜里。   “公主……”不忍见素节将遭杀身之祸,而她却得苟且偷生的婢女,紧握着素节的手不肯放。   另一名早已做好准备的婢女,却帮素节扳开她的手,微笑地安慰她,"放心,一路上,我会好好服侍着公主的。”   “公——”不待她把话说完,柜外的两人已合力将柜子关上,并在外头置了锁。   臧匿在西风中的脚步声,在踩着外头一地落叶时透露出端倪,足音愈来愈近,却在来至寝房外后突告消失,她两人相视了一眼,转首看着在遭风吹扬起的纱幔后头,隐隐透霹出一抹黑色的身影。   下一刻,面覆黑巾、一袭黑色快衣的刺客,以剑破幔而出,手中利剑直指素节喉际,伴在素节身旁的婢女见了,立即举步上前挡站在素节的前头,却遭来者一剑封喉。   眼睁睁看着贴心的婢女倒下,素节的目光降至横倒在她脚畔的婢女身上,当前来杀她的刺客再次举剑时,她面带威严,冷目朝他一瞪。   “身为杨国长公主,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得有尊严。”   黑巾覆面的男子举剑的手顿了顿,在接触到素节已然准备就死的双目后,他恭敬回禀。   “卑职遵命。”   白亮的剑光划过素节的眼,遭一剑刺穿胸口的她僵站着身子没有动,在沾着血的剑尖抽离了她的胸口时,她合上了眼在唇边低语。   “乐浪……”   凄厉的尖叫声,在过不久后传遍幽静的宫苑。   厉吹的西风中,太子府明灯晃晃,接获通报的南国太子玉权火速自东宫赶返府中,两脚才踏进寝房中,—室的鲜红顿时映入他无止境张大的眼瞳中。   “不……”只觉天地蓦然四暗再无光彩,眼中仅有那怵目惊心的艳红,玉权不愿置信地不断摇首想要抵抗所见的一切。   四下断断续续的哭声,却仍是不顾他所愿地钻进他的耳鼓,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他。   难掩伤痛的玉权,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踱至素节的面前,低首看着静躺在血泊中的她,他深深倒吸口气,两膝颓然朝下顿跪,颤着手,将身子已失去温热的素节给揽进怀中,抬手拂去落在她面容上的发。   “你不能死……”他声调哽涩地一口,轻轻摇晃着她,“素节,你不能死在这……”   不能的,她不能死在这的……她这一死,同时也代表了她这颗被杨国派来,埋在他南国始终未被点燃的战事火种,就将因此点燃两国间的战火。早在三年前,杨国皇帝提出和亲之议,将与驸马乐浪仳离的素节下嫁于他时,他即知道,素节此番和亲的真正目的为何,即使,父皇对于杨国皇帝建羽欲保两国和平之说深信不疑。   因此这二年来,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素节,为的就是不想造成任何会让杨国兴罪的战端,他知道,惟有让素节的性命无虞,他们两国间的这等和平假象,才能够继续再图几个春秋。   可她还是死了。   修长的指尖走过她苍白的脸庞,心中盛满悲凄的玉权,不忍地看着她那看似平静的面容,眼眶发红刺痛,面对着这个一颗芳心始终都不在他身上的结发妻,他不知,她的死,对心中只有另一人的她来说是否是个解脱,他只知道,她这一走,除了亲手摧毁了他亟欲想维持的和平外,也狠狠将他的心捣碎。   他颤抖地将她揽得更紧些,面颊抵靠在她的额上对她低语,“素节,你不能如此待我……”   在难喻的心痛间,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该犯这个错的,明知她只是颗遭命运左右的棋,只是在政治权术下,被派来南国等死的牺牲者,可他还是犯了错,他错就错在他不该将这个少有言语、不欢不笑的公主视为发妻,更甚者,他还愚昧地爱上了她。   三年来,他努力为她打造一个新家园,极力想让她忘却她曾在杨国所拥有的一切,他总认为,只要时间久了,日子长了,那些她该忘记的,终会被他一手抹去,可到了底,她怎能这般残忍?不给他机会,转身撒手就走,独留他在心中日夜面对着那名永远也无法与他较量,也不能公平竞争的情敌,这教他,情何以堪?   “殿下!”同样也是收到消息急忙赶至太子府的宰相司马晃,不顾众人的拦阻,一股劲地直闯入寝房内。   聆听着司马晃的呼声,玉权紧闭着眼,强迫自己放开素节,沾满血债的双手,缓缓撤离她的身上。   下一刻,他站起身来正色地吩咐,“立刻封锁太子府与宫城,绝不能让太子妃已死之事传出半点风声!”   “是!”接获指示的司马晃,一如来时,又再十万火急地离府。   微弱的敲打声,在西风与哭声间悄悄传来,虽是细微得令人几乎难以听见,但独立在房中的玉权却仍是听见了。他旋即回首,两目定止在一旁的漆柜上,上前抽出佩剑一剑劈开柜锁,打开漆柜后,自里头拖出未遭下手杀害的婢女来。   “是谁杀了太子妃?”一见是跟在素节身边服侍的婢女,一心只想追根究柢的玉权扯着她的衣襟大喝,“是不是建羽皇帝派人杀她的?杀了素节的刺客现下在哪?”   在他急欲泄恨的目光下,婢女蓦地使劲挣脱了他钳握的双掌,转身飞扑至置放在角落用来取暖的火盆旁,飞快地自盆里取来炭块将它塞进嘴里,闭眼猛然用力咽下。   “你……”来不及阻止她的玉权,赶至她的身旁拉开她沾满煤灰的两手,难以相信她竞用这法子将自己给弄哑。   身负国命重任、更想成成素节的婢女,忍着喉际剧烈的疼,护着胸口直往角落里缩。察觉她举动有异的玉权,眼尖地在她襟前发现了丝丝黑发,他猛然回首看了素节一眼,接着马上探出手自婢女的衣襟里强行取出一束曲发绳紧束着的发,婢女见了,死命地将它护住不肯给他。   玉权怔看了她半晌,突有所悟。   “这是她……”他压抑的声调,勉强自口中挤出,“要留给乐浪的?”   无法再出声的婢女没有回答他,只是厉瞪着两眼,悍卫地将那一束发紧握在胸前。   像是受了甚重难疗的创伤般,玉权再次瞧了瞧静躺在血泊中的素节一眼,不语地用力掉过头去,党得胸口紧窒得就快窒息的他,大步奔出寝门直至廊上。   不知哀伤的西风拂过他的面颊,抬首看向廊外的夜空,密云重重,遍铺天际。这原是个不该有星辰的夜晚,可在这夜,玉权却在乌黑的云朵间,瞧见了一颗在流窜不定的云隙中,荧荧闪烁着红艳光芒的里]里子,一颗……   血色的妖星。   ****************************************************************   “圣上。”深夜奉诏进宫的宰相阎翟光,在建羽里帝摒退了四下后,独跪在御案前。   “起来说活。”案上搁摆着各式军图的建羽,以姆指转动套在指间的板指,漫不经心地应着。   “谢圣上。”谢过恩后的阎翟光,拱着手,为他带来他所想知道的消息,“启禀圣上,光禄大夫上摺,战船五千艘已造妥。”   “粮草呢?”扬手摸了另一张军图观看的建羽再问。   “洛阳三处官仓,百座仓容已满,长安官仓仓粮也已达定量。”奉旨秘密进行这一切的阎翟光,早已打点妥当。   “兵器。”为求一战即胜不留余患的建羽,没有忽视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   “三年来,工部已制妥大军所需之兵器。”   他抬起锐眸,“军员。”   阎翟光随即再禀,“怀化大将军石寅,旗下西南大军兵员二十万。齐王玄玉所治河南府,兵员三十万。宣王凤翔太原府,兵员二十万。信王德龄所治扬州,兵员十万。”   伸手抚着下颔觉思的建羽,再次转首看了看于案上的军图一会,朝阎翟光勾了勾指,示意他继续禀报。   “此外,派至南国内间,已开始展开活动。”那些置在南国内已有三年的内奸们,按照指示,已在南国境内散播起种种谣言,包括尧光皇是知何耽溺女色,弃宗庙于不顾,而杨国国力又是如何日益强大。   建羽以指轻敲着桌缘,“太子那方面昵?”   “回圣上,太子保卫京畿无虞。”接获建羽圣谕,早就在暗中调兵巩固长安的太子灵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听完了三年来的布置后,建羽有阵沉默。   “圣上?”还等着他的阎翟光忍不住出声提醒。   “尧光……”那个始终都不把他杨国当一回事的对手,也不知现况如何了?   “美人在怀,不知今夕何夕。”   建羽不以为然地哼了口气,半晌,他再说出心中惟一的犹豫,“这三年来,南国太子待素节如何?”   “有若掌中珍珠。”说起那位南国太子玉权,阎翟光其实也有点意外。   “掌中珍珠?”颇为讶然的建羽抬首看向他,“那小子真是尧光所生吗?”尧光好女色,众人皆知,可他却生了个多情种的儿子?   而更让他不解的是,尧光与玉权这二者,虽是血亲父子,可无论是行径或是心性皆大相径庭。尧光胸无城府、更无大志,但年少的太子玉权,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太子人选,在南国朝中举贤纳谏,整饬朝风、图强军力,这皆是尧光皇帝所办不到的,南国若无玉权这名太子存在,只怕早被他杨国给灭了也说不定。   因此在将素节嫁予玉权和亲之时,他相信,玉权对于他们背后的目的早已知情,只是不明阴谋的尧光却将这门亲事应允了下来,故让谨遵父命的玉权推脱不掉.才勉为其难将曾与乐浪仳离的素节给迎进门来。或许,玉权之所以如此善待素节,八成就是为了不愿落人口舌,或是被他杨国逮着任何可嫁罪兴战的把柄。   啧,若要说此番攻南惟一的阻碍,恐就要属玉权这名南国下一任的皇帝。   “南**员状况可清楚了?”南国三军表面上虽是隶于尧光皇帝所有,但其实暗中的指挥调度,大权全都操在玉权之手,若是玉权早已警觉他杨国的野心,那……   阎翟光不慌不忙地让他安心,“回圣上,内间回报,军员如常,无任何增兵之势,也无严加戒备之状。”   是玉权尚未发现吗?还是玉权早就已在暗中做好防备了?   “依爱卿看,此战我军胜面多大?”不敢对玉权掉以轻心的建羽,一双炯目微眯。   “回圣上。”阎翟光却是十足十的乐观,“势在必得。”就算他南国有个玉权在,那又如何?比起他杨国的军队,与如云的猛将,玉权怎可能以一敌百?最重要的是,玉权不过只是名太子,尚未登基,再如何少年英雄,也不过只是尧光之下的一只无法展翅的猛禽。   遭两国割裂的山河,在那一瞬间,隐隐浮现在建羽的眼前,只差一步,这片遭长江天险分隔已久的大好江山,就将再次合而为一,为一皇掌下所统……可在这时,素节的身影却在其中一闪而逝。   飞快甩去缠锁住的心结后,建羽低首瞧着即将可以将天下一手掌握的掌心,开口朝阎翟光下令。   “叫在南国的人动手。”   “臣遵旨。”阎霍光深深一揖领命,两脚直往后退,直退到门边才转身走出殿外。   退出殿疾走的阎翟光,在下了官阶后,不意抬首朝天际一望,夜空上漫的星宿,像是上苍遍铺在天际的江山版图,南北星辰各自灿烂辉耀,横越天际的星河,则是人间的长江屏障,他笑了笑,举步往前跨出。   也抬首仰望着星辰的袁天印,在这夜深时刻,独站在齐王府中观星,当西风携来的一阵冷意令他感到微凉时,双目在星海中眺望的他,忽地张大了眼。   “荧惑……”   他怔看着那颗不该在这个季节闪烁的星子,低首推究思索了一会后,飞快地转首看向府内玄玉院落的方向,而后不得不握紧了拳,快步回房搭了件外衫,转身离府。   *****************************************************************   南国太子府。   夜色未深,由一名自长安带来的婢女伴着,在等候身为太子的玉权返府的这个时分,坐在烛下扮演着太子妃的角色,举针为夫君玉权细心地缝制着秋衣。   “公主。”另一名婢女在掩门进入房内后,神色略带神秘地来到她的身旁,悄悄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将它递给素节。   停针的素节,不语地将它取来,摊开纸条看了一会后,原本宁静的神态恍然一变,在唇畔露出一丝苦笑后,她拈来纸条,置在烛焰上头,看它经火舌一舔,转眼间灰飞烟灭。   “公主,里头……写了些什么?”忐忑不安的婢女们,紧张地凝望着素节那副过于冷静的模样。   她轻声一叹,“是今夜了。”   知道她话意为何的两名婢女,自伴着素节南嫁后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她们,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也不想挣扎抵抗些什么。   “公主?”当素节走至绣台前取来她平日用来绞剪绣线的金剪时,她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举动。   将身后的长发拉至胸前,取来一缯细心将它梳齐束好后,她举起金剪绞下它,金色的流光,在烛下灿灿生辉。   “将它交给乐浪。”素节走至其中一名婢女面而,将方离身的发放在她的掌心里。   “公主,你这是……”手握着发束的婢女,在紊节二话不说地拉着她来到房里巨大的漆柜前,并示意她弯身躲进里头时,忍不住拉住素节的衣袖问。   “记得,你不能死。”素节在将她推躲至柜中时,殷殷对她交待。   泪意迅速充满眼眶的婢女不断向她摇首,“奴婢不能……”   “躲好,千万别出声。”在帮她关上柜门前,素节使劲地将还想出来的她按回柜里。   “公主……”不忍见素节将遭杀身之祸,而她却得苟且偷生的婢女,紧握着素节的手不肯放。   另一名早已做好准备的婢女,却帮素节扳开她的手,微笑地安慰她,"放心,一路上,我会好好服侍着公主的。”   “公——”不待她把话说完,柜外的两人已合力将柜子关上,并在外头置了锁。   臧匿在西风中的脚步声,在踩着外头一地落叶时透露出端倪,足音愈来愈近,却在来至寝房外后突告消失,她两人相视了一眼,转首看着在遭风吹扬起的纱幔后头,隐隐透霹出一抹黑色的身影。   下一刻,面覆黑巾、一袭黑色快衣的刺客,以剑破幔而出,手中利剑直指素节喉际,伴在素节身旁的婢女见了,立即举步上前挡站在素节的前头,却遭来者一剑封喉。   眼睁睁看着贴心的婢女倒下,素节的目光降至横倒在她脚畔的婢女身上,当前来杀她的刺客再次举剑时,她面带威严,冷目朝他一瞪。   “身为杨国长公主,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得有尊严。”   黑巾覆面的男子举剑的手顿了顿,在接触到素节已然准备就死的双目后,他恭敬回禀。   “卑职遵命。”   白亮的剑光划过素节的眼,遭一剑刺穿胸口的她僵站着身子没有动,在沾着血的剑尖抽离了她的胸口时,她合上了眼在唇边低语。   “乐浪……”   凄厉的尖叫声,在过不久后传遍幽静的宫苑。   厉吹的西风中,太子府明灯晃晃,接获通报的南国太子玉权火速自东宫赶返府中,两脚才踏进寝房中,—室的鲜红顿时映入他无止境张大的眼瞳中。   “不……”只觉天地蓦然四暗再无光彩,眼中仅有那怵目惊心的艳红,玉权不愿置信地不断摇首想要抵抗所见的一切。   四下断断续续的哭声,却仍是不顾他所愿地钻进他的耳鼓,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他。   难掩伤痛的玉权,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踱至素节的面前,低首看着静躺在血泊中的她,他深深倒吸口气,两膝颓然朝下顿跪,颤着手,将身子已失去温热的素节给揽进怀中,抬手拂去落在她面容上的发。   “你不能死……”他声调哽涩地一口,轻轻摇晃着她,“素节,你不能死在这……”   不能的,她不能死在这的……她这一死,同时也代表了她这颗被杨国派来,埋在他南国始终未被点燃的战事火种,就将因此点燃两国间的战火。早在三年前,杨国皇帝提出和亲之议,将与驸马乐浪仳离的素节下嫁于他时,他即知道,素节此番和亲的真正目的为何,即使,父皇对于杨国皇帝建羽欲保两国和平之说深信不疑。   因此这二年来,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素节,为的就是不想造成任何会让杨国兴罪的战端,他知道,惟有让素节的性命无虞,他们两国间的这等和平假象,才能够继续再图几个春秋。   可她还是死了。   修长的指尖走过她苍白的脸庞,心中盛满悲凄的玉权,不忍地看着她那看似平静的面容,眼眶发红刺痛,面对着这个一颗芳心始终都不在他身上的结发妻,他不知,她的死,对心中只有另一人的她来说是否是个解脱,他只知道,她这一走,除了亲手摧毁了他亟欲想维持的和平外,也狠狠将他的心捣碎。   他颤抖地将她揽得更紧些,面颊抵靠在她的额上对她低语,“素节,你不能如此待我……”   在难喻的心痛间,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该犯这个错的,明知她只是颗遭命运左右的棋,只是在政治权术下,被派来南国等死的牺牲者,可他还是犯了错,他错就错在他不该将这个少有言语、不欢不笑的公主视为发妻,更甚者,他还愚昧地爱上了她。   三年来,他努力为她打造一个新家园,极力想让她忘却她曾在杨国所拥有的一切,他总认为,只要时间久了,日子长了,那些她该忘记的,终会被他一手抹去,可到了底,她怎能这般残忍?不给他机会,转身撒手就走,独留他在心中日夜面对着那名永远也无法与他较量,也不能公平竞争的情敌,这教他,情何以堪?   “殿下!”同样也是收到消息急忙赶至太子府的宰相司马晃,不顾众人的拦阻,一股劲地直闯入寝房内。   聆听着司马晃的呼声,玉权紧闭着眼,强迫自己放开素节,沾满血债的双手,缓缓撤离她的身上。   下一刻,他站起身来正色地吩咐,“立刻封锁太子府与宫城,绝不能让太子妃已死之事传出半点风声!”   “是!”接获指示的司马晃,一如来时,又再十万火急地离府。   微弱的敲打声,在西风与哭声间悄悄传来,虽是细微得令人几乎难以听见,但独立在房中的玉权却仍是听见了。他旋即回首,两目定止在一旁的漆柜上,上前抽出佩剑一剑劈开柜锁,打开漆柜后,自里头拖出未遭下手杀害的婢女来。   “是谁杀了太子妃?”一见是跟在素节身边服侍的婢女,一心只想追根究柢的玉权扯着她的衣襟大喝,“是不是建羽皇帝派人杀她的?杀了素节的刺客现下在哪?”   在他急欲泄恨的目光下,婢女蓦地使劲挣脱了他钳握的双掌,转身飞扑至置放在角落用来取暖的火盆旁,飞快地自盆里取来炭块将它塞进嘴里,闭眼猛然用力咽下。   “你……”来不及阻止她的玉权,赶至她的身旁拉开她沾满煤灰的两手,难以相信她竞用这法子将自己给弄哑。   身负国命重任、更想成成素节的婢女,忍着喉际剧烈的疼,护着胸口直往角落里缩。察觉她举动有异的玉权,眼尖地在她襟前发现了丝丝黑发,他猛然回首看了素节一眼,接着马上探出手自婢女的衣襟里强行取出一束曲发绳紧束着的发,婢女见了,死命地将它护住不肯给他。   玉权怔看了她半晌,突有所悟。   “这是她……”他压抑的声调,勉强自口中挤出,“要留给乐浪的?”   无法再出声的婢女没有回答他,只是厉瞪着两眼,悍卫地将那一束发紧握在胸前。   像是受了甚重难疗的创伤般,玉权再次瞧了瞧静躺在血泊中的素节一眼,不语地用力掉过头去,党得胸口紧窒得就快窒息的他,大步奔出寝门直至廊上。   不知哀伤的西风拂过他的面颊,抬首看向廊外的夜空,密云重重,遍铺天际。这原是个不该有星辰的夜晚,可在这夜,玉权却在乌黑的云朵间,瞧见了一颗在流窜不定的云隙中,荧荧闪烁着红艳光芒的里]里子,一颗……   血色的妖星。   **************************************************************** 第二十五章   即使南国太子刻意封锁素节死讯,促成这一切的有心者,却仍是让这消息渡过了长江传回长安,争相走报之下,消息有如野火,迅速传抵杨国国境内每一处。   “你说什么?”猛然拍案站起的余丹波,错愕地瞪向远自长安送来消息的执金吾。   “禀将军,长公主素节,日前在南国遭人刺死。”执金吾再次重覆。   战争的火苗已经点燃了?   虽说,为了这一日已准备了三年,但当这日真的来临,仍是觉得措手不及的余丹波,力持镇定地压下了心中的讶异,在心绪稍微平定之后,他随即想起一事。   他不禁忙问:“乐浪知道这事了吗?”   “回将军,卑职已派人通报车骑将军。”   “混账!”当下怒火中烧的余丹波大声忿斥,“谁许你对他悦的?”   “卑职……”不待他解释完,一脸惶色的余丹波早已奔出帐外。   一鼓作气冲向乐浪宫帐的余丹波,也不管营中多少下属在看,脚下飞快的步子不敢稍停,怕就怕若晚了一步就将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可当他排开众多围绕在乐浪帐前的军员,自神情不忍的下属间挤出来到帐前时,却硬生生地止住脚步,一手紧捉住帐门,张大了眼愕然看向帐内。   捣毁帐中一切摆设与桌物,乐浪跪在一片狼藉中,等待了三年,终于等到了素节死讯的他,感觉自己已碎成千片万片,面上涕泪纵横,难以自抑。在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日圣上迫使他们夫妻生离之时,素节惟一留给他,那张她常拈在手中的鸳鸯绣帕。   他原以为,随着三年的时光逝去,他定能够做好这一日来临的准备,他总是告诉自己,届时他定能够承受失去的伤痛,可三年已过,素节留在他心中的印子非但没被抹去,夫妻情深的烙痕也依旧无法自心版上抹灭,素节离别时的泪眼,更是夜夜出现在他的梦海中呼唤着他……不管是三年前三年后,无论是生离或是死别,他不能,也无法抵抗。   豆大的泪滴,颗颗直落在洁白的绣帕上,像极了一颗颗凋零的心,濡染的泪水湿了帕上素节亲绣的鸳鸯。还记得,那年春日,素节与他蹲在驸马府池畔,一块看着在春水中双双悠游的鸳鸯,可也是在那一年秋日,他却永远失去了欲与他结发到老的妻子。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发自肺腑,痛不欲生的长叫,自帐中一声声地传来,听在余丹波的耳里,仿佛都是出自掏心的疼、碎骨的痛。   无力阻止伤痛来袭的余丹波,此时此刻,只能紧咬着牙关,逼迫自己强硬地别过脸,不去看他……   心碎的模样。   远在长安城内的齐王府,也笼罩在一片凄迷的秋风之中。   得知素节遭杀害的消息后,三日来一直待在齐王府内的宝亲王冉西亭,只能站在玄玉的房外,莫何奈何地守着那间无人能接近的厢房,就连素来不离玄玉身后三步的堂旭,也同被关在外头无法近主一步,偌大的王府内,顿时只剩风息。   急促的足音打乱了庭中西风瑟瑟的低吟,面色灰败的冉西亭转首朝院门处看去,就见离府办事多日的袁天印正朝此走来,当下众人的目光随冉西亭一亮,纷在袁天印走近时往前朝他靠拢。   “袁师傅……”冉西亭求救地望向他,就盼惟一让玄玉肯把话听进耳的他,能够想想法子。   接到消息后心底早已有谱的袁天印,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多说,举步来至玄玉的房门前轻敲了门扇两下,也不管里头是否有回应,随即推门而入,并在进了房里后再次将众人隔绝在外。   夕照的余辉蔓延了整片西天,炫目灿眼的霞彩盈满一室,逆着光,袁天印走至案前,直视着背对着他坐在案内的玄玉,透过迎风摇曳的树影叶迹,瑰亮的霞光在玄玉的衣裳上显得忽明忽暗。   与三年前得知素节南嫁相比起来,此番得知素节的死讯,表面上看来,玄玉似已不再有三年前的心痛与激动,可袁天印知道,玄玉会如此,不只是要做给他看,同时也是要做给玄玉他自己看。   “王爷。”他试着让声调与往常无异,“明日早朝,王爷须马上自请攻南。”   默然坐在案内瞧着窗外片片纷飞,有若黄色彩蝶篮银杏,玄玉没有回答。   袁天印又再加上一句,“余丹波先前即已派人来报、轩辕营三军枕戈待旦。”   好一阵子过去,无音,仍是房内惟一的声音,久久、沉寂在案坐的玄玉终于出声,但那音调,却是黯哑难分。   “乐浪……”   袁天印走至他的身旁,低首看着面无表情,只是两目直望着窗外庭院的他。   “乐浪……还活着吗?”玄玉的黑眸止定在院中遍植的银杏上。   在萧瑟的西风又再度吹拂至玄玉身上时,袁天印边说边替他合上窗扇,“有余丹波陪在他身旁,王爷请放心。”   窗扇一合,所有堆积在玄玉眼帘前的前尘往事,在刹那间全遭摒弃至远不可及的天边,默然凝视着窗纸的玄玉,眼眸没有丝毫的浮动,这让把一切看在眼竖的袁天印,更是不知该夸、还是该劝,仿佛在这一刻,无论再怎么说或是再抚慰些什么,都是错。   “袁某先去为王爷拟摺,待摺子拟好了,在上朝前再送来给王爷过目。”逼自己着眼于大局的袁天印,只好专注于待办的公事上。   “嗯。”一动也未动的玄玉只是轻声应着。   注意到他始终紧握成拳的双掌后,袁天印怔了怔,而后不发一语地退出门外。   当袁天印退出门外,独坐案内的玄玉缓慢地低首,静静凝视着地板上,那一滴滴自他学指间渗落的血印。   痛过之后,是麻木。在获知素节的死讯至今,脑际空荡,眼眶干涸,丝毫泪意也无法积蓄,在这与昨日眷恋作别的时刻,他突然明白,人人足下一步步踏来曲曲折折的路途上,无人圆满,只因那路上残缺的原本就不是人生,而是命运。   自古以来,英雄豪杰不落泪,那是因为无泪可流,也不可流。哀怒悲喜湿衣襟,皆只是烟云过眼,岁月一冲,再大的心伤也终会了无痕迹。   而他,虽不是英雄,却也无法落泪,因此,只能淌血。   ***************************************************************   不早朝已有多年的南国,这日清早,奉太子令而聚在议事殿上的众朝臣,散乱地罗列在殿上,交头接耳、低声议谈。   等得心急的南国宰相司马晃,在派去的朝议郎一奔进殿内时,忙迎向他。   “怎么样?”   “杨国使节今早已自渡口渡江撤回杨国,我国派去的使臣,皆被挡拒在江上无法登岸。”朝议郎一开口,所告知的又是让司马晃两眉再次深拧的坏消息。   忧心焦急的司马晃不住地挥着手,“再派,再派人去!”   “是……”   司马晃回过头来,朝另一个派去的人问:“圣上怎么说?“   正议大夫不住垂下头来,“圣上……仍不知情。”   “怎还是不知情?”司马晃忍不住更为光火,“难道你没命人把消息送去吗?”出了这等大事,圣上竟未知情?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送是送了,但……”正议大夫也是有苦难言,“但圣上仍在殊贵妃宫内。”   殊贵妃这三字一出口,当下一殿的吵杂顿时沉淀了下来,人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是眼中藏忿,就是莫可奈何地咬着唇不出声,只因众人皆知,只要圣上一入了殊贵妃的兰沁宫内,任何家国大事、紧要军机皆别想进去,更别想被殊贵妃朦了眼、堵了耳的圣上,会舍得自温暖馨香的绮罗帐里踏出半步。   远站在殿上的太子玉权,两手背在身后,默然地静站在殿上背对着一殿沉默的朝中众臣,两眼直视着高悬在殿上,以金银丝线密绣而出的南国疆域图。   “依我看,不如……咱们就派人亲赴杨国解释一番如何?”光禄大夫迟疑地提出看似可行之计。   司马晃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派谁去?”就连他们南国的使臣都被强行遣回国了,痛失爱女的建羽皇帝,更是扬言这等国仇家恨他杨国绝不轻易罢休,他们杨国,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这……”光禄大夫也被他给考倒了,一时之间还真检不出半个够分量,能够站在建羽皇帝面前解释的人选。   “若是殿下亲临长安向建羽皇帝解释昵?”一愁莫展中,挤站在群臣中的通议大夫终于出了声。   众人顿时双眼一亮,认为这的确是可行之计,但就在此时,玉权低沉的反驳,却自殿上缓缓传来。   “我这一去,就将有去无回。”   “殿下……”众人忙不迭地看向转过身来步下阶的他。   走至他们面前站定后,玉权徐声道出,“太子妃素节,原本就是建羽皇帝安排至南国的死间,因此无论我国如何证明清白,建羽皇帝皆不会予以理会,他杨国,正是想借素节之死渡江攻我南国。倘若此时我再踏上东国国土半步,那就正好趁了他们的心意。”   “什么……”在场有些仍不知杨国嫁女谜底的朝臣们,万分错愕地张大了嘴。   玉权朝旁一唤,"司马大人。”   “臣在。”   “不需再派使节至杨国解释,改派内间探得杨国动况,杨国若是动员一兵一卒,我要立即知情。”素节已死就是覆水难收,他杨国绝不可能错失这个攻南的借口而他南国更不可能妄想杨国不兴兵武,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堂堂正正地面对。   “是……”实是不想见到两国干戈相见的司马晃,也只能咬着牙应道。   甚是反战的太中大夫却不同意。   “殿下,若是如此,那么南杨两国岂非一战不可?”想他南国,自建国以来便谨遵太祖皇帝之命,休养百姓生息、富庶国计民生,非若有亡国灭族之危,绝不轻言战。   “确是如此。”玉权横过眼,冷淡地瞧着这个食古不化的愚臣。   “殿下是否忘了,圣上会让殿下与杨国长公主联姻,无非就是想以此法维系两国和平,多年来,圣上力反战端,如今殿下怎能——”在话里教训起玉权的太中大夫,连话都未说完,就被玉权狠狠一瞪,吓得连忙收声住口。   “力反战端?”玉权冷眯着眼,厉声喝问,“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如此天真?”   “臣……”太中大夫先前的气势立即烟消云散。   “我问你,我国与杨国之疆域多寡,你可有数?”一步步朝他走去的玉权,眼神凶煞得像头要噬人的猛虎。   “天下,一分为二……”拱看手回覆的太中大夫,屈缩着身子,怯怯应声。   一声的质问,宛如惊雷再次打在他的头顶上,“我再问你,我国与杨**力相比,何者为多?”   "这……”   “杨**容远远胜于我南国,告诉我,一味反战,就得保太平吗?不兴战端,就得保江山?还是你会痴愚的认为,建羽皇帝会甘让天下一分为二,无丝毫并吞一统的野心?”玉权更是咄咄逼人,“建羽皇帝联姻的目的在并吞南国,兵入丹阳灭我宗室、毁我家园,难道这点现下你还不明白?”   被吼得面无血色的太中大夫,低垂着头,声音紧含在口里,不敢再妄进任何言。   经玉权一吼,原本只愁着会与杨国结下梁子的殿中众阻,也恍如遭五雷轰顶般自梦中醒来,认清了今日之事,并不只是误不误会等小事,而是攸关家国亡存的重大祸事,殿中面面相觑的众臣,莫不紧张了起来,霎时殿中一片六神无主。   “魏大人。”过了半晌,面色冷峻的玉权朝正议大夫启口。   “臣在。”被点到名的正议大夫,战战兢兢地来到他的跟前弯身揖礼。   “命人再禀圣上此事,若无圣上定夺,提头来见我!”就算无法将父皇拉出那片害国多年的温柔乡,最起码也得把消息送至父皇的耳里。   心头重重一震的正议大夫,艰难地低吐,“臣……遵旨。”   “司马大人。”交待完了正议大夫后,玉权又再旋过身,“听旨,宣太子谕。”   司马晃连忙在他面前跪下听宣。   已做出决断的玉权,决心不再求和,不再待耳软的父皇做出定夺,只靠己力悍卫他的家国。   “召集六部,并命人即刻前往全国粮仓,计算出能供应大军的粮草数量。京内位居二品以上文武官,今夜子时东宫密议,京外三品以上武侯武将,得太子动兵铜鱼后,即赴沿江各营整车集结兵力。”   “臣领旨。”犹如吃下一记定心丸的司马晃,顿时精神大振。   “严大人听旨。”自素节死后即日夜都在心底辗转的玉权,又再点人准备执行他所拟之策。   “臣在。”   “全国除必要民生外,全面下令停止喜庆娱乐。京畿丹阳戒严,城门出入若无通行证,以敌间罪交付刑部审讯。”一鼓作气的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会,又再加令,“通令兵部发出征令,全国凡年十五以上男丁,十日内速赴各郡军营,违令未赴者,不问即斩!″   “臣领旨。”光禄大夫在领旨之后,赶忙跟上匆匆出殿的司马晃的脚步,领着其他朝臣快步走出殿外。   气息仍是激越的玉权,在殿中朝目散去之时,转身踱回殿上王阶前,一手紧按着阶柱,五指深深掐按进上了金漆的乌木阶柱,望着殿上的锦绣疆图,他难忍地低问。   "无限江山……竟抵不过两个女人?”   烽姻四起,国难将临,而那翻云覆雨之手,却只是区区两双女子的纤纤素手。一双,是素节绞发之手,另一双,则是殊贵妃拥着父皇入眠之手,她们一前一后踏进也南国宫中,操控着父皇,也揉拍着他的心,而今,更是战殃国壁、祸及百姓,眼下再不做些什么,以时势来看,国力远盛于他们的杨国,一统江山之日指日可待。   要他这南国下一任的皇位继任者,眼睁睁地看他南国的百年基业,葬送在两个女人的手上?   他不甘。   即使南国太子刻意封锁素节死讯,促成这一切的有心者,却仍是让这消息渡过了长江传回长安,争相走报之下,消息有如野火,迅速传抵杨国国境内每一处。   “你说什么?”猛然拍案站起的余丹波,错愕地瞪向远自长安送来消息的执金吾。   “禀将军,长公主素节,日前在南国遭人刺死。”执金吾再次重覆。   战争的火苗已经点燃了?   虽说,为了这一日已准备了三年,但当这日真的来临,仍是觉得措手不及的余丹波,力持镇定地压下了心中的讶异,在心绪稍微平定之后,他随即想起一事。   他不禁忙问:“乐浪知道这事了吗?”   “回将军,卑职已派人通报车骑将军。”   “混账!”当下怒火中烧的余丹波大声忿斥,“谁许你对他悦的?”   “卑职……”不待他解释完,一脸惶色的余丹波早已奔出帐外。   一鼓作气冲向乐浪宫帐的余丹波,也不管营中多少下属在看,脚下飞快的步子不敢稍停,怕就怕若晚了一步就将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可当他排开众多围绕在乐浪帐前的军员,自神情不忍的下属间挤出来到帐前时,却硬生生地止住脚步,一手紧捉住帐门,张大了眼愕然看向帐内。   捣毁帐中一切摆设与桌物,乐浪跪在一片狼藉中,等待了三年,终于等到了素节死讯的他,感觉自己已碎成千片万片,面上涕泪纵横,难以自抑。在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日圣上迫使他们夫妻生离之时,素节惟一留给他,那张她常拈在手中的鸳鸯绣帕。   他原以为,随着三年的时光逝去,他定能够做好这一日来临的准备,他总是告诉自己,届时他定能够承受失去的伤痛,可三年已过,素节留在他心中的印子非但没被抹去,夫妻情深的烙痕也依旧无法自心版上抹灭,素节离别时的泪眼,更是夜夜出现在他的梦海中呼唤着他……不管是三年前三年后,无论是生离或是死别,他不能,也无法抵抗。   豆大的泪滴,颗颗直落在洁白的绣帕上,像极了一颗颗凋零的心,濡染的泪水湿了帕上素节亲绣的鸳鸯。还记得,那年春日,素节与他蹲在驸马府池畔,一块看着在春水中双双悠游的鸳鸯,可也是在那一年秋日,他却永远失去了欲与他结发到老的妻子。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发自肺腑,痛不欲生的长叫,自帐中一声声地传来,听在余丹波的耳里,仿佛都是出自掏心的疼、碎骨的痛。   无力阻止伤痛来袭的余丹波,此时此刻,只能紧咬着牙关,逼迫自己强硬地别过脸,不去看他……   心碎的模样。   远在长安城内的齐王府,也笼罩在一片凄迷的秋风之中。   得知素节遭杀害的消息后,三日来一直待在齐王府内的宝亲王冉西亭,只能站在玄玉的房外,莫何奈何地守着那间无人能接近的厢房,就连素来不离玄玉身后三步的堂旭,也同被关在外头无法近主一步,偌大的王府内,顿时只剩风息。   急促的足音打乱了庭中西风瑟瑟的低吟,面色灰败的冉西亭转首朝院门处看去,就见离府办事多日的袁天印正朝此走来,当下众人的目光随冉西亭一亮,纷在袁天印走近时往前朝他靠拢。   “袁师傅……”冉西亭求救地望向他,就盼惟一让玄玉肯把话听进耳的他,能够想想法子。   接到消息后心底早已有谱的袁天印,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多说,举步来至玄玉的房门前轻敲了门扇两下,也不管里头是否有回应,随即推门而入,并在进了房里后再次将众人隔绝在外。   夕照的余辉蔓延了整片西天,炫目灿眼的霞彩盈满一室,逆着光,袁天印走至案前,直视着背对着他坐在案内的玄玉,透过迎风摇曳的树影叶迹,瑰亮的霞光在玄玉的衣裳上显得忽明忽暗。   与三年前得知素节南嫁相比起来,此番得知素节的死讯,表面上看来,玄玉似已不再有三年前的心痛与激动,可袁天印知道,玄玉会如此,不只是要做给他看,同时也是要做给玄玉他自己看。   “王爷。”他试着让声调与往常无异,“明日早朝,王爷须马上自请攻南。”   默然坐在案内瞧着窗外片片纷飞,有若黄色彩蝶篮银杏,玄玉没有回答。   袁天印又再加上一句,“余丹波先前即已派人来报、轩辕营三军枕戈待旦。”   好一阵子过去,无音,仍是房内惟一的声音,久久、沉寂在案坐的玄玉终于出声,但那音调,却是黯哑难分。   “乐浪……”   袁天印走至他的身旁,低首看着面无表情,只是两目直望着窗外庭院的他。   “乐浪……还活着吗?”玄玉的黑眸止定在院中遍植的银杏上。   在萧瑟的西风又再度吹拂至玄玉身上时,袁天印边说边替他合上窗扇,“有余丹波陪在他身旁,王爷请放心。”   窗扇一合,所有堆积在玄玉眼帘前的前尘往事,在刹那间全遭摒弃至远不可及的天边,默然凝视着窗纸的玄玉,眼眸没有丝毫的浮动,这让把一切看在眼竖的袁天印,更是不知该夸、还是该劝,仿佛在这一刻,无论再怎么说或是再抚慰些什么,都是错。   “袁某先去为王爷拟摺,待摺子拟好了,在上朝前再送来给王爷过目。”逼自己着眼于大局的袁天印,只好专注于待办的公事上。   “嗯。”一动也未动的玄玉只是轻声应着。   注意到他始终紧握成拳的双掌后,袁天印怔了怔,而后不发一语地退出门外。   当袁天印退出门外,独坐案内的玄玉缓慢地低首,静静凝视着地板上,那一滴滴自他学指间渗落的血印。   痛过之后,是麻木。在获知素节的死讯至今,脑际空荡,眼眶干涸,丝毫泪意也无法积蓄,在这与昨日眷恋作别的时刻,他突然明白,人人足下一步步踏来曲曲折折的路途上,无人圆满,只因那路上残缺的原本就不是人生,而是命运。   自古以来,英雄豪杰不落泪,那是因为无泪可流,也不可流。哀怒悲喜湿衣襟,皆只是烟云过眼,岁月一冲,再大的心伤也终会了无痕迹。   而他,虽不是英雄,却也无法落泪,因此,只能淌血。   ***************************************************************   不早朝已有多年的南国,这日清早,奉太子令而聚在议事殿上的众朝臣,散乱地罗列在殿上,交头接耳、低声议谈。   等得心急的南国宰相司马晃,在派去的朝议郎一奔进殿内时,忙迎向他。   “怎么样?”   “杨国使节今早已自渡口渡江撤回杨国,我国派去的使臣,皆被挡拒在江上无法登岸。”朝议郎一开口,所告知的又是让司马晃两眉再次深拧的坏消息。   忧心焦急的司马晃不住地挥着手,“再派,再派人去!”   “是……”   司马晃回过头来,朝另一个派去的人问:“圣上怎么说?“   正议大夫不住垂下头来,“圣上……仍不知情。”   “怎还是不知情?”司马晃忍不住更为光火,“难道你没命人把消息送去吗?”出了这等大事,圣上竟未知情?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送是送了,但……”正议大夫也是有苦难言,“但圣上仍在殊贵妃宫内。”   殊贵妃这三字一出口,当下一殿的吵杂顿时沉淀了下来,人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是眼中藏忿,就是莫可奈何地咬着唇不出声,只因众人皆知,只要圣上一入了殊贵妃的兰沁宫内,任何家国大事、紧要军机皆别想进去,更别想被殊贵妃朦了眼、堵了耳的圣上,会舍得自温暖馨香的绮罗帐里踏出半步。   远站在殿上的太子玉权,两手背在身后,默然地静站在殿上背对着一殿沉默的朝中众臣,两眼直视着高悬在殿上,以金银丝线密绣而出的南国疆域图。   “依我看,不如……咱们就派人亲赴杨国解释一番如何?”光禄大夫迟疑地提出看似可行之计。   司马晃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派谁去?”就连他们南国的使臣都被强行遣回国了,痛失爱女的建羽皇帝,更是扬言这等国仇家恨他杨国绝不轻易罢休,他们杨国,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这……”光禄大夫也被他给考倒了,一时之间还真检不出半个够分量,能够站在建羽皇帝面前解释的人选。   “若是殿下亲临长安向建羽皇帝解释昵?”一愁莫展中,挤站在群臣中的通议大夫终于出了声。   众人顿时双眼一亮,认为这的确是可行之计,但就在此时,玉权低沉的反驳,却自殿上缓缓传来。   “我这一去,就将有去无回。”   “殿下……”众人忙不迭地看向转过身来步下阶的他。   走至他们面前站定后,玉权徐声道出,“太子妃素节,原本就是建羽皇帝安排至南国的死间,因此无论我国如何证明清白,建羽皇帝皆不会予以理会,他杨国,正是想借素节之死渡江攻我南国。倘若此时我再踏上东国国土半步,那就正好趁了他们的心意。”   “什么……”在场有些仍不知杨国嫁女谜底的朝臣们,万分错愕地张大了嘴。   玉权朝旁一唤,"司马大人。”   “臣在。”   “不需再派使节至杨国解释,改派内间探得杨国动况,杨国若是动员一兵一卒,我要立即知情。”素节已死就是覆水难收,他杨国绝不可能错失这个攻南的借口而他南国更不可能妄想杨国不兴兵武,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堂堂正正地面对。   “是……”实是不想见到两国干戈相见的司马晃,也只能咬着牙应道。   甚是反战的太中大夫却不同意。   “殿下,若是如此,那么南杨两国岂非一战不可?”想他南国,自建国以来便谨遵太祖皇帝之命,休养百姓生息、富庶国计民生,非若有亡国灭族之危,绝不轻言战。   “确是如此。”玉权横过眼,冷淡地瞧着这个食古不化的愚臣。   “殿下是否忘了,圣上会让殿下与杨国长公主联姻,无非就是想以此法维系两国和平,多年来,圣上力反战端,如今殿下怎能——”在话里教训起玉权的太中大夫,连话都未说完,就被玉权狠狠一瞪,吓得连忙收声住口。   “力反战端?”玉权冷眯着眼,厉声喝问,“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如此天真?”   “臣……”太中大夫先前的气势立即烟消云散。   “我问你,我国与杨国之疆域多寡,你可有数?”一步步朝他走去的玉权,眼神凶煞得像头要噬人的猛虎。   “天下,一分为二……”拱看手回覆的太中大夫,屈缩着身子,怯怯应声。   一声的质问,宛如惊雷再次打在他的头顶上,“我再问你,我国与杨**力相比,何者为多?”   "这……”   “杨**容远远胜于我南国,告诉我,一味反战,就得保太平吗?不兴战端,就得保江山?还是你会痴愚的认为,建羽皇帝会甘让天下一分为二,无丝毫并吞一统的野心?”玉权更是咄咄逼人,“建羽皇帝联姻的目的在并吞南国,兵入丹阳灭我宗室、毁我家园,难道这点现下你还不明白?”   被吼得面无血色的太中大夫,低垂着头,声音紧含在口里,不敢再妄进任何言。   经玉权一吼,原本只愁着会与杨国结下梁子的殿中众阻,也恍如遭五雷轰顶般自梦中醒来,认清了今日之事,并不只是误不误会等小事,而是攸关家国亡存的重大祸事,殿中面面相觑的众臣,莫不紧张了起来,霎时殿中一片六神无主。   “魏大人。”过了半晌,面色冷峻的玉权朝正议大夫启口。   “臣在。”被点到名的正议大夫,战战兢兢地来到他的跟前弯身揖礼。   “命人再禀圣上此事,若无圣上定夺,提头来见我!”就算无法将父皇拉出那片害国多年的温柔乡,最起码也得把消息送至父皇的耳里。   心头重重一震的正议大夫,艰难地低吐,“臣……遵旨。”   “司马大人。”交待完了正议大夫后,玉权又再旋过身,“听旨,宣太子谕。”   司马晃连忙在他面前跪下听宣。   已做出决断的玉权,决心不再求和,不再待耳软的父皇做出定夺,只靠己力悍卫他的家国。   “召集六部,并命人即刻前往全国粮仓,计算出能供应大军的粮草数量。京内位居二品以上文武官,今夜子时东宫密议,京外三品以上武侯武将,得太子动兵铜鱼后,即赴沿江各营整车集结兵力。”   “臣领旨。”犹如吃下一记定心丸的司马晃,顿时精神大振。   “严大人听旨。”自素节死后即日夜都在心底辗转的玉权,又再点人准备执行他所拟之策。   “臣在。”   “全国除必要民生外,全面下令停止喜庆娱乐。京畿丹阳戒严,城门出入若无通行证,以敌间罪交付刑部审讯。”一鼓作气的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会,又再加令,“通令兵部发出征令,全国凡年十五以上男丁,十日内速赴各郡军营,违令未赴者,不问即斩!″   “臣领旨。”光禄大夫在领旨之后,赶忙跟上匆匆出殿的司马晃的脚步,领着其他朝臣快步走出殿外。   气息仍是激越的玉权,在殿中朝目散去之时,转身踱回殿上王阶前,一手紧按着阶柱,五指深深掐按进上了金漆的乌木阶柱,望着殿上的锦绣疆图,他难忍地低问。   "无限江山……竟抵不过两个女人?”   烽姻四起,国难将临,而那翻云覆雨之手,却只是区区两双女子的纤纤素手。一双,是素节绞发之手,另一双,则是殊贵妃拥着父皇入眠之手,她们一前一后踏进也南国宫中,操控着父皇,也揉拍着他的心,而今,更是战殃国壁、祸及百姓,眼下再不做些什么,以时势来看,国力远盛于他们的杨国,一统江山之日指日可待。   要他这南国下一任的皇位继任者,眼睁睁地看他南国的百年基业,葬送在两个女人的手上?   他不甘。   即使南国太子刻意封锁素节死讯,促成这一切的有心者,却仍是让这消息渡过了长江传回长安,争相走报之下,消息有如野火,迅速传抵杨国国境内每一处。   “你说什么?”猛然拍案站起的余丹波,错愕地瞪向远自长安送来消息的执金吾。   “禀将军,长公主素节,日前在南国遭人刺死。”执金吾再次重覆。   战争的火苗已经点燃了?   虽说,为了这一日已准备了三年,但当这日真的来临,仍是觉得措手不及的余丹波,力持镇定地压下了心中的讶异,在心绪稍微平定之后,他随即想起一事。   他不禁忙问:“乐浪知道这事了吗?”   “回将军,卑职已派人通报车骑将军。”   “混账!”当下怒火中烧的余丹波大声忿斥,“谁许你对他悦的?”   “卑职……”不待他解释完,一脸惶色的余丹波早已奔出帐外。   一鼓作气冲向乐浪宫帐的余丹波,也不管营中多少下属在看,脚下飞快的步子不敢稍停,怕就怕若晚了一步就将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可当他排开众多围绕在乐浪帐前的军员,自神情不忍的下属间挤出来到帐前时,却硬生生地止住脚步,一手紧捉住帐门,张大了眼愕然看向帐内。   捣毁帐中一切摆设与桌物,乐浪跪在一片狼藉中,等待了三年,终于等到了素节死讯的他,感觉自己已碎成千片万片,面上涕泪纵横,难以自抑。在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日圣上迫使他们夫妻生离之时,素节惟一留给他,那张她常拈在手中的鸳鸯绣帕。   他原以为,随着三年的时光逝去,他定能够做好这一日来临的准备,他总是告诉自己,届时他定能够承受失去的伤痛,可三年已过,素节留在他心中的印子非但没被抹去,夫妻情深的烙痕也依旧无法自心版上抹灭,素节离别时的泪眼,更是夜夜出现在他的梦海中呼唤着他……不管是三年前三年后,无论是生离或是死别,他不能,也无法抵抗。   豆大的泪滴,颗颗直落在洁白的绣帕上,像极了一颗颗凋零的心,濡染的泪水湿了帕上素节亲绣的鸳鸯。还记得,那年春日,素节与他蹲在驸马府池畔,一块看着在春水中双双悠游的鸳鸯,可也是在那一年秋日,他却永远失去了欲与他结发到老的妻子。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发自肺腑,痛不欲生的长叫,自帐中一声声地传来,听在余丹波的耳里,仿佛都是出自掏心的疼、碎骨的痛。   无力阻止伤痛来袭的余丹波,此时此刻,只能紧咬着牙关,逼迫自己强硬地别过脸,不去看他……   心碎的模样。   远在长安城内的齐王府,也笼罩在一片凄迷的秋风之中。   得知素节遭杀害的消息后,三日来一直待在齐王府内的宝亲王冉西亭,只能站在玄玉的房外,莫何奈何地守着那间无人能接近的厢房,就连素来不离玄玉身后三步的堂旭,也同被关在外头无法近主一步,偌大的王府内,顿时只剩风息。   急促的足音打乱了庭中西风瑟瑟的低吟,面色灰败的冉西亭转首朝院门处看去,就见离府办事多日的袁天印正朝此走来,当下众人的目光随冉西亭一亮,纷在袁天印走近时往前朝他靠拢。   “袁师傅……”冉西亭求救地望向他,就盼惟一让玄玉肯把话听进耳的他,能够想想法子。   接到消息后心底早已有谱的袁天印,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多说,举步来至玄玉的房门前轻敲了门扇两下,也不管里头是否有回应,随即推门而入,并在进了房里后再次将众人隔绝在外。   夕照的余辉蔓延了整片西天,炫目灿眼的霞彩盈满一室,逆着光,袁天印走至案前,直视着背对着他坐在案内的玄玉,透过迎风摇曳的树影叶迹,瑰亮的霞光在玄玉的衣裳上显得忽明忽暗。   与三年前得知素节南嫁相比起来,此番得知素节的死讯,表面上看来,玄玉似已不再有三年前的心痛与激动,可袁天印知道,玄玉会如此,不只是要做给他看,同时也是要做给玄玉他自己看。   “王爷。”他试着让声调与往常无异,“明日早朝,王爷须马上自请攻南。”   默然坐在案内瞧着窗外片片纷飞,有若黄色彩蝶篮银杏,玄玉没有回答。   袁天印又再加上一句,“余丹波先前即已派人来报、轩辕营三军枕戈待旦。”   好一阵子过去,无音,仍是房内惟一的声音,久久、沉寂在案坐的玄玉终于出声,但那音调,却是黯哑难分。   “乐浪……”   袁天印走至他的身旁,低首看着面无表情,只是两目直望着窗外庭院的他。   “乐浪……还活着吗?”玄玉的黑眸止定在院中遍植的银杏上。   在萧瑟的西风又再度吹拂至玄玉身上时,袁天印边说边替他合上窗扇,“有余丹波陪在他身旁,王爷请放心。”   窗扇一合,所有堆积在玄玉眼帘前的前尘往事,在刹那间全遭摒弃至远不可及的天边,默然凝视着窗纸的玄玉,眼眸没有丝毫的浮动,这让把一切看在眼竖的袁天印,更是不知该夸、还是该劝,仿佛在这一刻,无论再怎么说或是再抚慰些什么,都是错。   “袁某先去为王爷拟摺,待摺子拟好了,在上朝前再送来给王爷过目。”逼自己着眼于大局的袁天印,只好专注于待办的公事上。   “嗯。”一动也未动的玄玉只是轻声应着。   注意到他始终紧握成拳的双掌后,袁天印怔了怔,而后不发一语地退出门外。   当袁天印退出门外,独坐案内的玄玉缓慢地低首,静静凝视着地板上,那一滴滴自他学指间渗落的血印。   痛过之后,是麻木。在获知素节的死讯至今,脑际空荡,眼眶干涸,丝毫泪意也无法积蓄,在这与昨日眷恋作别的时刻,他突然明白,人人足下一步步踏来曲曲折折的路途上,无人圆满,只因那路上残缺的原本就不是人生,而是命运。   自古以来,英雄豪杰不落泪,那是因为无泪可流,也不可流。哀怒悲喜湿衣襟,皆只是烟云过眼,岁月一冲,再大的心伤也终会了无痕迹。   而他,虽不是英雄,却也无法落泪,因此,只能淌血。   ***************************************************************   不早朝已有多年的南国,这日清早,奉太子令而聚在议事殿上的众朝臣,散乱地罗列在殿上,交头接耳、低声议谈。   等得心急的南国宰相司马晃,在派去的朝议郎一奔进殿内时,忙迎向他。   “怎么样?”   “杨国使节今早已自渡口渡江撤回杨国,我国派去的使臣,皆被挡拒在江上无法登岸。”朝议郎一开口,所告知的又是让司马晃两眉再次深拧的坏消息。   忧心焦急的司马晃不住地挥着手,“再派,再派人去!”   “是……”   司马晃回过头来,朝另一个派去的人问:“圣上怎么说?“   正议大夫不住垂下头来,“圣上……仍不知情。”   “怎还是不知情?”司马晃忍不住更为光火,“难道你没命人把消息送去吗?”出了这等大事,圣上竟未知情?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送是送了,但……”正议大夫也是有苦难言,“但圣上仍在殊贵妃宫内。”   殊贵妃这三字一出口,当下一殿的吵杂顿时沉淀了下来,人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是眼中藏忿,就是莫可奈何地咬着唇不出声,只因众人皆知,只要圣上一入了殊贵妃的兰沁宫内,任何家国大事、紧要军机皆别想进去,更别想被殊贵妃朦了眼、堵了耳的圣上,会舍得自温暖馨香的绮罗帐里踏出半步。   远站在殿上的太子玉权,两手背在身后,默然地静站在殿上背对着一殿沉默的朝中众臣,两眼直视着高悬在殿上,以金银丝线密绣而出的南国疆域图。   “依我看,不如……咱们就派人亲赴杨国解释一番如何?”光禄大夫迟疑地提出看似可行之计。   司马晃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派谁去?”就连他们南国的使臣都被强行遣回国了,痛失爱女的建羽皇帝,更是扬言这等国仇家恨他杨国绝不轻易罢休,他们杨国,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这……”光禄大夫也被他给考倒了,一时之间还真检不出半个够分量,能够站在建羽皇帝面前解释的人选。   “若是殿下亲临长安向建羽皇帝解释昵?”一愁莫展中,挤站在群臣中的通议大夫终于出了声。   众人顿时双眼一亮,认为这的确是可行之计,但就在此时,玉权低沉的反驳,却自殿上缓缓传来。   “我这一去,就将有去无回。”   “殿下……”众人忙不迭地看向转过身来步下阶的他。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走至他们面前站定后,玉权徐声道出,“太子妃素节,原本就是建羽皇帝安排至南国的死间,因此无论我国如何证明清白,建羽皇帝皆不会予以理会,他杨国,正是想借素节之死渡江攻我南国。倘若此时我再踏上东国国土半步,那就正好趁了他们的心意。”   “什么……”在场有些仍不知杨国嫁女谜底的朝臣们,万分错愕地张大了嘴。   玉权朝旁一唤,"司马大人。”   “臣在。”   “不需再派使节至杨国解释,改派内间探得杨国动况,杨国若是动员一兵一卒,我要立即知情。”素节已死就是覆水难收,他杨国绝不可能错失这个攻南的借口而他南国更不可能妄想杨国不兴兵武,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堂堂正正地面对。   “是……”实是不想见到两国干戈相见的司马晃,也只能咬着牙应道。   甚是反战的太中大夫却不同意。   “殿下,若是如此,那么南杨两国岂非一战不可?”想他南国,自建国以来便谨遵太祖皇帝之命,休养百姓生息、富庶国计民生,非若有亡国灭族之危,绝不轻言战。   “确是如此。”玉权横过眼,冷淡地瞧着这个食古不化的愚臣。   “殿下是否忘了,圣上会让殿下与杨国长公主联姻,无非就是想以此法维系两国和平,多年来,圣上力反战端,如今殿下怎能——”在话里教训起玉权的太中大夫,连话都未说完,就被玉权狠狠一瞪,吓得连忙收声住口。   “力反战端?”玉权冷眯着眼,厉声喝问,“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如此天真?”   “臣……”太中大夫先前的气势立即烟消云散。   “我问你,我国与杨国之疆域多寡,你可有数?”一步步朝他走去的玉权,眼神凶煞得像头要噬人的猛虎。   “天下,一分为二……”拱看手回覆的太中大夫,屈缩着身子,怯怯应声。   一声的质问,宛如惊雷再次打在他的头顶上,“我再问你,我国与杨**力相比,何者为多?”   "这……”   “杨**容远远胜于我南国,告诉我,一味反战,就得保太平吗?不兴战端,就得保江山?还是你会痴愚的认为,建羽皇帝会甘让天下一分为二,无丝毫并吞一统的野心?”玉权更是咄咄逼人,“建羽皇帝联姻的目的在并吞南国,兵入丹阳灭我宗室、毁我家园,难道这点现下你还不明白?”   被吼得面无血色的太中大夫,低垂着头,声音紧含在口里,不敢再妄进任何言。   经玉权一吼,原本只愁着会与杨国结下梁子的殿中众阻,也恍如遭五雷轰顶般自梦中醒来,认清了今日之事,并不只是误不误会等小事,而是攸关家国亡存的重大祸事,殿中面面相觑的众臣,莫不紧张了起来,霎时殿中一片六神无主。   “魏大人。”过了半晌,面色冷峻的玉权朝正议大夫启口。   “臣在。”被点到名的正议大夫,战战兢兢地来到他的跟前弯身揖礼。   “命人再禀圣上此事,若无圣上定夺,提头来见我!”就算无法将父皇拉出那片害国多年的温柔乡,最起码也得把消息送至父皇的耳里。   心头重重一震的正议大夫,艰难地低吐,“臣……遵旨。”   “司马大人。”交待完了正议大夫后,玉权又再旋过身,“听旨,宣太子谕。”   司马晃连忙在他面前跪下听宣。   已做出决断的玉权,决心不再求和,不再待耳软的父皇做出定夺,只靠己力悍卫他的家国。   “召集六部,并命人即刻前往全国粮仓,计算出能供应大军的粮草数量。京内位居二品以上文武官,今夜子时东宫密议,京外三品以上武侯武将,得太子动兵铜鱼后,即赴沿江各营整车集结兵力。”   “臣领旨。”犹如吃下一记定心丸的司马晃,顿时精神大振。   “严大人听旨。”自素节死后即日夜都在心底辗转的玉权,又再点人准备执行他所拟之策。   “臣在。”   “全国除必要民生外,全面下令停止喜庆娱乐。京畿丹阳戒严,城门出入若无通行证,以敌间罪交付刑部审讯。”一鼓作气的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会,又再加令,“通令兵部发出征令,全国凡年十五以上男丁,十日内速赴各郡军营,违令未赴者,不问即斩!″   “臣领旨。”光禄大夫在领旨之后,赶忙跟上匆匆出殿的司马晃的脚步,领着其他朝臣快步走出殿外。   气息仍是激越的玉权,在殿中朝目散去之时,转身踱回殿上王阶前,一手紧按着阶柱,五指深深掐按进上了金漆的乌木阶柱,望着殿上的锦绣疆图,他难忍地低问。   "无限江山……竟抵不过两个女人?”   烽姻四起,国难将临,而那翻云覆雨之手,却只是区区两双女子的纤纤素手。一双,是素节绞发之手,另一双,则是殊贵妃拥着父皇入眠之手,她们一前一后踏进也南国宫中,操控着父皇,也揉拍着他的心,而今,更是战殃国壁、祸及百姓,眼下再不做些什么,以时势来看,国力远盛于他们的杨国,一统江山之日指日可待。   要他这南国下一任的皇位继任者,眼睁睁地看他南国的百年基业,葬送在两个女人的手上?   他不甘。 第二十六章   “三名攻南行军元帅?”   与玄玉一同返回长安后,就一直持在宝亲工府内的冉西亭,在朝中友人下了朝来到他府内,并告知今早在朝上圣上所下之圣谕后,想也不想地即飞快地赶来齐王府。   “对,三名。”知道他昕到消息必定会赶来府内的玄玉,在招呼完他后,又再次走回书案竖坐下,拿来方才仍在看的军图。   冉西亭扳着手指迟疑地问:“除了必须成守京畿的太子外,还有四名王爷……”据他所知,朝中人人莫不想把握住这回攻南的机会闯出一番战业,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圣上所诞的四名皇子,仅只三名攻南行军元帅,这下岂不成了四人抢三席?   稍微抬首看他一眼的玄玉,想了想,又再次低下头来。   “玄玉,你打算怎么办?”急着想知道他有何主意的冉西亭,很是期待他在明早上朝时会如何向圣上自荐。   “按兵不动。”   “什么?”出乎意料的答案,当下令冉西亭傻眼。   玄玉一字字再道:“什么……都别做。”   “玄玉……”   “这事等父皇圣裁就成了。”他还是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模样。   以为他不明白这个中利害的冉西亭,急摊着两掌解释。   “可若攻南成功的话,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抢下这等无上的战功,到时不只是封疆列士,底下的人更可因此封侯拜将,玄玉在朝中的声望也将随之大涨。   在房外已听了些许,方踱人房内的袁天印,见玄玉并无开口之意,于是便笑吟吟地插嘴。   “宝亲王会这么想,他人也会。既然人人都想占行军大元帅这位子,以抢个求之不得的功劳,那咱们又何需费力去争呢?”   冉西亭讶异地抚着额,“袁师傅,怎么连你也……”   “况且,摆明了去争,岂不是也摆明了王爷不安于己位,有所图谋?”袁天印又再说出玄玉之所以不采任何行动的原因,“太子多疑,你我都不想让太子往后的箭靶对准了王爷来是吧?”   虽说这些活听来是有几分理,但忧心忡忡的冉西亭仍是紧竖着眉心。   “万一玄玉不在攻南的行列中怎么办?”争是不争,不争是争,要是圣上就这样让玄玉求仁得仁,干脆就不让玄玉率兵攻南呢?   有恃无恐的玄玉淡淡淡轻应,“轩辕营在我手下,还怕没我的份吗?”   杨国大军中,目前以练兵有成的轩辕营实力最盛,除去军容不看,论经验、评战历,余丹波除了略逊石寅大将军外,这些年来,轩辕营在余丹波与乐浪的领军下,河南府一带打流寇已不知有多少回,此番攻南,圣上不将轩辕营列为主力,还能挑谁?难道真挑那只有在马背上才是英雄,却没有水战经验的石寅不成?   “那名分呢?”冉西亭忙不迭地指出重点,“就算有三名行军元帅,可其中一名定会是行军大元帅,若是抢不到那个位置,即即你再有战功,届时领功的还不是上头的人?”   玄玉还是没半分焦急的神态,“这事二叔就不需操心了,一切就待父皇下旨。”   “玄玉,你老实告诉二叔。”冉西亭忙来到他的身旁,扳过他的身子,神色严肃地两手搭着玄玉的肩头,"你是太有把握那个行军大元帅的位置非你莫属,还是你根本就无心攻南?”   “依二叔看呢?”玄玉却给了一个有答等于没答的答案。   冉西亭苦皱着眉,“我……”这他哪看得出来呀?   “二叔,我有话要与师傅单独谈谈。”拨开他的手后,下了逐客令的玄玉朝身后一唤,“堂旭,你送送二叔。”   探不到半点口风,也没安到半点心的冉西亭,在玄玉又低下头去研究着军图,而堂旭也来到他身畔拱手示意他出去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必要连他都瞒吗?”在冉西亭走后,袁天印绕至玄玉的身旁坐下。   “欲欺敌,得先欺已。”玄玉微侧过脸别他一眼,“师傅不就是这么教我的?”   也不想想那个对他再忠诚不过的冉西亭,是多么为他担心为他忧……不知该夸他聪颖还是过头的袁天印,不予置评地摇了摇首,随后自袖中取出一张密函搁上书案。   “收到什么消息?”没空拆开来看的玄玉,只是直接问这个专门替他搜罗消息的人。   “如王爷所料,信王行动了。”看来,他们先前都太小看信王的财力了。   玄玉顿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绕高了眉,“德龄动了什么手脚?”   “边关来报,西北杀了我杨国的使臣,扬言日后不再岁贡,更非杨国臣下之国。”想这消息,现下定是传到圣上的耳里了,圣上是个要脸面的人,一个臣下小国也敢知此示威?圣上怎可能不理会这等挑衅?   “老四想把老五踢去西北?”玄玉不消片刻,即推衍出德龄做出这事的主因在哪。   袁天印微微颔首,“大将军石寅长年征战西南,因此对地近的西北较朝中任何大将军更加了若指掌,此番西北掀战,石寅大将军与晋王,将会是圣上派出弭祸的最佳人选。”玄玉不敢苟同的轻哼,“为成私欲,老四那小子竟置杨国国力不顾?”少了尔岱,攻南兵力就等于少了廿万人,而南国可不像西北那般好惹,德龄这招玩得太过火了。   “王爷,信王在扬州伏羲营有兵十万。”袁天印笑笑地提醒他。   “倘若我没记错,伏羲营里领头的,是温伏伽与赵奔。”玄玉一手抚着下颔,“赵奔骁勇善战,这一点毋置疑,但温伏伽……”   “袁某认为,温伏伽恐将会拖垮伏羲营另一半大军。”前朝功臣温伏伽,虽是战功赫赫,但功劳却都是底下的人替他给挣来的,坐收功勋的温伏伽,骨子里可非面表上那般堂皇有风。   等待着玄玉反应的袁天印,见玄玉的眼眸在军图上的伏羲营转了好一阵过后,冷冷地漾出笑。   “就让老四插手吧。”既然德龄执意要赶老五出局,硬要在攻南方面抢份功劳,那他就顺了德龄的心意。   袁天印光是看他面上的神情,大抵便可猜出玄玉之所以会乐见其成的原由。   “老四长大了。”玄玉以指尖敲了敲军图,“也是该让他尝点苦头了。”   ***************************************************************   “大将军……″总算盼到救星的晋王府管家,在下人将石寅迎进内院后,赶忙迎上前去。   石寅别眼瞧了瞧远处尔岱紧闭的门扉一眼,“王爷人在里头?”   “正火着呢。”提心吊胆的管家,实是担心下了朝后就将自个儿关在房内的尔岱,不是在里头砸着东西,就是毁坏家物。   一同上朝的石寅听了,也明白尔岱为何会有那等反应。   今日早朝,当圣上听取了边关军情,得知西北欲脱离杨国权下,杀了使臣不说,还撂下了战帖,龙颜大怒的圣上,当下即决意出兵西北,并询问朝中列位百官,派何者出兵西北为佳。   就在殿中众臣都还在思索攻南方面的兵力,与此次拨兵力战西北之得失时,信王德龄走出列位,在殿上力荐晋王尔岱兵优西北,说是晋王与大将军石寅长年征剿外族,经历较国中任何将军为多,晋王此番出兵,必定旗开得胜。   就在信王话一出口后,在朝中与信王走得近的嵇千秋与一干文臣,也纷纷跟进上荐,而同在殿上的太子灵恩与齐王玄玉、宣王凤翔,却在此时皆闭口不出声,反仰首以望圣上的定夺。   杯碗茶盘碎裂之声,再次自屋内传来,在管家恳求的目光下,站在院内的石寅跨出大步,来到门前后,也不叩门便开门而入,来到屋内,他瞧了屋中凌乱的四下一会后,在尔岱的身后轻唤。   “王爷。”   “德龄竟如此阴险……”怒火正炽的尔岱咬着牙,—拳亟击在案面上,余音绕室有声。   兵伐西北?   原来德龄暗藏的就是这一手!   这回在攻南一战中踢他出局,德龄不为家、不为国,就只为自身利益与兄弟之争,想那德龄在风花雪月的扬州逍遥时,他人在哪儿?他在黄沙滚滚战鼓频传的大漠里,与敌军以性命相搏;他在举步维艰的蜀道上,翻山越岭四处寻敌;他在地气蒸偶的荒林里,只求一胜!德龄凭什么夺去他的战场?   从军以来,他从不求金银财宝,或是封疆大吏,他要的是一处战场,一处,能真真正正让他一展身手,让父皇及所有皇兄们刮目相看的战场!待在西南的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原本他还想着,此番攻南,看在他的战绩及历练上,父皇攻南点将录上必有他一笔,可他万万想不到,再多血染的战绩、再有经年累月的经营,只消藏在幕里的德龄经手一唆使摆弄,全都化为乌有。   “王爷不愿出军西北?”弯身自地上捞拾起一本兵书后,石寅拍了拍,漫不经心地问。   尔岱猛然旋过身来,“那是当然!”   “王爷是否忘了圣上已下圣谕?”那日在朝上,圣谕已自圣上口中说出,圣旨也已颁下,他再不愿,由得了他吗?   尔岱紧握着两拳。他怎会不知圣谕已下?若不是为此,他又怎会一想到那使了诡计逼他入局的德龄就满腹不平?   石寅正色地对他开导,“今日无论西北是为何兴反,只要哪儿有烽烟,咱们就得去,不为什么,只因这是咱们军人的天职e”   “西北狼烟,可真是西北有意兵反?”他冷冷一哼,“说穿了,不就是德龄与朝中那班弄臣在背后一手造成的?”   石寅将粗眉一挑,“王爷可有实据?”   “我——〃气息一窒的尔岱,经他这一问,也只能住口,只因他知道,若无实证即擅加指控,扯上了德龄不说,少不了也要扯上朝中一批在暗处盟为德龄办事的王公大臣,届时他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那么他要承担的,可是诬谄一罪。   将他所有无奈与忿恨全都看在眼里,石寅不是不心疼的,但他还是得让这名将前程全都系在千里沙场上的主子看清事实。   “即使王爷所说是真,西北已反已是个不容改变的事实,王爷又能耐信王如何?”眼下西北边关告急,听人说,圣上不日就将颁动兵铜鱼,尔岱再不愿,只要接下兵符后,依旧得率军前往西北。   满腔忿火无处泄的尔岱用力别过头去。   石寅叹了口气,弯身蹲在地上替他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咱们武人,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学不来,也不耻于文人贪官在私底下干的那些,但既然咱们不会拉拢朝臣、不会拜王公为师,也不会至宰相府上赠礼,那咱们就得靠自个儿的大刀杀出一片江山。”   一劲兀自发火的尔岱,在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蹲在地上的他。   石寅抬首望向他,眼中的炯亮,令人不敢直视,“记住,这回咱们的战场在西北,不在江南。”   他犹有余忿与不甘,“但父皇与百官眼里就只有南国没有西北……”西北与南国一比,何者重孰者轻,一看即知,即便他能拿下西北,这在父皇眼中,不也只是微不足   “三名攻南行军元帅?”   与玄玉一同返回长安后,就一直持在宝亲工府内的冉西亭,在朝中友人下了朝来到他府内,并告知今早在朝上圣上所下之圣谕后,想也不想地即飞快地赶来齐王府。   “对,三名。”知道他昕到消息必定会赶来府内的玄玉,在招呼完他后,又再次走回书案竖坐下,拿来方才仍在看的军图。   冉西亭扳着手指迟疑地问:“除了必须成守京畿的太子外,还有四名王爷……”据他所知,朝中人人莫不想把握住这回攻南的机会闯出一番战业,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圣上所诞的四名皇子,仅只三名攻南行军元帅,这下岂不成了四人抢三席?   稍微抬首看他一眼的玄玉,想了想,又再次低下头来。   “玄玉,你打算怎么办?”急着想知道他有何主意的冉西亭,很是期待他在明早上朝时会如何向圣上自荐。   “按兵不动。”   “什么?”出乎意料的答案,当下令冉西亭傻眼。   玄玉一字字再道:“什么……都别做。”   “玄玉……”   “这事等父皇圣裁就成了。”他还是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模样。   以为他不明白这个中利害的冉西亭,急摊着两掌解释。   “可若攻南成功的话,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抢下这等无上的战功,到时不只是封疆列士,底下的人更可因此封侯拜将,玄玉在朝中的声望也将随之大涨。   在房外已听了些许,方踱人房内的袁天印,见玄玉并无开口之意,于是便笑吟吟地插嘴。   “宝亲王会这么想,他人也会。既然人人都想占行军大元帅这位子,以抢个求之不得的功劳,那咱们又何需费力去争呢?”   冉西亭讶异地抚着额,“袁师傅,怎么连你也……”   “况且,摆明了去争,岂不是也摆明了王爷不安于己位,有所图谋?”袁天印又再说出玄玉之所以不采任何行动的原因,“太子多疑,你我都不想让太子往后的箭靶对准了王爷来是吧?”   虽说这些活听来是有几分理,但忧心忡忡的冉西亭仍是紧竖着眉心。   “万一玄玉不在攻南的行列中怎么办?”争是不争,不争是争,要是圣上就这样让玄玉求仁得仁,干脆就不让玄玉率兵攻南呢?   有恃无恐的玄玉淡淡淡轻应,“轩辕营在我手下,还怕没我的份吗?”   杨国大军中,目前以练兵有成的轩辕营实力最盛,除去军容不看,论经验、评战历,余丹波除了略逊石寅大将军外,这些年来,轩辕营在余丹波与乐浪的领军下,河南府一带打流寇已不知有多少回,此番攻南,圣上不将轩辕营列为主力,还能挑谁?难道真挑那只有在马背上才是英雄,却没有水战经验的石寅不成?   “那名分呢?”冉西亭忙不迭地指出重点,“就算有三名行军元帅,可其中一名定会是行军大元帅,若是抢不到那个位置,即即你再有战功,届时领功的还不是上头的人?”   玄玉还是没半分焦急的神态,“这事二叔就不需操心了,一切就待父皇下旨。”   “玄玉,你老实告诉二叔。”冉西亭忙来到他的身旁,扳过他的身子,神色严肃地两手搭着玄玉的肩头,"你是太有把握那个行军大元帅的位置非你莫属,还是你根本就无心攻南?”   “依二叔看呢?”玄玉却给了一个有答等于没答的答案。   冉西亭苦皱着眉,“我……”这他哪看得出来呀?   “二叔,我有话要与师傅单独谈谈。”拨开他的手后,下了逐客令的玄玉朝身后一唤,“堂旭,你送送二叔。”   探不到半点口风,也没安到半点心的冉西亭,在玄玉又低下头去研究着军图,而堂旭也来到他身畔拱手示意他出去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必要连他都瞒吗?”在冉西亭走后,袁天印绕至玄玉的身旁坐下。   “欲欺敌,得先欺已。”玄玉微侧过脸别他一眼,“师傅不就是这么教我的?”   也不想想那个对他再忠诚不过的冉西亭,是多么为他担心为他忧……不知该夸他聪颖还是过头的袁天印,不予置评地摇了摇首,随后自袖中取出一张密函搁上书案。   “收到什么消息?”没空拆开来看的玄玉,只是直接问这个专门替他搜罗消息的人。   “如王爷所料,信王行动了。”看来,他们先前都太小看信王的财力了。   玄玉顿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绕高了眉,“德龄动了什么手脚?”   “边关来报,西北杀了我杨国的使臣,扬言日后不再岁贡,更非杨国臣下之国。”想这消息,现下定是传到圣上的耳里了,圣上是个要脸面的人,一个臣下小国也敢知此示威?圣上怎可能不理会这等挑衅?   “老四想把老五踢去西北?”玄玉不消片刻,即推衍出德龄做出这事的主因在哪。   袁天印微微颔首,“大将军石寅长年征战西南,因此对地近的西北较朝中任何大将军更加了若指掌,此番西北掀战,石寅大将军与晋王,将会是圣上派出弭祸的最佳人选。”玄玉不敢苟同的轻哼,“为成私欲,老四那小子竟置杨国国力不顾?”少了尔岱,攻南兵力就等于少了廿万人,而南国可不像西北那般好惹,德龄这招玩得太过火了。   “王爷,信王在扬州伏羲营有兵十万。”袁天印笑笑地提醒他。   “倘若我没记错,伏羲营里领头的,是温伏伽与赵奔。”玄玉一手抚着下颔,“赵奔骁勇善战,这一点毋置疑,但温伏伽……”   “袁某认为,温伏伽恐将会拖垮伏羲营另一半大军。”前朝功臣温伏伽,虽是战功赫赫,但功劳却都是底下的人替他给挣来的,坐收功勋的温伏伽,骨子里可非面表上那般堂皇有风。   等待着玄玉反应的袁天印,见玄玉的眼眸在军图上的伏羲营转了好一阵过后,冷冷地漾出笑。   “就让老四插手吧。”既然德龄执意要赶老五出局,硬要在攻南方面抢份功劳,那他就顺了德龄的心意。   袁天印光是看他面上的神情,大抵便可猜出玄玉之所以会乐见其成的原由。   “老四长大了。”玄玉以指尖敲了敲军图,“也是该让他尝点苦头了。”   ***************************************************************   “大将军……″总算盼到救星的晋王府管家,在下人将石寅迎进内院后,赶忙迎上前去。   石寅别眼瞧了瞧远处尔岱紧闭的门扉一眼,“王爷人在里头?”   “正火着呢。”提心吊胆的管家,实是担心下了朝后就将自个儿关在房内的尔岱,不是在里头砸着东西,就是毁坏家物。   一同上朝的石寅听了,也明白尔岱为何会有那等反应。   今日早朝,当圣上听取了边关军情,得知西北欲脱离杨国权下,杀了使臣不说,还撂下了战帖,龙颜大怒的圣上,当下即决意出兵西北,并询问朝中列位百官,派何者出兵西北为佳。   就在殿中众臣都还在思索攻南方面的兵力,与此次拨兵力战西北之得失时,信王德龄走出列位,在殿上力荐晋王尔岱兵优西北,说是晋王与大将军石寅长年征剿外族,经历较国中任何将军为多,晋王此番出兵,必定旗开得胜。   就在信王话一出口后,在朝中与信王走得近的嵇千秋与一干文臣,也纷纷跟进上荐,而同在殿上的太子灵恩与齐王玄玉、宣王凤翔,却在此时皆闭口不出声,反仰首以望圣上的定夺。   杯碗茶盘碎裂之声,再次自屋内传来,在管家恳求的目光下,站在院内的石寅跨出大步,来到门前后,也不叩门便开门而入,来到屋内,他瞧了屋中凌乱的四下一会后,在尔岱的身后轻唤。   “王爷。”   “德龄竟如此阴险……”怒火正炽的尔岱咬着牙,—拳亟击在案面上,余音绕室有声。   兵伐西北?   原来德龄暗藏的就是这一手!   这回在攻南一战中踢他出局,德龄不为家、不为国,就只为自身利益与兄弟之争,想那德龄在风花雪月的扬州逍遥时,他人在哪儿?他在黄沙滚滚战鼓频传的大漠里,与敌军以性命相搏;他在举步维艰的蜀道上,翻山越岭四处寻敌;他在地气蒸偶的荒林里,只求一胜!德龄凭什么夺去他的战场?   从军以来,他从不求金银财宝,或是封疆大吏,他要的是一处战场,一处,能真真正正让他一展身手,让父皇及所有皇兄们刮目相看的战场!待在西南的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原本他还想着,此番攻南,看在他的战绩及历练上,父皇攻南点将录上必有他一笔,可他万万想不到,再多血染的战绩、再有经年累月的经营,只消藏在幕里的德龄经手一唆使摆弄,全都化为乌有。   “王爷不愿出军西北?”弯身自地上捞拾起一本兵书后,石寅拍了拍,漫不经心地问。   尔岱猛然旋过身来,“那是当然!”   “王爷是否忘了圣上已下圣谕?”那日在朝上,圣谕已自圣上口中说出,圣旨也已颁下,他再不愿,由得了他吗?   尔岱紧握着两拳。他怎会不知圣谕已下?若不是为此,他又怎会一想到那使了诡计逼他入局的德龄就满腹不平?   石寅正色地对他开导,“今日无论西北是为何兴反,只要哪儿有烽烟,咱们就得去,不为什么,只因这是咱们军人的天职e”   “西北狼烟,可真是西北有意兵反?”他冷冷一哼,“说穿了,不就是德龄与朝中那班弄臣在背后一手造成的?”   石寅将粗眉一挑,“王爷可有实据?”   “我——〃气息一窒的尔岱,经他这一问,也只能住口,只因他知道,若无实证即擅加指控,扯上了德龄不说,少不了也要扯上朝中一批在暗处盟为德龄办事的王公大臣,届时他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那么他要承担的,可是诬谄一罪。   将他所有无奈与忿恨全都看在眼里,石寅不是不心疼的,但他还是得让这名将前程全都系在千里沙场上的主子看清事实。   “即使王爷所说是真,西北已反已是个不容改变的事实,王爷又能耐信王如何?”眼下西北边关告急,听人说,圣上不日就将颁动兵铜鱼,尔岱再不愿,只要接下兵符后,依旧得率军前往西北。   满腔忿火无处泄的尔岱用力别过头去。   石寅叹了口气,弯身蹲在地上替他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咱们武人,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学不来,也不耻于文人贪官在私底下干的那些,但既然咱们不会拉拢朝臣、不会拜王公为师,也不会至宰相府上赠礼,那咱们就得靠自个儿的大刀杀出一片江山。”   一劲兀自发火的尔岱,在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蹲在地上的他。   石寅抬首望向他,眼中的炯亮,令人不敢直视,“记住,这回咱们的战场在西北,不在江南。”   他犹有余忿与不甘,“但父皇与百官眼里就只有南国没有西北……”西北与南国一比,何者重孰者轻,一看即知,即便他能拿下西北,这在父皇眼中,不也只是微不足道。   “王爷忘了臣教过你什么了吗?”石寅却笑出声来,将怀中捧着的书册搁至案上后,再回身一字字告诉他,“战场上,胜是生败是死,同样的,在圣上眼中,胜是功,败,即是过。”   尔岱顿时怔住,讷讷地瞧着这些年来对他来说如师如父的石寅。   “无论战场在哪,只要能胜即是有功,无论是哪国,只要拿着刀枪对准了我杨国的就是敌,今日王爷破三十万南军是功,西北杀敌十万亦是功。”   “但……”那藏在心底的疙瘩,纵使说得再有理,一时片刻间,教他怎能抚平?   “更何况,行军元帅有三,何者能在攻南一按中胜出,还是个未定之数,王爷又敢肯定,信王在两名皇兄之下,能够拿下胜绩?”也是个投机者的石寅,反倒是很有兴致去看一手造成这一切的德龄如何收拾,“以臣来看,倘若这是一出戏,那么攻南登场的主角,定是齐王玄玉与宣王凤翔,至于信王,他不过是个跑龙套的角儿罢了。”   思绪顿时清明的尔岱,讶异地眨着眼,而后不禁偏过首深思。   石寅微笑地拉来他的手,将遭他扔弃的一本兵书搁至他的手里后,一手按着他的肩。   “就让他们三个去争个你死我活吧,咱们只要与太子一般,站得远远的,看他们究竟鹿死谁手。”   ***************************************************************   道。   “王爷忘了臣教过你什么了吗?”石寅却笑出声来,将怀中捧着的书册搁至案上后,再回身一字字告诉他,“战场上,胜是生败是死,同样的,在圣上眼中,胜是功,败,即是过。”   尔岱顿时怔住,讷讷地瞧着这些年来对他来说如师如父的石寅。   “无论战场在哪,只要能胜即是有功,无论是哪国,只要拿着刀枪对准了我杨国的就是敌,今日王爷破三十万南军是功,西北杀敌十万亦是功。”   “但……”那藏在心底的疙瘩,纵使说得再有理,一时片刻间,教他怎能抚平?   “更何况,行军元帅有三,何者能在攻南一按中胜出,还是个未定之数,王爷又敢肯定,信王在两名皇兄之下,能够拿下胜绩?”也是个投机者的石寅,反倒是很有兴致去看一手造成这一切的德龄如何收拾,“以臣来看,倘若这是一出戏,那么攻南登场的主角,定是齐王玄玉与宣王凤翔,至于信王,他不过是个跑龙套的角儿罢了。”   思绪顿时清明的尔岱,讶异地眨着眼,而后不禁偏过首深思。   石寅微笑地拉来他的手,将遭他扔弃的一本兵书搁至他的手里后,一手按着他的肩。   “就让他们三个去争个你死我活吧,咱们只要与太子一般,站得远远的,看他们究竟鹿死谁手。”   ***************************************************************   “三名攻南行军元帅?”   与玄玉一同返回长安后,就一直持在宝亲工府内的冉西亭,在朝中友人下了朝来到他府内,并告知今早在朝上圣上所下之圣谕后,想也不想地即飞快地赶来齐王府。   “对,三名。”知道他昕到消息必定会赶来府内的玄玉,在招呼完他后,又再次走回书案竖坐下,拿来方才仍在看的军图。   冉西亭扳着手指迟疑地问:“除了必须成守京畿的太子外,还有四名王爷……”据他所知,朝中人人莫不想把握住这回攻南的机会闯出一番战业,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圣上所诞的四名皇子,仅只三名攻南行军元帅,这下岂不成了四人抢三席?   稍微抬首看他一眼的玄玉,想了想,又再次低下头来。   “玄玉,你打算怎么办?”急着想知道他有何主意的冉西亭,很是期待他在明早上朝时会如何向圣上自荐。   “按兵不动。”   “什么?”出乎意料的答案,当下令冉西亭傻眼。   玄玉一字字再道:“什么……都别做。”   “玄玉……”   “这事等父皇圣裁就成了。”他还是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模样。   以为他不明白这个中利害的冉西亭,急摊着两掌解释。   “可若攻南成功的话,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抢下这等无上的战功,到时不只是封疆列士,底下的人更可因此封侯拜将,玄玉在朝中的声望也将随之大涨。   在房外已听了些许,方踱人房内的袁天印,见玄玉并无开口之意,于是便笑吟吟地插嘴。   “宝亲王会这么想,他人也会。既然人人都想占行军大元帅这位子,以抢个求之不得的功劳,那咱们又何需费力去争呢?”   冉西亭讶异地抚着额,“袁师傅,怎么连你也……”   “况且,摆明了去争,岂不是也摆明了王爷不安于己位,有所图谋?”袁天印又再说出玄玉之所以不采任何行动的原因,“太子多疑,你我都不想让太子往后的箭靶对准了王爷来是吧?”   虽说这些活听来是有几分理,但忧心忡忡的冉西亭仍是紧竖着眉心。   “万一玄玉不在攻南的行列中怎么办?”争是不争,不争是争,要是圣上就这样让玄玉求仁得仁,干脆就不让玄玉率兵攻南呢?   有恃无恐的玄玉淡淡淡轻应,“轩辕营在我手下,还怕没我的份吗?”   杨国大军中,目前以练兵有成的轩辕营实力最盛,除去军容不看,论经验、评战历,余丹波除了略逊石寅大将军外,这些年来,轩辕营在余丹波与乐浪的领军下,河南府一带打流寇已不知有多少回,此番攻南,圣上不将轩辕营列为主力,还能挑谁?难道真挑那只有在马背上才是英雄,却没有水战经验的石寅不成?   “那名分呢?”冉西亭忙不迭地指出重点,“就算有三名行军元帅,可其中一名定会是行军大元帅,若是抢不到那个位置,即即你再有战功,届时领功的还不是上头的人?”   玄玉还是没半分焦急的神态,“这事二叔就不需操心了,一切就待父皇下旨。”   “玄玉,你老实告诉二叔。”冉西亭忙来到他的身旁,扳过他的身子,神色严肃地两手搭着玄玉的肩头,"你是太有把握那个行军大元帅的位置非你莫属,还是你根本就无心攻南?”   “依二叔看呢?”玄玉却给了一个有答等于没答的答案。   冉西亭苦皱着眉,“我……”这他哪看得出来呀?   “二叔,我有话要与师傅单独谈谈。”拨开他的手后,下了逐客令的玄玉朝身后一唤,“堂旭,你送送二叔。”   探不到半点口风,也没安到半点心的冉西亭,在玄玉又低下头去研究着军图,而堂旭也来到他身畔拱手示意他出去时,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必要连他都瞒吗?”在冉西亭走后,袁天印绕至玄玉的身旁坐下。   “欲欺敌,得先欺已。”玄玉微侧过脸别他一眼,“师傅不就是这么教我的?”   也不想想那个对他再忠诚不过的冉西亭,是多么为他担心为他忧……不知该夸他聪颖还是过头的袁天印,不予置评地摇了摇首,随后自袖中取出一张密函搁上书案。   “收到什么消息?”没空拆开来看的玄玉,只是直接问这个专门替他搜罗消息的人。   “如王爷所料,信王行动了。”看来,他们先前都太小看信王的财力了。   玄玉顿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好整以暇地绕高了眉,“德龄动了什么手脚?”   “边关来报,西北杀了我杨国的使臣,扬言日后不再岁贡,更非杨国臣下之国。”想这消息,现下定是传到圣上的耳里了,圣上是个要脸面的人,一个臣下小国也敢知此示威?圣上怎可能不理会这等挑衅?   “老四想把老五踢去西北?”玄玉不消片刻,即推衍出德龄做出这事的主因在哪。   袁天印微微颔首,“大将军石寅长年征战西南,因此对地近的西北较朝中任何大将军更加了若指掌,此番西北掀战,石寅大将军与晋王,将会是圣上派出弭祸的最佳人选。”玄玉不敢苟同的轻哼,“为成私欲,老四那小子竟置杨国国力不顾?”少了尔岱,攻南兵力就等于少了廿万人,而南国可不像西北那般好惹,德龄这招玩得太过火了。   “王爷,信王在扬州伏羲营有兵十万。”袁天印笑笑地提醒他。   “倘若我没记错,伏羲营里领头的,是温伏伽与赵奔。”玄玉一手抚着下颔,“赵奔骁勇善战,这一点毋置疑,但温伏伽……”   “袁某认为,温伏伽恐将会拖垮伏羲营另一半大军。”前朝功臣温伏伽,虽是战功赫赫,但功劳却都是底下的人替他给挣来的,坐收功勋的温伏伽,骨子里可非面表上那般堂皇有风。   等待着玄玉反应的袁天印,见玄玉的眼眸在军图上的伏羲营转了好一阵过后,冷冷地漾出笑。   “就让老四插手吧。”既然德龄执意要赶老五出局,硬要在攻南方面抢份功劳,那他就顺了德龄的心意。   袁天印光是看他面上的神情,大抵便可猜出玄玉之所以会乐见其成的原由。   “老四长大了。”玄玉以指尖敲了敲军图,“也是该让他尝点苦头了。”   ***************************************************************   “大将军……″总算盼到救星的晋王府管家,在下人将石寅迎进内院后,赶忙迎上前去。   石寅别眼瞧了瞧远处尔岱紧闭的门扉一眼,“王爷人在里头?”   “正火着呢。”提心吊胆的管家,实是担心下了朝后就将自个儿关在房内的尔岱,不是在里头砸着东西,就是毁坏家物。   一同上朝的石寅听了,也明白尔岱为何会有那等反应。   今日早朝,当圣上听取了边关军情,得知西北欲脱离杨国权下,杀了使臣不说,还撂下了战帖,龙颜大怒的圣上,当下即决意出兵西北,并询问朝中列位百官,派何者出兵西北为佳。   就在殿中众臣都还在思索攻南方面的兵力,与此次拨兵力战西北之得失时,信王德龄走出列位,在殿上力荐晋王尔岱兵优西北,说是晋王与大将军石寅长年征剿外族,经历较国中任何将军为多,晋王此番出兵,必定旗开得胜。   就在信王话一出口后,在朝中与信王走得近的嵇千秋与一干文臣,也纷纷跟进上荐,而同在殿上的太子灵恩与齐王玄玉、宣王凤翔,却在此时皆闭口不出声,反仰首以望圣上的定夺。   杯碗茶盘碎裂之声,再次自屋内传来,在管家恳求的目光下,站在院内的石寅跨出大步,来到门前后,也不叩门便开门而入,来到屋内,他瞧了屋中凌乱的四下一会后,在尔岱的身后轻唤。   “王爷。”   “德龄竟如此阴险……”怒火正炽的尔岱咬着牙,—拳亟击在案面上,余音绕室有声。   兵伐西北?   原来德龄暗藏的就是这一手!   这回在攻南一战中踢他出局,德龄不为家、不为国,就只为自身利益与兄弟之争,想那德龄在风花雪月的扬州逍遥时,他人在哪儿?他在黄沙滚滚战鼓频传的大漠里,与敌军以性命相搏;他在举步维艰的蜀道上,翻山越岭四处寻敌;他在地气蒸偶的荒林里,只求一胜!德龄凭什么夺去他的战场?   从军以来,他从不求金银财宝,或是封疆大吏,他要的是一处战场,一处,能真真正正让他一展身手,让父皇及所有皇兄们刮目相看的战场!待在西南的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原本他还想着,此番攻南,看在他的战绩及历练上,父皇攻南点将录上必有他一笔,可他万万想不到,再多血染的战绩、再有经年累月的经营,只消藏在幕里的德龄经手一唆使摆弄,全都化为乌有。   “王爷不愿出军西北?”弯身自地上捞拾起一本兵书后,石寅拍了拍,漫不经心地问。   尔岱猛然旋过身来,“那是当然!”   “王爷是否忘了圣上已下圣谕?”那日在朝上,圣谕已自圣上口中说出,圣旨也已颁下,他再不愿,由得了他吗?   尔岱紧握着两拳。他怎会不知圣谕已下?若不是为此,他又怎会一想到那使了诡计逼他入局的德龄就满腹不平?   石寅正色地对他开导,“今日无论西北是为何兴反,只要哪儿有烽烟,咱们就得去,不为什么,只因这是咱们军人的天职e”   “西北狼烟,可真是西北有意兵反?”他冷冷一哼,“说穿了,不就是德龄与朝中那班弄臣在背后一手造成的?”   石寅将粗眉一挑,“王爷可有实据?”   “我——〃气息一窒的尔岱,经他这一问,也只能住口,只因他知道,若无实证即擅加指控,扯上了德龄不说,少不了也要扯上朝中一批在暗处盟为德龄办事的王公大臣,届时他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那么他要承担的,可是诬谄一罪。   将他所有无奈与忿恨全都看在眼里,石寅不是不心疼的,但他还是得让这名将前程全都系在千里沙场上的主子看清事实。   “即使王爷所说是真,西北已反已是个不容改变的事实,王爷又能耐信王如何?”眼下西北边关告急,听人说,圣上不日就将颁动兵铜鱼,尔岱再不愿,只要接下兵符后,依旧得率军前往西北。   满腔忿火无处泄的尔岱用力别过头去。   石寅叹了口气,弯身蹲在地上替他收拾起一地的狼藉。   “咱们武人,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学不来,也不耻于文人贪官在私底下干的那些,但既然咱们不会拉拢朝臣、不会拜王公为师,也不会至宰相府上赠礼,那咱们就得靠自个儿的大刀杀出一片江山。”   一劲兀自发火的尔岱,在听了他的话后,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蹲在地上的他。   石寅抬首望向他,眼中的炯亮,令人不敢直视,“记住,这回咱们的战场在西北,不在江南。”   他犹有余忿与不甘,“但父皇与百官眼里就只有南国没有西北……”西北与南国一比,何者重孰者轻,一看即知,即便他能拿下西北,这在父皇眼中,不也只是微不足道。   “王爷忘了臣教过你什么了吗?”石寅却笑出声来,将怀中捧着的书册搁至案上后,再回身一字字告诉他,“战场上,胜是生败是死,同样的,在圣上眼中,胜是功,败,即是过。”   尔岱顿时怔住,讷讷地瞧着这些年来对他来说如师如父的石寅。   “无论战场在哪,只要能胜即是有功,无论是哪国,只要拿着刀枪对准了我杨国的就是敌,今日王爷破三十万南军是功,西北杀敌十万亦是功。”   “但……”那藏在心底的疙瘩,纵使说得再有理,一时片刻间,教他怎能抚平?   “更何况,行军元帅有三,何者能在攻南一按中胜出,还是个未定之数,王爷又敢肯定,信王在两名皇兄之下,能够拿下胜绩?”也是个投机者的石寅,反倒是很有兴致去看一手造成这一切的德龄如何收拾,“以臣来看,倘若这是一出戏,那么攻南登场的主角,定是齐王玄玉与宣王凤翔,至于信王,他不过是个跑龙套的角儿罢了。”   思绪顿时清明的尔岱,讶异地眨着眼,而后不禁偏过首深思。   石寅微笑地拉来他的手,将遭他扔弃的一本兵书搁至他的手里后,一手按着他的肩。   “就让他们三个去争个你死我活吧,咱们只要与太子一般,站得远远的,看他们究竟鹿死谁手。”   *************************************************************** 第二十七章   烈艳如火的秋阳,将轩辕营广阔的校场上,照蒸出缕缕上升的热气,由远处看去,校场上的人影因摇曳袅袅的热气,显得很模糊。在这过于燠热的无风午后,轩辕营里的军员暂停操兵,纷退至营帐或营旁的树下避热,可在校场上,却仍有几抹人影未避日,反倒是顶着骄阳一径操练。   夏蝉已远,西风不起,在这静谧的午阳下,乍扬的箭啸与射中筛靶的微响,偶尔会扰乱了一地的宁静,站在树下远望的余丹波,不发一言地静看着站在校场上拉弓练射的顾长空,在手中又一箭射出后,昂首等待着远处站在靶旁的士兵,不一会,士兵扬起红旗,示意顾长空方才的那一箭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余丹波再往校场的另一个方向看去,在那头,四名由乐浪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左右陌刀将军,全都在这时刻被符青峄给拉来了校场上陪他练刀。原本经乐浪一刀就被摆平的符青峰,现下已今非昔比,纵使四名陌刀将军联手合攻,也能游刃有余,若是乐浪亲自出马,想来应当能与乐浪拆招拆个不分上下。   回想起这两个初进轩辕营,原是趾高气昂得什么人也瞧不进眼底的将军,在经他与乐浪削过颜面,也被其他将军狠狠教训过后,三年下来,可说是脱胎换骨,再也不是当年有勇无谋的莽撞毛头,武技有了,领兵教战也不在话下,现下,就只缺了阵能让他们一展身手的东风,而那东风,名唤沙场。   踩在枯黄秋草上的足音,唏嗦轻响,树下的余丹波回首看向也不午憩的来者。   “你又在算计他们些什么?”远远就见他盯着他们瞧的乐浪,走至他身旁轻问。   他皮笑肉不笑的,“我有吗?”   乐浪撇撇嘴,“你就是这副德性惹人厌。”明明脸上都写满了算计还说没有?他该不会又是想怎么去整那两个小毛头吧?   余丹波偏过头,小心地打量着这个在那日得知丧妻后,几度寻生寻死的乐浪,这些日来,情绪似是平定了些,也不再有那日的冲动,可他知道,乐浪是刻意压下丧妻之痛,不想让这事传至玄玉的耳底,更不愿因他一人而影响了全军。   “你呢?”他仰起头看向身旁的乐浪,还是有些担心,“好些了吗?”   “我还活着不是吗?”知道他话里在问些什么的乐浪,没什么表情。   “嗯。”该劝该说的,全都已做尽的余丹波,此时此刻,也不想再多干涉他的心情。   “长安那边有动静了吗?”觉得有些热意的乐浪扯了扯衣领,开始担心校场上那些精力过胜的小子们会不会被晒昏了头。   一直与袁天印保持连系的余丹波接道:“圣上意属王爷与宣王、信王三名行军元帅率真攻南。袁师傅说,圣上这两日内就会指出行军大元帅是谁。”   甚是在意主帅之位是谁,更是介意玄玉能否压过其他皇弟的乐浪忍不住要问。   “袁天印可有说玄玉抢不抢得到行军大元帅?”倘若玄玉能成为攻南最高元帅,姑且不看其他,独以利益观点来看,只要玄玉能率军胜出,那么日后玄玉在朝中就能得风得雨。   余丹波摊摊两掌,“没说。”   他不禁紧攒着眉心,“连袁天印也不知玄玉是否能出线?”   “乐浪,袁师傅不是神,他算不出来的。”余丹波在翻了个白眼后,再一次提醒这个老是担心袁天印没尽力帮玄玉的乐浪。   乐浪不耐地拨了拨额前的发,有些没好气,“玄玉拜的这个王傅到底管不管用呀?”   懒得理会他的余丹波,在他又开始那些无谓的烦恼前,伸手指向校场上转移他的注意力。   “攻南之时,他们俩,你要带上谁?”   “符青峰。”乐浪瞧了一眼,很快就做出决定。   他耸耸肩,“那我就收下顾长空。”也好,就属性而肓,善射的顾长空是比擅刀的符青峰适合他。   “别太为难长空。”一想到已被他整治了三年的顾长空又要再被派到他手下,乐浪就想替顾长空说话。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很不以为然。   乐浪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他都是国戚。”堂堂一名郡王三年来被整治得有如牛马,想来他这个也曾是顾长空远亲的人,就想替顾长空抱不平。   余丹波的回答很是耐人寻味,“包括燕子楼在内,我会好好善用他们的。”   听了他的话后,乐浪也只能再次在心中替顾长空与燕子楼的不幸哀悼。   “将军——”由远而近的急嚷声,划破午后的氛围。   树下的余丹波与乐浪相视一眼,一同回过身来。   “何事?”在营门兵奔至他们面前时,余丹波正色地问。   “攻南行军大元帅帅令到!”喘过气来的营门兵,忙不迭地高举起手中方收到的军令。   “圣上命何人为大元帅?”愕怔了一会后,他们俩异口同声地齐问。   “齐王玄玉!”   当下一把接过军令的余丹波,心急地拆开军令,正欲看向军令上所书的内容后,却猛然想起在他身旁还有个乐浪,他手边的动作因而停顿了一会,侧脸看向乐浪。   乐浪却别过头去,“我去准备点兵。”   “乐浪!”在乐浪那想掩饰什么的脚步大步迈开时,余丹波在他身后大声地唤。   握紧了拳心的乐浪停下了步子,神情平静地看向眼眉间藏不住关怀的他。   “乐浪,其实你不必——”很想告诉他不要勉强自己一同前去攻南的余丹波,话未竟就遭乐浪那心凄的声调截断。   “我要收尸。”   余丹波怔怔地看向已心死过一回的他。   乐浪的目光平淡得一无所求,“至少,让我带她回家。”素节生时,无法与他夫妻团聚,在她死后,最起码,他可以带她回到她的故乡,夫妻相知多年,他知道,素节不愿留在那块不属于她的土地上的。   看着他执着的目光,余丹波闭上了眼转过头去。   “将军?”还在等着他开封军令的营门兵,悄声提醒着他。   重新振作了精神后,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拆开军令,并在看毕时,一手用力握紧了它。   “通令轩辕营三军,大军明日开拔前往神农营!”   ***************************************************************   只因正议大夫魏大人,无论再怎么想要面圣,仍是遭经殊贵妃唆使,而不愿面见朝臣的尧光皇帝赶出兰沁宫外,因而引疚自尽,得知此事后,再也按搽不住的南国太子玉权,这日,不顾兰沁宫把守的宫卫如何拦阻,强行闯入宫中。   命人停止官中歌舞笙乐,并斥退所有歌姬与嫔妃后,玉权跪叩在皇榻前,两眼直视着地面,朝懒躺在绮罗帐内的尧光皇帝禀奏。   “禀父皇,探子来报,杨国敌军三大营,长江下游伏羲营、中游神农营、上游女娲营,已在集结兵力。”   “敌军?”枕在殊贵妃腿上的尧光皇帝,命人揭开帘帐后,双目目光涣散地瞧着他。   玉权再将始终都未传进他耳里的消息道出,“日前太子妃素节于太子府中遭刺,杨国皇帝建羽扬言,此等血仇非报不可。”   软嫩的娇笑声却在此时自榻上传来,其中并掺杂了尧光低沉的笑音,这让跪立在地的玉权光火地抬起头来,忿忿直视着似在尧光耳畔说了些什么,即让尧光笑不可抑的殊贵妃。   “父皇。”隐忍不发的玉权,忍不住出声提醒着尧光他还在等待圣裁。   岂料尧光却一手揉着两际,“朕的头好疼……”   玉权顿时立身而起,朝左右一唤,“来人,传太医!”   “不必,朕只要再抽上一管即可……”尧光皇帝却摆手斥下他,双目充满索求地望向身畔的殊贵妃,“爱妃……”   “臣妾连音。”吐气如兰,艳魅似仙的殊赀妃,娇笑地朝身后拍拍两掌。   紧蹙着剑眉的玉权,冷眼瞧着等在榻旁伺候的婢女,闻声随即起身捧来一只金盘,盘中端放着烟管与来路不明的烟叶,另一名生得无比妖烧的婢女,则掀拉起裙裾坦露出大腿,拈来烟叶在白如玉脂的腿上推卷起烟叶,而后将卷好的烟叶装进管内,再自一只小瓷瓶中倒出些许颜色奇异的粉末也盛入管内。   “父皇……”实是不愿再见父皇吸食这等来路不明的玩意,欲上前阻止的玉权,才跨步上前,即遭两名衣着曝露的妃子横挡在面前。   “放肆!”在那两名妃子的小手攀上他的两臂时,怒火翻涌的玉权,当下不给殊贵妃颜面地使劲甩退她们。   在他一动手后,芳容上笑意尽失的殊贵妃,先是以一双美自冷瞪了他一会,而后面上神情一改,笑吟吟地低首,在正抽着烟管的尧光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朕今日龙体微恙,有话,改日再说吧。”听了她的话后,不想搭理此等令人烦心之事的尧光,反感她摇着手。   玉权一步也不退让,“父皇,杨国大军已在长江沿岸集结,随时可能南攻我国,此事不能再等,更不能改日再议!”   “这……”拿不定主意的尧光忙看向身旁,“爱妃……”   一径直看着玉权那张令人心折的面容,默然在脑海里回想起旧事的殊贵妃,忘不了,当年她情愿抛下贵妃的身份,只求能与他这名太子双飞,但玉权却不屑一顾地拒绝与她私通,虽说那时玉权顾及她的地位,并未在圣上面前说出此事,可他当时狠狠的将她踩在脚下,那等心碎与难堪的滋味,至今她仍是无法忘怀。   “圣上,太子方丧妻,再加上近来忧劳国事过度,因此累胡涂了。”两手揉按着尧光肩头的殊贵妃,在他耳边娇声细语,“想那杨国,不过就是个北方小国罢了,他杨国怎可能对我南国造成何等威胁?更何况有着长江天险在,杨**伍怎渡得江来?太子多虑了。”   “北方小国?”玉权冷声喝斥,“杨国六十万大军已在长江沿岸整车待发,军容之盛,我南国远远不及!纵有长江天险,难道杨国就无渡江之船?”   “杨国就算渡得了江,那又如何?”殊贵妃索性直接迎上玉权冷冽的目光,“京畿丹阳地势龙盘虎踞,自古即有石头城之美誉,杨国大军就算能进抵我南国,也万万无法拿下京畿,我国京畿,得保无虞。”   他咬着牙,“那百姓呢?”   “太子只要能守住长江沿岸,不让杨军登岸,百姓不就无虑?”殊贵妃明眸一转,掩嘴轻笑。   “你……”恨不得能即刻将她推出宫外斩了的玉权,忍仰不住地一手握紧腰间的配剑,他用力转头看向尧光,“父皇。”   “太子都听见了,就照爱妃所说,守住长江沿岸。”   玉杈不死心,“父皇……”   “太子退下吧。”无奈的是,压根就不想搭理他的尧光,已抬手命左右送太子出宫。   在殊贵妃嘲弄且得志的目光下,忿然拂袖离去的玉权,大步离开寝宫,才来到殿廊上,冷不防地,追出寝宫外的殊贵妃却在他身后叫住他。   “太子留步。”   不得不停住了步子的玉权,绷紧了身子定立在原处,两眼直望向殿外。   “怎么,恨我?”来到他的面前的殊贵妃,抬手以纤指轻勾起他的下颔,笑得十分惬意。   气抖的他自口中迸出,“自重。”   “是你说过的,红颜祸水。”不曾忘怀旧恨的她,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畅快,“这是你当年拒绝我的代价。”   转眼恨瞪她一眼后,玉权猛然一扬掌欲掴向她,但她却笑吟吟地往后一退,自恃得宠地再次退回了寝宫内,退回了他动她不得、鞭长莫及的皇恩之下。   在她袅娜的身影闪进了寝宫内后,面无表情的玉权,一拳,重重击打在宫柱上。   “殿下……”候在宫外的司马晃,在他离开兰沁宫时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藏不住眼中忿火的玉权,冷声下令,“听旨,宣太子谕。”   司马晃赶忙在他跟前跪下。   “传令长江沿岸各营守军,日夜备战。”   “臣道旨。”接下太子谕的司马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开得很匆忙的脚步,“殿下,您要上哪?″   他的回答迅速被吹散在萧瑟的西风里,“救国。”   烈艳如火的秋阳,将轩辕营广阔的校场上,照蒸出缕缕上升的热气,由远处看去,校场上的人影因摇曳袅袅的热气,显得很模糊。在这过于燠热的无风午后,轩辕营里的军员暂停操兵,纷退至营帐或营旁的树下避热,可在校场上,却仍有几抹人影未避日,反倒是顶着骄阳一径操练。   夏蝉已远,西风不起,在这静谧的午阳下,乍扬的箭啸与射中筛靶的微响,偶尔会扰乱了一地的宁静,站在树下远望的余丹波,不发一言地静看着站在校场上拉弓练射的顾长空,在手中又一箭射出后,昂首等待着远处站在靶旁的士兵,不一会,士兵扬起红旗,示意顾长空方才的那一箭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余丹波再往校场的另一个方向看去,在那头,四名由乐浪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左右陌刀将军,全都在这时刻被符青峄给拉来了校场上陪他练刀。原本经乐浪一刀就被摆平的符青峰,现下已今非昔比,纵使四名陌刀将军联手合攻,也能游刃有余,若是乐浪亲自出马,想来应当能与乐浪拆招拆个不分上下。   回想起这两个初进轩辕营,原是趾高气昂得什么人也瞧不进眼底的将军,在经他与乐浪削过颜面,也被其他将军狠狠教训过后,三年下来,可说是脱胎换骨,再也不是当年有勇无谋的莽撞毛头,武技有了,领兵教战也不在话下,现下,就只缺了阵能让他们一展身手的东风,而那东风,名唤沙场。   踩在枯黄秋草上的足音,唏嗦轻响,树下的余丹波回首看向也不午憩的来者。   “你又在算计他们些什么?”远远就见他盯着他们瞧的乐浪,走至他身旁轻问。   他皮笑肉不笑的,“我有吗?”   乐浪撇撇嘴,“你就是这副德性惹人厌。”明明脸上都写满了算计还说没有?他该不会又是想怎么去整那两个小毛头吧?   余丹波偏过头,小心地打量着这个在那日得知丧妻后,几度寻生寻死的乐浪,这些日来,情绪似是平定了些,也不再有那日的冲动,可他知道,乐浪是刻意压下丧妻之痛,不想让这事传至玄玉的耳底,更不愿因他一人而影响了全军。   “你呢?”他仰起头看向身旁的乐浪,还是有些担心,“好些了吗?”   “我还活着不是吗?”知道他话里在问些什么的乐浪,没什么表情。   “嗯。”该劝该说的,全都已做尽的余丹波,此时此刻,也不想再多干涉他的心情。   “长安那边有动静了吗?”觉得有些热意的乐浪扯了扯衣领,开始担心校场上那些精力过胜的小子们会不会被晒昏了头。   一直与袁天印保持连系的余丹波接道:“圣上意属王爷与宣王、信王三名行军元帅率真攻南。袁师傅说,圣上这两日内就会指出行军大元帅是谁。”   甚是在意主帅之位是谁,更是介意玄玉能否压过其他皇弟的乐浪忍不住要问。   “袁天印可有说玄玉抢不抢得到行军大元帅?”倘若玄玉能成为攻南最高元帅,姑且不看其他,独以利益观点来看,只要玄玉能率军胜出,那么日后玄玉在朝中就能得风得雨。   余丹波摊摊两掌,“没说。”   他不禁紧攒着眉心,“连袁天印也不知玄玉是否能出线?”   “乐浪,袁师傅不是神,他算不出来的。”余丹波在翻了个白眼后,再一次提醒这个老是担心袁天印没尽力帮玄玉的乐浪。   乐浪不耐地拨了拨额前的发,有些没好气,“玄玉拜的这个王傅到底管不管用呀?”   懒得理会他的余丹波,在他又开始那些无谓的烦恼前,伸手指向校场上转移他的注意力。   “攻南之时,他们俩,你要带上谁?”   “符青峰。”乐浪瞧了一眼,很快就做出决定。   他耸耸肩,“那我就收下顾长空。”也好,就属性而肓,善射的顾长空是比擅刀的符青峰适合他。   “别太为难长空。”一想到已被他整治了三年的顾长空又要再被派到他手下,乐浪就想替顾长空说话。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很不以为然。   乐浪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他都是国戚。”堂堂一名郡王三年来被整治得有如牛马,想来他这个也曾是顾长空远亲的人,就想替顾长空抱不平。   余丹波的回答很是耐人寻味,“包括燕子楼在内,我会好好善用他们的。”   听了他的话后,乐浪也只能再次在心中替顾长空与燕子楼的不幸哀悼。   “将军——”由远而近的急嚷声,划破午后的氛围。   树下的余丹波与乐浪相视一眼,一同回过身来。   “何事?”在营门兵奔至他们面前时,余丹波正色地问。   “攻南行军大元帅帅令到!”喘过气来的营门兵,忙不迭地高举起手中方收到的军令。   “圣上命何人为大元帅?”愕怔了一会后,他们俩异口同声地齐问。   “齐王玄玉!”   当下一把接过军令的余丹波,心急地拆开军令,正欲看向军令上所书的内容后,却猛然想起在他身旁还有个乐浪,他手边的动作因而停顿了一会,侧脸看向乐浪。   乐浪却别过头去,“我去准备点兵。”   “乐浪!”在乐浪那想掩饰什么的脚步大步迈开时,余丹波在他身后大声地唤。   握紧了拳心的乐浪停下了步子,神情平静地看向眼眉间藏不住关怀的他。   “乐浪,其实你不必——”很想告诉他不要勉强自己一同前去攻南的余丹波,话未竟就遭乐浪那心凄的声调截断。   “我要收尸。”   余丹波怔怔地看向已心死过一回的他。   乐浪的目光平淡得一无所求,“至少,让我带她回家。”素节生时,无法与他夫妻团聚,在她死后,最起码,他可以带她回到她的故乡,夫妻相知多年,他知道,素节不愿留在那块不属于她的土地上的。   看着他执着的目光,余丹波闭上了眼转过头去。   “将军?”还在等着他开封军令的营门兵,悄声提醒着他。   重新振作了精神后,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拆开军令,并在看毕时,一手用力握紧了它。   “通令轩辕营三军,大军明日开拔前往神农营!”   ***************************************************************   只因正议大夫魏大人,无论再怎么想要面圣,仍是遭经殊贵妃唆使,而不愿面见朝臣的尧光皇帝赶出兰沁宫外,因而引疚自尽,得知此事后,再也按搽不住的南国太子玉权,这日,不顾兰沁宫把守的宫卫如何拦阻,强行闯入宫中。   命人停止官中歌舞笙乐,并斥退所有歌姬与嫔妃后,玉权跪叩在皇榻前,两眼直视着地面,朝懒躺在绮罗帐内的尧光皇帝禀奏。   “禀父皇,探子来报,杨国敌军三大营,长江下游伏羲营、中游神农营、上游女娲营,已在集结兵力。”   “敌军?”枕在殊贵妃腿上的尧光皇帝,命人揭开帘帐后,双目目光涣散地瞧着他。   玉权再将始终都未传进他耳里的消息道出,“日前太子妃素节于太子府中遭刺,杨国皇帝建羽扬言,此等血仇非报不可。”   软嫩的娇笑声却在此时自榻上传来,其中并掺杂了尧光低沉的笑音,这让跪立在地的玉权光火地抬起头来,忿忿直视着似在尧光耳畔说了些什么,即让尧光笑不可抑的殊贵妃。   “父皇。”隐忍不发的玉权,忍不住出声提醒着尧光他还在等待圣裁。   岂料尧光却一手揉着两际,“朕的头好疼……”   玉权顿时立身而起,朝左右一唤,“来人,传太医!”   “不必,朕只要再抽上一管即可……”尧光皇帝却摆手斥下他,双目充满索求地望向身畔的殊贵妃,“爱妃……”   “臣妾连音。”吐气如兰,艳魅似仙的殊赀妃,娇笑地朝身后拍拍两掌。   紧蹙着剑眉的玉权,冷眼瞧着等在榻旁伺候的婢女,闻声随即起身捧来一只金盘,盘中端放着烟管与来路不明的烟叶,另一名生得无比妖烧的婢女,则掀拉起裙裾坦露出大腿,拈来烟叶在白如玉脂的腿上推卷起烟叶,而后将卷好的烟叶装进管内,再自一只小瓷瓶中倒出些许颜色奇异的粉末也盛入管内。   “父皇……”实是不愿再见父皇吸食这等来路不明的玩意,欲上前阻止的玉权,才跨步上前,即遭两名衣着曝露的妃子横挡在面前。   “放肆!”在那两名妃子的小手攀上他的两臂时,怒火翻涌的玉权,当下不给殊贵妃颜面地使劲甩退她们。   在他一动手后,芳容上笑意尽失的殊贵妃,先是以一双美自冷瞪了他一会,而后面上神情一改,笑吟吟地低首,在正抽着烟管的尧光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朕今日龙体微恙,有话,改日再说吧。”听了她的话后,不想搭理此等令人烦心之事的尧光,反感她摇着手。   玉权一步也不退让,“父皇,杨国大军已在长江沿岸集结,随时可能南攻我国,此事不能再等,更不能改日再议!”   “这……”拿不定主意的尧光忙看向身旁,“爱妃……”   一径直看着玉权那张令人心折的面容,默然在脑海里回想起旧事的殊贵妃,忘不了,当年她情愿抛下贵妃的身份,只求能与他这名太子双飞,但玉权却不屑一顾地拒绝与她私通,虽说那时玉权顾及她的地位,并未在圣上面前说出此事,可他当时狠狠的将她踩在脚下,那等心碎与难堪的滋味,至今她仍是无法忘怀。   “圣上,太子方丧妻,再加上近来忧劳国事过度,因此累胡涂了。”两手揉按着尧光肩头的殊贵妃,在他耳边娇声细语,“想那杨国,不过就是个北方小国罢了,他杨国怎可能对我南国造成何等威胁?更何况有着长江天险在,杨**伍怎渡得江来?太子多虑了。”   “北方小国?”玉权冷声喝斥,“杨国六十万大军已在长江沿岸整车待发,军容之盛,我南国远远不及!纵有长江天险,难道杨国就无渡江之船?”   “杨国就算渡得了江,那又如何?”殊贵妃索性直接迎上玉权冷冽的目光,“京畿丹阳地势龙盘虎踞,自古即有石头城之美誉,杨国大军就算能进抵我南国,也万万无法拿下京畿,我国京畿,得保无虞。”   他咬着牙,“那百姓呢?”   “太子只要能守住长江沿岸,不让杨军登岸,百姓不就无虑?”殊贵妃明眸一转,掩嘴轻笑。   “你……”恨不得能即刻将她推出宫外斩了的玉权,忍仰不住地一手握紧腰间的配剑,他用力转头看向尧光,“父皇。”   “太子都听见了,就照爱妃所说,守住长江沿岸。”   玉杈不死心,“父皇……”   “太子退下吧。”无奈的是,压根就不想搭理他的尧光,已抬手命左右送太子出宫。   在殊贵妃嘲弄且得志的目光下,忿然拂袖离去的玉权,大步离开寝宫,才来到殿廊上,冷不防地,追出寝宫外的殊贵妃却在他身后叫住他。   “太子留步。”   不得不停住了步子的玉权,绷紧了身子定立在原处,两眼直望向殿外。   “怎么,恨我?”来到他的面前的殊贵妃,抬手以纤指轻勾起他的下颔,笑得十分惬意。   气抖的他自口中迸出,“自重。”   “是你说过的,红颜祸水。”不曾忘怀旧恨的她,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畅快,“这是你当年拒绝我的代价。”   转眼恨瞪她一眼后,玉权猛然一扬掌欲掴向她,但她却笑吟吟地往后一退,自恃得宠地再次退回了寝宫内,退回了他动她不得、鞭长莫及的皇恩之下。   在她袅娜的身影闪进了寝宫内后,面无表情的玉权,一拳,重重击打在宫柱上。   “殿下……”候在宫外的司马晃,在他离开兰沁宫时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藏不住眼中忿火的玉权,冷声下令,“听旨,宣太子谕。”   司马晃赶忙在他跟前跪下。   “传令长江沿岸各营守军,日夜备战。”   “臣道旨。”接下太子谕的司马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开得很匆忙的脚步,“殿下,您要上哪?″   他的回答迅速被吹散在萧瑟的西风里,“救国。”   烈艳如火的秋阳,将轩辕营广阔的校场上,照蒸出缕缕上升的热气,由远处看去,校场上的人影因摇曳袅袅的热气,显得很模糊。在这过于燠热的无风午后,轩辕营里的军员暂停操兵,纷退至营帐或营旁的树下避热,可在校场上,却仍有几抹人影未避日,反倒是顶着骄阳一径操练。   夏蝉已远,西风不起,在这静谧的午阳下,乍扬的箭啸与射中筛靶的微响,偶尔会扰乱了一地的宁静,站在树下远望的余丹波,不发一言地静看着站在校场上拉弓练射的顾长空,在手中又一箭射出后,昂首等待着远处站在靶旁的士兵,不一会,士兵扬起红旗,示意顾长空方才的那一箭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余丹波再往校场的另一个方向看去,在那头,四名由乐浪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左右陌刀将军,全都在这时刻被符青峄给拉来了校场上陪他练刀。原本经乐浪一刀就被摆平的符青峰,现下已今非昔比,纵使四名陌刀将军联手合攻,也能游刃有余,若是乐浪亲自出马,想来应当能与乐浪拆招拆个不分上下。   回想起这两个初进轩辕营,原是趾高气昂得什么人也瞧不进眼底的将军,在经他与乐浪削过颜面,也被其他将军狠狠教训过后,三年下来,可说是脱胎换骨,再也不是当年有勇无谋的莽撞毛头,武技有了,领兵教战也不在话下,现下,就只缺了阵能让他们一展身手的东风,而那东风,名唤沙场。   踩在枯黄秋草上的足音,唏嗦轻响,树下的余丹波回首看向也不午憩的来者。   “你又在算计他们些什么?”远远就见他盯着他们瞧的乐浪,走至他身旁轻问。   他皮笑肉不笑的,“我有吗?”   乐浪撇撇嘴,“你就是这副德性惹人厌。”明明脸上都写满了算计还说没有?他该不会又是想怎么去整那两个小毛头吧?   余丹波偏过头,小心地打量着这个在那日得知丧妻后,几度寻生寻死的乐浪,这些日来,情绪似是平定了些,也不再有那日的冲动,可他知道,乐浪是刻意压下丧妻之痛,不想让这事传至玄玉的耳底,更不愿因他一人而影响了全军。   “你呢?”他仰起头看向身旁的乐浪,还是有些担心,“好些了吗?”   “我还活着不是吗?”知道他话里在问些什么的乐浪,没什么表情。   “嗯。”该劝该说的,全都已做尽的余丹波,此时此刻,也不想再多干涉他的心情。   “长安那边有动静了吗?”觉得有些热意的乐浪扯了扯衣领,开始担心校场上那些精力过胜的小子们会不会被晒昏了头。   一直与袁天印保持连系的余丹波接道:“圣上意属王爷与宣王、信王三名行军元帅率真攻南。袁师傅说,圣上这两日内就会指出行军大元帅是谁。”   甚是在意主帅之位是谁,更是介意玄玉能否压过其他皇弟的乐浪忍不住要问。   “袁天印可有说玄玉抢不抢得到行军大元帅?”倘若玄玉能成为攻南最高元帅,姑且不看其他,独以利益观点来看,只要玄玉能率军胜出,那么日后玄玉在朝中就能得风得雨。   余丹波摊摊两掌,“没说。”   他不禁紧攒着眉心,“连袁天印也不知玄玉是否能出线?”   “乐浪,袁师傅不是神,他算不出来的。”余丹波在翻了个白眼后,再一次提醒这个老是担心袁天印没尽力帮玄玉的乐浪。   乐浪不耐地拨了拨额前的发,有些没好气,“玄玉拜的这个王傅到底管不管用呀?”   懒得理会他的余丹波,在他又开始那些无谓的烦恼前,伸手指向校场上转移他的注意力。   “攻南之时,他们俩,你要带上谁?”   “符青峰。”乐浪瞧了一眼,很快就做出决定。   他耸耸肩,“那我就收下顾长空。”也好,就属性而肓,善射的顾长空是比擅刀的符青峰适合他。   “别太为难长空。”一想到已被他整治了三年的顾长空又要再被派到他手下,乐浪就想替顾长空说话。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很不以为然。   乐浪叹了口气,“再怎么说,他都是国戚。”堂堂一名郡王三年来被整治得有如牛马,想来他这个也曾是顾长空远亲的人,就想替顾长空抱不平。   余丹波的回答很是耐人寻味,“包括燕子楼在内,我会好好善用他们的。”   听了他的话后,乐浪也只能再次在心中替顾长空与燕子楼的不幸哀悼。   “将军——”由远而近的急嚷声,划破午后的氛围。   树下的余丹波与乐浪相视一眼,一同回过身来。   “何事?”在营门兵奔至他们面前时,余丹波正色地问。   “攻南行军大元帅帅令到!”喘过气来的营门兵,忙不迭地高举起手中方收到的军令。   “圣上命何人为大元帅?”愕怔了一会后,他们俩异口同声地齐问。   “齐王玄玉!”   当下一把接过军令的余丹波,心急地拆开军令,正欲看向军令上所书的内容后,却猛然想起在他身旁还有个乐浪,他手边的动作因而停顿了一会,侧脸看向乐浪。   乐浪却别过头去,“我去准备点兵。”   “乐浪!”在乐浪那想掩饰什么的脚步大步迈开时,余丹波在他身后大声地唤。   握紧了拳心的乐浪停下了步子,神情平静地看向眼眉间藏不住关怀的他。   “乐浪,其实你不必——”很想告诉他不要勉强自己一同前去攻南的余丹波,话未竟就遭乐浪那心凄的声调截断。   “我要收尸。”   余丹波怔怔地看向已心死过一回的他。   乐浪的目光平淡得一无所求,“至少,让我带她回家。”素节生时,无法与他夫妻团聚,在她死后,最起码,他可以带她回到她的故乡,夫妻相知多年,他知道,素节不愿留在那块不属于她的土地上的。   看着他执着的目光,余丹波闭上了眼转过头去。   “将军?”还在等着他开封军令的营门兵,悄声提醒着他。   重新振作了精神后,余丹波深吸了口气拆开军令,并在看毕时,一手用力握紧了它。   “通令轩辕营三军,大军明日开拔前往神农营!”   ***************************************************************   只因正议大夫魏大人,无论再怎么想要面圣,仍是遭经殊贵妃唆使,而不愿面见朝臣的尧光皇帝赶出兰沁宫外,因而引疚自尽,得知此事后,再也按搽不住的南国太子玉权,这日,不顾兰沁宫把守的宫卫如何拦阻,强行闯入宫中。   命人停止官中歌舞笙乐,并斥退所有歌姬与嫔妃后,玉权跪叩在皇榻前,两眼直视着地面,朝懒躺在绮罗帐内的尧光皇帝禀奏。   “禀父皇,探子来报,杨国敌军三大营,长江下游伏羲营、中游神农营、上游女娲营,已在集结兵力。”   “敌军?”枕在殊贵妃腿上的尧光皇帝,命人揭开帘帐后,双目目光涣散地瞧着他。   玉权再将始终都未传进他耳里的消息道出,“日前太子妃素节于太子府中遭刺,杨国皇帝建羽扬言,此等血仇非报不可。”   软嫩的娇笑声却在此时自榻上传来,其中并掺杂了尧光低沉的笑音,这让跪立在地的玉权光火地抬起头来,忿忿直视着似在尧光耳畔说了些什么,即让尧光笑不可抑的殊贵妃。   “父皇。”隐忍不发的玉权,忍不住出声提醒着尧光他还在等待圣裁。   岂料尧光却一手揉着两际,“朕的头好疼……”   玉权顿时立身而起,朝左右一唤,“来人,传太医!”   “不必,朕只要再抽上一管即可……”尧光皇帝却摆手斥下他,双目充满索求地望向身畔的殊贵妃,“爱妃……”   “臣妾连音。”吐气如兰,艳魅似仙的殊赀妃,娇笑地朝身后拍拍两掌。   紧蹙着剑眉的玉权,冷眼瞧着等在榻旁伺候的婢女,闻声随即起身捧来一只金盘,盘中端放着烟管与来路不明的烟叶,另一名生得无比妖烧的婢女,则掀拉起裙裾坦露出大腿,拈来烟叶在白如玉脂的腿上推卷起烟叶,而后将卷好的烟叶装进管内,再自一只小瓷瓶中倒出些许颜色奇异的粉末也盛入管内。   “父皇……”实是不愿再见父皇吸食这等来路不明的玩意,欲上前阻止的玉权,才跨步上前,即遭两名衣着曝露的妃子横挡在面前。   “放肆!”在那两名妃子的小手攀上他的两臂时,怒火翻涌的玉权,当下不给殊贵妃颜面地使劲甩退她们。   在他一动手后,芳容上笑意尽失的殊贵妃,先是以一双美自冷瞪了他一会,而后面上神情一改,笑吟吟地低首,在正抽着烟管的尧光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朕今日龙体微恙,有话,改日再说吧。”听了她的话后,不想搭理此等令人烦心之事的尧光,反感她摇着手。   玉权一步也不退让,“父皇,杨国大军已在长江沿岸集结,随时可能南攻我国,此事不能再等,更不能改日再议!”   “这……”拿不定主意的尧光忙看向身旁,“爱妃……”   一径直看着玉权那张令人心折的面容,默然在脑海里回想起旧事的殊贵妃,忘不了,当年她情愿抛下贵妃的身份,只求能与他这名太子双飞,但玉权却不屑一顾地拒绝与她私通,虽说那时玉权顾及她的地位,并未在圣上面前说出此事,可他当时狠狠的将她踩在脚下,那等心碎与难堪的滋味,至今她仍是无法忘怀。   “圣上,太子方丧妻,再加上近来忧劳国事过度,因此累胡涂了。”两手揉按着尧光肩头的殊贵妃,在他耳边娇声细语,“想那杨国,不过就是个北方小国罢了,他杨国怎可能对我南国造成何等威胁?更何况有着长江天险在,杨**伍怎渡得江来?太子多虑了。”   “北方小国?”玉权冷声喝斥,“杨国六十万大军已在长江沿岸整车待发,军容之盛,我南国远远不及!纵有长江天险,难道杨国就无渡江之船?”   “杨国就算渡得了江,那又如何?”殊贵妃索性直接迎上玉权冷冽的目光,“京畿丹阳地势龙盘虎踞,自古即有石头城之美誉,杨国大军就算能进抵我南国,也万万无法拿下京畿,我国京畿,得保无虞。”   他咬着牙,“那百姓呢?”   “太子只要能守住长江沿岸,不让杨军登岸,百姓不就无虑?”殊贵妃明眸一转,掩嘴轻笑。   “你……”恨不得能即刻将她推出宫外斩了的玉权,忍仰不住地一手握紧腰间的配剑,他用力转头看向尧光,“父皇。”   “太子都听见了,就照爱妃所说,守住长江沿岸。”   玉杈不死心,“父皇……”   “太子退下吧。”无奈的是,压根就不想搭理他的尧光,已抬手命左右送太子出宫。   在殊贵妃嘲弄且得志的目光下,忿然拂袖离去的玉权,大步离开寝宫,才来到殿廊上,冷不防地,追出寝宫外的殊贵妃却在他身后叫住他。   “太子留步。”   不得不停住了步子的玉权,绷紧了身子定立在原处,两眼直望向殿外。   “怎么,恨我?”来到他的面前的殊贵妃,抬手以纤指轻勾起他的下颔,笑得十分惬意。   气抖的他自口中迸出,“自重。”   “是你说过的,红颜祸水。”不曾忘怀旧恨的她,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畅快,“这是你当年拒绝我的代价。”   转眼恨瞪她一眼后,玉权猛然一扬掌欲掴向她,但她却笑吟吟地往后一退,自恃得宠地再次退回了寝宫内,退回了他动她不得、鞭长莫及的皇恩之下。   在她袅娜的身影闪进了寝宫内后,面无表情的玉权,一拳,重重击打在宫柱上。   “殿下……”候在宫外的司马晃,在他离开兰沁宫时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藏不住眼中忿火的玉权,冷声下令,“听旨,宣太子谕。”   司马晃赶忙在他跟前跪下。   “传令长江沿岸各营守军,日夜备战。”   “臣道旨。”接下太子谕的司马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开得很匆忙的脚步,“殿下,您要上哪?″   他的回答迅速被吹散在萧瑟的西风里,“救国。” 第二十七章(完)   第二十七章   收到动员军令后,启程日夜赶赴长江中游北岸神农营的轩辕营三军,依军令上所订期限如期赶至,迅速进驻已成为杨国行军大元帅指挥调度部的神农营,是为第二支进驻神农营的大军,而另一支先行抵达的大军,则是由行单元帅凤翔事先自太原派来之军。   一抵神农营,余丹波与乐浪随即着军令入行辕见行军大元帅玄玉,而受了余丹波之命的符青峰与顾长空,则是忙着分派步兵、骑兵与箭兵的安置处,将轩辕营与凤翔之军分隔开来;接获乐浪之令负责张罗轩辕营三军粮草与兵器的燕子楼,则是领着下属去与神农营的中郎将商量相关事宜。   约半日过后,双双踏出中军行辕的乐浪与余丹波,未及走至轩辕营大军营区,在途经校场时,即与远处正准备前去凤翔的行军元帅行辕的闵禄和辛渡,在途中打了个照面。   一迳朝他们行来的闵禄,在即将与他们错身而过之前,那一双眼眸,直在余丹波不似军人,反倒斯文俊秀的脸庞上打转,而走在他身畔的辛渡,一如以往,看上去仍是冷淡若冰。   在俩俩错身而过且渐行渐远后,搁在心底反复转想闵禄方才看向余丹波眼神的乐浪,以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朝余丹波示警。   “你被盯上了。”都怪这些年来余丹波在河南府一带声名大噪、声势久久不坠,看样子,对他不服、且有心取而代之的人可不少。   余丹波无所谓地轻哼,“那又如何?”闵禄的顶头上司凤翔,会盯着的人可不只他一个。   就在他俩走远了后,返回凤翔行辕的闵禄与辛渡,在命人通报了后,一块步入行辕内。   “轩辕营的人马到了?”坐在案内看着军文的凤翔,吩咐赐坐后,即命行辕内的其他将领全都退下。   “到了,大元帅已召乐浪与余丹波入行辕。”外人一走,无论是在同僚或是下属面前都不怎么说话的辛渡即开了口。   “对于轩辕营的两位将军,你们有何感想?”   “乐浪会是个对手。”以往曾在朝中与乐浪共处过的闵禄,对于乐浪行军打仗的本事甚有信心。   凤翔有些讶异,“怎么,你不看好余丹波?”听说在轩辕营里,余丹波的锋头甚至健过乐浪。   闵禄轻屑地捍哼,“不过是个长得像女人的家伙罢了。”   “轻敌是你常犯的毛病。”坐在他身旁的辛渡,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   “对于行军大元帅,你们有何看法?”凤翔两手环着胸,舒适地靠进椅里再问。   辛渡立即将不满道出,“王爷不该拱手让出元帅一职的。”   “本王也是行军元帅呀。”   “得听令于行军大元帅的元帅。”闵禄最不满的就是凤翔竟把三军大权让给了玄玉。   凤翔状似不介意地轻笑,“我不计较名分的。”   不怎么相信他的闵禄与辛渡,质疑的眸光一致地投射至他的脸上。   “顶上的位置,不是每个人坐起来都舒服的。”打从一升始就没抢过行军大元帅的凤翔,笑吟吟地向他们解释,“更何况有个会扯后腿的德龄在,这个行军大元帅,当起来总是有几分风险。”   “但——”还想说些什么的闵禄,未开口,凤翔却扬起一掌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他转身看向负责筹备战术的辛渡,“关于渡江攻南的计划,你准备得如何了?”   早已计划多时的辛渡,起身来到案前,摊开案上的军图,开始向凤翔禀报。   “依大元帅之命,杨国大军将分三路进攻,神农营为三军总指挥部,上游交予我女娲营,中游是大元帅的轩辕营,下游,则是信王的伏羲营。渡江后,三军军伍每军一分为二,部分沿江岸而下,部分走陆路攻向丹阳,女娲营与轩辕营陆攻军伍,往南进攻至定点后再联手往东进攻。”   “说下去。”   辛渡边说边指向军图,“咱们女娲营战地位居上游南岸,要赶至最东边的南国京畿丹阳,恐将是最耗时的一军。不过前头有个轩辕营为咱们开道东进,可节省我军不少力气……”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凤翔抬起一掌要他缓一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会是三军中最后抵达丹阳的?”   “依大元帅所派命令。确是如此。”三军中,就以他们女娲营位距南国京畿最远,不似位居中游的轩辕营距离近,更不像伏羲营与敌京只距不到百里,因此最迟抵达,自是理所当然。   凤翔冷声地推翻,“不。”   “不?”不解的辛渡错扬着眉。   “你们必须最先攻陷丹阳。”他交握着十指,面色寒峻地瞪向他俩,“无论用什么手段。”   得不到行军大元帅这位子,无所谓,被安排至距敌京最远处的女娲营南攻,也无妨,只因他们距离虽远,却可联同已降杨国的西南一同进攻,大大节省兵力与时间不说,更可捡现成的让轩辕营替他们打通往东的战道,但,破敌京城与掳尧光皇帝这等战功,却非得是他所创下的不可,其他二军,不能与他来抢这个功劳。   “遵命。”沉默了半晌后,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的闵禄与辛渡,弯身拱手以覆。   “闵禄,替我杀个人。”在他俩即将退出行辕前,凤翔叫住他们。   “谁?”   凤翔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自个儿的掌指。   “余丹波。”若要坏老二的事,那就得先斩去老二这行军大元帅赖以建功的一双羽翅。   “遵命。”相当乐意的闵禄,在得令后转身走出行辕外。   “辛渡。”在他走后,凤翔又再看向另一个好手,意喻不明地说着,“战事中,千军万马、人纷蹄杂,难免乱中有错。”   一点就通的辛渡,不拐弯抹角地问:“王爷想要乐浪的人头?”   “可以拿给我吗?”笑意可掬的凤翔期待地问。   辛渡的回答仅是笑了笑。   “卑职告退。”   ****************************************************************   “这下可好……”燕子楼低首着着南国地势图,愈是回想玄玉方才颁下的军令,就愈头痛。   顾长空一头大汗,“南国主力大军几乎都集中在这,咱们能不能登陆敌国彼岸都是个问题……”玄玉是怎么搞的,三军中哪一军不挑,偏让他们轩辕营去对上敌军最庞大的军力?   符青峰的眉头也攒得紧紧的,“南军主力严密置在中游一带,我军就算横渡了长江,登岸后,恐将会有场硬仗。”就算他们轩辕营兵多将广,可敌军几乎也全把兵都压在中游南岸上头啊。   听完了三名下属的意见,乐浪将目光全都放在专心研究的余丹波脸上。   “别告诉,我你一点主意也没有。”玄玉之所以会让轩辕营此次攻南的任务最为困难吃重,一来是因玄玉身为行军大元帅责无旁贷,二是因为玄玉相信,余丹波定会办到他的要求。   对于玄玉所派令下来的任务,不似别人那般头疼,也针对此役早就准备多时的余丹波,不慌不忙地答来。   “主意不是没有,只是,我必须在减损兵员最少的情况下登岸,不能让我军的车力耗损在渡江登岸这事上头。”现下他所要对付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让轩辕营三竿安然渡过长江天险。   “那……”转首看向他的众人,迟疑地拖着音调。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我这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说得一脸轻松,“别担心,我会让轩辕营在损失最小的条件下越过长江的。”   他若算是愚者,那其他人不就是庸人了?凝视着他的四人不语地在心底想着。   “越江后,我军分以三路进攻。”将军图在案上摊开后,余丹波开始分派任务,“燕子楼为前将军,负责打头阵攻下九江,顾长空与我自九江右侧登岸后南进,乐浪与符青峰于九江左侧登岸后沿岸东进。王爷会在乐浪一攻下九江左侧沿岸后,乘舰前去与乐浪会合东进。”   “由我东进?”乐浪反对地扬起一掌,“慢着,只你领一军南攻,你怎应付得来?”他是想自个儿负责九江以南全部的敌军吗?   “没错。”也不管被点到名的顾长空掩着脸暗暗叫苦,心意已决的余丹波坚决地颔首。   “但——”还想劝他此计太过冒险的乐浪,未说完,他却一笑。   余丹波转身拍了拍乐浪的肩头,“放心吧,我会牵制住九江以南的敌军,让你尽快抵达南国国都丹阳。”   乐浪怔了怔,原有些不解余丹波为何要让他尽快抵达丹阳,但不过多久,他随即想起他曾说过他要赶赴丹阳为素节收尸,这才明白,为了完成他这个心愿,余丹波才会设出此计。   余丹波还替他找好了借口,“王爷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说不出口的谢意哽在乐浪的喉问,行辕中明白余丹波心意的其他人,也未开口说上半句意见,决定就按余丹波的做法进攻,同时成全乐浪的心愿。   “启禀骠骑将军,王傅袁天印求见。”守在行辕外的营兵,在这时走进行辕内向余丹波禀告。   “快请。”   “全都在?”一走进行辕里,袁天印笑看着齐聚在裘头的轩辕营大将们。   “正在商量。”礼数甚为周到的余丹波忙迎向他。   袁天印朝他拱了拱手,“丹波,袁某向你借两个人可好?”   “袁师傅请借。”他很大方。   得到他的答允后,袁天印即朝顾长空与符青峰勾勾指,示意他们到行辕外说话。   “师傅我们有何事?”莫名奇妙被叫出来的顾长空,在跟着袁天印走至较为僻静的一处后,不解地看着他。   他回过头来,两眼在他们俩身上打转,“袁某想请两位代王爷保管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他们相互交视一眼,异口声地问。   “人头。”自袁天印口中所吐出的字眼,登时让他们一块皱紧了眉心。   “谁的?”顾长空面色阴沉地问。   笑意不再的袁天印,面色十分凝重,“余丹波与乐浪的项上人头。”这两颗人头,在其他王爷的眼中,可是烫手得很。   看着此等难得出现在袁天印脸上的表情,在愕然过后的两人,立即明白了这不是袁天印随口说说的玩笑话。   “记得。”袁天印先走至顾长空的面前,慎重地向他请托,“千万要让余将军的人头留在他的脖子上,咱们轩辕大军若是少了他,就将群龙无首。”   他撇着嘴角,“啧!”   “乐浪一路上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袁天印再转首向符青峰交待。   符青峰没好气地搔着发,“可不可以提示一下人头的买家是谁?”也不说清是谁想杀他们,战场上四处是敌,他们怎么防?   颇为好心的袁天印,只是朝远处扬了扬下颔,他们两人随之看去,见着的,正是接获大元帅帅令,准备移师赶至上游女娲营的凤翔军伍。   不明白其中来龙去脉的符青峰,心情恶劣的直瞪着眼。   “怎么咱们轩辕营两大将军的人头,不但敌人想要,就连自己人也都抢着要?”听人说,轩辕营两大将军的威名早就传到南国去了,这下好了,不但要防着外敌,居然还得防上同一路的。   袁天印笑咪咪的说,“树大招风呀。”   “我们会多留点神的。”顾长空先是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而后像是给他承诺地朝他重重颔首。   “那么某袁就在此先代王爷谢过了。”安心些许的袁天印,拱手朝他们致谢后,旋身走回大元帅行辕。   才正想派人出去找袁天印的玄玉,在袁天印信步踱至行辕里时,忙不迭地自案内起身。   玄玉颇为责怪地瞧着他,“师傅上哪去了?”这里可不比王府或是洛阳啊,这般四处走动,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办点杂事。”袁天印只是蒙混地摆摆手带过。   “师傅。”知道他很想跟着上战场的玄玉,不放心地对他交待,“两国不日就将开战了,开战后,师傅就安分的与二叔留在神农营吧。”战事急在弦上,打点完了三军进驻各地与三军攻略后,接下来他所烦恼的,就是那些他身边的人。   袁天印有些失望,“王爷嫌袁某累赘?”   “刀剑不长眼,我担心的是师傅的安危。”若是能,他当然也想将袁天印带在身边,可战场不比他处,性命就悬在刀口上,而袁天印不过只是个文人,不谙兵武,到时累赘事小,丢了性命才事大。   他摇摇头,“可袁某同样担心王爷的安危。”   “师傅……”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偶尔,你就让为师的任性一下吧。”虽说在战技与攻城谋略方面,他不如余丹波与乐浪,但,总也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玄玉却坚决地摇首,“这回不成。”让他逞强,若是弄出了什么乱子该怎么办?往后要倚重他的地方多的是,他可不能前去战场上犯险。   难得遭玄玉拒绝的袁天印,看了看玄玉坚定的眼眸,在其中找不到让步的余地后,也只能垂首同意。   “好吧。”   在其他将军通报进行辕,打算与玄玉商量战策时,袁天印朝玄玉点了点头,识趣地退走至行辕外,走至始终都守在行辕外的堂旭身旁,抬苗看向轩辕营四处飘扬的旗帜。   一面面避西风急扬而起的黑色方旗,衬着蔚蓝的天际,看来是如此醒目亮眼,风儿拍打在旗面所制造出的声响,在风中连绵不绝。站看了许久后,原本有意先行回帐的袁天印,不意朝角落一望,赫见数面属于东宫的旗帜也掺杂在其中。   他忙问向堂旭,“堂旭,太子派御史来了?”   不吭声的堂旭只是朝他点点头。   奉圣谕固守京畿的太子灵恩,派人来这,最想监军,还是……想趁战渔翁得利?   愈是深想,益发觉得不安的袁天印,强迫自己定下心来衡量局势,并在心头上辗转思量了好一阵后、突有所悟地倒吸了口气,可在他一想到玄玉不让他跟在身侧,不能亲护玄玉的他,只好将重托转交给与玄玉形影不离的堂旭。   “堂旭。”面色森冷的他,重重握住堂旭的肩头,“即使得赔上你的性命,务必,要保住玄玉的命。”   表情微带愕然的堂旭,低首看了他一眼后,默然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刀。   ****************************************************************   长安•东宫   “殿下。”   半躺半坐在长椅内午憩的灵恩,微抬起眼眉,“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御使已进神农营。”蹲跪在他面前的甘培露揖手答道。   灵恩满意地轻扯着唇角,自椅中坐起,而后起身走至御案前,伸手朝后一探,甘培露即刻上前奉上密摺。   走至案内坐下的灵恩,在瞧了密摺中所书之讯后,置身事外地朝他轻笑。   “老三的眼坐还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相信擅于铲除异已的凤翔,八成已准备好了,将在南国好好派人对付轩辕营的两位将军。   “殿下很开心?”知道密摺里写些什么的甘培露,会意地漾开了相同的笑容。   一想到已率军抵达女娲营的凤翔,手下大将闵禄将在日后与余丹波对上,本想延揽余丹波却不成的灵恩,便益发觉得痛快。   “不为我所用,这是余丹波自找的。”玄玉想藏着余丹波,不让余丹波一同前来长安以免生事端那也就算了,可他前前后后派了不少人往轩辕营坐跑,明示暗示了余丹波数回,那不知好歹的余丹波竞也拒绝他?   “那三位王爷呢?殿下打算拿他们怎么办?”知道他刻意造成玄玉与凤翔手下大将促对厮杀的甘培露,拐着弯提醒他,一旦攻南成功,他将还有三名亲皇弟要对付。   他并不急,“待他们返国后再说。”   “殿下就这般任三位王爷抢功?”如此一来,他这名太子,未免也服得太过无为了吧?   “这份功劳,爱抢,就让他们去抢吧。”完全不介意地灵恩,反倒是相当期待两国交战之日的来临。不解灵恩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大方的甘培露,略皱着眉,但在灵恩接下业又再开口后,他随即会意过来。“一群饿犬分食一根骨实……”一手撑着面颊的灵恩,偏首而笑,“你猜,那根骨头,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   此卷完   第二十七章   收到动员军令后,启程日夜赶赴长江中游北岸神农营的轩辕营三军,依军令上所订期限如期赶至,迅速进驻已成为杨国行军大元帅指挥调度部的神农营,是为第二支进驻神农营的大军,而另一支先行抵达的大军,则是由行单元帅凤翔事先自太原派来之军。   一抵神农营,余丹波与乐浪随即着军令入行辕见行军大元帅玄玉,而受了余丹波之命的符青峰与顾长空,则是忙着分派步兵、骑兵与箭兵的安置处,将轩辕营与凤翔之军分隔开来;接获乐浪之令负责张罗轩辕营三军粮草与兵器的燕子楼,则是领着下属去与神农营的中郎将商量相关事宜。   约半日过后,双双踏出中军行辕的乐浪与余丹波,未及走至轩辕营大军营区,在途经校场时,即与远处正准备前去凤翔的行军元帅行辕的闵禄和辛渡,在途中打了个照面。   一迳朝他们行来的闵禄,在即将与他们错身而过之前,那一双眼眸,直在余丹波不似军人,反倒斯文俊秀的脸庞上打转,而走在他身畔的辛渡,一如以往,看上去仍是冷淡若冰。   在俩俩错身而过且渐行渐远后,搁在心底反复转想闵禄方才看向余丹波眼神的乐浪,以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朝余丹波示警。   “你被盯上了。”都怪这些年来余丹波在河南府一带声名大噪、声势久久不坠,看样子,对他不服、且有心取而代之的人可不少。   余丹波无所谓地轻哼,“那又如何?”闵禄的顶头上司凤翔,会盯着的人可不只他一个。   就在他俩走远了后,返回凤翔行辕的闵禄与辛渡,在命人通报了后,一块步入行辕内。   “轩辕营的人马到了?”坐在案内看着军文的凤翔,吩咐赐坐后,即命行辕内的其他将领全都退下。   “到了,大元帅已召乐浪与余丹波入行辕。”外人一走,无论是在同僚或是下属面前都不怎么说话的辛渡即开了口。   “对于轩辕营的两位将军,你们有何感想?”   “乐浪会是个对手。”以往曾在朝中与乐浪共处过的闵禄,对于乐浪行军打仗的本事甚有信心。   凤翔有些讶异,“怎么,你不看好余丹波?”听说在轩辕营里,余丹波的锋头甚至健过乐浪。   闵禄轻屑地捍哼,“不过是个长得像女人的家伙罢了。”   “轻敌是你常犯的毛病。”坐在他身旁的辛渡,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   “对于行军大元帅,你们有何看法?”凤翔两手环着胸,舒适地靠进椅里再问。   辛渡立即将不满道出,“王爷不该拱手让出元帅一职的。”   “本王也是行军元帅呀。”   “得听令于行军大元帅的元帅。”闵禄最不满的就是凤翔竟把三军大权让给了玄玉。   凤翔状似不介意地轻笑,“我不计较名分的。”   不怎么相信他的闵禄与辛渡,质疑的眸光一致地投射至他的脸上。   “顶上的位置,不是每个人坐起来都舒服的。”打从一升始就没抢过行军大元帅的凤翔,笑吟吟地向他们解释,“更何况有个会扯后腿的德龄在,这个行军大元帅,当起来总是有几分风险。”   “但——”还想说些什么的闵禄,未开口,凤翔却扬起一掌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他转身看向负责筹备战术的辛渡,“关于渡江攻南的计划,你准备得如何了?”   早已计划多时的辛渡,起身来到案前,摊开案上的军图,开始向凤翔禀报。   “依大元帅之命,杨国大军将分三路进攻,神农营为三军总指挥部,上游交予我女娲营,中游是大元帅的轩辕营,下游,则是信王的伏羲营。渡江后,三军军伍每军一分为二,部分沿江岸而下,部分走陆路攻向丹阳,女娲营与轩辕营陆攻军伍,往南进攻至定点后再联手往东进攻。”   “说下去。”   辛渡边说边指向军图,“咱们女娲营战地位居上游南岸,要赶至最东边的南国京畿丹阳,恐将是最耗时的一军。不过前头有个轩辕营为咱们开道东进,可节省我军不少力气……”   凤翔抬起一掌要他缓一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会是三军中最后抵达丹阳的?”   “依大元帅所派命令。确是如此。”三军中,就以他们女娲营位距南国京畿最远,不似位居中游的轩辕营距离近,更不像伏羲营与敌京只距不到百里,因此最迟抵达,自是理所当然。   凤翔冷声地推翻,“不。”   “不?”不解的辛渡错扬着眉。   “你们必须最先攻陷丹阳。”他交握着十指,面色寒峻地瞪向他俩,“无论用什么手段。”   得不到行军大元帅这位子,无所谓,被安排至距敌京最远处的女娲营南攻,也无妨,只因他们距离虽远,却可联同已降杨国的西南一同进攻,大大节省兵力与时间不说,更可捡现成的让轩辕营替他们打通往东的战道,但,破敌京城与掳尧光皇帝这等战功,却非得是他所创下的不可,其他二军,不能与他来抢这个功劳。   “遵命。”沉默了半晌后,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的闵禄与辛渡,弯身拱手以覆。   “闵禄,替我杀个人。”在他俩即将退出行辕前,凤翔叫住他们。   “谁?”   凤翔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自个儿的掌指。   “余丹波。”若要坏老二的事,那就得先斩去老二这行军大元帅赖以建功的一双羽翅。   “遵命。”相当乐意的闵禄,在得令后转身走出行辕外。   “辛渡。”在他走后,凤翔又再看向另一个好手,意喻不明地说着,“战事中,千军万马、人纷蹄杂,难免乱中有错。”   一点就通的辛渡,不拐弯抹角地问:“王爷想要乐浪的人头?”   “可以拿给我吗?”笑意可掬的凤翔期待地问。   辛渡的回答仅是笑了笑。   “卑职告退。”   ****************************************************************   “这下可好……”燕子楼低首着着南国地势图,愈是回想玄玉方才颁下的军令,就愈头痛。   顾长空一头大汗,“南国主力大军几乎都集中在这,咱们能不能登陆敌国彼岸都是个问题……”玄玉是怎么搞的,三军中哪一军不挑,偏让他们轩辕营去对上敌军最庞大的军力?   符青峰的眉头也攒得紧紧的,“南军主力严密置在中游一带,我军就算横渡了长江,登岸后,恐将会有场硬仗。”就算他们轩辕营兵多将广,可敌军几乎也全把兵都压在中游南岸上头啊。   听完了三名下属的意见,乐浪将目光全都放在专心研究的余丹波脸上。   “别告诉,我你一点主意也没有。”玄玉之所以会让轩辕营此次攻南的任务最为困难吃重,一来是因玄玉身为行军大元帅责无旁贷,二是因为玄玉相信,余丹波定会办到他的要求。   对于玄玉所派令下来的任务,不似别人那般头疼,也针对此役早就准备多时的余丹波,不慌不忙地答来。   “主意不是没有,只是,我必须在减损兵员最少的情况下登岸,不能让我军的车力耗损在渡江登岸这事上头。”现下他所要对付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让轩辕营三竿安然渡过长江天险。   “那……”转首看向他的众人,迟疑地拖着音调。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我这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说得一脸轻松,“别担心,我会让轩辕营在损失最小的条件下越过长江的。”   他若算是愚者,那其他人不就是庸人了?凝视着他的四人不语地在心底想着。   “越江后,我军分以三路进攻。”将军图在案上摊开后,余丹波开始分派任务,“燕子楼为前将军,负责打头阵攻下九江,顾长空与我自九江右侧登岸后南进,乐浪与符青峰于九江左侧登岸后沿岸东进。王爷会在乐浪一攻下九江左侧沿岸后,乘舰前去与乐浪会合东进。”   “由我东进?”乐浪反对地扬起一掌,“慢着,只你领一军南攻,你怎应付得来?”他是想自个儿负责九江以南全部的敌军吗?   “没错。”也不管被点到名的顾长空掩着脸暗暗叫苦,心意已决的余丹波坚决地颔首。   “但——”还想劝他此计太过冒险的乐浪,未说完,他却一笑。   余丹波转身拍了拍乐浪的肩头,“放心吧,我会牵制住九江以南的敌军,让你尽快抵达南国国都丹阳。”   乐浪怔了怔,原有些不解余丹波为何要让他尽快抵达丹阳,但不过多久,他随即想起他曾说过他要赶赴丹阳为素节收尸,这才明白,为了完成他这个心愿,余丹波才会设出此计。   余丹波还替他找好了借口,“王爷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说不出口的谢意哽在乐浪的喉问,行辕中明白余丹波心意的其他人,也未开口说上半句意见,决定就按余丹波的做法进攻,同时成全乐浪的心愿。   “启禀骠骑将军,王傅袁天印求见。”守在行辕外的营兵,在这时走进行辕内向余丹波禀告。   “快请。”   “全都在?”一走进行辕里,袁天印笑看着齐聚在裘头的轩辕营大将们。   “正在商量。”礼数甚为周到的余丹波忙迎向他。   袁天印朝他拱了拱手,“丹波,袁某向你借两个人可好?”   “袁师傅请借。”他很大方。   得到他的答允后,袁天印即朝顾长空与符青峰勾勾指,示意他们到行辕外说话。   “师傅我们有何事?”莫名奇妙被叫出来的顾长空,在跟着袁天印走至较为僻静的一处后,不解地看着他。   他回过头来,两眼在他们俩身上打转,“袁某想请两位代王爷保管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他们相互交视一眼,异口声地问。   “人头。”自袁天印口中所吐出的字眼,登时让他们一块皱紧了眉心。   “谁的?”顾长空面色阴沉地问。   笑意不再的袁天印,面色十分凝重,“余丹波与乐浪的项上人头。”这两颗人头,在其他王爷的眼中,可是烫手得很。   看着此等难得出现在袁天印脸上的表情,在愕然过后的两人,立即明白了这不是袁天印随口说说的玩笑话。   “记得。”袁天印先走至顾长空的面前,慎重地向他请托,“千万要让余将军的人头留在他的脖子上,咱们轩辕大军若是少了他,就将群龙无首。”   他撇着嘴角,“啧!”   “乐浪一路上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袁天印再转首向符青峰交待。   符青峰没好气地搔着发,“可不可以提示一下人头的买家是谁?”也不说清是谁想杀他们,战场上四处是敌,他们怎么防?   颇为好心的袁天印,只是朝远处扬了扬下颔,他们两人随之看去,见着的,正是接获大元帅帅令,准备移师赶至上游女娲营的凤翔军伍。   不明白其中来龙去脉的符青峰,心情恶劣的直瞪着眼。   “怎么咱们轩辕营两大将军的人头,不但敌人想要,就连自己人也都抢着要?”听人说,轩辕营两大将军的威名早就传到南国去了,这下好了,不但要防着外敌,居然还得防上同一路的。   袁天印笑咪咪的说,“树大招风呀。”   “我们会多留点神的。”顾长空先是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而后像是给他承诺地朝他重重颔首。   “那么某袁就在此先代王爷谢过了。”安心些许的袁天印,拱手朝他们致谢后,旋身走回大元帅行辕。   才正想派人出去找袁天印的玄玉,在袁天印信步踱至行辕里时,忙不迭地自案内起身。   玄玉颇为责怪地瞧着他,“师傅上哪去了?”这里可不比王府或是洛阳啊,这般四处走动,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办点杂事。”袁天印只是蒙混地摆摆手带过。   “师傅。”知道他很想跟着上战场的玄玉,不放心地对他交待,“两国不日就将开战了,开战后,师傅就安分的与二叔留在神农营吧。”战事急在弦上,打点完了三军进驻各地与三军攻略后,接下来他所烦恼的,就是那些他身边的人。   袁天印有些失望,“王爷嫌袁某累赘?”   “刀剑不长眼,我担心的是师傅的安危。”若是能,他当然也想将袁天印带在身边,可战场不比他处,性命就悬在刀口上,而袁天印不过只是个文人,不谙兵武,到时累赘事小,丢了性命才事大。   他摇摇头,“可袁某同样担心王爷的安危。”   “师傅……”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偶尔,你就让为师的任性一下吧。”虽说在战技与攻城谋略方面,他不如余丹波与乐浪,但,总也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玄玉却坚决地摇首,“这回不成。”让他逞强,若是弄出了什么乱子该怎么办?往后要倚重他的地方多的是,他可不能前去战场上犯险。   难得遭玄玉拒绝的袁天印,看了看玄玉坚定的眼眸,在其中找不到让步的余地后,也只能垂首同意。   “好吧。”   在其他将军通报进行辕,打算与玄玉商量战策时,袁天印朝玄玉点了点头,识趣地退走至行辕外,走至始终都守在行辕外的堂旭身旁,抬苗看向轩辕营四处飘扬的旗帜。   一面面避西风急扬而起的黑色方旗,衬着蔚蓝的天际,看来是如此醒目亮眼,风儿拍打在旗面所制造出的声响,在风中连绵不绝。站看了许久后,原本有意先行回帐的袁天印,不意朝角落一望,赫见数面属于东宫的旗帜也掺杂在其中。   他忙问向堂旭,“堂旭,太子派御史来了?”   不吭声的堂旭只是朝他点点头。   奉圣谕固守京畿的太子灵恩,派人来这,最想监军,还是……想趁战渔翁得利?   愈是深想,益发觉得不安的袁天印,强迫自己定下心来衡量局势,并在心头上辗转思量了好一阵后、突有所悟地倒吸了口气,可在他一想到玄玉不让他跟在身侧,不能亲护玄玉的他,只好将重托转交给与玄玉形影不离的堂旭。   “堂旭。”面色森冷的他,重重握住堂旭的肩头,“即使得赔上你的性命,务必,要保住玄玉的命。”   表情微带愕然的堂旭,低首看了他一眼后,默然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刀。   ****************************************************************   长安•东宫   “殿下。”   半躺半坐在长椅内午憩的灵恩,微抬起眼眉,“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御使已进神农营。”蹲跪在他面前的甘培露揖手答道。   灵恩满意地轻扯着唇角,自椅中坐起,而后起身走至御案前,伸手朝后一探,甘培露即刻上前奉上密摺。   走至案内坐下的灵恩,在瞧了密摺中所书之讯后,置身事外地朝他轻笑。   “老三的眼坐还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相信擅于铲除异已的凤翔,八成已准备好了,将在南国好好派人对付轩辕营的两位将军。   “殿下很开心?”知道密摺里写些什么的甘培露,会意地漾开了相同的笑容。   一想到已率军抵达女娲营的凤翔,手下大将闵禄将在日后与余丹波对上,本想延揽余丹波却不成的灵恩,便益发觉得痛快。   “不为我所用,这是余丹波自找的。”玄玉想藏着余丹波,不让余丹波一同前来长安以免生事端那也就算了,可他前前后后派了不少人往轩辕营坐跑,明示暗示了余丹波数回,那不知好歹的余丹波竞也拒绝他?   “那三位王爷呢?殿下打算拿他们怎么办?”知道他刻意造成玄玉与凤翔手下大将促对厮杀的甘培露,拐着弯提醒他,一旦攻南成功,他将还有三名亲皇弟要对付。   他并不急,“待他们返国后再说。”   “殿下就这般任三位王爷抢功?”如此一来,他这名太子,未免也服得太过无为了吧?   “这份功劳,爱抢,就让他们去抢吧。”完全不介意地灵恩,反倒是相当期待两国交战之日的来临。不解灵恩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大方的甘培露,略皱着眉,但在灵恩接下业又再开口后,他随即会意过来。“一群饿犬分食一根骨实……”一手撑着面颊的灵恩,偏首而笑,“你猜,那根骨头,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   此卷完   第二十七章   收到动员军令后,启程日夜赶赴长江中游北岸神农营的轩辕营三军,依军令上所订期限如期赶至,迅速进驻已成为杨国行军大元帅指挥调度部的神农营,是为第二支进驻神农营的大军,而另一支先行抵达的大军,则是由行单元帅凤翔事先自太原派来之军。   一抵神农营,余丹波与乐浪随即着军令入行辕见行军大元帅玄玉,而受了余丹波之命的符青峰与顾长空,则是忙着分派步兵、骑兵与箭兵的安置处,将轩辕营与凤翔之军分隔开来;接获乐浪之令负责张罗轩辕营三军粮草与兵器的燕子楼,则是领着下属去与神农营的中郎将商量相关事宜。   约半日过后,双双踏出中军行辕的乐浪与余丹波,未及走至轩辕营大军营区,在途经校场时,即与远处正准备前去凤翔的行军元帅行辕的闵禄和辛渡,在途中打了个照面。   一迳朝他们行来的闵禄,在即将与他们错身而过之前,那一双眼眸,直在余丹波不似军人,反倒斯文俊秀的脸庞上打转,而走在他身畔的辛渡,一如以往,看上去仍是冷淡若冰。   在俩俩错身而过且渐行渐远后,搁在心底反复转想闵禄方才看向余丹波眼神的乐浪,以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朝余丹波示警。   “你被盯上了。”都怪这些年来余丹波在河南府一带声名大噪、声势久久不坠,看样子,对他不服、且有心取而代之的人可不少。   余丹波无所谓地轻哼,“那又如何?”闵禄的顶头上司凤翔,会盯着的人可不只他一个。   就在他俩走远了后,返回凤翔行辕的闵禄与辛渡,在命人通报了后,一块步入行辕内。   “轩辕营的人马到了?”坐在案内看着军文的凤翔,吩咐赐坐后,即命行辕内的其他将领全都退下。   “到了,大元帅已召乐浪与余丹波入行辕。”外人一走,无论是在同僚或是下属面前都不怎么说话的辛渡即开了口。   “对于轩辕营的两位将军,你们有何感想?”   “乐浪会是个对手。”以往曾在朝中与乐浪共处过的闵禄,对于乐浪行军打仗的本事甚有信心。   凤翔有些讶异,“怎么,你不看好余丹波?”听说在轩辕营里,余丹波的锋头甚至健过乐浪。   闵禄轻屑地捍哼,“不过是个长得像女人的家伙罢了。”   “轻敌是你常犯的毛病。”坐在他身旁的辛渡,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   “对于行军大元帅,你们有何看法?”凤翔两手环着胸,舒适地靠进椅里再问。   辛渡立即将不满道出,“王爷不该拱手让出元帅一职的。”   “本王也是行军元帅呀。”   “得听令于行军大元帅的元帅。”闵禄最不满的就是凤翔竟把三军大权让给了玄玉。   凤翔状似不介意地轻笑,“我不计较名分的。”   不怎么相信他的闵禄与辛渡,质疑的眸光一致地投射至他的脸上。   “顶上的位置,不是每个人坐起来都舒服的。”打从一升始就没抢过行军大元帅的凤翔,笑吟吟地向他们解释,“更何况有个会扯后腿的德龄在,这个行军大元帅,当起来总是有几分风险。”   “但——”还想说些什么的闵禄,未开口,凤翔却扬起一掌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他转身看向负责筹备战术的辛渡,“关于渡江攻南的计划,你准备得如何了?”   早已计划多时的辛渡,起身来到案前,摊开案上的军图,开始向凤翔禀报。   “依大元帅之命,杨国大军将分三路进攻,神农营为三军总指挥部,上游交予我女娲营,中游是大元帅的轩辕营,下游,则是信王的伏羲营。渡江后,三军军伍每军一分为二,部分沿江岸而下,部分走陆路攻向丹阳,女娲营与轩辕营陆攻军伍,往南进攻至定点后再联手往东进攻。”   “说下去。”   辛渡边说边指向军图,“咱们女娲营战地位居上游南岸,要赶至最东边的南国京畿丹阳,恐将是最耗时的一军。不过前头有个轩辕营为咱们开道东进,可节省我军不少力气……”   凤翔抬起一掌要他缓一缓,“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会是三军中最后抵达丹阳的?”   “依大元帅所派命令。确是如此。”三军中,就以他们女娲营位距南国京畿最远,不似位居中游的轩辕营距离近,更不像伏羲营与敌京只距不到百里,因此最迟抵达,自是理所当然。   凤翔冷声地推翻,“不。”   “不?”不解的辛渡错扬着眉。   “你们必须最先攻陷丹阳。”他交握着十指,面色寒峻地瞪向他俩,“无论用什么手段。”   得不到行军大元帅这位子,无所谓,被安排至距敌京最远处的女娲营南攻,也无妨,只因他们距离虽远,却可联同已降杨国的西南一同进攻,大大节省兵力与时间不说,更可捡现成的让轩辕营替他们打通往东的战道,但,破敌京城与掳尧光皇帝这等战功,却非得是他所创下的不可,其他二军,不能与他来抢这个功劳。   “遵命。”沉默了半晌后,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的闵禄与辛渡,弯身拱手以覆。   “闵禄,替我杀个人。”在他俩即将退出行辕前,凤翔叫住他们。   “谁?”   凤翔若无其事地把玩着自个儿的掌指。   “余丹波。”若要坏老二的事,那就得先斩去老二这行军大元帅赖以建功的一双羽翅。   “遵命。”相当乐意的闵禄,在得令后转身走出行辕外。   “辛渡。”在他走后,凤翔又再看向另一个好手,意喻不明地说着,“战事中,千军万马、人纷蹄杂,难免乱中有错。”   一点就通的辛渡,不拐弯抹角地问:“王爷想要乐浪的人头?”   “可以拿给我吗?”笑意可掬的凤翔期待地问。   辛渡的回答仅是笑了笑。   “卑职告退。”   ****************************************************************   “这下可好……”燕子楼低首着着南国地势图,愈是回想玄玉方才颁下的军令,就愈头痛。   顾长空一头大汗,“南国主力大军几乎都集中在这,咱们能不能登陆敌国彼岸都是个问题……”玄玉是怎么搞的,三军中哪一军不挑,偏让他们轩辕营去对上敌军最庞大的军力?   符青峰的眉头也攒得紧紧的,“南军主力严密置在中游一带,我军就算横渡了长江,登岸后,恐将会有场硬仗。”就算他们轩辕营兵多将广,可敌军几乎也全把兵都压在中游南岸上头啊。   听完了三名下属的意见,乐浪将目光全都放在专心研究的余丹波脸上。   “别告诉,我你一点主意也没有。”玄玉之所以会让轩辕营此次攻南的任务最为困难吃重,一来是因玄玉身为行军大元帅责无旁贷,二是因为玄玉相信,余丹波定会办到他的要求。   对于玄玉所派令下来的任务,不似别人那般头疼,也针对此役早就准备多时的余丹波,不慌不忙地答来。   “主意不是没有,只是,我必须在减损兵员最少的情况下登岸,不能让我军的车力耗损在渡江登岸这事上头。”现下他所要对付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让轩辕营三竿安然渡过长江天险。   “那……”转首看向他的众人,迟疑地拖着音调。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我这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说得一脸轻松,“别担心,我会让轩辕营在损失最小的条件下越过长江的。”   他若算是愚者,那其他人不就是庸人了?凝视着他的四人不语地在心底想着。   “越江后,我军分以三路进攻。”将军图在案上摊开后,余丹波开始分派任务,“燕子楼为前将军,负责打头阵攻下九江,顾长空与我自九江右侧登岸后南进,乐浪与符青峰于九江左侧登岸后沿岸东进。王爷会在乐浪一攻下九江左侧沿岸后,乘舰前去与乐浪会合东进。”   “由我东进?”乐浪反对地扬起一掌,“慢着,只你领一军南攻,你怎应付得来?”他是想自个儿负责九江以南全部的敌军吗?   “没错。”也不管被点到名的顾长空掩着脸暗暗叫苦,心意已决的余丹波坚决地颔首。   “但——”还想劝他此计太过冒险的乐浪,未说完,他却一笑。   余丹波转身拍了拍乐浪的肩头,“放心吧,我会牵制住九江以南的敌军,让你尽快抵达南国国都丹阳。”   乐浪怔了怔,原有些不解余丹波为何要让他尽快抵达丹阳,但不过多久,他随即想起他曾说过他要赶赴丹阳为素节收尸,这才明白,为了完成他这个心愿,余丹波才会设出此计。   余丹波还替他找好了借口,“王爷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说不出口的谢意哽在乐浪的喉问,行辕中明白余丹波心意的其他人,也未开口说上半句意见,决定就按余丹波的做法进攻,同时成全乐浪的心愿。   “启禀骠骑将军,王傅袁天印求见。”守在行辕外的营兵,在这时走进行辕内向余丹波禀告。   “快请。”   “全都在?”一走进行辕里,袁天印笑看着齐聚在裘头的轩辕营大将们。   “正在商量。”礼数甚为周到的余丹波忙迎向他。   袁天印朝他拱了拱手,“丹波,袁某向你借两个人可好?”   “袁师傅请借。”他很大方。   得到他的答允后,袁天印即朝顾长空与符青峰勾勾指,示意他们到行辕外说话。   “师傅我们有何事?”莫名奇妙被叫出来的顾长空,在跟着袁天印走至较为僻静的一处后,不解地看着他。   他回过头来,两眼在他们俩身上打转,“袁某想请两位代王爷保管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他们相互交视一眼,异口声地问。   “人头。”自袁天印口中所吐出的字眼,登时让他们一块皱紧了眉心。   “谁的?”顾长空面色阴沉地问。   笑意不再的袁天印,面色十分凝重,“余丹波与乐浪的项上人头。”这两颗人头,在其他王爷的眼中,可是烫手得很。   看着此等难得出现在袁天印脸上的表情,在愕然过后的两人,立即明白了这不是袁天印随口说说的玩笑话。   “记得。”袁天印先走至顾长空的面前,慎重地向他请托,“千万要让余将军的人头留在他的脖子上,咱们轩辕大军若是少了他,就将群龙无首。”   他撇着嘴角,“啧!”   “乐浪一路上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袁天印再转首向符青峰交待。   符青峰没好气地搔着发,“可不可以提示一下人头的买家是谁?”也不说清是谁想杀他们,战场上四处是敌,他们怎么防?   颇为好心的袁天印,只是朝远处扬了扬下颔,他们两人随之看去,见着的,正是接获大元帅帅令,准备移师赶至上游女娲营的凤翔军伍。   不明白其中来龙去脉的符青峰,心情恶劣的直瞪着眼。   “怎么咱们轩辕营两大将军的人头,不但敌人想要,就连自己人也都抢着要?”听人说,轩辕营两大将军的威名早就传到南国去了,这下好了,不但要防着外敌,居然还得防上同一路的。   袁天印笑咪咪的说,“树大招风呀。”   “我们会多留点神的。”顾长空先是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而后像是给他承诺地朝他重重颔首。   “那么某袁就在此先代王爷谢过了。”安心些许的袁天印,拱手朝他们致谢后,旋身走回大元帅行辕。   才正想派人出去找袁天印的玄玉,在袁天印信步踱至行辕里时,忙不迭地自案内起身。   玄玉颇为责怪地瞧着他,“师傅上哪去了?”这里可不比王府或是洛阳啊,这般四处走动,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办点杂事。”袁天印只是蒙混地摆摆手带过。   “师傅。”知道他很想跟着上战场的玄玉,不放心地对他交待,“两国不日就将开战了,开战后,师傅就安分的与二叔留在神农营吧。”战事急在弦上,打点完了三军进驻各地与三军攻略后,接下来他所烦恼的,就是那些他身边的人。   袁天印有些失望,“王爷嫌袁某累赘?”   “刀剑不长眼,我担心的是师傅的安危。”若是能,他当然也想将袁天印带在身边,可战场不比他处,性命就悬在刀口上,而袁天印不过只是个文人,不谙兵武,到时累赘事小,丢了性命才事大。   他摇摇头,“可袁某同样担心王爷的安危。”   “师傅……”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偶尔,你就让为师的任性一下吧。”虽说在战技与攻城谋略方面,他不如余丹波与乐浪,但,总也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玄玉却坚决地摇首,“这回不成。”让他逞强,若是弄出了什么乱子该怎么办?往后要倚重他的地方多的是,他可不能前去战场上犯险。   难得遭玄玉拒绝的袁天印,看了看玄玉坚定的眼眸,在其中找不到让步的余地后,也只能垂首同意。   “好吧。”   在其他将军通报进行辕,打算与玄玉商量战策时,袁天印朝玄玉点了点头,识趣地退走至行辕外,走至始终都守在行辕外的堂旭身旁,抬苗看向轩辕营四处飘扬的旗帜。   一面面避西风急扬而起的黑色方旗,衬着蔚蓝的天际,看来是如此醒目亮眼,风儿拍打在旗面所制造出的声响,在风中连绵不绝。站看了许久后,原本有意先行回帐的袁天印,不意朝角落一望,赫见数面属于东宫的旗帜也掺杂在其中。   他忙问向堂旭,“堂旭,太子派御史来了?”   不吭声的堂旭只是朝他点点头。   奉圣谕固守京畿的太子灵恩,派人来这,最想监军,还是……想趁战渔翁得利?   愈是深想,益发觉得不安的袁天印,强迫自己定下心来衡量局势,并在心头上辗转思量了好一阵后、突有所悟地倒吸了口气,可在他一想到玄玉不让他跟在身侧,不能亲护玄玉的他,只好将重托转交给与玄玉形影不离的堂旭。   “堂旭。”面色森冷的他,重重握住堂旭的肩头,“即使得赔上你的性命,务必,要保住玄玉的命。”   表情微带愕然的堂旭,低首看了他一眼后,默然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刀。   ****************************************************************   长安•东宫   “殿下。”   半躺半坐在长椅内午憩的灵恩,微抬起眼眉,“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御使已进神农营。”蹲跪在他面前的甘培露揖手答道。   灵恩满意地轻扯着唇角,自椅中坐起,而后起身走至御案前,伸手朝后一探,甘培露即刻上前奉上密摺。   走至案内坐下的灵恩,在瞧了密摺中所书之讯后,置身事外地朝他轻笑。   “老三的眼坐还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相信擅于铲除异已的凤翔,八成已准备好了,将在南国好好派人对付轩辕营的两位将军。   “殿下很开心?”知道密摺里写些什么的甘培露,会意地漾开了相同的笑容。   一想到已率军抵达女娲营的凤翔,手下大将闵禄将在日后与余丹波对上,本想延揽余丹波却不成的灵恩,便益发觉得痛快。   “不为我所用,这是余丹波自找的。”玄玉想藏着余丹波,不让余丹波一同前来长安以免生事端那也就算了,可他前前后后派了不少人往轩辕营坐跑,明示暗示了余丹波数回,那不知好歹的余丹波竞也拒绝他?   “那三位王爷呢?殿下打算拿他们怎么办?”知道他刻意造成玄玉与凤翔手下大将促对厮杀的甘培露,拐着弯提醒他,一旦攻南成功,他将还有三名亲皇弟要对付。   他并不急,“待他们返国后再说。”   “殿下就这般任三位王爷抢功?”如此一来,他这名太子,未免也服得太过无为了吧?   “这份功劳,爱抢,就让他们去抢吧。”完全不介意地灵恩,反倒是相当期待两国交战之日的来临。不解灵恩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大方的甘培露,略皱着眉,但在灵恩接下业又再开口后,他随即会意过来。“一群饿犬分食一根骨实……”一手撑着面颊的灵恩,偏首而笑,“你猜,那根骨头,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   此卷完 卷二战云密布 第一章   渐浓的秋意染红了树梢,各色彩枫一如往年,在西风吹起时,将南国京畿妆点成一片斑斓之城。   虽说太子玉权已下了太子谕,严格限制京畿往来,并在民生各方面诸多限制,但繁华的丹阳京畿大道上,不知忧愁的百姓仍是生活如常,沉浸在一片秋色之中。   接到长江前线各营紧急军情,以百里加急之势报讯入京的探子,急喘吁吁的人马在城门边遭顾守城门的执金吾拦下,执金吾在摊开加急帖瞧了一会后,蓦然面色大变,命数十城兵立即合力推开城门,当城门一启,攀上马的执金吾,在前方敲着急锣的城兵开道下,十万火急地策马入城,直奔向京畿内城处的皇城。   不顾城中所有百姓都不明所以地张大了眼,急于报讯于太子玉权的执金吾,在赶至皇城时遭太子东宫六骑拦下,他连忙翻身下马,两手举高了加急帖往前一跪。   「杨国大军寇边!」   战讯很快即传至太子东宫,得知此事的南国太子玉权,随即进宫晋见尧光皇帝,当太子玉权将此事禀明尧光皇帝时,睡卧温柔乡的尧光皇帝,登时吓得差点没自香榻上掉下来。   在殊贵妃的劝慰下,尧光皇帝决意安躲在宫中,续派特使至杨国解释,盼能消弭两国之间的误会,大事化小,太子玉权则持反对意见,认为杨国既已宣战,两国即无谈和余地,力劝尧光皇帝必须即刻派军迎战,不能让先发制人的杨军踏上南国寸土,无奈殊贵妃从中作梗,太子玉权苦谏不成,再加上尧光皇帝一昧主和,太子玉权只好自动请缨,亲自率军捍卫国土。   回到东宫的太子玉权,火速召集全朝文武百官,下令全国戒严,自命为三军元帅的玉权,在考量过后,将南**力分为三处,只因千里长江杨军多处可渡,如分兵把守则防不胜防,不仅难以阻止杨军南下,反而让本已处于劣势的南军兵力更加分散,与其各处防守,倒不如就杨军可能的登岸处重点把守,集结重要兵力于杨军可能抢渡之岸,打场有把握之战。   此时前线三据点纷派探子回报,杨国大军果真依玉权所料,集中兵力于上游巴陵、中游九江、下游丹阳等处对岸,预料不日即将渡江进攻南国,而南国位于杨军对岸的三处据点,也已做好迎战的准备。   身为南军主帅,负责率兵镇守国都丹阳的玉权,在这日即将出征之前,他来到太子妃素节的灵前。   静谧的灵堂中,唯有白烛烛蕊燃烧时所发出的声响,身披战甲的玉权,在上了炷香后,他静看着袅袅燃烧的香炷。   「你我夫妻一场……」他仰首问向素节的牌位,「妳若仍活着,在这时,你会站在我这方吗?」   他想,答案应是不会吧?但即使是如此,他依然不怪她,因为再怎么说,她都是曾与他结发之妻。   「殿下。」在堂外等候已久的元麾将军盛长渊,踏进堂内来,站在玉权身后,两手端捧着战袍与帅剑。   不发一言的玉权,在披上战袍配好帅剑后,即转身大步迈出堂外,在即将踏出太子府时,一阵急来的西风令他停下了脚步。   站在风里的玉权,仰首环看着四处,楼栏玉砌、金碧辉煌的殿宇,红墙绿瓦外,是繁华落尽、烟雨蒙蒙的三朝古都。   他的家国,还能保多久?   他没有把握。   长江滔滔,战鼓频催。   杨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攻。   在杨军行军大元帅玄玉的令下,长江上游女娲营、中游轩辕营、下游伏羲营三军,纷按大元帅帅令渡江南征。位于下游的伏羲营,在行军元帅德龄的令下,派出大将温伏珈渡江,赵奔率舰出海,准备绕至南国国境,从余杭登岸。   夜色正浓。   坐镇丹阳前线的太子玉权,自得知抢攻丹阳的敌将为何人后,早已将迎战之计备妥,此刻正等在大军行辕中,就待敌军渡江前来。   「殿下,杨军渡江了!」接获前线探子急报的前将军,快步走进行辕内。   玉权交握着十指,慢条斯理地问:「来者可是温伏珈?」   「回殿下,敌军前锋,正是温伏珈。」   玉权淡淡冷哼,「正等着他呢。」杨军伏羲营的行军元帅未免也太瞧不起他南国了,竟派温伏珈这厮作为先攻南先锋?也好,他就让德龄尝尝什么是自负的后果。   「殿下,咱们不派战船截击?」看着他一脸万事不急的模样,与行辕中其他将军脸上的表情,前将军颇不解地问。   「不必,就让杨军抢滩。待杨军一登岸后,即刻烧了他们的战船,我要他们来得去不得。」玉权在派令完毕后,再朝心腹大将弹弹指,「盛将军,杨军登岸后,你与本帅依计行事。」   「末将遵旨。」   对杨军来说,这一切似乎是太过顺利。   自启程至即将登岸抢滩,率杨军前来的温伏珈,并未对南军不予以抵抗感到疑心,即使,军中众将官力劝他对手是南国太子,万不可轻敌。   躲等在江岸边的丹阳大军箭伍,在杨军船舰一抵岸抢滩登陆后,即遵太子玉权的令下,齐将火箭射向天际,同时,结成阵列的箭伍,也万箭齐发的射向登岸的杨军,杨军遇袭来不及后撤,停泊在岸边的杨舰同时也纷遭势如雨下的火箭焚毁,繁不胜数的火光,登时将岸边映照得有若白昼,率五千骑兵与一万步兵埋伏在江口的盛长渊,即刻把握这时机率军上前杀敌。   同样也是在这片夜色下,领命而出的另一支杨军,尚未遇到阻碍。   漆黑的夜色中,率杨军出海绕道的赵奔,沉默地站在船首,在远处余杭灯火点点可见时,他缓缓朝身后扬起一掌,候在他后头的前将军即刻领命,命人射出火箭号令所有船舰戒备准备抢滩登岸。   掩不住满心兴奋的赵奔,两目直视着远处的江水出海口处,自杨国启程,中途得知固守余杭的南国将领是谁后,他的一腔热血,立即沸腾了起来。   因为此刻率余杭大军在江口等着他前来的,乃南国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邢莱。   这夜天上的月亮,遭乌云遮去藏起,长江中游江面上,一艘艘战船整齐地滑过江面。   佯装准备强渡长江攻占九江的燕子楼,正率领着轩辕营的前军,动作缓慢地横越长江,高站在船舰前方的他,远眺着远处岸上莹莹闪亮的火光,因天色过于昏暗,并不能很清楚地估算出对岸上的敌军总数究竟是有多少。   随着船只不断地向前推近,远处的景况也由模糊变得稍微清晰,心中忐忑不已的燕子楼,在终于能看清敌军军况后,一滴冷汗,溜下他的额际。   岸上明亮的火炬照射下,远处的敌军有如万蚁钻动,手中的兵器,被火光映亮得有若天上数不清的繁星。   他咽了咽口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记得,在大军出发前,余丹波是这么对他说的。   「由我……当诱饵?」站在帐中听完了任务分派后的燕子楼,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慢慢补述他没说到的部份,「你还得负责登岸并正面与九江城兵交锋。」   在余丹波话尾一落后,过度惊愕的燕子楼,只能张大了眼死死地瞪着策划轩辕营攻略的余丹波,而帐中其他人,则是颇感同情地瞧着被点到名的他。   采声东击西法,打算由他佯攻,而其它两路军伍则暗渡的余丹波,仔细朝他吩咐。   「轩辕营中最大的船舰全数交由你统率,你必须让敌军认为,你就是轩辕营三军中的中路主力。」   「我不是吗?」愈听愈觉得不对劲的燕子楼,额上的大汗争先恐后地沁出。   默契甚好的乐浪与余丹波,整齐地瞥他一眼。   「当然不是!」他们俩才是轩辕营的主力。   一旁沉着声不敢开口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不禁对他投向更加同情的目光。   「那……我所领的是何军?」有些不太能够接受的燕子楼,一手抚按着频频急喘的胸口。   「左右翼两军。」   左右翼?忍不住扳着指头数算的燕子楼,算着算着,便忍不住汗湿了一身,仔细算来,这由左右翼所组成的前军,人数,也才只是他俩其中一人的一半……   余丹波的声音,此刻在燕子楼的耳里听来,更显残忍,「在我与乐浪登岸之前,你得将所有敌军大半军力全都引去。」   脸色益发显得惨白的燕子楼,两目呆望着站在他眼前,这名轩辕营上上下下都奉若神明、被乐浪称为脑袋比脸蛋管用、更是玄玉口中赞不绝口的军师兼主力将军……   什么……万全的计画?这分明是要他去送死!   「他俩呢?」满心忿慨的他伸手指向另两个没被指名的将军。   「跟着我们自九江左右包围进攻。」早就事先和乐浪分配好手下兵员的余丹波,又再不疾不徐地答来。   听到能跟着主将上阵,而不需独自一人去打头阵,庆幸地捏了一把冷汗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心中虽是很同情燕子楼的境遇,但终究也没敢吭上一声。   「换句话说……」燕子楼的两眉直抽搐个不停,「轩辕营兵分四路,除大元帅所率之军外,两路主力自九江左右夹击,而正面冲锋的我,在你们登岸之前,必须把绝大多数敌军引到前头来,并得活着与你们形成三面夹击?」   「没错。」帐中两名官阶最高的将军,动作一致地朝他颔首。   他们俩……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   此时此刻,偌大的江面上,寒气弥漫,可江面虽广,却无一处可躲,在益发接近敌军时,船上所有的士兵,皆已做好了只能正面接受敌军箭队来袭的准备。   就着远处岸上火光摇曳的火炬光影,敌军派放上天际的箭群,犹如大批来袭的蝗虫,更像是自无月的夜空中殒落的无数星辰,远在箭群落下之前,风中透露出的箭啸声,像是慑人心神的嘶吼狂喊。   「举盾!」在燕子楼的一声令下,带领在前头的大型战船,每艘船舰上的士兵,纷在顶上举起巨盾,严密地组起一面面盾墙。   下一刻,疾落在盾牌上的敌箭,箭势比雨还密,箭矢强力钉射在盾上的声音,就近距离地直戳在头顶上,每个挨躲在盾下的士兵,压下双手的颤抖,不能闪避地力举起巨盾,只求能在箭下逃生。   与所有下属一块躲在盾下力抗箭雨的燕子楼,恍惚中,余丹波的身影来到他的面前,就在今晚他即将率领前军士兵登船之时,自中路正军那边策马而来的余丹波,忽然叫住了他。   「我只要求你做到一事。」   「什么事?」因风吹拂,焰火摇曳不定,火炬下余丹波的脸庞,令他有些看不清。   「活着。」余丹波一掌重重按在他的肩头上,「在我与乐浪赶到之前,活着。」   再次直落而下的箭矢,穿过盾牌的缝隙,声声刺耳地竖钉在船板上,令分心在记忆中的燕子楼忙不迭地回过神来,与所有下属一块撑着酸麻的双臂,再次力举起盾牌以避箭雨,在这时,一柄破坏力强、由伏远弩射出的兵箭从天而降,穿透了他顶上的护盾,刺碎了他肩上的护甲,他苦苦力撑,一阵惨烈的嚎叫却自他的耳边传来,转过头去,紧挨在他身旁的副官中箭倒下,颈间开了个大窟窿,犹不断喷射的鲜血飞溅至他的脸上。   就连去替副官掩住伤口止血的时间也没有,一旁的下属见状,连忙腾出手去拖开副官,并命后头的士兵前来补上空位,但未及蹲至空位间的士兵,才欲来到他的身旁,就遭数柄落下的兵箭给刺穿了顶上的脑袋。   「臭小子……」只能咬牙力撑的燕子楼,忍不住在嘴边大声咒骂,「活着可是很难的啊!」   为求减少更多兵员的损失,燕子楼命下属将舱板底下所有的厚盾全数搬上甲板,以厚盾上的铁皮将整个船面覆盖起来,同时间,以蹲姿穿梭在甲板上、负责搜集箭矢的箭兵,立即自换盾的空档,将每一面插满了敌箭的盾牌换下替上新盾,藉以耗损敌军更多的箭矢。   隐藏在云朵里的月儿,步步往西挪移,命所有船舰放至最慢速度、甚至是停滞不动,刻意让船舰淋着箭雨缓缓前行的燕子楼,身子紧绷得有如被拉开的弓弦,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断,他那一径撑扶着巨盾的两臂,早已失去了任何感觉,所有举着巨盾与他同在甲板上的下属,情况也都与他一样,他在心中暗想,在这足以令人麻痹的时间内,或许敌军的箭袭已经进行了几个时辰,又或许,一壁受箭的他们,就连一个时辰也都还未捱过,不知为何,这晚,时间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但对率着中路正军,兵分二路,自九江城上下游远处渡江登岸的余丹波与乐浪来说,这短短的时间,却是再宝贵不过,因此无论过了多久或是一刻也未过,他手上的这面久持多时、重若千斤的巨盾不能放,所处的船舰船速不能增,而由他所指挥的这一支前军军伍,更不能撑不住。   即使敌军的主力几乎全都在他的面前!   牺牲一部份军伍,换取更多军员的安全,并让我军主力顺利登岸发动夹击,再前来支援或营救前军,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不愿一开始就把军力耗在硬碰硬登岸上头的余丹波,他的选择是明智的,也唯有如此,轩辕营在登岸一事上,伤亡人数才能大大降低,以让中路正军将实力发挥在敌岸的沙场上。因此被选入正面进攻军伍的左右翼精兵,虽明白自己将可能会在抢滩登岸后的正面冲锋中丧生,或是侥幸在抢滩中存活,却更可能会在进攻九江城时赔上一命,为了轩辕营其他众弟兄,他们仍是义无反顾。   当岸上敌军攻势暂缓,所有箭队必须补充不足的箭矢时,知道时机已然来到的燕子楼,忙起身命向左右。   「燃讯!」   一支火箭登时飞上漆黑不见五指的夜空,躲在大型船舰后头的小型战船们全都加速来到面前,一声令下,覆盖在大小船舰上的巨盾整齐揭开,受箭已久以致箭源充足的各船舰,甲板上所有士兵皆将长弓与弓弩齐指向黑暗的夜空。   「射!」   总算发动攻击后,在燕子楼的脑中,不但对时间的流逝已失去感觉,他甚至觉得眼前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为求登岸,他一径地拉开弩弦、上箭、放箭,反反复覆地重复着这三种动作,黑暗中,船上没有人出声,每个人都只是在将箭矢放向天际后,再往身后的箭筒里取来下一根,当箭筒里的箭矢用尽后,另一筒填满箭矢的箭筒再由身后的人补上,不知不觉间,江面上气味渐渐地变了,夜风携来了血腥的味道,更加刺激着他们没命地朝岸上的敌军放箭。   随着船舰的持续前进,岸边敌军的火光愈来愈明亮,敌军的身影也愈来愈清晰,站在船头的斥侯大声向他回报。   「燕将军,我军各船舰要登岸了!」   「命各船舰架出登岸板准备抢滩!」燕子楼高举起一掌,扯开了喉咙疾喝,「各船舰强盾伍与箭伍上前开道,重装骑兵执长矛紧随其后,步兵伍配大连陌刀待机冲锋!」   命所有船舰皆漆成墨色,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燕子楼与九江城岸上守军展开殊死战时,乐浪与余丹波早已率两批中路正军自敌军疏于巡守处登岸,军容壮盛的两批军伍,沉默无声地一壁在黑暗中疾走。   不约而同地,位在两处的乐浪与余丹波,在远处的天际遭染红之时,齐抬首朝那火光之处一望,而后,他们各自抬高了掌心往前用力一挥,命大军加速前进。   渐浓的秋意染红了树梢,各色彩枫一如往年,在西风吹起时,将南国京畿妆点成一片斑斓之城。   虽说太子玉权已下了太子谕,严格限制京畿往来,并在民生各方面诸多限制,但繁华的丹阳京畿大道上,不知忧愁的百姓仍是生活如常,沉浸在一片秋色之中。   接到长江前线各营紧急军情,以百里加急之势报讯入京的探子,急喘吁吁的人马在城门边遭顾守城门的执金吾拦下,执金吾在摊开加急帖瞧了一会后,蓦然面色大变,命数十城兵立即合力推开城门,当城门一启,攀上马的执金吾,在前方敲着急锣的城兵开道下,十万火急地策马入城,直奔向京畿内城处的皇城。   不顾城中所有百姓都不明所以地张大了眼,急于报讯于太子玉权的执金吾,在赶至皇城时遭太子东宫六骑拦下,他连忙翻身下马,两手举高了加急帖往前一跪。   「杨国大军寇边!」   战讯很快即传至太子东宫,得知此事的南国太子玉权,随即进宫晋见尧光皇帝,当太子玉权将此事禀明尧光皇帝时,睡卧温柔乡的尧光皇帝,登时吓得差点没自香榻上掉下来。   在殊贵妃的劝慰下,尧光皇帝决意安躲在宫中,续派特使至杨国解释,盼能消弭两国之间的误会,大事化小,太子玉权则持反对意见,认为杨国既已宣战,两国即无谈和余地,力劝尧光皇帝必须即刻派军迎战,不能让先发制人的杨军踏上南国寸土,无奈殊贵妃从中作梗,太子玉权苦谏不成,再加上尧光皇帝一昧主和,太子玉权只好自动请缨,亲自率军捍卫国土。   回到东宫的太子玉权,火速召集全朝文武百官,下令全国戒严,自命为三军元帅的玉权,在考量过后,将南**力分为三处,只因千里长江杨军多处可渡,如分兵把守则防不胜防,不仅难以阻止杨军南下,反而让本已处于劣势的南军兵力更加分散,与其各处防守,倒不如就杨军可能的登岸处重点把守,集结重要兵力于杨军可能抢渡之岸,打场有把握之战。   此时前线三据点纷派探子回报,杨国大军果真依玉权所料,集中兵力于上游巴陵、中游九江、下游丹阳等处对岸,预料不日即将渡江进攻南国,而南国位于杨军对岸的三处据点,也已做好迎战的准备。   身为南军主帅,负责率兵镇守国都丹阳的玉权,在这日即将出征之前,他来到太子妃素节的灵前。   静谧的灵堂中,唯有白烛烛蕊燃烧时所发出的声响,身披战甲的玉权,在上了炷香后,他静看着袅袅燃烧的香炷。   「你我夫妻一场……」他仰首问向素节的牌位,「妳若仍活着,在这时,你会站在我这方吗?」   他想,答案应是不会吧?但即使是如此,他依然不怪她,因为再怎么说,她都是曾与他结发之妻。   「殿下。」在堂外等候已久的元麾将军盛长渊,踏进堂内来,站在玉权身后,两手端捧着战袍与帅剑。   不发一言的玉权,在披上战袍配好帅剑后,即转身大步迈出堂外,在即将踏出太子府时,一阵急来的西风令他停下了脚步。   站在风里的玉权,仰首环看着四处,楼栏玉砌、金碧辉煌的殿宇,红墙绿瓦外,是繁华落尽、烟雨蒙蒙的三朝古都。   他的家国,还能保多久?   他没有把握。   长江滔滔,战鼓频催。   杨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攻。   在杨军行军大元帅玄玉的令下,长江上游女娲营、中游轩辕营、下游伏羲营三军,纷按大元帅帅令渡江南征。位于下游的伏羲营,在行军元帅德龄的令下,派出大将温伏珈渡江,赵奔率舰出海,准备绕至南国国境,从余杭登岸。   夜色正浓。   坐镇丹阳前线的太子玉权,自得知抢攻丹阳的敌将为何人后,早已将迎战之计备妥,此刻正等在大军行辕中,就待敌军渡江前来。   「殿下,杨军渡江了!」接获前线探子急报的前将军,快步走进行辕内。   玉权交握着十指,慢条斯理地问:「来者可是温伏珈?」   「回殿下,敌军前锋,正是温伏珈。」   玉权淡淡冷哼,「正等着他呢。」杨军伏羲营的行军元帅未免也太瞧不起他南国了,竟派温伏珈这厮作为先攻南先锋?也好,他就让德龄尝尝什么是自负的后果。   「殿下,咱们不派战船截击?」看着他一脸万事不急的模样,与行辕中其他将军脸上的表情,前将军颇不解地问。   「不必,就让杨军抢滩。待杨军一登岸后,即刻烧了他们的战船,我要他们来得去不得。」玉权在派令完毕后,再朝心腹大将弹弹指,「盛将军,杨军登岸后,你与本帅依计行事。」   「末将遵旨。」   对杨军来说,这一切似乎是太过顺利。   自启程至即将登岸抢滩,率杨军前来的温伏珈,并未对南军不予以抵抗感到疑心,即使,军中众将官力劝他对手是南国太子,万不可轻敌。   躲等在江岸边的丹阳大军箭伍,在杨军船舰一抵岸抢滩登陆后,即遵太子玉权的令下,齐将火箭射向天际,同时,结成阵列的箭伍,也万箭齐发的射向登岸的杨军,杨军遇袭来不及后撤,停泊在岸边的杨舰同时也纷遭势如雨下的火箭焚毁,繁不胜数的火光,登时将岸边映照得有若白昼,率五千骑兵与一万步兵埋伏在江口的盛长渊,即刻把握这时机率军上前杀敌。   同样也是在这片夜色下,领命而出的另一支杨军,尚未遇到阻碍。   漆黑的夜色中,率杨军出海绕道的赵奔,沉默地站在船首,在远处余杭灯火点点可见时,他缓缓朝身后扬起一掌,候在他后头的前将军即刻领命,命人射出火箭号令所有船舰戒备准备抢滩登岸。   掩不住满心兴奋的赵奔,两目直视着远处的江水出海口处,自杨国启程,中途得知固守余杭的南国将领是谁后,他的一腔热血,立即沸腾了起来。   因为此刻率余杭大军在江口等着他前来的,乃南国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邢莱。   这夜天上的月亮,遭乌云遮去藏起,长江中游江面上,一艘艘战船整齐地滑过江面。   佯装准备强渡长江攻占九江的燕子楼,正率领着轩辕营的前军,动作缓慢地横越长江,高站在船舰前方的他,远眺着远处岸上莹莹闪亮的火光,因天色过于昏暗,并不能很清楚地估算出对岸上的敌军总数究竟是有多少。   随着船只不断地向前推近,远处的景况也由模糊变得稍微清晰,心中忐忑不已的燕子楼,在终于能看清敌军军况后,一滴冷汗,溜下他的额际。   岸上明亮的火炬照射下,远处的敌军有如万蚁钻动,手中的兵器,被火光映亮得有若天上数不清的繁星。   他咽了咽口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记得,在大军出发前,余丹波是这么对他说的。   「由我……当诱饵?」站在帐中听完了任务分派后的燕子楼,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慢慢补述他没说到的部份,「你还得负责登岸并正面与九江城兵交锋。」   在余丹波话尾一落后,过度惊愕的燕子楼,只能张大了眼死死地瞪着策划轩辕营攻略的余丹波,而帐中其他人,则是颇感同情地瞧着被点到名的他。   采声东击西法,打算由他佯攻,而其它两路军伍则暗渡的余丹波,仔细朝他吩咐。   「轩辕营中最大的船舰全数交由你统率,你必须让敌军认为,你就是轩辕营三军中的中路主力。」   「我不是吗?」愈听愈觉得不对劲的燕子楼,额上的大汗争先恐后地沁出。   默契甚好的乐浪与余丹波,整齐地瞥他一眼。   「当然不是!」他们俩才是轩辕营的主力。   一旁沉着声不敢开口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不禁对他投向更加同情的目光。   「那……我所领的是何军?」有些不太能够接受的燕子楼,一手抚按着频频急喘的胸口。   「左右翼两军。」   左右翼?忍不住扳着指头数算的燕子楼,算着算着,便忍不住汗湿了一身,仔细算来,这由左右翼所组成的前军,人数,也才只是他俩其中一人的一半……   余丹波的声音,此刻在燕子楼的耳里听来,更显残忍,「在我与乐浪登岸之前,你得将所有敌军大半军力全都引去。」   脸色益发显得惨白的燕子楼,两目呆望着站在他眼前,这名轩辕营上上下下都奉若神明、被乐浪称为脑袋比脸蛋管用、更是玄玉口中赞不绝口的军师兼主力将军……   什么……万全的计画?这分明是要他去送死!   「他俩呢?」满心忿慨的他伸手指向另两个没被指名的将军。   「跟着我们自九江左右包围进攻。」早就事先和乐浪分配好手下兵员的余丹波,又再不疾不徐地答来。   听到能跟着主将上阵,而不需独自一人去打头阵,庆幸地捏了一把冷汗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心中虽是很同情燕子楼的境遇,但终究也没敢吭上一声。   「换句话说……」燕子楼的两眉直抽搐个不停,「轩辕营兵分四路,除大元帅所率之军外,两路主力自九江左右夹击,而正面冲锋的我,在你们登岸之前,必须把绝大多数敌军引到前头来,并得活着与你们形成三面夹击?」   「没错。」帐中两名官阶最高的将军,动作一致地朝他颔首。   他们俩……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   此时此刻,偌大的江面上,寒气弥漫,可江面虽广,却无一处可躲,在益发接近敌军时,船上所有的士兵,皆已做好了只能正面接受敌军箭队来袭的准备。   就着远处岸上火光摇曳的火炬光影,敌军派放上天际的箭群,犹如大批来袭的蝗虫,更像是自无月的夜空中殒落的无数星辰,远在箭群落下之前,风中透露出的箭啸声,像是慑人心神的嘶吼狂喊。   「举盾!」在燕子楼的一声令下,带领在前头的大型战船,每艘船舰上的士兵,纷在顶上举起巨盾,严密地组起一面面盾墙。   下一刻,疾落在盾牌上的敌箭,箭势比雨还密,箭矢强力钉射在盾上的声音,就近距离地直戳在头顶上,每个挨躲在盾下的士兵,压下双手的颤抖,不能闪避地力举起巨盾,只求能在箭下逃生。   与所有下属一块躲在盾下力抗箭雨的燕子楼,恍惚中,余丹波的身影来到他的面前,就在今晚他即将率领前军士兵登船之时,自中路正军那边策马而来的余丹波,忽然叫住了他。   「我只要求你做到一事。」   「什么事?」因风吹拂,焰火摇曳不定,火炬下余丹波的脸庞,令他有些看不清。   「活着。」余丹波一掌重重按在他的肩头上,「在我与乐浪赶到之前,活着。」   再次直落而下的箭矢,穿过盾牌的缝隙,声声刺耳地竖钉在船板上,令分心在记忆中的燕子楼忙不迭地回过神来,与所有下属一块撑着酸麻的双臂,再次力举起盾牌以避箭雨,在这时,一柄破坏力强、由伏远弩射出的兵箭从天而降,穿透了他顶上的护盾,刺碎了他肩上的护甲,他苦苦力撑,一阵惨烈的嚎叫却自他的耳边传来,转过头去,紧挨在他身旁的副官中箭倒下,颈间开了个大窟窿,犹不断喷射的鲜血飞溅至他的脸上。   就连去替副官掩住伤口止血的时间也没有,一旁的下属见状,连忙腾出手去拖开副官,并命后头的士兵前来补上空位,但未及蹲至空位间的士兵,才欲来到他的身旁,就遭数柄落下的兵箭给刺穿了顶上的脑袋。   「臭小子……」只能咬牙力撑的燕子楼,忍不住在嘴边大声咒骂,「活着可是很难的啊!」   为求减少更多兵员的损失,燕子楼命下属将舱板底下所有的厚盾全数搬上甲板,以厚盾上的铁皮将整个船面覆盖起来,同时间,以蹲姿穿梭在甲板上、负责搜集箭矢的箭兵,立即自换盾的空档,将每一面插满了敌箭的盾牌换下替上新盾,藉以耗损敌军更多的箭矢。   隐藏在云朵里的月儿,步步往西挪移,命所有船舰放至最慢速度、甚至是停滞不动,刻意让船舰淋着箭雨缓缓前行的燕子楼,身子紧绷得有如被拉开的弓弦,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断,他那一径撑扶着巨盾的两臂,早已失去了任何感觉,所有举着巨盾与他同在甲板上的下属,情况也都与他一样,他在心中暗想,在这足以令人麻痹的时间内,或许敌军的箭袭已经进行了几个时辰,又或许,一壁受箭的他们,就连一个时辰也都还未捱过,不知为何,这晚,时间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但对率着中路正军,兵分二路,自九江城上下游远处渡江登岸的余丹波与乐浪来说,这短短的时间,却是再宝贵不过,因此无论过了多久或是一刻也未过,他手上的这面久持多时、重若千斤的巨盾不能放,所处的船舰船速不能增,而由他所指挥的这一支前军军伍,更不能撑不住。   即使敌军的主力几乎全都在他的面前!   牺牲一部份军伍,换取更多军员的安全,并让我军主力顺利登岸发动夹击,再前来支援或营救前军,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不愿一开始就把军力耗在硬碰硬登岸上头的余丹波,他的选择是明智的,也唯有如此,轩辕营在登岸一事上,伤亡人数才能大大降低,以让中路正军将实力发挥在敌岸的沙场上。因此被选入正面进攻军伍的左右翼精兵,虽明白自己将可能会在抢滩登岸后的正面冲锋中丧生,或是侥幸在抢滩中存活,却更可能会在进攻九江城时赔上一命,为了轩辕营其他众弟兄,他们仍是义无反顾。   当岸上敌军攻势暂缓,所有箭队必须补充不足的箭矢时,知道时机已然来到的燕子楼,忙起身命向左右。   「燃讯!」   一支火箭登时飞上漆黑不见五指的夜空,躲在大型船舰后头的小型战船们全都加速来到面前,一声令下,覆盖在大小船舰上的巨盾整齐揭开,受箭已久以致箭源充足的各船舰,甲板上所有士兵皆将长弓与弓弩齐指向黑暗的夜空。   「射!」   总算发动攻击后,在燕子楼的脑中,不但对时间的流逝已失去感觉,他甚至觉得眼前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为求登岸,他一径地拉开弩弦、上箭、放箭,反反复覆地重复着这三种动作,黑暗中,船上没有人出声,每个人都只是在将箭矢放向天际后,再往身后的箭筒里取来下一根,当箭筒里的箭矢用尽后,另一筒填满箭矢的箭筒再由身后的人补上,不知不觉间,江面上气味渐渐地变了,夜风携来了血腥的味道,更加刺激着他们没命地朝岸上的敌军放箭。   随着船舰的持续前进,岸边敌军的火光愈来愈明亮,敌军的身影也愈来愈清晰,站在船头的斥侯大声向他回报。   「燕将军,我军各船舰要登岸了!」   「命各船舰架出登岸板准备抢滩!」燕子楼高举起一掌,扯开了喉咙疾喝,「各船舰强盾伍与箭伍上前开道,重装骑兵执长矛紧随其后,步兵伍配大连陌刀待机冲锋!」   命所有船舰皆漆成墨色,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燕子楼与九江城岸上守军展开殊死战时,乐浪与余丹波早已率两批中路正军自敌军疏于巡守处登岸,军容壮盛的两批军伍,沉默无声地一壁在黑暗中疾走。   不约而同地,位在两处的乐浪与余丹波,在远处的天际遭染红之时,齐抬首朝那火光之处一望,而后,他们各自抬高了掌心往前用力一挥,命大军加速前进。   渐浓的秋意染红了树梢,各色彩枫一如往年,在西风吹起时,将南国京畿妆点成一片斑斓之城。   虽说太子玉权已下了太子谕,严格限制京畿往来,并在民生各方面诸多限制,但繁华的丹阳京畿大道上,不知忧愁的百姓仍是生活如常,沉浸在一片秋色之中。   接到长江前线各营紧急军情,以百里加急之势报讯入京的探子,急喘吁吁的人马在城门边遭顾守城门的执金吾拦下,执金吾在摊开加急帖瞧了一会后,蓦然面色大变,命数十城兵立即合力推开城门,当城门一启,攀上马的执金吾,在前方敲着急锣的城兵开道下,十万火急地策马入城,直奔向京畿内城处的皇城。   不顾城中所有百姓都不明所以地张大了眼,急于报讯于太子玉权的执金吾,在赶至皇城时遭太子东宫六骑拦下,他连忙翻身下马,两手举高了加急帖往前一跪。   「杨国大军寇边!」   战讯很快即传至太子东宫,得知此事的南国太子玉权,随即进宫晋见尧光皇帝,当太子玉权将此事禀明尧光皇帝时,睡卧温柔乡的尧光皇帝,登时吓得差点没自香榻上掉下来。   在殊贵妃的劝慰下,尧光皇帝决意安躲在宫中,续派特使至杨国解释,盼能消弭两国之间的误会,大事化小,太子玉权则持反对意见,认为杨国既已宣战,两国即无谈和余地,力劝尧光皇帝必须即刻派军迎战,不能让先发制人的杨军踏上南国寸土,无奈殊贵妃从中作梗,太子玉权苦谏不成,再加上尧光皇帝一昧主和,太子玉权只好自动请缨,亲自率军捍卫国土。   回到东宫的太子玉权,火速召集全朝文武百官,下令全国戒严,自命为三军元帅的玉权,在考量过后,将南**力分为三处,只因千里长江杨军多处可渡,如分兵把守则防不胜防,不仅难以阻止杨军南下,反而让本已处于劣势的南军兵力更加分散,与其各处防守,倒不如就杨军可能的登岸处重点把守,集结重要兵力于杨军可能抢渡之岸,打场有把握之战。   此时前线三据点纷派探子回报,杨国大军果真依玉权所料,集中兵力于上游巴陵、中游九江、下游丹阳等处对岸,预料不日即将渡江进攻南国,而南国位于杨军对岸的三处据点,也已做好迎战的准备。   身为南军主帅,负责率兵镇守国都丹阳的玉权,在这日即将出征之前,他来到太子妃素节的灵前。   静谧的灵堂中,唯有白烛烛蕊燃烧时所发出的声响,身披战甲的玉权,在上了炷香后,他静看着袅袅燃烧的香炷。   「你我夫妻一场……」他仰首问向素节的牌位,「妳若仍活着,在这时,你会站在我这方吗?」   他想,答案应是不会吧?但即使是如此,他依然不怪她,因为再怎么说,她都是曾与他结发之妻。   「殿下。」在堂外等候已久的元麾将军盛长渊,踏进堂内来,站在玉权身后,两手端捧着战袍与帅剑。   不发一言的玉权,在披上战袍配好帅剑后,即转身大步迈出堂外,在即将踏出太子府时,一阵急来的西风令他停下了脚步。   站在风里的玉权,仰首环看着四处,楼栏玉砌、金碧辉煌的殿宇,红墙绿瓦外,是繁华落尽、烟雨蒙蒙的三朝古都。   他的家国,还能保多久?   他没有把握。   长江滔滔,战鼓频催。   杨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进攻。   在杨军行军大元帅玄玉的令下,长江上游女娲营、中游轩辕营、下游伏羲营三军,纷按大元帅帅令渡江南征。位于下游的伏羲营,在行军元帅德龄的令下,派出大将温伏珈渡江,赵奔率舰出海,准备绕至南国国境,从余杭登岸。   夜色正浓。   坐镇丹阳前线的太子玉权,自得知抢攻丹阳的敌将为何人后,早已将迎战之计备妥,此刻正等在大军行辕中,就待敌军渡江前来。   「殿下,杨军渡江了!」接获前线探子急报的前将军,快步走进行辕内。   玉权交握着十指,慢条斯理地问:「来者可是温伏珈?」   「回殿下,敌军前锋,正是温伏珈。」   玉权淡淡冷哼,「正等着他呢。」杨军伏羲营的行军元帅未免也太瞧不起他南国了,竟派温伏珈这厮作为先攻南先锋?也好,他就让德龄尝尝什么是自负的后果。   「殿下,咱们不派战船截击?」看着他一脸万事不急的模样,与行辕中其他将军脸上的表情,前将军颇不解地问。   「不必,就让杨军抢滩。待杨军一登岸后,即刻烧了他们的战船,我要他们来得去不得。」玉权在派令完毕后,再朝心腹大将弹弹指,「盛将军,杨军登岸后,你与本帅依计行事。」   「末将遵旨。」   对杨军来说,这一切似乎是太过顺利。   自启程至即将登岸抢滩,率杨军前来的温伏珈,并未对南军不予以抵抗感到疑心,即使,军中众将官力劝他对手是南国太子,万不可轻敌。   躲等在江岸边的丹阳大军箭伍,在杨军船舰一抵岸抢滩登陆后,即遵太子玉权的令下,齐将火箭射向天际,同时,结成阵列的箭伍,也万箭齐发的射向登岸的杨军,杨军遇袭来不及后撤,停泊在岸边的杨舰同时也纷遭势如雨下的火箭焚毁,繁不胜数的火光,登时将岸边映照得有若白昼,率五千骑兵与一万步兵埋伏在江口的盛长渊,即刻把握这时机率军上前杀敌。   同样也是在这片夜色下,领命而出的另一支杨军,尚未遇到阻碍。   漆黑的夜色中,率杨军出海绕道的赵奔,沉默地站在船首,在远处余杭灯火点点可见时,他缓缓朝身后扬起一掌,候在他后头的前将军即刻领命,命人射出火箭号令所有船舰戒备准备抢滩登岸。   掩不住满心兴奋的赵奔,两目直视着远处的江水出海口处,自杨国启程,中途得知固守余杭的南国将领是谁后,他的一腔热血,立即沸腾了起来。   因为此刻率余杭大军在江口等着他前来的,乃南国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邢莱。   这夜天上的月亮,遭乌云遮去藏起,长江中游江面上,一艘艘战船整齐地滑过江面。   佯装准备强渡长江攻占九江的燕子楼,正率领着轩辕营的前军,动作缓慢地横越长江,高站在船舰前方的他,远眺着远处岸上莹莹闪亮的火光,因天色过于昏暗,并不能很清楚地估算出对岸上的敌军总数究竟是有多少。   随着船只不断地向前推近,远处的景况也由模糊变得稍微清晰,心中忐忑不已的燕子楼,在终于能看清敌军军况后,一滴冷汗,溜下他的额际。   岸上明亮的火炬照射下,远处的敌军有如万蚁钻动,手中的兵器,被火光映亮得有若天上数不清的繁星。   他咽了咽口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记得,在大军出发前,余丹波是这么对他说的。   「由我……当诱饵?」站在帐中听完了任务分派后的燕子楼,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慢慢补述他没说到的部份,「你还得负责登岸并正面与九江城兵交锋。」   在余丹波话尾一落后,过度惊愕的燕子楼,只能张大了眼死死地瞪着策划轩辕营攻略的余丹波,而帐中其他人,则是颇感同情地瞧着被点到名的他。   采声东击西法,打算由他佯攻,而其它两路军伍则暗渡的余丹波,仔细朝他吩咐。   「轩辕营中最大的船舰全数交由你统率,你必须让敌军认为,你就是轩辕营三军中的中路主力。」   「我不是吗?」愈听愈觉得不对劲的燕子楼,额上的大汗争先恐后地沁出。   默契甚好的乐浪与余丹波,整齐地瞥他一眼。   「当然不是!」他们俩才是轩辕营的主力。   一旁沉着声不敢开口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不禁对他投向更加同情的目光。   「那……我所领的是何军?」有些不太能够接受的燕子楼,一手抚按着频频急喘的胸口。   「左右翼两军。」   左右翼?忍不住扳着指头数算的燕子楼,算着算着,便忍不住汗湿了一身,仔细算来,这由左右翼所组成的前军,人数,也才只是他俩其中一人的一半……   余丹波的声音,此刻在燕子楼的耳里听来,更显残忍,「在我与乐浪登岸之前,你得将所有敌军大半军力全都引去。」   脸色益发显得惨白的燕子楼,两目呆望着站在他眼前,这名轩辕营上上下下都奉若神明、被乐浪称为脑袋比脸蛋管用、更是玄玉口中赞不绝口的军师兼主力将军……   什么……万全的计画?这分明是要他去送死!   「他俩呢?」满心忿慨的他伸手指向另两个没被指名的将军。   「跟着我们自九江左右包围进攻。」早就事先和乐浪分配好手下兵员的余丹波,又再不疾不徐地答来。   听到能跟着主将上阵,而不需独自一人去打头阵,庆幸地捏了一把冷汗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心中虽是很同情燕子楼的境遇,但终究也没敢吭上一声。   「换句话说……」燕子楼的两眉直抽搐个不停,「轩辕营兵分四路,除大元帅所率之军外,两路主力自九江左右夹击,而正面冲锋的我,在你们登岸之前,必须把绝大多数敌军引到前头来,并得活着与你们形成三面夹击?」   「没错。」帐中两名官阶最高的将军,动作一致地朝他颔首。   他们俩……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   此时此刻,偌大的江面上,寒气弥漫,可江面虽广,却无一处可躲,在益发接近敌军时,船上所有的士兵,皆已做好了只能正面接受敌军箭队来袭的准备。   就着远处岸上火光摇曳的火炬光影,敌军派放上天际的箭群,犹如大批来袭的蝗虫,更像是自无月的夜空中殒落的无数星辰,远在箭群落下之前,风中透露出的箭啸声,像是慑人心神的嘶吼狂喊。   「举盾!」在燕子楼的一声令下,带领在前头的大型战船,每艘船舰上的士兵,纷在顶上举起巨盾,严密地组起一面面盾墙。   下一刻,疾落在盾牌上的敌箭,箭势比雨还密,箭矢强力钉射在盾上的声音,就近距离地直戳在头顶上,每个挨躲在盾下的士兵,压下双手的颤抖,不能闪避地力举起巨盾,只求能在箭下逃生。   与所有下属一块躲在盾下力抗箭雨的燕子楼,恍惚中,余丹波的身影来到他的面前,就在今晚他即将率领前军士兵登船之时,自中路正军那边策马而来的余丹波,忽然叫住了他。   「我只要求你做到一事。」   「什么事?」因风吹拂,焰火摇曳不定,火炬下余丹波的脸庞,令他有些看不清。   「活着。」余丹波一掌重重按在他的肩头上,「在我与乐浪赶到之前,活着。」   再次直落而下的箭矢,穿过盾牌的缝隙,声声刺耳地竖钉在船板上,令分心在记忆中的燕子楼忙不迭地回过神来,与所有下属一块撑着酸麻的双臂,再次力举起盾牌以避箭雨,在这时,一柄破坏力强、由伏远弩射出的兵箭从天而降,穿透了他顶上的护盾,刺碎了他肩上的护甲,他苦苦力撑,一阵惨烈的嚎叫却自他的耳边传来,转过头去,紧挨在他身旁的副官中箭倒下,颈间开了个大窟窿,犹不断喷射的鲜血飞溅至他的脸上。   就连去替副官掩住伤口止血的时间也没有,一旁的下属见状,连忙腾出手去拖开副官,并命后头的士兵前来补上空位,但未及蹲至空位间的士兵,才欲来到他的身旁,就遭数柄落下的兵箭给刺穿了顶上的脑袋。   「臭小子……」只能咬牙力撑的燕子楼,忍不住在嘴边大声咒骂,「活着可是很难的啊!」   为求减少更多兵员的损失,燕子楼命下属将舱板底下所有的厚盾全数搬上甲板,以厚盾上的铁皮将整个船面覆盖起来,同时间,以蹲姿穿梭在甲板上、负责搜集箭矢的箭兵,立即自换盾的空档,将每一面插满了敌箭的盾牌换下替上新盾,藉以耗损敌军更多的箭矢。   隐藏在云朵里的月儿,步步往西挪移,命所有船舰放至最慢速度、甚至是停滞不动,刻意让船舰淋着箭雨缓缓前行的燕子楼,身子紧绷得有如被拉开的弓弦,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断,他那一径撑扶着巨盾的两臂,早已失去了任何感觉,所有举着巨盾与他同在甲板上的下属,情况也都与他一样,他在心中暗想,在这足以令人麻痹的时间内,或许敌军的箭袭已经进行了几个时辰,又或许,一壁受箭的他们,就连一个时辰也都还未捱过,不知为何,这晚,时间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但对率着中路正军,兵分二路,自九江城上下游远处渡江登岸的余丹波与乐浪来说,这短短的时间,却是再宝贵不过,因此无论过了多久或是一刻也未过,他手上的这面久持多时、重若千斤的巨盾不能放,所处的船舰船速不能增,而由他所指挥的这一支前军军伍,更不能撑不住。   即使敌军的主力几乎全都在他的面前!   牺牲一部份军伍,换取更多军员的安全,并让我军主力顺利登岸发动夹击,再前来支援或营救前军,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不愿一开始就把军力耗在硬碰硬登岸上头的余丹波,他的选择是明智的,也唯有如此,轩辕营在登岸一事上,伤亡人数才能大大降低,以让中路正军将实力发挥在敌岸的沙场上。因此被选入正面进攻军伍的左右翼精兵,虽明白自己将可能会在抢滩登岸后的正面冲锋中丧生,或是侥幸在抢滩中存活,却更可能会在进攻九江城时赔上一命,为了轩辕营其他众弟兄,他们仍是义无反顾。   当岸上敌军攻势暂缓,所有箭队必须补充不足的箭矢时,知道时机已然来到的燕子楼,忙起身命向左右。   「燃讯!」   一支火箭登时飞上漆黑不见五指的夜空,躲在大型船舰后头的小型战船们全都加速来到面前,一声令下,覆盖在大小船舰上的巨盾整齐揭开,受箭已久以致箭源充足的各船舰,甲板上所有士兵皆将长弓与弓弩齐指向黑暗的夜空。   「射!」   总算发动攻击后,在燕子楼的脑中,不但对时间的流逝已失去感觉,他甚至觉得眼前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为求登岸,他一径地拉开弩弦、上箭、放箭,反反复覆地重复着这三种动作,黑暗中,船上没有人出声,每个人都只是在将箭矢放向天际后,再往身后的箭筒里取来下一根,当箭筒里的箭矢用尽后,另一筒填满箭矢的箭筒再由身后的人补上,不知不觉间,江面上气味渐渐地变了,夜风携来了血腥的味道,更加刺激着他们没命地朝岸上的敌军放箭。   随着船舰的持续前进,岸边敌军的火光愈来愈明亮,敌军的身影也愈来愈清晰,站在船头的斥侯大声向他回报。   「燕将军,我军各船舰要登岸了!」   「命各船舰架出登岸板准备抢滩!」燕子楼高举起一掌,扯开了喉咙疾喝,「各船舰强盾伍与箭伍上前开道,重装骑兵执长矛紧随其后,步兵伍配大连陌刀待机冲锋!」   命所有船舰皆漆成墨色,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燕子楼与九江城岸上守军展开殊死战时,乐浪与余丹波早已率两批中路正军自敌军疏于巡守处登岸,军容壮盛的两批军伍,沉默无声地一壁在黑暗中疾走。   不约而同地,位在两处的乐浪与余丹波,在远处的天际遭染红之时,齐抬首朝那火光之处一望,而后,他们各自抬高了掌心往前用力一挥,命大军加速前进。 第二章   与杨军位于下游、中游的军伍不同,不采夜袭敌岸策略的女娲营,所捡选进攻敌岸的时刻,是在次日日正当空的正午。   岸上的整支大军异常沉默。   负责筹划女娲营进攻战略的辛渡,已于数日前召来营中所有军伍的将军,分别将任务与进攻所需的装备提出,按辛渡所提的时限,军中负责此任务的兵部,已将登岸及登岸后所需装备备妥并运至战船上,现下所有战船皆停栖在岸边,就待大军登船,可岸上却依然无人有丝毫动作。   在大军集合前,听说,领军的骠骑将军闵禄,似在营中逮了个对女娲营进攻巴陵怀有他见的百夫长,原本众人不解,不过只是个小小百夫长,怎会让闵禄大怒?再探听清楚些,原来是在辛渡公布战略后,军中众将军不敢不遵从辛渡之意,可受了命的前将军箭伍里头的一名百夫长,不顾上司前将军万业的劝止,对辛渡只求时效不顾敌军百姓性命的作法大表反对,消息传至辛渡耳里,为人阴沉的辛渡并无任何反应,可闵禄就不同了。   正午的日光将江水照耀得波光粼粼,点点水光都映照在罗列在岸边的士兵脸上,在这紧窒的气息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遭捆的百夫长,在数名士兵的拉扯下,被推至大军前,来到站在岸边的闵禄身后。   面向江水的闵禄,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端详了被押跪在地的百夫长一会,蓦然抽出配在腰际的陌刀,刀光一闪,一滩热血,静洒在岸边的沙滩上,落在沙泥上的鲜血,很快就遭带有湿意的河沙所吸收,可自颈部遭闵禄一刀两断的百夫长,却无人敢前去替他收尸。   众目睽睽下挥刀斩将的闵禄,一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   他将人头扔至他们的面前,「勇往直前,你们就有活路可走。谁若胆怯,这就是下场。」   睁眼瞪看着违令者遭遇的众士兵,没人开口答话,众人的目光,纷集中在闵禄与辛渡的身上。   「登船!」在辛渡下令后,军伍居于大军前头的前将军,大声喝令众下属登船。   不敢有丝毫迟疑的士兵,依令快速地登船,不久,船舰齐扬起风帆,鼓足了风的船帆推动船舰朝江面前进。   朝敌岸前进的所有大小船舰,整齐地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其它小型船舰都躲在前头大型船舰的后头,在即将与前来迎战的敌船遭逢前,辛渡下令各船舰拿出盾牌,在日光下,反光刺目的盾牌导引光芒直射向敌船,令敌船上欲施放箭矢的敌兵几乎睁不开眼,但在敌我两军愈靠愈近后,敌军终于突破盾牌的闪光,开始朝横列的杨军军船投射火箭,欲造成火烧连环船。   事前在辛渡的授意下,除船底外,其它皆覆以石棉的整座船身,受敌军火攻的影响并不大,一径前进对敌军攻击并不予以还击的杨**船,在离敌军军船愈来愈近时,船上众士兵纷纷将目光投向主导整个战局的辛渡。   「将军……」在敌方箭雨愈来愈密集,所有船舰上的士兵全都躲在巨盾下以避箭雨时,前将军宋天养,顶着一头冷汗,紧张地向始终都不下令还击的辛渡请示。   「撑着,还不够近。」直在心中估算着两军船距,以及敌舰方位的辛渡,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在敌船一进入投射范围内后,辛渡即朝前军下令。   「将投石机推至船前及船侧!」   「置石!」总算撑到这一刻的前将军宋天养,忙不迭地命前军将船上的投石机推至辛渡指定的定点,并由数十名士兵联合放上一颗颗的大石。   辛渡高扬在空中的掌心往下一挥,「放!」   颗颗抛向空中的大石,划过江面的天空,坠落击打在船距过近的敌船上。不打算浪费任何人力,只打算一举击沉敌船的辛渡,利用仅在攻城战时才使用的投石机,击碎前来迎战的敌军战船船身,使得敌船船破进水下沉,并在敌军落水后,命连环船舰上的箭兵朝江中齐射,在消灭敌船之余,同时也剿灭敌军。   率军默然等在对岸上的南国将军岳望候,眼看着一艘艘派出的战船,在江面上遭杨军庞大的船舰一一击沉,此刻杨国大军船舰上飘扬的旗帜,在湛蓝的晴空下,看来是如此刺眼。   离南国京畿丹阳甚远的巴陵,兵源不足,地理位置偏僻,不似杨国马壮兵强、兵多将广。此战之前,太子玉权已下令上游守军,若不能击退来犯杨国,巴陵守军也得死守,千万不能让杨军击破前方阵线,否则南国西南一带就将门户洞开,而在巴陵以南兵力比巴陵更少的各城各营,也将在巴陵一溃后,跟着遭到进攻的命运。   但与杨国所派出进攻巴陵的军员数相比,巴陵所拥兵数,尚不及杨军一半,且巴陵之兵,与被太子玉权调派至九江与丹阳之南军精英相较之下,巴陵将寡兵老、战船老旧、所筑之城不及九江或是丹阳那般牢不可破,如此差距,想击退敌军、想保全上游……任他再如何千思万虑,都找不到个希望。   面对杨军阵中有两名威扬天下的勇将坐镇,素来即是骁勇无敌的女娲营,巴陵,能怎么守?   死守。   莫可奈何中,太子玉权,是这么命令他的。   下游京畿丹阳、中游重城九江,绝不能沦陷,因此南**力几乎全都被派至这二处,而瓜分不到重心军力的巴陵,就只能靠着当地各郡各营守军以及民兵力抗。所以当他人都无力伸出援手,也不能给他们一个战胜的希望时,他们只能依太子之令,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不能守,死守;不能战,死战;以鲜血换期待、以头颅换个不国破家亡的明日,因为他们,仅剩的也只有如此。   秋风瑟瑟,江水沁寒,站在岸边的兵士们,在他们身上所著的铁衣下,是一颗颗视死如归的心,每个人的神情皆是坚毅不摇,一如他们所站立的双脚。军中人人都知,此回来到前线,就将是踏上不归路,因此在离家出征来到这前,他们皆已与家中高堂妻小诀别,做全了万死的准备。   默默命人将酒杯交给每一位列阵在岸边的士兵,再命抱着酒坛的士兵将酒杯一一斟满,背顶着江面上疾吹的西风,岳望候对着所有据守在江岸边的巴陵守军们举杯。   所有士兵在他举杯后,毫不犹豫地放声齐喊。   「国在人在,国亡人亡!」   与所有下属喝完生死酒,准备为国一拚生死的岳望候,将酒杯掷向身后,召来大军中所有的箭兵,在岸边排出迎敌的纵横列阵,箭兵们纷纷上箭拉弦,将箭尖对准了江面上愈靠愈近的杨军船舰。   与杨军位于下游、中游的军伍不同,不采夜袭敌岸策略的女娲营,所捡选进攻敌岸的时刻,是在次日日正当空的正午。   岸上的整支大军异常沉默。   负责筹划女娲营进攻战略的辛渡,已于数日前召来营中所有军伍的将军,分别将任务与进攻所需的装备提出,按辛渡所提的时限,军中负责此任务的兵部,已将登岸及登岸后所需装备备妥并运至战船上,现下所有战船皆停栖在岸边,就待大军登船,可岸上却依然无人有丝毫动作。   在大军集合前,听说,领军的骠骑将军闵禄,似在营中逮了个对女娲营进攻巴陵怀有他见的百夫长,原本众人不解,不过只是个小小百夫长,怎会让闵禄大怒?再探听清楚些,原来是在辛渡公布战略后,军中众将军不敢不遵从辛渡之意,可受了命的前将军箭伍里头的一名百夫长,不顾上司前将军万业的劝止,对辛渡只求时效不顾敌军百姓性命的作法大表反对,消息传至辛渡耳里,为人阴沉的辛渡并无任何反应,可闵禄就不同了。   正午的日光将江水照耀得波光粼粼,点点水光都映照在罗列在岸边的士兵脸上,在这紧窒的气息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遭捆的百夫长,在数名士兵的拉扯下,被推至大军前,来到站在岸边的闵禄身后。   面向江水的闵禄,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端详了被押跪在地的百夫长一会,蓦然抽出配在腰际的陌刀,刀光一闪,一滩热血,静洒在岸边的沙滩上,落在沙泥上的鲜血,很快就遭带有湿意的河沙所吸收,可自颈部遭闵禄一刀两断的百夫长,却无人敢前去替他收尸。   众目睽睽下挥刀斩将的闵禄,一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   他将人头扔至他们的面前,「勇往直前,你们就有活路可走。谁若胆怯,这就是下场。」   睁眼瞪看着违令者遭遇的众士兵,没人开口答话,众人的目光,纷集中在闵禄与辛渡的身上。   「登船!」在辛渡下令后,军伍居于大军前头的前将军,大声喝令众下属登船。   不敢有丝毫迟疑的士兵,依令快速地登船,不久,船舰齐扬起风帆,鼓足了风的船帆推动船舰朝江面前进。   朝敌岸前进的所有大小船舰,整齐地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其它小型船舰都躲在前头大型船舰的后头,在即将与前来迎战的敌船遭逢前,辛渡下令各船舰拿出盾牌,在日光下,反光刺目的盾牌导引光芒直射向敌船,令敌船上欲施放箭矢的敌兵几乎睁不开眼,但在敌我两军愈靠愈近后,敌军终于突破盾牌的闪光,开始朝横列的杨军军船投射火箭,欲造成火烧连环船。   事前在辛渡的授意下,除船底外,其它皆覆以石棉的整座船身,受敌军火攻的影响并不大,一径前进对敌军攻击并不予以还击的杨**船,在离敌军军船愈来愈近时,船上众士兵纷纷将目光投向主导整个战局的辛渡。   「将军……」在敌方箭雨愈来愈密集,所有船舰上的士兵全都躲在巨盾下以避箭雨时,前将军宋天养,顶着一头冷汗,紧张地向始终都不下令还击的辛渡请示。   「撑着,还不够近。」直在心中估算着两军船距,以及敌舰方位的辛渡,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在敌船一进入投射范围内后,辛渡即朝前军下令。   「将投石机推至船前及船侧!」   「置石!」总算撑到这一刻的前将军宋天养,忙不迭地命前军将船上的投石机推至辛渡指定的定点,并由数十名士兵联合放上一颗颗的大石。   辛渡高扬在空中的掌心往下一挥,「放!」   颗颗抛向空中的大石,划过江面的天空,坠落击打在船距过近的敌船上。不打算浪费任何人力,只打算一举击沉敌船的辛渡,利用仅在攻城战时才使用的投石机,击碎前来迎战的敌军战船船身,使得敌船船破进水下沉,并在敌军落水后,命连环船舰上的箭兵朝江中齐射,在消灭敌船之余,同时也剿灭敌军。   率军默然等在对岸上的南国将军岳望候,眼看着一艘艘派出的战船,在江面上遭杨军庞大的船舰一一击沉,此刻杨国大军船舰上飘扬的旗帜,在湛蓝的晴空下,看来是如此刺眼。   离南国京畿丹阳甚远的巴陵,兵源不足,地理位置偏僻,不似杨国马壮兵强、兵多将广。此战之前,太子玉权已下令上游守军,若不能击退来犯杨国,巴陵守军也得死守,千万不能让杨军击破前方阵线,否则南国西南一带就将门户洞开,而在巴陵以南兵力比巴陵更少的各城各营,也将在巴陵一溃后,跟着遭到进攻的命运。   但与杨国所派出进攻巴陵的军员数相比,巴陵所拥兵数,尚不及杨军一半,且巴陵之兵,与被太子玉权调派至九江与丹阳之南军精英相较之下,巴陵将寡兵老、战船老旧、所筑之城不及九江或是丹阳那般牢不可破,如此差距,想击退敌军、想保全上游……任他再如何千思万虑,都找不到个希望。   面对杨军阵中有两名威扬天下的勇将坐镇,素来即是骁勇无敌的女娲营,巴陵,能怎么守?   死守。   莫可奈何中,太子玉权,是这么命令他的。   下游京畿丹阳、中游重城九江,绝不能沦陷,因此南**力几乎全都被派至这二处,而瓜分不到重心军力的巴陵,就只能靠着当地各郡各营守军以及民兵力抗。所以当他人都无力伸出援手,也不能给他们一个战胜的希望时,他们只能依太子之令,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不能守,死守;不能战,死战;以鲜血换期待、以头颅换个不国破家亡的明日,因为他们,仅剩的也只有如此。   秋风瑟瑟,江水沁寒,站在岸边的兵士们,在他们身上所著的铁衣下,是一颗颗视死如归的心,每个人的神情皆是坚毅不摇,一如他们所站立的双脚。军中人人都知,此回来到前线,就将是踏上不归路,因此在离家出征来到这前,他们皆已与家中高堂妻小诀别,做全了万死的准备。   默默命人将酒杯交给每一位列阵在岸边的士兵,再命抱着酒坛的士兵将酒杯一一斟满,背顶着江面上疾吹的西风,岳望候对着所有据守在江岸边的巴陵守军们举杯。   所有士兵在他举杯后,毫不犹豫地放声齐喊。   「国在人在,国亡人亡!」   与所有下属喝完生死酒,准备为国一拚生死的岳望候,将酒杯掷向身后,召来大军中所有的箭兵,在岸边排出迎敌的纵横列阵,箭兵们纷纷上箭拉弦,将箭尖对准了江面上愈靠愈近的杨军船舰。   与杨军位于下游、中游的军伍不同,不采夜袭敌岸策略的女娲营,所捡选进攻敌岸的时刻,是在次日日正当空的正午。   岸上的整支大军异常沉默。   负责筹划女娲营进攻战略的辛渡,已于数日前召来营中所有军伍的将军,分别将任务与进攻所需的装备提出,按辛渡所提的时限,军中负责此任务的兵部,已将登岸及登岸后所需装备备妥并运至战船上,现下所有战船皆停栖在岸边,就待大军登船,可岸上却依然无人有丝毫动作。   在大军集合前,听说,领军的骠骑将军闵禄,似在营中逮了个对女娲营进攻巴陵怀有他见的百夫长,原本众人不解,不过只是个小小百夫长,怎会让闵禄大怒?再探听清楚些,原来是在辛渡公布战略后,军中众将军不敢不遵从辛渡之意,可受了命的前将军箭伍里头的一名百夫长,不顾上司前将军万业的劝止,对辛渡只求时效不顾敌军百姓性命的作法大表反对,消息传至辛渡耳里,为人阴沉的辛渡并无任何反应,可闵禄就不同了。   正午的日光将江水照耀得波光粼粼,点点水光都映照在罗列在岸边的士兵脸上,在这紧窒的气息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遭捆的百夫长,在数名士兵的拉扯下,被推至大军前,来到站在岸边的闵禄身后。   面向江水的闵禄,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端详了被押跪在地的百夫长一会,蓦然抽出配在腰际的陌刀,刀光一闪,一滩热血,静洒在岸边的沙滩上,落在沙泥上的鲜血,很快就遭带有湿意的河沙所吸收,可自颈部遭闵禄一刀两断的百夫长,却无人敢前去替他收尸。   众目睽睽下挥刀斩将的闵禄,一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   他将人头扔至他们的面前,「勇往直前,你们就有活路可走。谁若胆怯,这就是下场。」   睁眼瞪看着违令者遭遇的众士兵,没人开口答话,众人的目光,纷集中在闵禄与辛渡的身上。   「登船!」在辛渡下令后,军伍居于大军前头的前将军,大声喝令众下属登船。   不敢有丝毫迟疑的士兵,依令快速地登船,不久,船舰齐扬起风帆,鼓足了风的船帆推动船舰朝江面前进。   朝敌岸前进的所有大小船舰,整齐地在江面上一字排开,其它小型船舰都躲在前头大型船舰的后头,在即将与前来迎战的敌船遭逢前,辛渡下令各船舰拿出盾牌,在日光下,反光刺目的盾牌导引光芒直射向敌船,令敌船上欲施放箭矢的敌兵几乎睁不开眼,但在敌我两军愈靠愈近后,敌军终于突破盾牌的闪光,开始朝横列的杨军军船投射火箭,欲造成火烧连环船。   事前在辛渡的授意下,除船底外,其它皆覆以石棉的整座船身,受敌军火攻的影响并不大,一径前进对敌军攻击并不予以还击的杨**船,在离敌军军船愈来愈近时,船上众士兵纷纷将目光投向主导整个战局的辛渡。   「将军……」在敌方箭雨愈来愈密集,所有船舰上的士兵全都躲在巨盾下以避箭雨时,前将军宋天养,顶着一头冷汗,紧张地向始终都不下令还击的辛渡请示。   「撑着,还不够近。」直在心中估算着两军船距,以及敌舰方位的辛渡,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在敌船一进入投射范围内后,辛渡即朝前军下令。   「将投石机推至船前及船侧!」   「置石!」总算撑到这一刻的前将军宋天养,忙不迭地命前军将船上的投石机推至辛渡指定的定点,并由数十名士兵联合放上一颗颗的大石。   辛渡高扬在空中的掌心往下一挥,「放!」   颗颗抛向空中的大石,划过江面的天空,坠落击打在船距过近的敌船上。不打算浪费任何人力,只打算一举击沉敌船的辛渡,利用仅在攻城战时才使用的投石机,击碎前来迎战的敌军战船船身,使得敌船船破进水下沉,并在敌军落水后,命连环船舰上的箭兵朝江中齐射,在消灭敌船之余,同时也剿灭敌军。   率军默然等在对岸上的南国将军岳望候,眼看着一艘艘派出的战船,在江面上遭杨军庞大的船舰一一击沉,此刻杨国大军船舰上飘扬的旗帜,在湛蓝的晴空下,看来是如此刺眼。   离南国京畿丹阳甚远的巴陵,兵源不足,地理位置偏僻,不似杨国马壮兵强、兵多将广。此战之前,太子玉权已下令上游守军,若不能击退来犯杨国,巴陵守军也得死守,千万不能让杨军击破前方阵线,否则南国西南一带就将门户洞开,而在巴陵以南兵力比巴陵更少的各城各营,也将在巴陵一溃后,跟着遭到进攻的命运。   但与杨国所派出进攻巴陵的军员数相比,巴陵所拥兵数,尚不及杨军一半,且巴陵之兵,与被太子玉权调派至九江与丹阳之南军精英相较之下,巴陵将寡兵老、战船老旧、所筑之城不及九江或是丹阳那般牢不可破,如此差距,想击退敌军、想保全上游……任他再如何千思万虑,都找不到个希望。   面对杨军阵中有两名威扬天下的勇将坐镇,素来即是骁勇无敌的女娲营,巴陵,能怎么守?   死守。   莫可奈何中,太子玉权,是这么命令他的。   下游京畿丹阳、中游重城九江,绝不能沦陷,因此南**力几乎全都被派至这二处,而瓜分不到重心军力的巴陵,就只能靠着当地各郡各营守军以及民兵力抗。所以当他人都无力伸出援手,也不能给他们一个战胜的希望时,他们只能依太子之令,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不能守,死守;不能战,死战;以鲜血换期待、以头颅换个不国破家亡的明日,因为他们,仅剩的也只有如此。   秋风瑟瑟,江水沁寒,站在岸边的兵士们,在他们身上所著的铁衣下,是一颗颗视死如归的心,每个人的神情皆是坚毅不摇,一如他们所站立的双脚。军中人人都知,此回来到前线,就将是踏上不归路,因此在离家出征来到这前,他们皆已与家中高堂妻小诀别,做全了万死的准备。   默默命人将酒杯交给每一位列阵在岸边的士兵,再命抱着酒坛的士兵将酒杯一一斟满,背顶着江面上疾吹的西风,岳望候对着所有据守在江岸边的巴陵守军们举杯。   所有士兵在他举杯后,毫不犹豫地放声齐喊。   「国在人在,国亡人亡!」   与所有下属喝完生死酒,准备为国一拚生死的岳望候,将酒杯掷向身后,召来大军中所有的箭兵,在岸边排出迎敌的纵横列阵,箭兵们纷纷上箭拉弦,将箭尖对准了江面上愈靠愈近的杨军船舰。 第三章   燕子楼率前军在九江登岸后,采声东击西的余丹波早已在九江右侧登岸,乐浪则是在九江左侧登岸,当燕子楼率领着前军正面与九江城守候的城兵冲突之时,余丹波与乐浪已在九江城左右两侧形成一柄准备合拢的巨钳,率大军步步朝九江城进逼。   由乐浪所领的大军,在逼近九江城外数里之处遭到抵抗,早就布署在九江城外的南国大军,阵容之庞大,出乎他们所料。   只因九江乃南国长江中游军事重城,南国太子玉权明白,若是九江遭拿下,那么中游据点即将不保,中游一溃,那么不但位在下游的国都丹阳,即将面临更加严苛的大军压境,九江以南国境也将遭杨国大军大举入侵,因此中游重城九江万不能破,故而玉权宁可牺牲上游前线的军伍,调来大军固守九江,也要保住九江这座位于长江中游的第一防线。   同样的,知道若要拿下南国,其先决条件首要就是必须攻陷中游九江的杨军行军大元帅玄玉,也派出三军中军员人数最多的轩辕营攻坚,因此,就连回避的机会也无,敌我两军,不得不分别在九江城外三处面临彼此。   战鼓声声催人魂。   由杨军重装步兵组成一队又一队的方阵,每一方阵的步兵,前头高举与人等高的御箭盾牌,盾长与人等高,后头的步兵一个紧挨着一个,紧密无隙,一统的步伐整齐踏在地面上,宛若隆隆响雷。当敌箭再次飞射而至之时,方阵中居中的步兵纷举平盾牌于顶上抵箭,两侧步兵也持盾横挡,使方阵形成四面大盾,淋着箭雨持续前进,一步又一步,朝着杀戮战场前进。   呻吟声不绝于耳。   在敌军又一波的箭袭过后,在盾牌的掩护下,位在军伍中后的步兵们纷弯着身,在一地同伴与敌人的尸体间搜集着插在尸首上的箭矢,自两军狭道相逢后,就一直不派箭兵发箭的乐浪,在两军军距愈缩愈近,估计敌军箭矢已用去大半后,喝令重装步兵掀开顶上的盾牌,置于大军前、中、后军伍中的所有箭兵与骑兵,同一时刻用力朝顶上放箭。   「弃弓,上刀!」箭势未停,翻身上马的乐浪大声朝所有骑兵吆喝,并一马当先地率军冲上前。   随令照做的符青峰,在前头防护的盾牌一开后,即刻率队冲了出去,敌军的骑兵队也选在此刻朝他们冲来,一时之间,马蹄声、陌刀交砍声、肌肉骨头的蓄力声、尖叫痛嚎……太杂太混了,什么声音都有,嚣音有如汇聚的海水,声声纷涌进他的耳里,令他难以辨清。   在两军混乱交杂的烟尘中,他看见一根根由敌军步兵背持着,镶绣着亮黄彩龙的军旗,在袅袅的烟尘中一一倒了下去,他将手中的陌刀用力往下一砍,一名冲向他的敌军步兵整颗头颅被锐利的刀锋削去了一半,人虽死,但止不住脚下冲势的敌军仍是冲至他的马腹旁,手中的陌刀也仍紧握着,他抬腿使劲一蹬,不等已死的敌兵倒下,再次旋身朝另一方冲来想包围住他的敌兵们砍下数刀。   在手中陌刀刀尖鲜血滴落的瞬间,他看见了一直领头的乐浪就在前方不远处,在他眼中,领军杀阵的乐浪,每一招每一式,快、狠、勇,宛如一头出栏狩猎的饿虎,饿得慌、杀得急,仿佛积蓄了三年的仇痛,全都捡在此刻爆发,刀起刀落,嗜血不留情,而在杀红了双眼后,每杀一人,乐浪铁甲下的身躯仿佛也就变得更加壮大。   那股漫在空气中的杀意是会传染的,当你杀了一个人,那份敌军的鲜血和嚎叫声中所带来的痛快淋漓,会促使着你举起手中的陌刀,拚命寻找着下一回再用力砍下的机会,这种感觉……   兴奋得令人战栗,同时,也恐惧得令人哆嗦。   不留给自己喘息的余地,为了让身后步步推进的大军继续前进,符青峰不得不仿效着乐浪,放空脑际的一切狠命厮杀,又或许,在他的下意识里,他只是别无选择地跟随着乐浪而已。   他奋力砍杀着每一个接近马匹的敌军,挥刀斩向每一名身上战衣颜色与他不同的人们,此时此刻,他忆不起自己,也忘了攻南的目的,他只知道他必须紧紧跟随着乐浪,迅速占领他们必须攻陷的据地,杀光每个会阻挠他们前进的敌兵,手中的陌刀在每回砍下的瞬间,总会传来一阵触击后的余震,那震力,自掌心中一路爬窜至他的臂上,深抵至他的心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觉得自己力气暴增,杀了一个,便还要再一个。   贪婪的杀意无止境……   这不像他。   其实人人也都变得不再像自己,在这片放眼望去皆是杀人与被杀的沙场上,他们像蝼蚁,也像在洛阳街头斗坊中被放进栏里的斗鸡,没有去路,没有选择的权利,在栏外声声叫好的斗客们的鼓噪下,以利喙不断啄刺着彼此,怒拱着背脊,狠命刺向另一方企图置对方于死地。   在这里,他们也是一样,能够站着的就是屠夫,若是躺下,便成了尸山中的一员,不是活,即是死。   太近了,生与死,近得没有缝隙。   敌军的血液飞溅至符青峰的脸庞上,和着他的汗水,潸潸自两际滑下,粗重的喘息盈绕在耳边声声不绝,他紧咬着牙关,没有恐惧,也没有犹疑,**袭来的敌军,促使着他手边的动作不能有所停顿,蓦然间,前方远处刺眼的闪光乍现,他试着眯眼看清,是敌军藏在前伍后头的箭队。   紧急扯拉着缰绳令座下战驹止蹄的他,忙扬手命左右闪避,但来得太快的箭矢却没给他们闪避的余地,他座下的战驹在箭啸响起的瞬间应声倒地,遭甩落的他,胸前掩护的铁甲上勾插了数柄敌箭,他忙躲至翻倒在地、四蹄仍在空中不断踏动的战驹后头,借着马身抵箭,转首看去,跟随着他冲锋的骑兵,有的中箭坠马,有的被马儿惨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有的,马儿仍是止不住地向前冲,但马背上的骑兵却像个木偶似的不动,仔细一看,座上的骑兵张大了嘴,口里,插着一根刺穿后脑的敌箭。   一股冷意当下直窜至他的头皮,他紧紧掐握着手中的陌刀,扶摇而上的战栗之感掐紧了他的喉际,挥之不去。   飒冷的西风疾吹而至,远处林间萧萧作响,天际间顿时漫起了金黄艳红等各色秋叶,叶落如雨。   各色流彩倒映在他的眼瞳中,紧抵马尸承挨着箭雨的他,有片刻的怔然,在众多色彩中,一抹黑色的快影,犹如射出的疾箭般,突破重围迅速朝敌军杀去,他转过身来,在快速的光景中,他见着了乐浪的侧脸。   率着曾与他征战过各式沙场的下属,发动突袭的乐浪,不绕道而行、不畏箭雨,在下属的交叉掩护下,直冲向敌军正面中伍的箭队前,快速掩杀敌军箭兵。符青峰回过神来,舍弃了躲避敌箭之处,奔向离他最近的敌军骑兵,狠命将敌军扯曳下马再捅上一刀,在远处敌军箭队阵式一乱时,重新翻身上马的符青峰,命身后所有骑兵重结阵势再次冲锋,急于去支援乐浪的他,不断挥甩着马鞭,恨不得座下的马儿能生了翅般地鞭打着。   不知为什么,在看见乐浪脸部侧影的剎那间,他忽然丧失了所有恐惧的能力,生与死,全都抛诸脑后,他只想快点跟上乐浪的步伐,座下奔驰的战马蹄声轰隆隆的,眼前敌军的脸庞一个换过一个,但任何一张脸孔他都没有留在眼眶里,他只是不停地搜寻着一具冲入敌阵中的身影,一具,他必须紧跟在后头的身影。   乱仗之中,他听见某种类似嘶喊的声音自他的喉际发出,他看见,站在战马前头的敌军骇然地张大了眼,而他手中的陌刀,不留情地再次朝敌军的颈间横扫过去……   人吼马啸声此起彼落,冲入敌军阵中的乐浪,领着跟上的骑兵更加深入敌军阵队厮杀,此时后头的步兵也已赶至骑兵的身后接手,以兵刃与肉身相搏,偌大的战场一下子变得很窄小,而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亦不能回头。   依稀,可听见远处岸边长江疏浅零落的江水声,一如往日,涛声依旧相同,江水依旧在流,仿佛眼前的战争从没发生过似的。   夹杂在敌我之间的他,终于在敌军溃散的阵队中找着乐浪,看着乐浪勇往直前的身影,一个想法倏然闪过他的脑海,推翻了以往在他心中既定的英雄印象。   所谓的英雄,不是史官们笔下一字一句描绘出来的,亦不是在大街小巷里人们口中辗转流传而来的,而是在战场上,一刀一箭,杀出来的。   当他靠得乐浪更近,此时乐浪的身影却突地在他眼中变得很巨大,犹如一座盘据不动的伟山,而他,却觉得自己……   突然变得很渺小。   领军十万自九江右侧登岸的余丹波军伍,在乐浪与敌军厮杀的同一刻,也已和另一批规模庞大的敌军交战。   被命为前将军的顾长空,领着一万骑兵,居于大军前部,而前部里的骑兵们皆善弓射与枪矛。不但得负责箭袭,还得负起冲锋之责。   军中许多人始终不解,余丹波为何那么执着于全军的射技,又为何执着于以箭定胜负。但他知道,在余丹波给他瞧过的无数兵书里,他见识过史上太多以刀枪戢矛性命相拚的惨烈战场,皆不如箭攻这等安全又有效率的战法。   或许有人说余波丹取巧机诈,不似乐浪一身虎胆,不过只是个心如面娇的胭脂将军,但他知道,余丹波不轻易让部下以命相搏,一是为图保全大军军力,二是余丹波想让那些家中有父母妻小的士兵们,安然回家。   他还记得,在大军离开轩辕营前,余丹波召来麾下全部骑兵与箭兵,在偌大的校场上,以洪量的声音喝令所有人,在战场上,若无十成十的把握绝不出手,射出的箭矢若是落空,那么有机可趁的敌军下一箭即会射中我军,因此筒中的箭矢,根根都得射在敌军的身上,一根也不许浪费,方阵中的前部一把箭射出,中部就得在敌军将箭上弦前接续射出下一波,不得让敌军有喘息的机会,唯有如此,才能先取敌性命,更可避免与敌军进行生死皆是未定之数的两军肉搏战。   余丹波会如此做,不只是为保众士兵性命,更是在为玄玉着想,余丹波要节省兵源,以助玄玉日后攻打丹阳。   来到战场上,领着前军的他与余丹波,此刻全都躲在箭队的后头,而箭队所有的士兵,则是全都躲在以敌军尸首堆垒出来的尸山后头,当敌军箭势一停,敌军中央阵队的骑兵开始冲锋奔向他们来时,等着这一刻的余丹波,立即下令箭队朝着敌军的中央阵队拉弩放箭。   极度刺耳,整齐的箭啸几欲刮破耳膜,躲藏在敌尸间的顾长空屏住了气息,眼看着敌军冲来的骑兵在迎向箭雨后,有如断了线的人偶,成排成排地倒下,待敌军中央阵队一溃,由余丹波与他领军的前军,立即策马跃过尸山,快速冲向阵式已散的敌军中央阵队。   在马蹄扬起的沙尘中,沙粒颗颗击打在他的脸庞上,刮划出一条条血痕,但他不觉得疼,甚至什么感觉也没有,心跳声轰隆隆的,大得让他对四周的一切都听不清楚。在冲向敌阵的极度战栗与兴奋中,他的两眼紧紧跟随着骑在他前头的余丹波的身影,当冲在前头的余丹波扬手令下后,包括他在内,所有背后背弩的骑兵再次张弩齐射。   纷落不断的箭雨,一一落在他们即将抵达的敌军前部,在接近敌军前部时,余丹波随即抛下了弩弓,举起侧挂在鞍旁的长矛,用力刺进敌军的喉咙里。   也许是因为血腥的刺激,也可能是因恐惧的催化,依令照做的他,从不知自己的力气竟是这么大,一矛刺进敌军的脖子里欲再拔出时,竟连敌军的头颅也一并扯拉掉,留在矛上的人头令他怔了怔,扬首看去,其他与他一块冲锋的骑兵们,脸上也都挂着与他相同的错愕,但很快的,在余丹波震人心弦的大喝声中,他们纷纷回过神来,动作一致地甩掉矛上的人头,再次举矛刺向冲锋的敌军。   在这几近麻痹的杀人行为中,很奇怪的,自他两脚一踏上战场后,他就很难记得住战场上形形色色在他身旁周遭发生过的事,但他却一直都记得,敌军颈骨遭矛锋刺断时的声音,很清脆,就像嗑掉花生壳时的响音般,「咯」的一声,颈骨就断了。   在这回攻南前,他也曾随着余丹波打过多回流寇,杀过无数寇军,可却没有一次像这回如此血腥惨烈,或许是因为,敌我双方身后所背负着的,不只是生死,还有国家兴亡,因此不能回头的战士们人人格外卖命,在用尽气力中,顺道也把仅有的一切都豁出去,故而战场上的人命格外像是草芥,遭马蹄践踏后的碎骨残尸中,有人站起也有人倒下,生命变得只在眨眼瞬间,而人命,比起那嚼咬在牙缝间的花生米,还不值。   越江而来踏上战场前,他曾想象着当玄玉率着大军凯归时的胜利光景,也曾有过拜将封侯的无限想象,可现在,在他空旷的脑海里,却仅剩一个念头。   活下去。   他只想活着回到远在长江对岸的杨国!   揉混了风声,敌军使劲朝他掷来的利矛,带着咻咻难以言喻的啸音,飞快地与他擦肩而过,刺碎了他肩上的铠甲,顾长空迅速回过头来,不容迟疑地再次举握起手中的战矛,用力朝欲上马的敌军将领颈间刺下,自敌军颈间喷射而出的热血,溅了他一头一面,而他,就连伸手拭血的时间都没有,在下一个敌军又朝他扑上来欲扯他下马时,他用力拔出还卡在敌军将领颈间的战矛,使劲格挡住敌军砍来的长形陌刀,另一手,则是飞快地抽出配在鞍旁的陌刀,倾身奋力一捅,再抬起脚将遭一刀刺穿胸坎的敌军,给踢至污血遍布的黄沙里。   抬首一看,驰在最前头的余丹波,在敌军中军里找着了指挥敌军的将领,余丹波将马腹一挟,奔驰的飞快,顾长空以陌刀拍打着马儿,即刻也追了上去,驰至中途,只见余丹波突将整个身子侧挂在马腹旁,一壁闪躲敌军射来的箭雨,一壁张开了那柄需有两名壮丁才拉得开的余家弓,紧接着,猛然松弦放箭,强大的力道一箭射掉敌将的人头,那颗额际间横插了根兵箭的血淋人头,快速滚落至远处的黄沙里,再经余丹波座下的战马马蹄,一脚踩碎。   他目瞪口呆。   那颗遭马蹄践踏过的人头,鲜血中混流着浓稠的白色汁液,溅在黄泥沙土上,颜色显得突兀诡异,极力想压下满腹欲呕感的他,用力转过头去,不想,去认清那是什么东西。   为首的敌军将领一倒,敌军登时阵脚大乱,此时杨军阵后手执长陌刀的步兵们,掌握时机马上跟进杀敌,在前阵攻溃敌军中央线,趁敌军两翼阵势大乱后,所有留在中部后的步兵立即如洪水掩至,口中嘶喊而出的杀敌声震天价响,闪亮的陌刀在秋日的烈阳下,刀光刺目得无法逼视。   在这片令人睁不开眼的亮影中,眯着眼的顾长空,看见了余丹波位在战驹上那具昂首挺拔的身影,听他口中大喝着军令,引导指挥着他们继续前进杀敌。   如果说,这是一处人间炼狱,那么身着一身光明铠甲,挺身站在他们前头的余丹波,就是引领他们杀出这片血狱的唯一方向。但在他心中,那个曾在军帐中看着军图,或是现下远远驰在他们前头奋勇杀敌的余丹波,却再也不像是当年手捧着兵书,详细地为他们讲解战法兵阵的那个斯文书生,更不像,如师如友与他们相处了三年的顶头上司。   是战争让每个人都变了吗?   头一回,顾长空觉得,战袍上尽染敌军鲜血的余丹波,看来,是如此陌生。   燕子楼率前军在九江登岸后,采声东击西的余丹波早已在九江右侧登岸,乐浪则是在九江左侧登岸,当燕子楼率领着前军正面与九江城守候的城兵冲突之时,余丹波与乐浪已在九江城左右两侧形成一柄准备合拢的巨钳,率大军步步朝九江城进逼。   由乐浪所领的大军,在逼近九江城外数里之处遭到抵抗,早就布署在九江城外的南国大军,阵容之庞大,出乎他们所料。   只因九江乃南国长江中游军事重城,南国太子玉权明白,若是九江遭拿下,那么中游据点即将不保,中游一溃,那么不但位在下游的国都丹阳,即将面临更加严苛的大军压境,九江以南国境也将遭杨国大军大举入侵,因此中游重城九江万不能破,故而玉权宁可牺牲上游前线的军伍,调来大军固守九江,也要保住九江这座位于长江中游的第一防线。   同样的,知道若要拿下南国,其先决条件首要就是必须攻陷中游九江的杨军行军大元帅玄玉,也派出三军中军员人数最多的轩辕营攻坚,因此,就连回避的机会也无,敌我两军,不得不分别在九江城外三处面临彼此。   战鼓声声催人魂。   由杨军重装步兵组成一队又一队的方阵,每一方阵的步兵,前头高举与人等高的御箭盾牌,盾长与人等高,后头的步兵一个紧挨着一个,紧密无隙,一统的步伐整齐踏在地面上,宛若隆隆响雷。当敌箭再次飞射而至之时,方阵中居中的步兵纷举平盾牌于顶上抵箭,两侧步兵也持盾横挡,使方阵形成四面大盾,淋着箭雨持续前进,一步又一步,朝着杀戮战场前进。   呻吟声不绝于耳。   在敌军又一波的箭袭过后,在盾牌的掩护下,位在军伍中后的步兵们纷弯着身,在一地同伴与敌人的尸体间搜集着插在尸首上的箭矢,自两军狭道相逢后,就一直不派箭兵发箭的乐浪,在两军军距愈缩愈近,估计敌军箭矢已用去大半后,喝令重装步兵掀开顶上的盾牌,置于大军前、中、后军伍中的所有箭兵与骑兵,同一时刻用力朝顶上放箭。   「弃弓,上刀!」箭势未停,翻身上马的乐浪大声朝所有骑兵吆喝,并一马当先地率军冲上前。   随令照做的符青峰,在前头防护的盾牌一开后,即刻率队冲了出去,敌军的骑兵队也选在此刻朝他们冲来,一时之间,马蹄声、陌刀交砍声、肌肉骨头的蓄力声、尖叫痛嚎……太杂太混了,什么声音都有,嚣音有如汇聚的海水,声声纷涌进他的耳里,令他难以辨清。   在两军混乱交杂的烟尘中,他看见一根根由敌军步兵背持着,镶绣着亮黄彩龙的军旗,在袅袅的烟尘中一一倒了下去,他将手中的陌刀用力往下一砍,一名冲向他的敌军步兵整颗头颅被锐利的刀锋削去了一半,人虽死,但止不住脚下冲势的敌军仍是冲至他的马腹旁,手中的陌刀也仍紧握着,他抬腿使劲一蹬,不等已死的敌兵倒下,再次旋身朝另一方冲来想包围住他的敌兵们砍下数刀。   在手中陌刀刀尖鲜血滴落的瞬间,他看见了一直领头的乐浪就在前方不远处,在他眼中,领军杀阵的乐浪,每一招每一式,快、狠、勇,宛如一头出栏狩猎的饿虎,饿得慌、杀得急,仿佛积蓄了三年的仇痛,全都捡在此刻爆发,刀起刀落,嗜血不留情,而在杀红了双眼后,每杀一人,乐浪铁甲下的身躯仿佛也就变得更加壮大。   那股漫在空气中的杀意是会传染的,当你杀了一个人,那份敌军的鲜血和嚎叫声中所带来的痛快淋漓,会促使着你举起手中的陌刀,拚命寻找着下一回再用力砍下的机会,这种感觉……   兴奋得令人战栗,同时,也恐惧得令人哆嗦。   不留给自己喘息的余地,为了让身后步步推进的大军继续前进,符青峰不得不仿效着乐浪,放空脑际的一切狠命厮杀,又或许,在他的下意识里,他只是别无选择地跟随着乐浪而已。   他奋力砍杀着每一个接近马匹的敌军,挥刀斩向每一名身上战衣颜色与他不同的人们,此时此刻,他忆不起自己,也忘了攻南的目的,他只知道他必须紧紧跟随着乐浪,迅速占领他们必须攻陷的据地,杀光每个会阻挠他们前进的敌兵,手中的陌刀在每回砍下的瞬间,总会传来一阵触击后的余震,那震力,自掌心中一路爬窜至他的臂上,深抵至他的心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觉得自己力气暴增,杀了一个,便还要再一个。   贪婪的杀意无止境……   这不像他。   其实人人也都变得不再像自己,在这片放眼望去皆是杀人与被杀的沙场上,他们像蝼蚁,也像在洛阳街头斗坊中被放进栏里的斗鸡,没有去路,没有选择的权利,在栏外声声叫好的斗客们的鼓噪下,以利喙不断啄刺着彼此,怒拱着背脊,狠命刺向另一方企图置对方于死地。   在这里,他们也是一样,能够站着的就是屠夫,若是躺下,便成了尸山中的一员,不是活,即是死。   太近了,生与死,近得没有缝隙。   敌军的血液飞溅至符青峰的脸庞上,和着他的汗水,潸潸自两际滑下,粗重的喘息盈绕在耳边声声不绝,他紧咬着牙关,没有恐惧,也没有犹疑,**袭来的敌军,促使着他手边的动作不能有所停顿,蓦然间,前方远处刺眼的闪光乍现,他试着眯眼看清,是敌军藏在前伍后头的箭队。   紧急扯拉着缰绳令座下战驹止蹄的他,忙扬手命左右闪避,但来得太快的箭矢却没给他们闪避的余地,他座下的战驹在箭啸响起的瞬间应声倒地,遭甩落的他,胸前掩护的铁甲上勾插了数柄敌箭,他忙躲至翻倒在地、四蹄仍在空中不断踏动的战驹后头,借着马身抵箭,转首看去,跟随着他冲锋的骑兵,有的中箭坠马,有的被马儿惨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有的,马儿仍是止不住地向前冲,但马背上的骑兵却像个木偶似的不动,仔细一看,座上的骑兵张大了嘴,口里,插着一根刺穿后脑的敌箭。   一股冷意当下直窜至他的头皮,他紧紧掐握着手中的陌刀,扶摇而上的战栗之感掐紧了他的喉际,挥之不去。   飒冷的西风疾吹而至,远处林间萧萧作响,天际间顿时漫起了金黄艳红等各色秋叶,叶落如雨。   各色流彩倒映在他的眼瞳中,紧抵马尸承挨着箭雨的他,有片刻的怔然,在众多色彩中,一抹黑色的快影,犹如射出的疾箭般,突破重围迅速朝敌军杀去,他转过身来,在快速的光景中,他见着了乐浪的侧脸。   率着曾与他征战过各式沙场的下属,发动突袭的乐浪,不绕道而行、不畏箭雨,在下属的交叉掩护下,直冲向敌军正面中伍的箭队前,快速掩杀敌军箭兵。符青峰回过神来,舍弃了躲避敌箭之处,奔向离他最近的敌军骑兵,狠命将敌军扯曳下马再捅上一刀,在远处敌军箭队阵式一乱时,重新翻身上马的符青峰,命身后所有骑兵重结阵势再次冲锋,急于去支援乐浪的他,不断挥甩着马鞭,恨不得座下的马儿能生了翅般地鞭打着。   不知为什么,在看见乐浪脸部侧影的剎那间,他忽然丧失了所有恐惧的能力,生与死,全都抛诸脑后,他只想快点跟上乐浪的步伐,座下奔驰的战马蹄声轰隆隆的,眼前敌军的脸庞一个换过一个,但任何一张脸孔他都没有留在眼眶里,他只是不停地搜寻着一具冲入敌阵中的身影,一具,他必须紧跟在后头的身影。   乱仗之中,他听见某种类似嘶喊的声音自他的喉际发出,他看见,站在战马前头的敌军骇然地张大了眼,而他手中的陌刀,不留情地再次朝敌军的颈间横扫过去……   人吼马啸声此起彼落,冲入敌军阵中的乐浪,领着跟上的骑兵更加深入敌军阵队厮杀,此时后头的步兵也已赶至骑兵的身后接手,以兵刃与肉身相搏,偌大的战场一下子变得很窄小,而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亦不能回头。   依稀,可听见远处岸边长江疏浅零落的江水声,一如往日,涛声依旧相同,江水依旧在流,仿佛眼前的战争从没发生过似的。   夹杂在敌我之间的他,终于在敌军溃散的阵队中找着乐浪,看着乐浪勇往直前的身影,一个想法倏然闪过他的脑海,推翻了以往在他心中既定的英雄印象。   所谓的英雄,不是史官们笔下一字一句描绘出来的,亦不是在大街小巷里人们口中辗转流传而来的,而是在战场上,一刀一箭,杀出来的。   当他靠得乐浪更近,此时乐浪的身影却突地在他眼中变得很巨大,犹如一座盘据不动的伟山,而他,却觉得自己……   突然变得很渺小。   领军十万自九江右侧登岸的余丹波军伍,在乐浪与敌军厮杀的同一刻,也已和另一批规模庞大的敌军交战。   被命为前将军的顾长空,领着一万骑兵,居于大军前部,而前部里的骑兵们皆善弓射与枪矛。不但得负责箭袭,还得负起冲锋之责。   军中许多人始终不解,余丹波为何那么执着于全军的射技,又为何执着于以箭定胜负。但他知道,在余丹波给他瞧过的无数兵书里,他见识过史上太多以刀枪戢矛性命相拚的惨烈战场,皆不如箭攻这等安全又有效率的战法。   或许有人说余波丹取巧机诈,不似乐浪一身虎胆,不过只是个心如面娇的胭脂将军,但他知道,余丹波不轻易让部下以命相搏,一是为图保全大军军力,二是余丹波想让那些家中有父母妻小的士兵们,安然回家。   他还记得,在大军离开轩辕营前,余丹波召来麾下全部骑兵与箭兵,在偌大的校场上,以洪量的声音喝令所有人,在战场上,若无十成十的把握绝不出手,射出的箭矢若是落空,那么有机可趁的敌军下一箭即会射中我军,因此筒中的箭矢,根根都得射在敌军的身上,一根也不许浪费,方阵中的前部一把箭射出,中部就得在敌军将箭上弦前接续射出下一波,不得让敌军有喘息的机会,唯有如此,才能先取敌性命,更可避免与敌军进行生死皆是未定之数的两军肉搏战。   余丹波会如此做,不只是为保众士兵性命,更是在为玄玉着想,余丹波要节省兵源,以助玄玉日后攻打丹阳。   来到战场上,领着前军的他与余丹波,此刻全都躲在箭队的后头,而箭队所有的士兵,则是全都躲在以敌军尸首堆垒出来的尸山后头,当敌军箭势一停,敌军中央阵队的骑兵开始冲锋奔向他们来时,等着这一刻的余丹波,立即下令箭队朝着敌军的中央阵队拉弩放箭。   极度刺耳,整齐的箭啸几欲刮破耳膜,躲藏在敌尸间的顾长空屏住了气息,眼看着敌军冲来的骑兵在迎向箭雨后,有如断了线的人偶,成排成排地倒下,待敌军中央阵队一溃,由余丹波与他领军的前军,立即策马跃过尸山,快速冲向阵式已散的敌军中央阵队。   在马蹄扬起的沙尘中,沙粒颗颗击打在他的脸庞上,刮划出一条条血痕,但他不觉得疼,甚至什么感觉也没有,心跳声轰隆隆的,大得让他对四周的一切都听不清楚。在冲向敌阵的极度战栗与兴奋中,他的两眼紧紧跟随着骑在他前头的余丹波的身影,当冲在前头的余丹波扬手令下后,包括他在内,所有背后背弩的骑兵再次张弩齐射。   纷落不断的箭雨,一一落在他们即将抵达的敌军前部,在接近敌军前部时,余丹波随即抛下了弩弓,举起侧挂在鞍旁的长矛,用力刺进敌军的喉咙里。   也许是因为血腥的刺激,也可能是因恐惧的催化,依令照做的他,从不知自己的力气竟是这么大,一矛刺进敌军的脖子里欲再拔出时,竟连敌军的头颅也一并扯拉掉,留在矛上的人头令他怔了怔,扬首看去,其他与他一块冲锋的骑兵们,脸上也都挂着与他相同的错愕,但很快的,在余丹波震人心弦的大喝声中,他们纷纷回过神来,动作一致地甩掉矛上的人头,再次举矛刺向冲锋的敌军。   在这几近麻痹的杀人行为中,很奇怪的,自他两脚一踏上战场后,他就很难记得住战场上形形色色在他身旁周遭发生过的事,但他却一直都记得,敌军颈骨遭矛锋刺断时的声音,很清脆,就像嗑掉花生壳时的响音般,「咯」的一声,颈骨就断了。   在这回攻南前,他也曾随着余丹波打过多回流寇,杀过无数寇军,可却没有一次像这回如此血腥惨烈,或许是因为,敌我双方身后所背负着的,不只是生死,还有国家兴亡,因此不能回头的战士们人人格外卖命,在用尽气力中,顺道也把仅有的一切都豁出去,故而战场上的人命格外像是草芥,遭马蹄践踏后的碎骨残尸中,有人站起也有人倒下,生命变得只在眨眼瞬间,而人命,比起那嚼咬在牙缝间的花生米,还不值。   越江而来踏上战场前,他曾想象着当玄玉率着大军凯归时的胜利光景,也曾有过拜将封侯的无限想象,可现在,在他空旷的脑海里,却仅剩一个念头。   活下去。   他只想活着回到远在长江对岸的杨国!   揉混了风声,敌军使劲朝他掷来的利矛,带着咻咻难以言喻的啸音,飞快地与他擦肩而过,刺碎了他肩上的铠甲,顾长空迅速回过头来,不容迟疑地再次举握起手中的战矛,用力朝欲上马的敌军将领颈间刺下,自敌军颈间喷射而出的热血,溅了他一头一面,而他,就连伸手拭血的时间都没有,在下一个敌军又朝他扑上来欲扯他下马时,他用力拔出还卡在敌军将领颈间的战矛,使劲格挡住敌军砍来的长形陌刀,另一手,则是飞快地抽出配在鞍旁的陌刀,倾身奋力一捅,再抬起脚将遭一刀刺穿胸坎的敌军,给踢至污血遍布的黄沙里。   抬首一看,驰在最前头的余丹波,在敌军中军里找着了指挥敌军的将领,余丹波将马腹一挟,奔驰的飞快,顾长空以陌刀拍打着马儿,即刻也追了上去,驰至中途,只见余丹波突将整个身子侧挂在马腹旁,一壁闪躲敌军射来的箭雨,一壁张开了那柄需有两名壮丁才拉得开的余家弓,紧接着,猛然松弦放箭,强大的力道一箭射掉敌将的人头,那颗额际间横插了根兵箭的血淋人头,快速滚落至远处的黄沙里,再经余丹波座下的战马马蹄,一脚踩碎。   他目瞪口呆。   那颗遭马蹄践踏过的人头,鲜血中混流着浓稠的白色汁液,溅在黄泥沙土上,颜色显得突兀诡异,极力想压下满腹欲呕感的他,用力转过头去,不想,去认清那是什么东西。   为首的敌军将领一倒,敌军登时阵脚大乱,此时杨军阵后手执长陌刀的步兵们,掌握时机马上跟进杀敌,在前阵攻溃敌军中央线,趁敌军两翼阵势大乱后,所有留在中部后的步兵立即如洪水掩至,口中嘶喊而出的杀敌声震天价响,闪亮的陌刀在秋日的烈阳下,刀光刺目得无法逼视。   在这片令人睁不开眼的亮影中,眯着眼的顾长空,看见了余丹波位在战驹上那具昂首挺拔的身影,听他口中大喝着军令,引导指挥着他们继续前进杀敌。   如果说,这是一处人间炼狱,那么身着一身光明铠甲,挺身站在他们前头的余丹波,就是引领他们杀出这片血狱的唯一方向。但在他心中,那个曾在军帐中看着军图,或是现下远远驰在他们前头奋勇杀敌的余丹波,却再也不像是当年手捧着兵书,详细地为他们讲解战法兵阵的那个斯文书生,更不像,如师如友与他们相处了三年的顶头上司。   是战争让每个人都变了吗?   头一回,顾长空觉得,战袍上尽染敌军鲜血的余丹波,看来,是如此陌生。   燕子楼率前军在九江登岸后,采声东击西的余丹波早已在九江右侧登岸,乐浪则是在九江左侧登岸,当燕子楼率领着前军正面与九江城守候的城兵冲突之时,余丹波与乐浪已在九江城左右两侧形成一柄准备合拢的巨钳,率大军步步朝九江城进逼。   由乐浪所领的大军,在逼近九江城外数里之处遭到抵抗,早就布署在九江城外的南国大军,阵容之庞大,出乎他们所料。   只因九江乃南国长江中游军事重城,南国太子玉权明白,若是九江遭拿下,那么中游据点即将不保,中游一溃,那么不但位在下游的国都丹阳,即将面临更加严苛的大军压境,九江以南国境也将遭杨国大军大举入侵,因此中游重城九江万不能破,故而玉权宁可牺牲上游前线的军伍,调来大军固守九江,也要保住九江这座位于长江中游的第一防线。   同样的,知道若要拿下南国,其先决条件首要就是必须攻陷中游九江的杨军行军大元帅玄玉,也派出三军中军员人数最多的轩辕营攻坚,因此,就连回避的机会也无,敌我两军,不得不分别在九江城外三处面临彼此。   战鼓声声催人魂。   由杨军重装步兵组成一队又一队的方阵,每一方阵的步兵,前头高举与人等高的御箭盾牌,盾长与人等高,后头的步兵一个紧挨着一个,紧密无隙,一统的步伐整齐踏在地面上,宛若隆隆响雷。当敌箭再次飞射而至之时,方阵中居中的步兵纷举平盾牌于顶上抵箭,两侧步兵也持盾横挡,使方阵形成四面大盾,淋着箭雨持续前进,一步又一步,朝着杀戮战场前进。   呻吟声不绝于耳。   在敌军又一波的箭袭过后,在盾牌的掩护下,位在军伍中后的步兵们纷弯着身,在一地同伴与敌人的尸体间搜集着插在尸首上的箭矢,自两军狭道相逢后,就一直不派箭兵发箭的乐浪,在两军军距愈缩愈近,估计敌军箭矢已用去大半后,喝令重装步兵掀开顶上的盾牌,置于大军前、中、后军伍中的所有箭兵与骑兵,同一时刻用力朝顶上放箭。   「弃弓,上刀!」箭势未停,翻身上马的乐浪大声朝所有骑兵吆喝,并一马当先地率军冲上前。   随令照做的符青峰,在前头防护的盾牌一开后,即刻率队冲了出去,敌军的骑兵队也选在此刻朝他们冲来,一时之间,马蹄声、陌刀交砍声、肌肉骨头的蓄力声、尖叫痛嚎……太杂太混了,什么声音都有,嚣音有如汇聚的海水,声声纷涌进他的耳里,令他难以辨清。   在两军混乱交杂的烟尘中,他看见一根根由敌军步兵背持着,镶绣着亮黄彩龙的军旗,在袅袅的烟尘中一一倒了下去,他将手中的陌刀用力往下一砍,一名冲向他的敌军步兵整颗头颅被锐利的刀锋削去了一半,人虽死,但止不住脚下冲势的敌军仍是冲至他的马腹旁,手中的陌刀也仍紧握着,他抬腿使劲一蹬,不等已死的敌兵倒下,再次旋身朝另一方冲来想包围住他的敌兵们砍下数刀。   在手中陌刀刀尖鲜血滴落的瞬间,他看见了一直领头的乐浪就在前方不远处,在他眼中,领军杀阵的乐浪,每一招每一式,快、狠、勇,宛如一头出栏狩猎的饿虎,饿得慌、杀得急,仿佛积蓄了三年的仇痛,全都捡在此刻爆发,刀起刀落,嗜血不留情,而在杀红了双眼后,每杀一人,乐浪铁甲下的身躯仿佛也就变得更加壮大。   那股漫在空气中的杀意是会传染的,当你杀了一个人,那份敌军的鲜血和嚎叫声中所带来的痛快淋漓,会促使着你举起手中的陌刀,拚命寻找着下一回再用力砍下的机会,这种感觉……   兴奋得令人战栗,同时,也恐惧得令人哆嗦。   不留给自己喘息的余地,为了让身后步步推进的大军继续前进,符青峰不得不仿效着乐浪,放空脑际的一切狠命厮杀,又或许,在他的下意识里,他只是别无选择地跟随着乐浪而已。   他奋力砍杀着每一个接近马匹的敌军,挥刀斩向每一名身上战衣颜色与他不同的人们,此时此刻,他忆不起自己,也忘了攻南的目的,他只知道他必须紧紧跟随着乐浪,迅速占领他们必须攻陷的据地,杀光每个会阻挠他们前进的敌兵,手中的陌刀在每回砍下的瞬间,总会传来一阵触击后的余震,那震力,自掌心中一路爬窜至他的臂上,深抵至他的心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觉得自己力气暴增,杀了一个,便还要再一个。   贪婪的杀意无止境……   这不像他。   其实人人也都变得不再像自己,在这片放眼望去皆是杀人与被杀的沙场上,他们像蝼蚁,也像在洛阳街头斗坊中被放进栏里的斗鸡,没有去路,没有选择的权利,在栏外声声叫好的斗客们的鼓噪下,以利喙不断啄刺着彼此,怒拱着背脊,狠命刺向另一方企图置对方于死地。   在这里,他们也是一样,能够站着的就是屠夫,若是躺下,便成了尸山中的一员,不是活,即是死。   太近了,生与死,近得没有缝隙。   敌军的血液飞溅至符青峰的脸庞上,和着他的汗水,潸潸自两际滑下,粗重的喘息盈绕在耳边声声不绝,他紧咬着牙关,没有恐惧,也没有犹疑,**袭来的敌军,促使着他手边的动作不能有所停顿,蓦然间,前方远处刺眼的闪光乍现,他试着眯眼看清,是敌军藏在前伍后头的箭队。   紧急扯拉着缰绳令座下战驹止蹄的他,忙扬手命左右闪避,但来得太快的箭矢却没给他们闪避的余地,他座下的战驹在箭啸响起的瞬间应声倒地,遭甩落的他,胸前掩护的铁甲上勾插了数柄敌箭,他忙躲至翻倒在地、四蹄仍在空中不断踏动的战驹后头,借着马身抵箭,转首看去,跟随着他冲锋的骑兵,有的中箭坠马,有的被马儿惨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有的,马儿仍是止不住地向前冲,但马背上的骑兵却像个木偶似的不动,仔细一看,座上的骑兵张大了嘴,口里,插着一根刺穿后脑的敌箭。   一股冷意当下直窜至他的头皮,他紧紧掐握着手中的陌刀,扶摇而上的战栗之感掐紧了他的喉际,挥之不去。   飒冷的西风疾吹而至,远处林间萧萧作响,天际间顿时漫起了金黄艳红等各色秋叶,叶落如雨。   各色流彩倒映在他的眼瞳中,紧抵马尸承挨着箭雨的他,有片刻的怔然,在众多色彩中,一抹黑色的快影,犹如射出的疾箭般,突破重围迅速朝敌军杀去,他转过身来,在快速的光景中,他见着了乐浪的侧脸。   率着曾与他征战过各式沙场的下属,发动突袭的乐浪,不绕道而行、不畏箭雨,在下属的交叉掩护下,直冲向敌军正面中伍的箭队前,快速掩杀敌军箭兵。符青峰回过神来,舍弃了躲避敌箭之处,奔向离他最近的敌军骑兵,狠命将敌军扯曳下马再捅上一刀,在远处敌军箭队阵式一乱时,重新翻身上马的符青峰,命身后所有骑兵重结阵势再次冲锋,急于去支援乐浪的他,不断挥甩着马鞭,恨不得座下的马儿能生了翅般地鞭打着。   不知为什么,在看见乐浪脸部侧影的剎那间,他忽然丧失了所有恐惧的能力,生与死,全都抛诸脑后,他只想快点跟上乐浪的步伐,座下奔驰的战马蹄声轰隆隆的,眼前敌军的脸庞一个换过一个,但任何一张脸孔他都没有留在眼眶里,他只是不停地搜寻着一具冲入敌阵中的身影,一具,他必须紧跟在后头的身影。   乱仗之中,他听见某种类似嘶喊的声音自他的喉际发出,他看见,站在战马前头的敌军骇然地张大了眼,而他手中的陌刀,不留情地再次朝敌军的颈间横扫过去……   人吼马啸声此起彼落,冲入敌军阵中的乐浪,领着跟上的骑兵更加深入敌军阵队厮杀,此时后头的步兵也已赶至骑兵的身后接手,以兵刃与肉身相搏,偌大的战场一下子变得很窄小,而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亦不能回头。   依稀,可听见远处岸边长江疏浅零落的江水声,一如往日,涛声依旧相同,江水依旧在流,仿佛眼前的战争从没发生过似的。   夹杂在敌我之间的他,终于在敌军溃散的阵队中找着乐浪,看着乐浪勇往直前的身影,一个想法倏然闪过他的脑海,推翻了以往在他心中既定的英雄印象。   所谓的英雄,不是史官们笔下一字一句描绘出来的,亦不是在大街小巷里人们口中辗转流传而来的,而是在战场上,一刀一箭,杀出来的。   当他靠得乐浪更近,此时乐浪的身影却突地在他眼中变得很巨大,犹如一座盘据不动的伟山,而他,却觉得自己……   突然变得很渺小。   领军十万自九江右侧登岸的余丹波军伍,在乐浪与敌军厮杀的同一刻,也已和另一批规模庞大的敌军交战。   被命为前将军的顾长空,领着一万骑兵,居于大军前部,而前部里的骑兵们皆善弓射与枪矛。不但得负责箭袭,还得负起冲锋之责。   军中许多人始终不解,余丹波为何那么执着于全军的射技,又为何执着于以箭定胜负。但他知道,在余丹波给他瞧过的无数兵书里,他见识过史上太多以刀枪戢矛性命相拚的惨烈战场,皆不如箭攻这等安全又有效率的战法。   或许有人说余波丹取巧机诈,不似乐浪一身虎胆,不过只是个心如面娇的胭脂将军,但他知道,余丹波不轻易让部下以命相搏,一是为图保全大军军力,二是余丹波想让那些家中有父母妻小的士兵们,安然回家。   他还记得,在大军离开轩辕营前,余丹波召来麾下全部骑兵与箭兵,在偌大的校场上,以洪量的声音喝令所有人,在战场上,若无十成十的把握绝不出手,射出的箭矢若是落空,那么有机可趁的敌军下一箭即会射中我军,因此筒中的箭矢,根根都得射在敌军的身上,一根也不许浪费,方阵中的前部一把箭射出,中部就得在敌军将箭上弦前接续射出下一波,不得让敌军有喘息的机会,唯有如此,才能先取敌性命,更可避免与敌军进行生死皆是未定之数的两军肉搏战。   余丹波会如此做,不只是为保众士兵性命,更是在为玄玉着想,余丹波要节省兵源,以助玄玉日后攻打丹阳。   来到战场上,领着前军的他与余丹波,此刻全都躲在箭队的后头,而箭队所有的士兵,则是全都躲在以敌军尸首堆垒出来的尸山后头,当敌军箭势一停,敌军中央阵队的骑兵开始冲锋奔向他们来时,等着这一刻的余丹波,立即下令箭队朝着敌军的中央阵队拉弩放箭。   极度刺耳,整齐的箭啸几欲刮破耳膜,躲藏在敌尸间的顾长空屏住了气息,眼看着敌军冲来的骑兵在迎向箭雨后,有如断了线的人偶,成排成排地倒下,待敌军中央阵队一溃,由余丹波与他领军的前军,立即策马跃过尸山,快速冲向阵式已散的敌军中央阵队。   在马蹄扬起的沙尘中,沙粒颗颗击打在他的脸庞上,刮划出一条条血痕,但他不觉得疼,甚至什么感觉也没有,心跳声轰隆隆的,大得让他对四周的一切都听不清楚。在冲向敌阵的极度战栗与兴奋中,他的两眼紧紧跟随着骑在他前头的余丹波的身影,当冲在前头的余丹波扬手令下后,包括他在内,所有背后背弩的骑兵再次张弩齐射。   纷落不断的箭雨,一一落在他们即将抵达的敌军前部,在接近敌军前部时,余丹波随即抛下了弩弓,举起侧挂在鞍旁的长矛,用力刺进敌军的喉咙里。   也许是因为血腥的刺激,也可能是因恐惧的催化,依令照做的他,从不知自己的力气竟是这么大,一矛刺进敌军的脖子里欲再拔出时,竟连敌军的头颅也一并扯拉掉,留在矛上的人头令他怔了怔,扬首看去,其他与他一块冲锋的骑兵们,脸上也都挂着与他相同的错愕,但很快的,在余丹波震人心弦的大喝声中,他们纷纷回过神来,动作一致地甩掉矛上的人头,再次举矛刺向冲锋的敌军。   在这几近麻痹的杀人行为中,很奇怪的,自他两脚一踏上战场后,他就很难记得住战场上形形色色在他身旁周遭发生过的事,但他却一直都记得,敌军颈骨遭矛锋刺断时的声音,很清脆,就像嗑掉花生壳时的响音般,「咯」的一声,颈骨就断了。   在这回攻南前,他也曾随着余丹波打过多回流寇,杀过无数寇军,可却没有一次像这回如此血腥惨烈,或许是因为,敌我双方身后所背负着的,不只是生死,还有国家兴亡,因此不能回头的战士们人人格外卖命,在用尽气力中,顺道也把仅有的一切都豁出去,故而战场上的人命格外像是草芥,遭马蹄践踏后的碎骨残尸中,有人站起也有人倒下,生命变得只在眨眼瞬间,而人命,比起那嚼咬在牙缝间的花生米,还不值。   越江而来踏上战场前,他曾想象着当玄玉率着大军凯归时的胜利光景,也曾有过拜将封侯的无限想象,可现在,在他空旷的脑海里,却仅剩一个念头。   活下去。   他只想活着回到远在长江对岸的杨国!   揉混了风声,敌军使劲朝他掷来的利矛,带着咻咻难以言喻的啸音,飞快地与他擦肩而过,刺碎了他肩上的铠甲,顾长空迅速回过头来,不容迟疑地再次举握起手中的战矛,用力朝欲上马的敌军将领颈间刺下,自敌军颈间喷射而出的热血,溅了他一头一面,而他,就连伸手拭血的时间都没有,在下一个敌军又朝他扑上来欲扯他下马时,他用力拔出还卡在敌军将领颈间的战矛,使劲格挡住敌军砍来的长形陌刀,另一手,则是飞快地抽出配在鞍旁的陌刀,倾身奋力一捅,再抬起脚将遭一刀刺穿胸坎的敌军,给踢至污血遍布的黄沙里。   抬首一看,驰在最前头的余丹波,在敌军中军里找着了指挥敌军的将领,余丹波将马腹一挟,奔驰的飞快,顾长空以陌刀拍打着马儿,即刻也追了上去,驰至中途,只见余丹波突将整个身子侧挂在马腹旁,一壁闪躲敌军射来的箭雨,一壁张开了那柄需有两名壮丁才拉得开的余家弓,紧接着,猛然松弦放箭,强大的力道一箭射掉敌将的人头,那颗额际间横插了根兵箭的血淋人头,快速滚落至远处的黄沙里,再经余丹波座下的战马马蹄,一脚踩碎。   他目瞪口呆。   那颗遭马蹄践踏过的人头,鲜血中混流着浓稠的白色汁液,溅在黄泥沙土上,颜色显得突兀诡异,极力想压下满腹欲呕感的他,用力转过头去,不想,去认清那是什么东西。   为首的敌军将领一倒,敌军登时阵脚大乱,此时杨军阵后手执长陌刀的步兵们,掌握时机马上跟进杀敌,在前阵攻溃敌军中央线,趁敌军两翼阵势大乱后,所有留在中部后的步兵立即如洪水掩至,口中嘶喊而出的杀敌声震天价响,闪亮的陌刀在秋日的烈阳下,刀光刺目得无法逼视。   在这片令人睁不开眼的亮影中,眯着眼的顾长空,看见了余丹波位在战驹上那具昂首挺拔的身影,听他口中大喝着军令,引导指挥着他们继续前进杀敌。   如果说,这是一处人间炼狱,那么身着一身光明铠甲,挺身站在他们前头的余丹波,就是引领他们杀出这片血狱的唯一方向。但在他心中,那个曾在军帐中看着军图,或是现下远远驰在他们前头奋勇杀敌的余丹波,却再也不像是当年手捧着兵书,详细地为他们讲解战法兵阵的那个斯文书生,更不像,如师如友与他们相处了三年的顶头上司。   是战争让每个人都变了吗?   头一回,顾长空觉得,战袍上尽染敌军鲜血的余丹波,看来,是如此陌生。 第四章   固守在余杭等着赵奔前来的南国将军邢莱,利用潮汐起落与岸上的优势,多日来,将赵奔所率大军困陷在易守难攻的江口入海处,赵奔屡次突破防线欲率军入江口,计高一筹的邢莱,总有法子让他每进一步就得再退三步。   率军退回海上的赵奔,从军多年,从没把几个人的名号留在心底过的赵奔,不得不欣赏,这名被南国太子派来顾守余杭的南国大将,可欣赏归欣赏,赵奔仍旧得依德龄帅令行事。   余杭江口守有重兵不易攻进,因此赵奔放弃自江口逆流而上入余杭,改自余杭远处一带海岸抢滩登岸,同时派一支船队继续佯攻由邢莱镇守的入江口,为免大军将因抢滩而耗损过多军力,赵奔将众船舰抢滩之处集中在同一处,不分散任何军力,全力强攻,在船舰一靠近海岸时,各船舰纷纷朝岸上投出火禽火兽,先毁敌军立岸点再行抢滩。   当邢莱识破赵奔伎俩,率大军自江口赶来时,由赵奔所率的杨军军伍,已自焦焚处处的海岸边登岸。   同一时刻,位在余杭西北方的南国京畿丹阳,战事的硝烟也从未停止过。   原本人心惶惶的丹阳,在太子玉权亲自击退温伏珈,并获得连番胜仗后,南国一反开战时的士气低迷,军心鼓舞、士气大振,但玉权深知,眼前的胜利,只是个假象。南国大军能守住丹阳一带沿岸没有用,因为南国虽将重兵部署在丹阳与九江一带,可杨国最庞大的军力也集中在这二处,九江若是一破,届时联合上游杨军南下攻掠国土,再齐上丹阳的话,纵使丹阳是由石头所造,也同样要破。   他不能任九江坐以待毙。   几回交战下来,认为南军足以守住丹阳的玉权,在另一批自国内各营赶来的军伍抵达丹阳后,速召来丹阳头号守将元麾将军盛长渊等,于丹阳守军的行辕中议事。玉权在议中作出决定,命盛长渊为行军元帅,率丹阳大军巩固京畿,绝不能让杨军登岸,而玉权则亲率十万大军赶往中游九江,去阻止杨国主力大军东进。   当行辕中议完事的众将官纷纷退出行辕外时,留在里头并未退下的盛长渊,静静望着身为南国太子,亦身为南国人民希望的玉权。   「温伏珈若是卷土重来,盛将军可有把握击退?」即将带兵离营的玉权,放心不下地瞧着这个与邢莱一样名震南国的大将。   「回殿下。」他沉声应着,「末将绝不会让敌军踏上南国寸土。」   「好!」玉权一掌用力拍在他的肩头上,「丹阳前线就全权交给你!」   他的眼中写满担心,「殿下真要只身赶赴中游?」   「九江不能破。」玉权为他的表情怔了怔,虽是明白他在担心些什么,可也别无选择。   「末将明白。」   「答应我。」玉权将所有的重托都交付至他的身上,「在我回来前,守住丹阳。」   经他这么一说,盛长渊的眼底,顿时写满了替他抱憾的不甘。   「殿下若是能早个三五年登基……」与这个能文能武、且又忧国忧民的太子殿下相比,安躲在宫中的圣上不仅是无能,更是不顾国计,为何圣上不早些让这有能的太子登基呢?太子要是能够及早大权在握,他南国……今日也不会落到这等田地。   玉权听了,气息猛然一窒,用力别过头去。   「别说了。」   在前来通知大军已将出发的前将军,来至行辕外向玉权禀报时,盛长渊对着即将踏出行辕的玉权喊着。   「殿下!」   玉权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突然跪立在地的他。   盛长渊大声地请求,「为了南国,请殿下必定要活着回京畿!」   然而玉权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力朝他点点头后,大步转身离去。   迎着西风,走向中路正军的玉权,即使知道盛长渊仍跪在原处,但他在途中却一次也没有回头,他只是两目瞬也不瞬地看着前方,用力挺直了背脊,然而盛长渊方才的那句话,此刻却一直在他的耳际徘徊不去。   活着回京畿……活着,就一定有希望吗?   其实生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胜负。   他不能输,只因战败的代价实在太庞大了,他南国,输不起这场仗!   九江尚未攻下,为免九江下游的南军前去支援九江,造成余丹波他们更大的负担,原本等着与乐浪会合的玄玉,决意亲率五万大军前去九江下游拦截敌军。   养精蓄锐、整军待发的这一夜中,守在玄玉身旁的堂旭,见玄玉并无睡意,劝了玄玉许久却依然不成的他,虽说玄玉都已叫他与其他将军一般去歇息别守着他了,可他就是不走,硬是努力打起精神,一回又一回地,聆听着外头定时的打更声,他觉得这夜很漫长。   在他的目光下,玄玉沉默地在行辕中坐了一夜,案上的茶凉了,烛泪也干了。   当黎明再次来到,东方远处的山头迸射出第一道晨曦时,着好战袍的玄玉,系紧腰际的箭筒,扬手取下挂放在架上的陌刀配挂在腰际另一侧,在转身走出帐外时,他用力握紧了堂旭呈上来的战弓。   帐帘一掀,微眯着眼看向天空的玄玉,从不曾觉得黎明时分的天际是如此清澈,叶上犹带夜露的草叶,在风中轻轻颤动,神农营两万骑兵与三万步兵,也在晨风的吹拂下苏醒,齐列在川声嘹亮的岸边,正一个接一个的登上战船,准备前往对岸九江己攻下的渡口,自九江上岸后先行东进。   全军登上船舰后,一艘艘载满了士兵的船舰平稳地滑过江面,清晨的江面上很平静,偶有数只江鸥低叫地飞过,或是跟随在船舰后头嬉戏,这是个一如往日的早晨,天际澄净、江水剔透,带着湿意的空气里,嗅不到丝毫战争的气味。   但在日头愈升愈高,他们也愈来愈靠近对岸时,站在船头的玄玉,迎着带了点刺鼻气味的江风,远眺着远处岸上面临三面夹击的九江城,未熄的袅袅烽烟仍在上方徘徊,染黑了九江的天际宛若重云密布,阳光照射在遭到损坏或经历过烟熏火烧的城墙残垣上,看来有些漆黑,在岸边,那夜燕子楼所率的战船也仍停泊在江岸边。   大军登岸后,玄玉先令战船开回杨国长江沿岸,顺着安全的江道续往下游前进,再亲率大军踏着岸边的江水,绕过攻守方酣的九江城,开始朝上游前进。   远离了九江城后,他们在几座居于九江附近的城镇遇到了点抵抗,但对方皆不是敌手,原本行走在岸边或是城间的大军,随着江岸地势的改变,离开了江水走入了岸旁林木生长得甚为浓密的林中,据军中的向导说,这是捷径。   林间走了一日后,在次日天明时前方探子来报,如玄玉所料,南军一支位在九江不远处的军伍,正奉命赶往九江支援,全速朝他们这个方向开来。   收到这消息后,军中众将军皆面有难色,只因若在这处偌大的林间与敌军交锋,万分不妥,因林战的缺点实在太多了,军伍不能布阵、骑兵不能策马冲锋、步兵们惯用的长形陌刀或是枪矛,也不便在林木密集的林间使用,加上所有的战略、计策在这林间也全都派不上用场,任再如何英勇的兵将,面对此境,也难敌困况。   若是不愿林战,那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往后退,撤出林外再战,可他们光在林间疾走就走了一日,若是退出林外再战,那么先前这一日的光阴就即将耗费,且更让敌军接近九江一步;另一个选择是,大军继续前进,赶在敌军入林前在林外与敌军交战。可这二者他们却皆不能选择,因敌军已即将入林,而他们离出林处,也还有段距离。   不愿耽误时间的玄玉选择继续前进,并下令全军准备在林间与敌军交锋。   林间草木,在士兵们踏过时沙沙作响,而这声响,也是此刻寂静的林中唯一的音律。在玄玉的令下,盾伍与箭伍走在前头,骑兵们将战马置于大军之后,与步兵皆背弓或弩,携短陌刀前进,堂旭身后那柄大刀,此刻在林中看来,极为不适,可玄玉没有说什么,也没特意叮咛他些什么,玄玉的无言,或许是出自于多年来对于他的信任。   在穿过林叶间的朝阳照射下,刀光刺眼闪烁,白亮的光影在翠林间四处晃动,堂旭身后这把数年前玄玉命人替他造的大刀,很重、很沉,就与他原有的那把一模一样,细心的玄玉,怕他会用不惯,甚至连刀柄上遭他长年握出来的纹路也都命人造出来,当年他头一回将它接至双掌中时,他总觉得喉际紧得有点疼,除了谢字外,口拙的他,不知还能对玄玉说些什么。   那时玄玉的脸庞,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如今,在一边前进也一边等待着与敌军交锋的这个当头,堂旭却看不清,一直走在他前头的玄玉,此刻他那逆光下的侧脸。   两国开战以来,玄玉变得更沉默了,不知是因袁天印不在他身旁的缘故,所以玄玉少了个能够说上话的对象,还是因有太多的责任与期待压在玄玉的肩头上,让玄玉累得说不出口,因此玄玉连他也不愿开口。开战后的每一日,玄玉除了镇日在行辕中听取军情,并在作出反应后命人回报给前线,或是和各将官商议军机与决定下一波攻势外,玄玉还派出大批内间潜入南国,四处散布对南军不利的负面消息,以及他杨军是如何壮大,将在多久后就攻陷南国一带的临江众城,再率大军联攻至国都丹阳。   玄玉在内间这方面的作法,有点阴险,但他明白。战争中,本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或是光明磊落,只有节省兵力与时间,动摇敌军军心,远比展现军威动武恫吓来得有效多了,只是他不确定,这究竟是袁天印事先就教过玄玉的,抑或是玄玉自己想的,不知怎地,他突然很希望,这是袁天印所想出来的而不是玄玉,他不想……数年前由他撑着伞一块走在洛阳街头上,站在伞下边低声询问他身后的刀背了几年的玄玉,太快,变了样。   可他知道,这一战的胜负就背负在玄玉的身后,玄玉不能不变。   于是他在玄玉的沉默间,发觉他再也找不到当年伞下的那个玄玉,他不知下令三军开战的玄玉,这些日子来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面对圣上所给的,只能胜不能败的这个前提,玄玉又是如何让自己在这重责下调适过来的。如果说,权力会让人疯狂、也会把一个人给压垮,那么手拥调度指挥六十万大军军权的玄玉,现下的心情,又是如何?   层层理不清的思绪,被更多加入林间的声响打断。   穿过树丛直袭而来的箭雨,来得很突然,几乎是在箭到响起啸音时他们才发觉,来不及回报敌军已到的探子已死在前头的林间,随即一批又一批居于大军前的前军步兵倒下,一根根未射中的敌箭,大部份钉穿在树干上,或是坠落在脚下的草丛间。   林间若是采箭袭,不适远距,只宜近距。命前军的步兵持盾续往前走,玄玉打算先缩短了两军之距再行箭攻,直将两军之距拉至不能再近的距离后,等候已久的箭伍在前将军的令下还以箭攻,同时步兵也持盾前进,先杀敌军箭兵,以扩大两军交锋的兵员范围。   不过多久,厮杀在林间展开。   自陌刀刀尖落下的敌军鲜血,掉至枫红落叶一地的林间,看来并不怎么突兀,因此生死的感触并没有那么深,可喊在口中的杀敌声,却声声在林间回荡不已。守护在玄玉身畔的堂旭,在玄玉率中军前往支援前头的前军时,心惊胆跳地看着他身先士卒的动作。   可能是玄玉也在等待着与敌军亲自交锋的时机到来,因此玄玉不待在后头安全的主帅位上。   不顾众将军反对的玄玉,奋不顾身地投入战场,逼得所有跟随的大将也一涌而上前去护帅,前头的步兵眼见就连主帅都身先士卒了,沉默的杨军顿时气势一振,杀敌也格外奋勇,眼看着大军原本是处在久滞不动的林间,现下已替换成一步步逼南军退向林外。   落叶与刀剑交杂的林间战场上,领在前头的玄玉,一刀深砍进敌军的腹里,刀未拔出,敌兵已至,令另一名跟在玄玉身旁的冠军大将军忙不迭地出声。   「元帅!」   经他一提醒,随之弃刀的玄玉,在冠军大将军护帅的掩护下迅速跃至一旁,他伸手朝空中一扬,紧跟在他近处的堂旭立即将他的帅剑扔向他。   为玄玉安危急得慌的堂旭,没想到玄玉在接过帅剑后,仿佛像换了个人,更像是得了水的鱼儿,使出惯用剑法的他比用陌刀时更加熟稔,杀敌的动作也更加俐落,先是前去搭救方才救他的冠军大将军,次再率着步兵逼敌军一步步退出林外,令后头的将军与士兵们,在见主帅一马当先的杀敌后,莫不飞快地跟进。但不知是哪个听见方才冠军大将军所喊的敌军,却在此时出了声。   「敌军领头的是杨国大元帅齐王玄玉,谁若杀了他即可立下大功!」   敌将响亮的高呼声,渗进了在林间吵杂的兵戎声中,玄玉二话不说地将手中之剑插在草地上,飞快转身拔出一根敌军射在他身旁树干上的箭,取来身后的弓将箭搭上弦,迅速射向敌军高喊着他身份的将领,动作一气呵成。   可即便是这样,敌军还是发现玄玉的身份了。   为此心急如焚的堂旭,与其他紧跟在玄玉四处的诸位将军一样,想也不想地即护在玄玉的前头,可玄玉却似乎对敌军知晓他身份并不怎么在意,抽起了插竖在地上的帅剑后,依旧举剑上前杀敌,在那一刻,堂旭怔了怔。   也许是错觉吧,他突然觉得,此刻的玄玉,眼神和当年深夜落雨时分初抵洛阳总管府的乐浪,很像、很像。   将敌军逼出了林间后,定眼一看,是块平坦的江原,敌我皆无处可躲藏,估算了一番,敌我之数有一大段明显的差距,杨军占于上风,玄玉勾了勾唇角,自前阵退至阵中主力,命前头的骑兵重新上马,步兵重组方阵,由持盾与陌刀的步兵领在前头抵箭开道,箭兵紧挨着持盾的步兵,在后头,则是被护在盾下的骑兵与负责肉搏冲锋的步兵。   在重装步兵组好方阵后,居于马背上的玄玉举起帅剑。   「杀!」   战马马蹄翻飞,扬起阵阵漫天的沙尘,驰在玄玉身侧的堂旭,双眼所见到的,不是玄玉往日的笑脸,而是道陌生的猎人眼神,此刻他所聆听着的,也不再是玄玉的关怀,他所接到的指令是……   杀。   固守在余杭等着赵奔前来的南国将军邢莱,利用潮汐起落与岸上的优势,多日来,将赵奔所率大军困陷在易守难攻的江口入海处,赵奔屡次突破防线欲率军入江口,计高一筹的邢莱,总有法子让他每进一步就得再退三步。   率军退回海上的赵奔,从军多年,从没把几个人的名号留在心底过的赵奔,不得不欣赏,这名被南国太子派来顾守余杭的南国大将,可欣赏归欣赏,赵奔仍旧得依德龄帅令行事。   余杭江口守有重兵不易攻进,因此赵奔放弃自江口逆流而上入余杭,改自余杭远处一带海岸抢滩登岸,同时派一支船队继续佯攻由邢莱镇守的入江口,为免大军将因抢滩而耗损过多军力,赵奔将众船舰抢滩之处集中在同一处,不分散任何军力,全力强攻,在船舰一靠近海岸时,各船舰纷纷朝岸上投出火禽火兽,先毁敌军立岸点再行抢滩。   当邢莱识破赵奔伎俩,率大军自江口赶来时,由赵奔所率的杨军军伍,已自焦焚处处的海岸边登岸。   同一时刻,位在余杭西北方的南国京畿丹阳,战事的硝烟也从未停止过。   原本人心惶惶的丹阳,在太子玉权亲自击退温伏珈,并获得连番胜仗后,南国一反开战时的士气低迷,军心鼓舞、士气大振,但玉权深知,眼前的胜利,只是个假象。南国大军能守住丹阳一带沿岸没有用,因为南国虽将重兵部署在丹阳与九江一带,可杨国最庞大的军力也集中在这二处,九江若是一破,届时联合上游杨军南下攻掠国土,再齐上丹阳的话,纵使丹阳是由石头所造,也同样要破。   他不能任九江坐以待毙。   几回交战下来,认为南军足以守住丹阳的玉权,在另一批自国内各营赶来的军伍抵达丹阳后,速召来丹阳头号守将元麾将军盛长渊等,于丹阳守军的行辕中议事。玉权在议中作出决定,命盛长渊为行军元帅,率丹阳大军巩固京畿,绝不能让杨军登岸,而玉权则亲率十万大军赶往中游九江,去阻止杨国主力大军东进。   当行辕中议完事的众将官纷纷退出行辕外时,留在里头并未退下的盛长渊,静静望着身为南国太子,亦身为南国人民希望的玉权。   「温伏珈若是卷土重来,盛将军可有把握击退?」即将带兵离营的玉权,放心不下地瞧着这个与邢莱一样名震南国的大将。   「回殿下。」他沉声应着,「末将绝不会让敌军踏上南国寸土。」   「好!」玉权一掌用力拍在他的肩头上,「丹阳前线就全权交给你!」   他的眼中写满担心,「殿下真要只身赶赴中游?」   「九江不能破。」玉权为他的表情怔了怔,虽是明白他在担心些什么,可也别无选择。   「末将明白。」   「答应我。」玉权将所有的重托都交付至他的身上,「在我回来前,守住丹阳。」   经他这么一说,盛长渊的眼底,顿时写满了替他抱憾的不甘。   「殿下若是能早个三五年登基……」与这个能文能武、且又忧国忧民的太子殿下相比,安躲在宫中的圣上不仅是无能,更是不顾国计,为何圣上不早些让这有能的太子登基呢?太子要是能够及早大权在握,他南国……今日也不会落到这等田地。   玉权听了,气息猛然一窒,用力别过头去。   「别说了。」   在前来通知大军已将出发的前将军,来至行辕外向玉权禀报时,盛长渊对着即将踏出行辕的玉权喊着。   「殿下!」   玉权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突然跪立在地的他。   盛长渊大声地请求,「为了南国,请殿下必定要活着回京畿!」   然而玉权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力朝他点点头后,大步转身离去。   迎着西风,走向中路正军的玉权,即使知道盛长渊仍跪在原处,但他在途中却一次也没有回头,他只是两目瞬也不瞬地看着前方,用力挺直了背脊,然而盛长渊方才的那句话,此刻却一直在他的耳际徘徊不去。   活着回京畿……活着,就一定有希望吗?   其实生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胜负。   他不能输,只因战败的代价实在太庞大了,他南国,输不起这场仗!   九江尚未攻下,为免九江下游的南军前去支援九江,造成余丹波他们更大的负担,原本等着与乐浪会合的玄玉,决意亲率五万大军前去九江下游拦截敌军。   养精蓄锐、整军待发的这一夜中,守在玄玉身旁的堂旭,见玄玉并无睡意,劝了玄玉许久却依然不成的他,虽说玄玉都已叫他与其他将军一般去歇息别守着他了,可他就是不走,硬是努力打起精神,一回又一回地,聆听着外头定时的打更声,他觉得这夜很漫长。   在他的目光下,玄玉沉默地在行辕中坐了一夜,案上的茶凉了,烛泪也干了。   当黎明再次来到,东方远处的山头迸射出第一道晨曦时,着好战袍的玄玉,系紧腰际的箭筒,扬手取下挂放在架上的陌刀配挂在腰际另一侧,在转身走出帐外时,他用力握紧了堂旭呈上来的战弓。   帐帘一掀,微眯着眼看向天空的玄玉,从不曾觉得黎明时分的天际是如此清澈,叶上犹带夜露的草叶,在风中轻轻颤动,神农营两万骑兵与三万步兵,也在晨风的吹拂下苏醒,齐列在川声嘹亮的岸边,正一个接一个的登上战船,准备前往对岸九江己攻下的渡口,自九江上岸后先行东进。   全军登上船舰后,一艘艘载满了士兵的船舰平稳地滑过江面,清晨的江面上很平静,偶有数只江鸥低叫地飞过,或是跟随在船舰后头嬉戏,这是个一如往日的早晨,天际澄净、江水剔透,带着湿意的空气里,嗅不到丝毫战争的气味。   但在日头愈升愈高,他们也愈来愈靠近对岸时,站在船头的玄玉,迎着带了点刺鼻气味的江风,远眺着远处岸上面临三面夹击的九江城,未熄的袅袅烽烟仍在上方徘徊,染黑了九江的天际宛若重云密布,阳光照射在遭到损坏或经历过烟熏火烧的城墙残垣上,看来有些漆黑,在岸边,那夜燕子楼所率的战船也仍停泊在江岸边。   大军登岸后,玄玉先令战船开回杨国长江沿岸,顺着安全的江道续往下游前进,再亲率大军踏着岸边的江水,绕过攻守方酣的九江城,开始朝上游前进。   远离了九江城后,他们在几座居于九江附近的城镇遇到了点抵抗,但对方皆不是敌手,原本行走在岸边或是城间的大军,随着江岸地势的改变,离开了江水走入了岸旁林木生长得甚为浓密的林中,据军中的向导说,这是捷径。   林间走了一日后,在次日天明时前方探子来报,如玄玉所料,南军一支位在九江不远处的军伍,正奉命赶往九江支援,全速朝他们这个方向开来。   收到这消息后,军中众将军皆面有难色,只因若在这处偌大的林间与敌军交锋,万分不妥,因林战的缺点实在太多了,军伍不能布阵、骑兵不能策马冲锋、步兵们惯用的长形陌刀或是枪矛,也不便在林木密集的林间使用,加上所有的战略、计策在这林间也全都派不上用场,任再如何英勇的兵将,面对此境,也难敌困况。   若是不愿林战,那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往后退,撤出林外再战,可他们光在林间疾走就走了一日,若是退出林外再战,那么先前这一日的光阴就即将耗费,且更让敌军接近九江一步;另一个选择是,大军继续前进,赶在敌军入林前在林外与敌军交战。可这二者他们却皆不能选择,因敌军已即将入林,而他们离出林处,也还有段距离。   不愿耽误时间的玄玉选择继续前进,并下令全军准备在林间与敌军交锋。   林间草木,在士兵们踏过时沙沙作响,而这声响,也是此刻寂静的林中唯一的音律。在玄玉的令下,盾伍与箭伍走在前头,骑兵们将战马置于大军之后,与步兵皆背弓或弩,携短陌刀前进,堂旭身后那柄大刀,此刻在林中看来,极为不适,可玄玉没有说什么,也没特意叮咛他些什么,玄玉的无言,或许是出自于多年来对于他的信任。   在穿过林叶间的朝阳照射下,刀光刺眼闪烁,白亮的光影在翠林间四处晃动,堂旭身后这把数年前玄玉命人替他造的大刀,很重、很沉,就与他原有的那把一模一样,细心的玄玉,怕他会用不惯,甚至连刀柄上遭他长年握出来的纹路也都命人造出来,当年他头一回将它接至双掌中时,他总觉得喉际紧得有点疼,除了谢字外,口拙的他,不知还能对玄玉说些什么。   那时玄玉的脸庞,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如今,在一边前进也一边等待着与敌军交锋的这个当头,堂旭却看不清,一直走在他前头的玄玉,此刻他那逆光下的侧脸。   两国开战以来,玄玉变得更沉默了,不知是因袁天印不在他身旁的缘故,所以玄玉少了个能够说上话的对象,还是因有太多的责任与期待压在玄玉的肩头上,让玄玉累得说不出口,因此玄玉连他也不愿开口。开战后的每一日,玄玉除了镇日在行辕中听取军情,并在作出反应后命人回报给前线,或是和各将官商议军机与决定下一波攻势外,玄玉还派出大批内间潜入南国,四处散布对南军不利的负面消息,以及他杨军是如何壮大,将在多久后就攻陷南国一带的临江众城,再率大军联攻至国都丹阳。   玄玉在内间这方面的作法,有点阴险,但他明白。战争中,本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或是光明磊落,只有节省兵力与时间,动摇敌军军心,远比展现军威动武恫吓来得有效多了,只是他不确定,这究竟是袁天印事先就教过玄玉的,抑或是玄玉自己想的,不知怎地,他突然很希望,这是袁天印所想出来的而不是玄玉,他不想……数年前由他撑着伞一块走在洛阳街头上,站在伞下边低声询问他身后的刀背了几年的玄玉,太快,变了样。   可他知道,这一战的胜负就背负在玄玉的身后,玄玉不能不变。   于是他在玄玉的沉默间,发觉他再也找不到当年伞下的那个玄玉,他不知下令三军开战的玄玉,这些日子来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面对圣上所给的,只能胜不能败的这个前提,玄玉又是如何让自己在这重责下调适过来的。如果说,权力会让人疯狂、也会把一个人给压垮,那么手拥调度指挥六十万大军军权的玄玉,现下的心情,又是如何?   层层理不清的思绪,被更多加入林间的声响打断。   穿过树丛直袭而来的箭雨,来得很突然,几乎是在箭到响起啸音时他们才发觉,来不及回报敌军已到的探子已死在前头的林间,随即一批又一批居于大军前的前军步兵倒下,一根根未射中的敌箭,大部份钉穿在树干上,或是坠落在脚下的草丛间。   林间若是采箭袭,不适远距,只宜近距。命前军的步兵持盾续往前走,玄玉打算先缩短了两军之距再行箭攻,直将两军之距拉至不能再近的距离后,等候已久的箭伍在前将军的令下还以箭攻,同时步兵也持盾前进,先杀敌军箭兵,以扩大两军交锋的兵员范围。   不过多久,厮杀在林间展开。   自陌刀刀尖落下的敌军鲜血,掉至枫红落叶一地的林间,看来并不怎么突兀,因此生死的感触并没有那么深,可喊在口中的杀敌声,却声声在林间回荡不已。守护在玄玉身畔的堂旭,在玄玉率中军前往支援前头的前军时,心惊胆跳地看着他身先士卒的动作。   可能是玄玉也在等待着与敌军亲自交锋的时机到来,因此玄玉不待在后头安全的主帅位上。   不顾众将军反对的玄玉,奋不顾身地投入战场,逼得所有跟随的大将也一涌而上前去护帅,前头的步兵眼见就连主帅都身先士卒了,沉默的杨军顿时气势一振,杀敌也格外奋勇,眼看着大军原本是处在久滞不动的林间,现下已替换成一步步逼南军退向林外。   落叶与刀剑交杂的林间战场上,领在前头的玄玉,一刀深砍进敌军的腹里,刀未拔出,敌兵已至,令另一名跟在玄玉身旁的冠军大将军忙不迭地出声。   「元帅!」   经他一提醒,随之弃刀的玄玉,在冠军大将军护帅的掩护下迅速跃至一旁,他伸手朝空中一扬,紧跟在他近处的堂旭立即将他的帅剑扔向他。   为玄玉安危急得慌的堂旭,没想到玄玉在接过帅剑后,仿佛像换了个人,更像是得了水的鱼儿,使出惯用剑法的他比用陌刀时更加熟稔,杀敌的动作也更加俐落,先是前去搭救方才救他的冠军大将军,次再率着步兵逼敌军一步步退出林外,令后头的将军与士兵们,在见主帅一马当先的杀敌后,莫不飞快地跟进。但不知是哪个听见方才冠军大将军所喊的敌军,却在此时出了声。   「敌军领头的是杨国大元帅齐王玄玉,谁若杀了他即可立下大功!」   敌将响亮的高呼声,渗进了在林间吵杂的兵戎声中,玄玉二话不说地将手中之剑插在草地上,飞快转身拔出一根敌军射在他身旁树干上的箭,取来身后的弓将箭搭上弦,迅速射向敌军高喊着他身份的将领,动作一气呵成。   可即便是这样,敌军还是发现玄玉的身份了。   为此心急如焚的堂旭,与其他紧跟在玄玉四处的诸位将军一样,想也不想地即护在玄玉的前头,可玄玉却似乎对敌军知晓他身份并不怎么在意,抽起了插竖在地上的帅剑后,依旧举剑上前杀敌,在那一刻,堂旭怔了怔。   也许是错觉吧,他突然觉得,此刻的玄玉,眼神和当年深夜落雨时分初抵洛阳总管府的乐浪,很像、很像。   将敌军逼出了林间后,定眼一看,是块平坦的江原,敌我皆无处可躲藏,估算了一番,敌我之数有一大段明显的差距,杨军占于上风,玄玉勾了勾唇角,自前阵退至阵中主力,命前头的骑兵重新上马,步兵重组方阵,由持盾与陌刀的步兵领在前头抵箭开道,箭兵紧挨着持盾的步兵,在后头,则是被护在盾下的骑兵与负责肉搏冲锋的步兵。   在重装步兵组好方阵后,居于马背上的玄玉举起帅剑。   「杀!」   战马马蹄翻飞,扬起阵阵漫天的沙尘,驰在玄玉身侧的堂旭,双眼所见到的,不是玄玉往日的笑脸,而是道陌生的猎人眼神,此刻他所聆听着的,也不再是玄玉的关怀,他所接到的指令是……   杀。   固守在余杭等着赵奔前来的南国将军邢莱,利用潮汐起落与岸上的优势,多日来,将赵奔所率大军困陷在易守难攻的江口入海处,赵奔屡次突破防线欲率军入江口,计高一筹的邢莱,总有法子让他每进一步就得再退三步。   率军退回海上的赵奔,从军多年,从没把几个人的名号留在心底过的赵奔,不得不欣赏,这名被南国太子派来顾守余杭的南国大将,可欣赏归欣赏,赵奔仍旧得依德龄帅令行事。   余杭江口守有重兵不易攻进,因此赵奔放弃自江口逆流而上入余杭,改自余杭远处一带海岸抢滩登岸,同时派一支船队继续佯攻由邢莱镇守的入江口,为免大军将因抢滩而耗损过多军力,赵奔将众船舰抢滩之处集中在同一处,不分散任何军力,全力强攻,在船舰一靠近海岸时,各船舰纷纷朝岸上投出火禽火兽,先毁敌军立岸点再行抢滩。   当邢莱识破赵奔伎俩,率大军自江口赶来时,由赵奔所率的杨军军伍,已自焦焚处处的海岸边登岸。   同一时刻,位在余杭西北方的南国京畿丹阳,战事的硝烟也从未停止过。   原本人心惶惶的丹阳,在太子玉权亲自击退温伏珈,并获得连番胜仗后,南国一反开战时的士气低迷,军心鼓舞、士气大振,但玉权深知,眼前的胜利,只是个假象。南国大军能守住丹阳一带沿岸没有用,因为南国虽将重兵部署在丹阳与九江一带,可杨国最庞大的军力也集中在这二处,九江若是一破,届时联合上游杨军南下攻掠国土,再齐上丹阳的话,纵使丹阳是由石头所造,也同样要破。   他不能任九江坐以待毙。   几回交战下来,认为南军足以守住丹阳的玉权,在另一批自国内各营赶来的军伍抵达丹阳后,速召来丹阳头号守将元麾将军盛长渊等,于丹阳守军的行辕中议事。玉权在议中作出决定,命盛长渊为行军元帅,率丹阳大军巩固京畿,绝不能让杨军登岸,而玉权则亲率十万大军赶往中游九江,去阻止杨国主力大军东进。   当行辕中议完事的众将官纷纷退出行辕外时,留在里头并未退下的盛长渊,静静望着身为南国太子,亦身为南国人民希望的玉权。   「温伏珈若是卷土重来,盛将军可有把握击退?」即将带兵离营的玉权,放心不下地瞧着这个与邢莱一样名震南国的大将。   「回殿下。」他沉声应着,「末将绝不会让敌军踏上南国寸土。」   「好!」玉权一掌用力拍在他的肩头上,「丹阳前线就全权交给你!」   他的眼中写满担心,「殿下真要只身赶赴中游?」   「九江不能破。」玉权为他的表情怔了怔,虽是明白他在担心些什么,可也别无选择。   「末将明白。」   「答应我。」玉权将所有的重托都交付至他的身上,「在我回来前,守住丹阳。」   经他这么一说,盛长渊的眼底,顿时写满了替他抱憾的不甘。   「殿下若是能早个三五年登基……」与这个能文能武、且又忧国忧民的太子殿下相比,安躲在宫中的圣上不仅是无能,更是不顾国计,为何圣上不早些让这有能的太子登基呢?太子要是能够及早大权在握,他南国……今日也不会落到这等田地。   玉权听了,气息猛然一窒,用力别过头去。   「别说了。」   在前来通知大军已将出发的前将军,来至行辕外向玉权禀报时,盛长渊对着即将踏出行辕的玉权喊着。   「殿下!」   玉权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突然跪立在地的他。   盛长渊大声地请求,「为了南国,请殿下必定要活着回京畿!」   然而玉权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力朝他点点头后,大步转身离去。   迎着西风,走向中路正军的玉权,即使知道盛长渊仍跪在原处,但他在途中却一次也没有回头,他只是两目瞬也不瞬地看着前方,用力挺直了背脊,然而盛长渊方才的那句话,此刻却一直在他的耳际徘徊不去。   活着回京畿……活着,就一定有希望吗?   其实生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胜负。   他不能输,只因战败的代价实在太庞大了,他南国,输不起这场仗!   九江尚未攻下,为免九江下游的南军前去支援九江,造成余丹波他们更大的负担,原本等着与乐浪会合的玄玉,决意亲率五万大军前去九江下游拦截敌军。   养精蓄锐、整军待发的这一夜中,守在玄玉身旁的堂旭,见玄玉并无睡意,劝了玄玉许久却依然不成的他,虽说玄玉都已叫他与其他将军一般去歇息别守着他了,可他就是不走,硬是努力打起精神,一回又一回地,聆听着外头定时的打更声,他觉得这夜很漫长。   在他的目光下,玄玉沉默地在行辕中坐了一夜,案上的茶凉了,烛泪也干了。   当黎明再次来到,东方远处的山头迸射出第一道晨曦时,着好战袍的玄玉,系紧腰际的箭筒,扬手取下挂放在架上的陌刀配挂在腰际另一侧,在转身走出帐外时,他用力握紧了堂旭呈上来的战弓。   帐帘一掀,微眯着眼看向天空的玄玉,从不曾觉得黎明时分的天际是如此清澈,叶上犹带夜露的草叶,在风中轻轻颤动,神农营两万骑兵与三万步兵,也在晨风的吹拂下苏醒,齐列在川声嘹亮的岸边,正一个接一个的登上战船,准备前往对岸九江己攻下的渡口,自九江上岸后先行东进。   全军登上船舰后,一艘艘载满了士兵的船舰平稳地滑过江面,清晨的江面上很平静,偶有数只江鸥低叫地飞过,或是跟随在船舰后头嬉戏,这是个一如往日的早晨,天际澄净、江水剔透,带着湿意的空气里,嗅不到丝毫战争的气味。   但在日头愈升愈高,他们也愈来愈靠近对岸时,站在船头的玄玉,迎着带了点刺鼻气味的江风,远眺着远处岸上面临三面夹击的九江城,未熄的袅袅烽烟仍在上方徘徊,染黑了九江的天际宛若重云密布,阳光照射在遭到损坏或经历过烟熏火烧的城墙残垣上,看来有些漆黑,在岸边,那夜燕子楼所率的战船也仍停泊在江岸边。   大军登岸后,玄玉先令战船开回杨国长江沿岸,顺着安全的江道续往下游前进,再亲率大军踏着岸边的江水,绕过攻守方酣的九江城,开始朝上游前进。   远离了九江城后,他们在几座居于九江附近的城镇遇到了点抵抗,但对方皆不是敌手,原本行走在岸边或是城间的大军,随着江岸地势的改变,离开了江水走入了岸旁林木生长得甚为浓密的林中,据军中的向导说,这是捷径。   林间走了一日后,在次日天明时前方探子来报,如玄玉所料,南军一支位在九江不远处的军伍,正奉命赶往九江支援,全速朝他们这个方向开来。   收到这消息后,军中众将军皆面有难色,只因若在这处偌大的林间与敌军交锋,万分不妥,因林战的缺点实在太多了,军伍不能布阵、骑兵不能策马冲锋、步兵们惯用的长形陌刀或是枪矛,也不便在林木密集的林间使用,加上所有的战略、计策在这林间也全都派不上用场,任再如何英勇的兵将,面对此境,也难敌困况。   若是不愿林战,那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往后退,撤出林外再战,可他们光在林间疾走就走了一日,若是退出林外再战,那么先前这一日的光阴就即将耗费,且更让敌军接近九江一步;另一个选择是,大军继续前进,赶在敌军入林前在林外与敌军交战。可这二者他们却皆不能选择,因敌军已即将入林,而他们离出林处,也还有段距离。   不愿耽误时间的玄玉选择继续前进,并下令全军准备在林间与敌军交锋。   林间草木,在士兵们踏过时沙沙作响,而这声响,也是此刻寂静的林中唯一的音律。在玄玉的令下,盾伍与箭伍走在前头,骑兵们将战马置于大军之后,与步兵皆背弓或弩,携短陌刀前进,堂旭身后那柄大刀,此刻在林中看来,极为不适,可玄玉没有说什么,也没特意叮咛他些什么,玄玉的无言,或许是出自于多年来对于他的信任。   在穿过林叶间的朝阳照射下,刀光刺眼闪烁,白亮的光影在翠林间四处晃动,堂旭身后这把数年前玄玉命人替他造的大刀,很重、很沉,就与他原有的那把一模一样,细心的玄玉,怕他会用不惯,甚至连刀柄上遭他长年握出来的纹路也都命人造出来,当年他头一回将它接至双掌中时,他总觉得喉际紧得有点疼,除了谢字外,口拙的他,不知还能对玄玉说些什么。   那时玄玉的脸庞,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如今,在一边前进也一边等待着与敌军交锋的这个当头,堂旭却看不清,一直走在他前头的玄玉,此刻他那逆光下的侧脸。   两国开战以来,玄玉变得更沉默了,不知是因袁天印不在他身旁的缘故,所以玄玉少了个能够说上话的对象,还是因有太多的责任与期待压在玄玉的肩头上,让玄玉累得说不出口,因此玄玉连他也不愿开口。开战后的每一日,玄玉除了镇日在行辕中听取军情,并在作出反应后命人回报给前线,或是和各将官商议军机与决定下一波攻势外,玄玉还派出大批内间潜入南国,四处散布对南军不利的负面消息,以及他杨军是如何壮大,将在多久后就攻陷南国一带的临江众城,再率大军联攻至国都丹阳。   玄玉在内间这方面的作法,有点阴险,但他明白。战争中,本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或是光明磊落,只有节省兵力与时间,动摇敌军军心,远比展现军威动武恫吓来得有效多了,只是他不确定,这究竟是袁天印事先就教过玄玉的,抑或是玄玉自己想的,不知怎地,他突然很希望,这是袁天印所想出来的而不是玄玉,他不想……数年前由他撑着伞一块走在洛阳街头上,站在伞下边低声询问他身后的刀背了几年的玄玉,太快,变了样。   可他知道,这一战的胜负就背负在玄玉的身后,玄玉不能不变。   于是他在玄玉的沉默间,发觉他再也找不到当年伞下的那个玄玉,他不知下令三军开战的玄玉,这些日子来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面对圣上所给的,只能胜不能败的这个前提,玄玉又是如何让自己在这重责下调适过来的。如果说,权力会让人疯狂、也会把一个人给压垮,那么手拥调度指挥六十万大军军权的玄玉,现下的心情,又是如何?   层层理不清的思绪,被更多加入林间的声响打断。   穿过树丛直袭而来的箭雨,来得很突然,几乎是在箭到响起啸音时他们才发觉,来不及回报敌军已到的探子已死在前头的林间,随即一批又一批居于大军前的前军步兵倒下,一根根未射中的敌箭,大部份钉穿在树干上,或是坠落在脚下的草丛间。   林间若是采箭袭,不适远距,只宜近距。命前军的步兵持盾续往前走,玄玉打算先缩短了两军之距再行箭攻,直将两军之距拉至不能再近的距离后,等候已久的箭伍在前将军的令下还以箭攻,同时步兵也持盾前进,先杀敌军箭兵,以扩大两军交锋的兵员范围。   不过多久,厮杀在林间展开。   自陌刀刀尖落下的敌军鲜血,掉至枫红落叶一地的林间,看来并不怎么突兀,因此生死的感触并没有那么深,可喊在口中的杀敌声,却声声在林间回荡不已。守护在玄玉身畔的堂旭,在玄玉率中军前往支援前头的前军时,心惊胆跳地看着他身先士卒的动作。   可能是玄玉也在等待着与敌军亲自交锋的时机到来,因此玄玉不待在后头安全的主帅位上。   不顾众将军反对的玄玉,奋不顾身地投入战场,逼得所有跟随的大将也一涌而上前去护帅,前头的步兵眼见就连主帅都身先士卒了,沉默的杨军顿时气势一振,杀敌也格外奋勇,眼看着大军原本是处在久滞不动的林间,现下已替换成一步步逼南军退向林外。   落叶与刀剑交杂的林间战场上,领在前头的玄玉,一刀深砍进敌军的腹里,刀未拔出,敌兵已至,令另一名跟在玄玉身旁的冠军大将军忙不迭地出声。   「元帅!」   经他一提醒,随之弃刀的玄玉,在冠军大将军护帅的掩护下迅速跃至一旁,他伸手朝空中一扬,紧跟在他近处的堂旭立即将他的帅剑扔向他。   为玄玉安危急得慌的堂旭,没想到玄玉在接过帅剑后,仿佛像换了个人,更像是得了水的鱼儿,使出惯用剑法的他比用陌刀时更加熟稔,杀敌的动作也更加俐落,先是前去搭救方才救他的冠军大将军,次再率着步兵逼敌军一步步退出林外,令后头的将军与士兵们,在见主帅一马当先的杀敌后,莫不飞快地跟进。但不知是哪个听见方才冠军大将军所喊的敌军,却在此时出了声。   「敌军领头的是杨国大元帅齐王玄玉,谁若杀了他即可立下大功!」   敌将响亮的高呼声,渗进了在林间吵杂的兵戎声中,玄玉二话不说地将手中之剑插在草地上,飞快转身拔出一根敌军射在他身旁树干上的箭,取来身后的弓将箭搭上弦,迅速射向敌军高喊着他身份的将领,动作一气呵成。   可即便是这样,敌军还是发现玄玉的身份了。   为此心急如焚的堂旭,与其他紧跟在玄玉四处的诸位将军一样,想也不想地即护在玄玉的前头,可玄玉却似乎对敌军知晓他身份并不怎么在意,抽起了插竖在地上的帅剑后,依旧举剑上前杀敌,在那一刻,堂旭怔了怔。   也许是错觉吧,他突然觉得,此刻的玄玉,眼神和当年深夜落雨时分初抵洛阳总管府的乐浪,很像、很像。   将敌军逼出了林间后,定眼一看,是块平坦的江原,敌我皆无处可躲藏,估算了一番,敌我之数有一大段明显的差距,杨军占于上风,玄玉勾了勾唇角,自前阵退至阵中主力,命前头的骑兵重新上马,步兵重组方阵,由持盾与陌刀的步兵领在前头抵箭开道,箭兵紧挨着持盾的步兵,在后头,则是被护在盾下的骑兵与负责肉搏冲锋的步兵。   在重装步兵组好方阵后,居于马背上的玄玉举起帅剑。   「杀!」   战马马蹄翻飞,扬起阵阵漫天的沙尘,驰在玄玉身侧的堂旭,双眼所见到的,不是玄玉往日的笑脸,而是道陌生的猎人眼神,此刻他所聆听着的,也不再是玄玉的关怀,他所接到的指令是……   杀。 第五章   攻陷巴陵后,由凤翔统帅的女娲营兵分二路,凤翔与辛渡沿长江沿岸顺流东进,闵禄则是奉命南下,准备在攻陷长沙后,赶至宜春与正自益州出发东进的杨军联合东进。   西风中的气味,弥漫着杀意。   秋季,原本就是肃杀之季,人们在江河之畔大肆捕猎,也在深山野岭中射猎肥美的猎物,这个充斥着血腥之味的季节,亦是人们屠杀人们的季节。   因长年来不兴战事,且自古以来商道繁盛,故而城墙薄弱,甚至特意为南北往来的商旅在城外四处筑造便道,以便利商队进城的长沙城,由城墙功用与结构来看,远不及九江或丹阳等长江沿岸一带城市那般固若金汤,倘若遭杨军一攻,必定岌岌可危,为此,长沙城总管在闵禄率大军即将进抵之前,派放出城中所有能集结的军力,赶在杨军攻城前进行迎战。   秋芦在烈焰中袅袅曼舞,远处的南军正放火纵烧芦苇,以阻止杨军前进。   烟雾弥漫,南军定是在火势中掺加了些什么,烟雾经风吹来,刺眼亦刺鼻,辛辣得令人喉际犯痒、泪水直流,但整个军伍中,却无人敢出声轻咳,全军在奉令停止前进后,静待闵禄下一步指示的众士兵,更无人有丝毫动作。   坐在战驹上的闵禄,对南国这点阻挡杨军前进的手段并没放在眼底,在遭烟熏了一阵后,他看了看远处的山丘,以及躲藏在山下秋原中的南军,下令大军中的箭伍来到前阵,取出比伏远弩射距更远的劲远弩,在箭端包覆了油棉加以点燃之后,以劲远弩射向南军后头的山丘。   秋浓叶雕、枯枝遍山的山丘,遭火油一舔,干燥的山林即刻着了火,熊熊烈焰冲天不散,阻绝了敌军的去路后,闵禄再命人为所有战马覆以石棉所制披甲,骑兵也着上石棉甲、口鼻覆以湿巾,再命人汲水,将一桶桶冷沁至骨子里的河水,一股劲地往骑兵与战马的身上泼浇。   奉命率队踏火冲锋的前将军万业,面上覆以湿巾,高扬起陌刀策马率众骑兵冲进火光与烟雾交缠的秋原里,为杨军开道之余,也让后头紧跟着前进的步兵有机会以刀铲除秋草灭火。   原中有埋伏。   躲藏在原中的南军拉着绊马索,一一绊倒敌军骑兵的战马,等待已久的步兵随之上前诛灭坠马的杨兵,领军的万业见状,命众骑兵拉紧缰绳令战驹扬蹄,在嘶啸的马鸣声中,不断踩踏在空中的马蹄,登时踏破了数名南军的人头,接着万业跃下马背,迅速领着已上陌刀的众骑兵与跟在后头的步兵进行肉搏。   茫茫秋草中,也不知藏在里头的敌军究竟有多少,在无法估量敌军来数的状况下,一面杀敌前进的万业,朝跟在他身畔的副官殷泉指示,速退至大军中路带来更多兵援,领命杀出重围的殷泉,火速传讯至中路,得讯的闵禄,即下令全军强攻。   原本居于下风的战况,在闵禄大军开到时有了改变。   下令步兵伍以横阵前进的闵禄,将步兵在广阔的草原上编列成一长串横伍,一横伍后接一横伍,组成横向结阵,不放过草间任何一个缝隙,也不给敌军任何可躲藏的角落,一步步朝着火的山丘下方前进,将敌军困在进退不得的草原中。   当战地愈缩愈小,可供躲藏之处也愈形减少之时,压低了身子躲藏在原中的敌军纷纷自原中冒出头来,组成方阵攻向杨军横向列阵。深知横向列阵的缺点在于一点若破,整串横阵即毁的闵禄,仗恃着兵力胜于南军,并不在乎南军方阵的冲锋,横阵中若是有人倒下,后头的士兵即填补起横阵,而后呈一直线前进的横阵在闵禄的令下,更改阵形由列阵最两边的步兵快速前进,中阵的步兵放缓脚步,将横阵收拢为圆,准备收网一举围攻南军。   处在圆阵中的前将军万业,在听见杨军吹响的号角声后,知道闵禄即将进行围剿,于是他忙喝声下令骑兵伍朝圆外退出,以免遭我军误伤。这时,一根冷不防自草丛里射出的箭矢,忽抵他的胸前,但在近距离下却未刺穿他胸前的铠甲,他愕了愕,不解发箭者力道为何如此孱弱,但随后没想那么多的他,扬起陌刀横劈向草丛欲令躲在草中的敌军现身,就在他下一刀即将砍至之时,赫然发现里头竟藏有妇孺的他,急急将手中刀势一止。   讶然静盛在他的眼中。   他是知道南国西南兵源短缺,但万没想到,南国竟是缺到这等程度,竟连城中的妇人与小孩也都被派上战场,放眼望去,跟在南军军伍后这些被派上的民兵里,男女老幼都有,龙蛇混杂兵资不齐,很显然是支临时组成的凑数的队伍,抑或是长沙城里最后的希望,但,小孩的箭射不远,妇人甚至举不起手中沉重的陌刀,这支杂乱无章连结阵杀敌都不懂的军伍,不过是支前来送死的盲兵。   恐惧在他们的眼中流窜,面对着杨军巨大的战马与手携长柄陌刀的战士,他们哆嗦个不停的小小身躯,透露出他们的无奈与悸怕,怔看着他们的万业,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人性与怜悯这两种东西。虽然,身为军人的他,根本就不该有这些东西,但自投身军伍以来,始终认为踏上沙场就是要杀敌的他,却在此时,怎么也无法对不是军人的他们下手。   兀自下了决定后,转首看了看左右的他,以双眼暗示他们往旁边的草堆里躲,藏在那里别被发现,但不解他眼中含意的妇孺,仍是一径地抱着彼此跌坐在原地。   「去……」他只好压低了音量,不能等地催促着他们,「快去。」   不敢相信竟能死里逃生的妇孺,愕然以望。   「快──」用力催赶着他们的万业,就连个字句也无法完整地说出口,一阵刀光蓦地闪来,他的颈项,似遭人划了一条血痕,烫热的血液顿时沿着颈间喷射而出,而后人头在妇孺惊恐到极点的眼中,缓缓坠下。   一刀削去他人头的闵禄,目带凶光地扫视着跌坐在地的妇人与小孩们,一点也不后悔处决了心软的下属,坐在地上的妇孺望着那柄杀了同袍的大刀,颤抖地紧抱在一块,怔看着万业失了头的身躯僵站在原地一会后,摇摇晃晃地倒下。   身为万业副官的殷泉,乍见万业遭斩的过程后,忙冲至闵禄的身边,两脚未停,万业落在草丛中的人头即滚至他的脚旁,他赶忙举起脚来,险些踩着了它。   「将军……」看着地上木睁着眼的人头,吓出一身冷汗的他,心惊胆跳地出声。   「纵敌叛国,该斩。」闵禄的眼中无一丝暖意,「前将军之职由你补上。」   「末将遵命。」他抱拳以覆,半晌,两目悄悄滑至犹坐在地上的妇孺,以及那些自草丛里被赶出来聚集在一起的民兵身上。   闵禄是打算拿这些民兵怎么办?俘虏他们吗?若是携着这些俘虏上路,不但耗费人力与粮草,也易拖减大军行进速度。在他仍想不出个结论的当头,他偷偷转首瞧了闵禄一眼,倏然接触到闵禄眼中冷冽的目光后,明白闵禄想如何做的他,浑身遍泛过一阵寒颤。   一言不发的闵禄,在围成圆阵的大军开始进行剿灭敌军之时,朝身后弹了弹指,一整排手持陌刀的步兵登时齐步上前。   声音哽卡在喉际的殷泉,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真的,他真的很想开口替那些民兵求情的,但那颗还停栖在脚畔的万业人头,却令他不得不逼自己狠下心来,作了一个令他这一生,往后都将活在懊悔里的决定……   噤声。   毫无抵抗力的民兵,只在转眼间,就如同原上的秋草般,遭到斩草除根,只能任闵禄屠杀妇孺的殷泉,两眼动也不动地直视着地面,面无表情。   「你看见了什么?」扬首看着步兵执行军令的闵禄,淡淡问向身旁的他。   「回将军,末将什么都没看见。」   闵禄只是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扬起战袍转身大步走向草原上的另一个方向,准备率大军绕过山丘推进至长沙。   徒留在原地的殷泉,茫然地抬首看向西天远处的夕日,在山头间挣扎了一会后,终究还是落下,夜色黑暗的大氅,即将覆盖大地。   与闵禄一同攻陷巴陵后,即沿长江沿岸东进的辛渡,在元帅凤翔的令下,进袭至下游另一座规模与巴陵相去不远的城镇石守。   石守与巴陵一般,皆是易守难攻之城,考量了地势之后,辛渡决定,让南军认为在地理位置上有绝佳守城优势的石守,由守地变成危地。   趁着天黑前派出前将军、左将军、右将军,连率三军人马分三路绕至石守城后方,攻上石守城视为屏障的三面山头,次再命人偷偷拔去石守城外所有旗帜,改插上杨军军旗,并在天色一黑后,命下属站上三面山头擂鼓吶喊。暗夜中,长江江面上,与城外三面山头皆是高举着火炬的杨军,闪烁的红色火光一眼数之不尽,城中南军无法分清来犯的杨军人数究竟有多少,只觉四下皆是敌,因此南军城中大将决定以退为守,下令全员固守城墙,坚不派兵出城迎战。   奉命对敌情一探再探的前将军宋天养,在接到阵前探子来报后,迅速走至临时行辕里,再次对等得有些不耐的辛渡禀报。   「启禀将军,敌军仍是不出城迎战。」派人一再在城外叫嚣,敌军却像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只怕是无法将他们给引出城来了。   辛渡不以为然地扬着眉,「龟总以为它的壳很坚硬。」   「敌军若是坚不出城,以石守的城墙来看,我军很难在短时间内攻陷。」石守城本就是因战事而造之城,坚固自是不在话下,若是南军坚持守城,虽说他杨军是可在南军城中粮草耗尽时轻易攻陷,但战事方启,敌城粮草必定丰沛无虞,敌军要守上十来个月应不成问题。   「不需攻城。」兵贵神速,凤翔要求女娲营必须在轩辕营解决中游之前,将大军推抵至中游与玄玉会合,他们可没有时间与几个南国顽固小城在这耗时。   宋天养楞了楞,「什么?」不攻城,那他们怎么拿下石守?   早就拟好战策的辛渡慢条斯理地答来,「在四处城门外置上柴火并泼浇上桐油,再调来箭伍,朝城中投射火禽、火器。」   「将军,你想做什么?」愈听愈觉得不对劲的他,有些不确定地望向辛渡那张神色从容的脸庞。   「焚城。」   他骇然一顿,差点忘了辛渡的手段素来有多残酷。   「但……城中仍有百姓。」两国交战,不伤百姓,这不是军伍正道吗?况且,若这事传了出去,他日杨国一统江山,此等手段岂不遭南国遗民怀恨?   辛渡冷眼朝他一瞥?「城中之人,可是我杨国百姓?」   「回将军,不是。」   「依元帅宣王凤翔之令,本将军此战只需大破石守,以推动我军续朝中游前进,至于石守该如何破,元帅并无指示。」与其去得罪凤翔,落得了个贻误军机的失职大罪,他情愿去得罪眼前的这座城池。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没有必要连百姓都牵连进去,即使那些人并非他杨国百姓,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人命。   「军令已下,你还犹豫什么?」将他心绪摸个明白的辛渡,冷声地问着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他。   宋天养迟迟无法依令而行,「末将只是……」   「再多说一字,军法处置。」   只能闭上嘴的宋天养,深吸了口气,大声以覆,「得令!」   夜色更深了,位于长江岸边的石守城,依旧是寂静无声,调派来大批兵士,冒着敌军箭雨之袭,依辛渡之令在石守城四处置上柴火的宋天养,在身后箭队的掩护下,下令将桐油泼洒至柴火之上,在他身后,已然准备好火攻器具的箭兵们,也已摆好阵列。   握紧箭柄,拉开了长弓,望着已点燃了油绵的箭尖,宋天养拉箭的掌指颤抖得厉害,在这日之前,他没想过「杀孽深重」这四字后头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可现下,他却觉得在他身后所背负着的,不是一两条敌军的性命,而是数千、上万,如此一松弦,就将是屠城、就将是灭尽城中所有性命。   因此他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是战争,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里,毋须怜悯,同情更是无用武之地,唯有杀了敌人,自己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对敌待之以仁,敌人可未必也会如此回报,因此,千万别留情……   但事实可真是这样?   其实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他想让自己脱罪的借口……   站在风中的辛渡高扬起一掌,而后不容情地挥下,奉命的宋天养,无法选择,亦不能迟疑,只能闭上眼将火箭射向浇淋了桐油的柴堆上,身后纵火的箭兵,也纷纷放出火箭,登时,城墙下方窜起的火舌随即在幽暗中舞动,在萧萧刺骨的西风中,温暖的火焰一下子迅速燃烧开来,攀上城门、跃上城墙,在箭队将携着火种的火禽与携载着燃油的火器投入城中后,原本寂然一片的石守城顿时有了声音,火袭的紧急敲锣声、沸腾的逃难声、建筑遭烧毁的轰然巨响,在城中此起彼落。   炫烂的火光在宋天养的眼底跃动,眼前这座陷入一片火海的石守城,在漆黑的夜色里通体发亮,一条条由黑烟所卷绕而成的巨龙,在他的无能为力中,攀上星辰遍布的夜空。   「没用的东西!」   遭人以掌劲掴的温伏珈,在行辕里各将军的沉默中,重重跌坐在地,面对着一再失败的温伏珈,只觉颜面尽失的德龄,再无宽容与饶恕。   杨国中游轩辕营、下游女娲营大军,都已大破敌城并依大元帅令开始往南与往东进攻,而他们这处离敌国京畿最近的伏羲营,却至今仍无法登岸。连番与南军交手,先前遭南国太子帅军拒挡在江面上,还被连毁十来艘大型战船,之后南军阵前易将,换了个大将军盛长渊镇守,由温伏珈所率之军仍是无法踏上南国寸土,温伏珈之弟温伏璐与温伏璩的人头,还遭盛长渊给砍下来扔在岸边示威,这事若传至大元帅玄玉的耳里,少不了将会有一顿痛责及惩处,失颜事小,若因此而拖累他这个行军元帅丢了项上人头怎么办?   孰可忍,孰不可忍。   「把他拖出去砍了!」决心杀个榜样的德龄,震怒地大吼。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t x t 8 0. l a   「元帅饶命、元帅饶命……」匍伏在地的温伏珈不住地叩首乞求,却依然遭候在帐外的百夫长们,给依令拉往帐门外,「元帅!」   早就对温伏珈心生不满的嵇千秋,在温伏珈被拖出帐外伏法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元帅,阵前不可无将,不知元帅打算任命何人接替温将军之职?」   铁了心的德龄自案内站起,「本帅亲代。」   嵇千秋不确定地问:「元帅?」他想亲自领军上阵?杨军三军元帅在大元帅令下皆不可擅自亲攻,如此未先知会大元帅一声……   「入夜后,前军佯攻丹阳,左翼军绕至海口自海口登岸,右翼军引兵续攻丹阳吸引敌军,中路正军随本帅至丹阳左侧采石登岸。」不打算再依靠他人建功的德龄速速下令,「此战除前军与右翼军外,它军不乘船舰只乘小舟,且严禁火烛。登岸后,速据采石为营,前军与左翼军退至采石会合。」   「但……」行辕中面有难色的各将军,虽是认同德龄的战法,可也皆不确定是否真要让主帅亲征。   他厉眼一瞪,「军令已下,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整军!」   「得令!」   在这时刻,另一处南国的天空下,杨军大有斩获。   让赵奔双脚踏上余杭的土地,是个错误。   至少,在邢莱的眼中,它是个让南军得付出惨痛代价的错误。   杨军的铁蹄踏在大地上,轰声隆隆,震撼得湖岸的残柳都颤抖,杨军围困余杭已有三日,破城在即,杨军将领赵奔对南国派出招降书,扬言只要余杭交出邢莱,杨军承诺对在城外已败降的南军不伤分毫,余杭若破,杨军亦不犯余杭城中百姓。   但在赵奔给的时限截止前,余杭守军仍是不愿交出邢莱,他们选择与主将力战到底。   面对南军所给的回复,赵奔也迅速做出回应。   最初,只是一点小小的异样。   余杭城引湖水入城所用之渠沟,沟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桐油,这条环绕着余杭城墙一周,再疏流至城中各处的饮水用渠沟,在南军发现前已遭杨军点燃水上之油,油水同沟火势不易灭,将暗沟埋置在城墙下以为美观及便利的余杭,便民之举竟成了破城之键,城墙外围很快就遭火势吞噬,城中四通八达的小渠沟迅速遭波及,不过只是转眼,整座余杭即陷入一片火海,飘扬的火星,点点在西风中流窜。   但赵奔仍是为余杭城的军民留了条生路,四面城门中,三面严阵把守,留有西城门一处供弃降的军民出走逃生,爱民如子的邢莱,知道同是武人的赵奔说话算话,于是命士兵将城民集中至那处城门逃生,不愿守的南军亦可自那面城门出城投降,但等在西城门外的赵奔,却始终没有在人群中见着邢莱的身影。   城民一走,杨军立即接手攻城,受城中火势影响,南军本就疲于救火,加上火势是由城墙内窜出,要登城御敌实属不能之为,于是,他们只能任杨军推来投石机,将大石一颗颗投坠在亦是石造的城墙上,三处城门外,众多名杨兵合力抱持木柱使力撞击城门,在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中,城门渐裂渐损。   在已毁的城门轰然倒下之际,大批的杨军冲进城来,等候在城内的南军亦冲上前厮杀,但源源不断入城的杨军有若海滔,一波接一波,将节节败退的南军逼退至城心。对杨军来说,虽说战况顺利,但赵奔并不想让余杭这座美丽的城市毁于战火之中,于是在入城后,即一壁命人进攻、一壁命人救火。   当杨军已攻入城心,赵奔所率中路大军亦已往这方向前进,在城心中力战的邢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没有躲避,选择堂皇的面对,不顾部众的劝阻,将滴着敌兵血液的长柄陌刀拖曳在地面上,随着他的前进拖划出一条血痕,在步步前进中,两张面孔,静静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张是太子玉权的脸庞。   主弱国力不振的南国中,太子玉权的出现,不啻为重云密布的南国带来了一线光明,亦给了他们这些把命交赴给沙场的武人们,一个力战沙场的希望,只是英明神武的太子,在圣上之下,犹如龙困浅滩有志难伸,倘若太子能在多年前就登基御极,今日率兵越江而争天下的,或许,就不会是杨国了。   另一张脸庞,则是身披战甲,率铁蹄踏破余杭的赵奔。   若是在太平盛世,若生在同国同土,他想,或许他会和赵奔在垂柳摇曳的湖畔,找间酒馆一块坐下来,大口吃肉喝酒,或是在遍地黄沙中肩并着肩,一起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漠沙原。只可惜,生不逢时,相逢亦恨太晚,而更让他觉得遗憾的是,这名可敬的对手,竟是出现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   不愿屈辱待死,亦不愿做败军之俘的邢莱,翻身跃上跟随了他多年的战驹,在身后的哭喊声中,快速驰向赵奔所处的中路正军。   杨军的箭兵,排成一横伍,以蹲跪姿拉紧了上了箭的弓弦,望着视死如归朝他冲来的邢莱,赵奔扬在空中的手掌,停顿了很久很久,就在他身旁的众将官,几乎都要以为赵奔的手不会再落下时,那只扬在空中的掌心,终究还是毅然落下,霎那间,整齐的飞箭朝邢莱射去,射中了邢莱座下的战马,亦射中了邢莱的胸口将他给射下马来。   在身后远处下属痛心疾首的大声呼喊中,身上战甲濡染了鲜血的邢莱,两目睁得极大,眼神似是不甘地望着前方,一缕血丝自他的嘴角缓缓滑下,他紧咬着牙关挣扎起身,犹欲举步上前,挥扬着手中的陌刀似想再对命运抗搏些什么,但杨军的箭兵,依然无情地把箭矢往他的胸坎上射去。   林间一阵轻响,秋鸦纷纷振翅上天,刮落的枫叶漫天扬舞,此刻在邢莱那双瞪大的眼瞳中,他所看见的,不是眼下烽烟缭绕的秋日余杭,而是在那温暖的四月天中,春风熏得游人醉,百花齐放、绿柳映湖的南国春景……   当邢莱身后更多冲上前的南军,也一一死在势如雨下的箭雨中,余杭这座由邢莱镇守多时的南国重城宣告攻破,杨国大军的铁骑自残毁的城门中浩荡地开进城来,冷硬的铁蹄与步伐齐踏在石板路上,在城中火势已灭后的一片萧索寂静中,奏谱出一曲致敬的哀歌。   坐在战驹上的赵奔策马前来,在经过邢莱的面前时拉住了缰绳。   「我敬你是名可佩的对手,更敬你是个英雄。」   已战死的邢莱,低垂着头,手持陌刀跪坐在散落一地的残枫中,任杨国大军一批又一批自他的身旁整齐踏步而过,或许是天干物燥,也可能是城中的余火,远处一畦又一畦干枯的莲田着了火,残藕枯叶在风中迅速燃烧起来,一丛丛火苗自莲田各角落往上吐出,经风一吹,空气中,泛着阵阵微带甜味的藕香。   攻陷巴陵后,由凤翔统帅的女娲营兵分二路,凤翔与辛渡沿长江沿岸顺流东进,闵禄则是奉命南下,准备在攻陷长沙后,赶至宜春与正自益州出发东进的杨军联合东进。   西风中的气味,弥漫着杀意。   秋季,原本就是肃杀之季,人们在江河之畔大肆捕猎,也在深山野岭中射猎肥美的猎物,这个充斥着血腥之味的季节,亦是人们屠杀人们的季节。   因长年来不兴战事,且自古以来商道繁盛,故而城墙薄弱,甚至特意为南北往来的商旅在城外四处筑造便道,以便利商队进城的长沙城,由城墙功用与结构来看,远不及九江或丹阳等长江沿岸一带城市那般固若金汤,倘若遭杨军一攻,必定岌岌可危,为此,长沙城总管在闵禄率大军即将进抵之前,派放出城中所有能集结的军力,赶在杨军攻城前进行迎战。   秋芦在烈焰中袅袅曼舞,远处的南军正放火纵烧芦苇,以阻止杨军前进。   烟雾弥漫,南军定是在火势中掺加了些什么,烟雾经风吹来,刺眼亦刺鼻,辛辣得令人喉际犯痒、泪水直流,但整个军伍中,却无人敢出声轻咳,全军在奉令停止前进后,静待闵禄下一步指示的众士兵,更无人有丝毫动作。   坐在战驹上的闵禄,对南国这点阻挡杨军前进的手段并没放在眼底,在遭烟熏了一阵后,他看了看远处的山丘,以及躲藏在山下秋原中的南军,下令大军中的箭伍来到前阵,取出比伏远弩射距更远的劲远弩,在箭端包覆了油棉加以点燃之后,以劲远弩射向南军后头的山丘。   秋浓叶雕、枯枝遍山的山丘,遭火油一舔,干燥的山林即刻着了火,熊熊烈焰冲天不散,阻绝了敌军的去路后,闵禄再命人为所有战马覆以石棉所制披甲,骑兵也着上石棉甲、口鼻覆以湿巾,再命人汲水,将一桶桶冷沁至骨子里的河水,一股劲地往骑兵与战马的身上泼浇。   奉命率队踏火冲锋的前将军万业,面上覆以湿巾,高扬起陌刀策马率众骑兵冲进火光与烟雾交缠的秋原里,为杨军开道之余,也让后头紧跟着前进的步兵有机会以刀铲除秋草灭火。   原中有埋伏。   躲藏在原中的南军拉着绊马索,一一绊倒敌军骑兵的战马,等待已久的步兵随之上前诛灭坠马的杨兵,领军的万业见状,命众骑兵拉紧缰绳令战驹扬蹄,在嘶啸的马鸣声中,不断踩踏在空中的马蹄,登时踏破了数名南军的人头,接着万业跃下马背,迅速领着已上陌刀的众骑兵与跟在后头的步兵进行肉搏。   茫茫秋草中,也不知藏在里头的敌军究竟有多少,在无法估量敌军来数的状况下,一面杀敌前进的万业,朝跟在他身畔的副官殷泉指示,速退至大军中路带来更多兵援,领命杀出重围的殷泉,火速传讯至中路,得讯的闵禄,即下令全军强攻。   原本居于下风的战况,在闵禄大军开到时有了改变。   下令步兵伍以横阵前进的闵禄,将步兵在广阔的草原上编列成一长串横伍,一横伍后接一横伍,组成横向结阵,不放过草间任何一个缝隙,也不给敌军任何可躲藏的角落,一步步朝着火的山丘下方前进,将敌军困在进退不得的草原中。   当战地愈缩愈小,可供躲藏之处也愈形减少之时,压低了身子躲藏在原中的敌军纷纷自原中冒出头来,组成方阵攻向杨军横向列阵。深知横向列阵的缺点在于一点若破,整串横阵即毁的闵禄,仗恃着兵力胜于南军,并不在乎南军方阵的冲锋,横阵中若是有人倒下,后头的士兵即填补起横阵,而后呈一直线前进的横阵在闵禄的令下,更改阵形由列阵最两边的步兵快速前进,中阵的步兵放缓脚步,将横阵收拢为圆,准备收网一举围攻南军。   处在圆阵中的前将军万业,在听见杨军吹响的号角声后,知道闵禄即将进行围剿,于是他忙喝声下令骑兵伍朝圆外退出,以免遭我军误伤。这时,一根冷不防自草丛里射出的箭矢,忽抵他的胸前,但在近距离下却未刺穿他胸前的铠甲,他愕了愕,不解发箭者力道为何如此孱弱,但随后没想那么多的他,扬起陌刀横劈向草丛欲令躲在草中的敌军现身,就在他下一刀即将砍至之时,赫然发现里头竟藏有妇孺的他,急急将手中刀势一止。   讶然静盛在他的眼中。   他是知道南国西南兵源短缺,但万没想到,南国竟是缺到这等程度,竟连城中的妇人与小孩也都被派上战场,放眼望去,跟在南军军伍后这些被派上的民兵里,男女老幼都有,龙蛇混杂兵资不齐,很显然是支临时组成的凑数的队伍,抑或是长沙城里最后的希望,但,小孩的箭射不远,妇人甚至举不起手中沉重的陌刀,这支杂乱无章连结阵杀敌都不懂的军伍,不过是支前来送死的盲兵。   恐惧在他们的眼中流窜,面对着杨军巨大的战马与手携长柄陌刀的战士,他们哆嗦个不停的小小身躯,透露出他们的无奈与悸怕,怔看着他们的万业,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人性与怜悯这两种东西。虽然,身为军人的他,根本就不该有这些东西,但自投身军伍以来,始终认为踏上沙场就是要杀敌的他,却在此时,怎么也无法对不是军人的他们下手。   兀自下了决定后,转首看了看左右的他,以双眼暗示他们往旁边的草堆里躲,藏在那里别被发现,但不解他眼中含意的妇孺,仍是一径地抱着彼此跌坐在原地。   「去……」他只好压低了音量,不能等地催促着他们,「快去。」   不敢相信竟能死里逃生的妇孺,愕然以望。   「快──」用力催赶着他们的万业,就连个字句也无法完整地说出口,一阵刀光蓦地闪来,他的颈项,似遭人划了一条血痕,烫热的血液顿时沿着颈间喷射而出,而后人头在妇孺惊恐到极点的眼中,缓缓坠下。   一刀削去他人头的闵禄,目带凶光地扫视着跌坐在地的妇人与小孩们,一点也不后悔处决了心软的下属,坐在地上的妇孺望着那柄杀了同袍的大刀,颤抖地紧抱在一块,怔看着万业失了头的身躯僵站在原地一会后,摇摇晃晃地倒下。   身为万业副官的殷泉,乍见万业遭斩的过程后,忙冲至闵禄的身边,两脚未停,万业落在草丛中的人头即滚至他的脚旁,他赶忙举起脚来,险些踩着了它。   「将军……」看着地上木睁着眼的人头,吓出一身冷汗的他,心惊胆跳地出声。   「纵敌叛国,该斩。」闵禄的眼中无一丝暖意,「前将军之职由你补上。」   「末将遵命。」他抱拳以覆,半晌,两目悄悄滑至犹坐在地上的妇孺,以及那些自草丛里被赶出来聚集在一起的民兵身上。   闵禄是打算拿这些民兵怎么办?俘虏他们吗?若是携着这些俘虏上路,不但耗费人力与粮草,也易拖减大军行进速度。在他仍想不出个结论的当头,他偷偷转首瞧了闵禄一眼,倏然接触到闵禄眼中冷冽的目光后,明白闵禄想如何做的他,浑身遍泛过一阵寒颤。   一言不发的闵禄,在围成圆阵的大军开始进行剿灭敌军之时,朝身后弹了弹指,一整排手持陌刀的步兵登时齐步上前。   声音哽卡在喉际的殷泉,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真的,他真的很想开口替那些民兵求情的,但那颗还停栖在脚畔的万业人头,却令他不得不逼自己狠下心来,作了一个令他这一生,往后都将活在懊悔里的决定……   噤声。   毫无抵抗力的民兵,只在转眼间,就如同原上的秋草般,遭到斩草除根,只能任闵禄屠杀妇孺的殷泉,两眼动也不动地直视着地面,面无表情。   「你看见了什么?」扬首看着步兵执行军令的闵禄,淡淡问向身旁的他。   「回将军,末将什么都没看见。」   闵禄只是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扬起战袍转身大步走向草原上的另一个方向,准备率大军绕过山丘推进至长沙。   徒留在原地的殷泉,茫然地抬首看向西天远处的夕日,在山头间挣扎了一会后,终究还是落下,夜色黑暗的大氅,即将覆盖大地。   与闵禄一同攻陷巴陵后,即沿长江沿岸东进的辛渡,在元帅凤翔的令下,进袭至下游另一座规模与巴陵相去不远的城镇石守。   石守与巴陵一般,皆是易守难攻之城,考量了地势之后,辛渡决定,让南军认为在地理位置上有绝佳守城优势的石守,由守地变成危地。   趁着天黑前派出前将军、左将军、右将军,连率三军人马分三路绕至石守城后方,攻上石守城视为屏障的三面山头,次再命人偷偷拔去石守城外所有旗帜,改插上杨军军旗,并在天色一黑后,命下属站上三面山头擂鼓吶喊。暗夜中,长江江面上,与城外三面山头皆是高举着火炬的杨军,闪烁的红色火光一眼数之不尽,城中南军无法分清来犯的杨军人数究竟有多少,只觉四下皆是敌,因此南军城中大将决定以退为守,下令全员固守城墙,坚不派兵出城迎战。   奉命对敌情一探再探的前将军宋天养,在接到阵前探子来报后,迅速走至临时行辕里,再次对等得有些不耐的辛渡禀报。   「启禀将军,敌军仍是不出城迎战。」派人一再在城外叫嚣,敌军却像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只怕是无法将他们给引出城来了。   辛渡不以为然地扬着眉,「龟总以为它的壳很坚硬。」   「敌军若是坚不出城,以石守的城墙来看,我军很难在短时间内攻陷。」石守城本就是因战事而造之城,坚固自是不在话下,若是南军坚持守城,虽说他杨军是可在南军城中粮草耗尽时轻易攻陷,但战事方启,敌城粮草必定丰沛无虞,敌军要守上十来个月应不成问题。   「不需攻城。」兵贵神速,凤翔要求女娲营必须在轩辕营解决中游之前,将大军推抵至中游与玄玉会合,他们可没有时间与几个南国顽固小城在这耗时。   宋天养楞了楞,「什么?」不攻城,那他们怎么拿下石守?   早就拟好战策的辛渡慢条斯理地答来,「在四处城门外置上柴火并泼浇上桐油,再调来箭伍,朝城中投射火禽、火器。」   「将军,你想做什么?」愈听愈觉得不对劲的他,有些不确定地望向辛渡那张神色从容的脸庞。   「焚城。」   他骇然一顿,差点忘了辛渡的手段素来有多残酷。   「但……城中仍有百姓。」两国交战,不伤百姓,这不是军伍正道吗?况且,若这事传了出去,他日杨国一统江山,此等手段岂不遭南国遗民怀恨?   辛渡冷眼朝他一瞥?「城中之人,可是我杨国百姓?」   「回将军,不是。」   「依元帅宣王凤翔之令,本将军此战只需大破石守,以推动我军续朝中游前进,至于石守该如何破,元帅并无指示。」与其去得罪凤翔,落得了个贻误军机的失职大罪,他情愿去得罪眼前的这座城池。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没有必要连百姓都牵连进去,即使那些人并非他杨国百姓,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人命。   「军令已下,你还犹豫什么?」将他心绪摸个明白的辛渡,冷声地问着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他。   宋天养迟迟无法依令而行,「末将只是……」   「再多说一字,军法处置。」   只能闭上嘴的宋天养,深吸了口气,大声以覆,「得令!」   夜色更深了,位于长江岸边的石守城,依旧是寂静无声,调派来大批兵士,冒着敌军箭雨之袭,依辛渡之令在石守城四处置上柴火的宋天养,在身后箭队的掩护下,下令将桐油泼洒至柴火之上,在他身后,已然准备好火攻器具的箭兵们,也已摆好阵列。   握紧箭柄,拉开了长弓,望着已点燃了油绵的箭尖,宋天养拉箭的掌指颤抖得厉害,在这日之前,他没想过「杀孽深重」这四字后头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可现下,他却觉得在他身后所背负着的,不是一两条敌军的性命,而是数千、上万,如此一松弦,就将是屠城、就将是灭尽城中所有性命。   因此他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是战争,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里,毋须怜悯,同情更是无用武之地,唯有杀了敌人,自己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对敌待之以仁,敌人可未必也会如此回报,因此,千万别留情……   但事实可真是这样?   其实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他想让自己脱罪的借口……   站在风中的辛渡高扬起一掌,而后不容情地挥下,奉命的宋天养,无法选择,亦不能迟疑,只能闭上眼将火箭射向浇淋了桐油的柴堆上,身后纵火的箭兵,也纷纷放出火箭,登时,城墙下方窜起的火舌随即在幽暗中舞动,在萧萧刺骨的西风中,温暖的火焰一下子迅速燃烧开来,攀上城门、跃上城墙,在箭队将携着火种的火禽与携载着燃油的火器投入城中后,原本寂然一片的石守城顿时有了声音,火袭的紧急敲锣声、沸腾的逃难声、建筑遭烧毁的轰然巨响,在城中此起彼落。   炫烂的火光在宋天养的眼底跃动,眼前这座陷入一片火海的石守城,在漆黑的夜色里通体发亮,一条条由黑烟所卷绕而成的巨龙,在他的无能为力中,攀上星辰遍布的夜空。   「没用的东西!」   遭人以掌劲掴的温伏珈,在行辕里各将军的沉默中,重重跌坐在地,面对着一再失败的温伏珈,只觉颜面尽失的德龄,再无宽容与饶恕。   杨国中游轩辕营、下游女娲营大军,都已大破敌城并依大元帅令开始往南与往东进攻,而他们这处离敌国京畿最近的伏羲营,却至今仍无法登岸。连番与南军交手,先前遭南国太子帅军拒挡在江面上,还被连毁十来艘大型战船,之后南军阵前易将,换了个大将军盛长渊镇守,由温伏珈所率之军仍是无法踏上南国寸土,温伏珈之弟温伏璐与温伏璩的人头,还遭盛长渊给砍下来扔在岸边示威,这事若传至大元帅玄玉的耳里,少不了将会有一顿痛责及惩处,失颜事小,若因此而拖累他这个行军元帅丢了项上人头怎么办?   孰可忍,孰不可忍。   「把他拖出去砍了!」决心杀个榜样的德龄,震怒地大吼。   「元帅饶命、元帅饶命……」匍伏在地的温伏珈不住地叩首乞求,却依然遭候在帐外的百夫长们,给依令拉往帐门外,「元帅!」   早就对温伏珈心生不满的嵇千秋,在温伏珈被拖出帐外伏法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元帅,阵前不可无将,不知元帅打算任命何人接替温将军之职?」   铁了心的德龄自案内站起,「本帅亲代。」   嵇千秋不确定地问:「元帅?」他想亲自领军上阵?杨军三军元帅在大元帅令下皆不可擅自亲攻,如此未先知会大元帅一声……   「入夜后,前军佯攻丹阳,左翼军绕至海口自海口登岸,右翼军引兵续攻丹阳吸引敌军,中路正军随本帅至丹阳左侧采石登岸。」不打算再依靠他人建功的德龄速速下令,「此战除前军与右翼军外,它军不乘船舰只乘小舟,且严禁火烛。登岸后,速据采石为营,前军与左翼军退至采石会合。」   「但……」行辕中面有难色的各将军,虽是认同德龄的战法,可也皆不确定是否真要让主帅亲征。   他厉眼一瞪,「军令已下,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整军!」   「得令!」   在这时刻,另一处南国的天空下,杨军大有斩获。   让赵奔双脚踏上余杭的土地,是个错误。   至少,在邢莱的眼中,它是个让南军得付出惨痛代价的错误。   杨军的铁蹄踏在大地上,轰声隆隆,震撼得湖岸的残柳都颤抖,杨军围困余杭已有三日,破城在即,杨军将领赵奔对南国派出招降书,扬言只要余杭交出邢莱,杨军承诺对在城外已败降的南军不伤分毫,余杭若破,杨军亦不犯余杭城中百姓。   但在赵奔给的时限截止前,余杭守军仍是不愿交出邢莱,他们选择与主将力战到底。   面对南军所给的回复,赵奔也迅速做出回应。   最初,只是一点小小的异样。   余杭城引湖水入城所用之渠沟,沟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桐油,这条环绕着余杭城墙一周,再疏流至城中各处的饮水用渠沟,在南军发现前已遭杨军点燃水上之油,油水同沟火势不易灭,将暗沟埋置在城墙下以为美观及便利的余杭,便民之举竟成了破城之键,城墙外围很快就遭火势吞噬,城中四通八达的小渠沟迅速遭波及,不过只是转眼,整座余杭即陷入一片火海,飘扬的火星,点点在西风中流窜。   但赵奔仍是为余杭城的军民留了条生路,四面城门中,三面严阵把守,留有西城门一处供弃降的军民出走逃生,爱民如子的邢莱,知道同是武人的赵奔说话算话,于是命士兵将城民集中至那处城门逃生,不愿守的南军亦可自那面城门出城投降,但等在西城门外的赵奔,却始终没有在人群中见着邢莱的身影。   城民一走,杨军立即接手攻城,受城中火势影响,南军本就疲于救火,加上火势是由城墙内窜出,要登城御敌实属不能之为,于是,他们只能任杨军推来投石机,将大石一颗颗投坠在亦是石造的城墙上,三处城门外,众多名杨兵合力抱持木柱使力撞击城门,在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中,城门渐裂渐损。   在已毁的城门轰然倒下之际,大批的杨军冲进城来,等候在城内的南军亦冲上前厮杀,但源源不断入城的杨军有若海滔,一波接一波,将节节败退的南军逼退至城心。对杨军来说,虽说战况顺利,但赵奔并不想让余杭这座美丽的城市毁于战火之中,于是在入城后,即一壁命人进攻、一壁命人救火。   当杨军已攻入城心,赵奔所率中路大军亦已往这方向前进,在城心中力战的邢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没有躲避,选择堂皇的面对,不顾部众的劝阻,将滴着敌兵血液的长柄陌刀拖曳在地面上,随着他的前进拖划出一条血痕,在步步前进中,两张面孔,静静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张是太子玉权的脸庞。   主弱国力不振的南国中,太子玉权的出现,不啻为重云密布的南国带来了一线光明,亦给了他们这些把命交赴给沙场的武人们,一个力战沙场的希望,只是英明神武的太子,在圣上之下,犹如龙困浅滩有志难伸,倘若太子能在多年前就登基御极,今日率兵越江而争天下的,或许,就不会是杨国了。   另一张脸庞,则是身披战甲,率铁蹄踏破余杭的赵奔。   若是在太平盛世,若生在同国同土,他想,或许他会和赵奔在垂柳摇曳的湖畔,找间酒馆一块坐下来,大口吃肉喝酒,或是在遍地黄沙中肩并着肩,一起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漠沙原。只可惜,生不逢时,相逢亦恨太晚,而更让他觉得遗憾的是,这名可敬的对手,竟是出现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   不愿屈辱待死,亦不愿做败军之俘的邢莱,翻身跃上跟随了他多年的战驹,在身后的哭喊声中,快速驰向赵奔所处的中路正军。   杨军的箭兵,排成一横伍,以蹲跪姿拉紧了上了箭的弓弦,望着视死如归朝他冲来的邢莱,赵奔扬在空中的手掌,停顿了很久很久,就在他身旁的众将官,几乎都要以为赵奔的手不会再落下时,那只扬在空中的掌心,终究还是毅然落下,霎那间,整齐的飞箭朝邢莱射去,射中了邢莱座下的战马,亦射中了邢莱的胸口将他给射下马来。   在身后远处下属痛心疾首的大声呼喊中,身上战甲濡染了鲜血的邢莱,两目睁得极大,眼神似是不甘地望着前方,一缕血丝自他的嘴角缓缓滑下,他紧咬着牙关挣扎起身,犹欲举步上前,挥扬着手中的陌刀似想再对命运抗搏些什么,但杨军的箭兵,依然无情地把箭矢往他的胸坎上射去。   林间一阵轻响,秋鸦纷纷振翅上天,刮落的枫叶漫天扬舞,此刻在邢莱那双瞪大的眼瞳中,他所看见的,不是眼下烽烟缭绕的秋日余杭,而是在那温暖的四月天中,春风熏得游人醉,百花齐放、绿柳映湖的南国春景……   当邢莱身后更多冲上前的南军,也一一死在势如雨下的箭雨中,余杭这座由邢莱镇守多时的南国重城宣告攻破,杨国大军的铁骑自残毁的城门中浩荡地开进城来,冷硬的铁蹄与步伐齐踏在石板路上,在城中火势已灭后的一片萧索寂静中,奏谱出一曲致敬的哀歌。   坐在战驹上的赵奔策马前来,在经过邢莱的面前时拉住了缰绳。   「我敬你是名可佩的对手,更敬你是个英雄。」   已战死的邢莱,低垂着头,手持陌刀跪坐在散落一地的残枫中,任杨国大军一批又一批自他的身旁整齐踏步而过,或许是天干物燥,也可能是城中的余火,远处一畦又一畦干枯的莲田着了火,残藕枯叶在风中迅速燃烧起来,一丛丛火苗自莲田各角落往上吐出,经风一吹,空气中,泛着阵阵微带甜味的藕香。   攻陷巴陵后,由凤翔统帅的女娲营兵分二路,凤翔与辛渡沿长江沿岸顺流东进,闵禄则是奉命南下,准备在攻陷长沙后,赶至宜春与正自益州出发东进的杨军联合东进。   西风中的气味,弥漫着杀意。   秋季,原本就是肃杀之季,人们在江河之畔大肆捕猎,也在深山野岭中射猎肥美的猎物,这个充斥着血腥之味的季节,亦是人们屠杀人们的季节。   因长年来不兴战事,且自古以来商道繁盛,故而城墙薄弱,甚至特意为南北往来的商旅在城外四处筑造便道,以便利商队进城的长沙城,由城墙功用与结构来看,远不及九江或丹阳等长江沿岸一带城市那般固若金汤,倘若遭杨军一攻,必定岌岌可危,为此,长沙城总管在闵禄率大军即将进抵之前,派放出城中所有能集结的军力,赶在杨军攻城前进行迎战。   秋芦在烈焰中袅袅曼舞,远处的南军正放火纵烧芦苇,以阻止杨军前进。   烟雾弥漫,南军定是在火势中掺加了些什么,烟雾经风吹来,刺眼亦刺鼻,辛辣得令人喉际犯痒、泪水直流,但整个军伍中,却无人敢出声轻咳,全军在奉令停止前进后,静待闵禄下一步指示的众士兵,更无人有丝毫动作。   坐在战驹上的闵禄,对南国这点阻挡杨军前进的手段并没放在眼底,在遭烟熏了一阵后,他看了看远处的山丘,以及躲藏在山下秋原中的南军,下令大军中的箭伍来到前阵,取出比伏远弩射距更远的劲远弩,在箭端包覆了油棉加以点燃之后,以劲远弩射向南军后头的山丘。   秋浓叶雕、枯枝遍山的山丘,遭火油一舔,干燥的山林即刻着了火,熊熊烈焰冲天不散,阻绝了敌军的去路后,闵禄再命人为所有战马覆以石棉所制披甲,骑兵也着上石棉甲、口鼻覆以湿巾,再命人汲水,将一桶桶冷沁至骨子里的河水,一股劲地往骑兵与战马的身上泼浇。   奉命率队踏火冲锋的前将军万业,面上覆以湿巾,高扬起陌刀策马率众骑兵冲进火光与烟雾交缠的秋原里,为杨军开道之余,也让后头紧跟着前进的步兵有机会以刀铲除秋草灭火。   原中有埋伏。   躲藏在原中的南军拉着绊马索,一一绊倒敌军骑兵的战马,等待已久的步兵随之上前诛灭坠马的杨兵,领军的万业见状,命众骑兵拉紧缰绳令战驹扬蹄,在嘶啸的马鸣声中,不断踩踏在空中的马蹄,登时踏破了数名南军的人头,接着万业跃下马背,迅速领着已上陌刀的众骑兵与跟在后头的步兵进行肉搏。   茫茫秋草中,也不知藏在里头的敌军究竟有多少,在无法估量敌军来数的状况下,一面杀敌前进的万业,朝跟在他身畔的副官殷泉指示,速退至大军中路带来更多兵援,领命杀出重围的殷泉,火速传讯至中路,得讯的闵禄,即下令全军强攻。   原本居于下风的战况,在闵禄大军开到时有了改变。   下令步兵伍以横阵前进的闵禄,将步兵在广阔的草原上编列成一长串横伍,一横伍后接一横伍,组成横向结阵,不放过草间任何一个缝隙,也不给敌军任何可躲藏的角落,一步步朝着火的山丘下方前进,将敌军困在进退不得的草原中。   当战地愈缩愈小,可供躲藏之处也愈形减少之时,压低了身子躲藏在原中的敌军纷纷自原中冒出头来,组成方阵攻向杨军横向列阵。深知横向列阵的缺点在于一点若破,整串横阵即毁的闵禄,仗恃着兵力胜于南军,并不在乎南军方阵的冲锋,横阵中若是有人倒下,后头的士兵即填补起横阵,而后呈一直线前进的横阵在闵禄的令下,更改阵形由列阵最两边的步兵快速前进,中阵的步兵放缓脚步,将横阵收拢为圆,准备收网一举围攻南军。   处在圆阵中的前将军万业,在听见杨军吹响的号角声后,知道闵禄即将进行围剿,于是他忙喝声下令骑兵伍朝圆外退出,以免遭我军误伤。这时,一根冷不防自草丛里射出的箭矢,忽抵他的胸前,但在近距离下却未刺穿他胸前的铠甲,他愕了愕,不解发箭者力道为何如此孱弱,但随后没想那么多的他,扬起陌刀横劈向草丛欲令躲在草中的敌军现身,就在他下一刀即将砍至之时,赫然发现里头竟藏有妇孺的他,急急将手中刀势一止。   讶然静盛在他的眼中。   他是知道南国西南兵源短缺,但万没想到,南国竟是缺到这等程度,竟连城中的妇人与小孩也都被派上战场,放眼望去,跟在南军军伍后这些被派上的民兵里,男女老幼都有,龙蛇混杂兵资不齐,很显然是支临时组成的凑数的队伍,抑或是长沙城里最后的希望,但,小孩的箭射不远,妇人甚至举不起手中沉重的陌刀,这支杂乱无章连结阵杀敌都不懂的军伍,不过是支前来送死的盲兵。   恐惧在他们的眼中流窜,面对着杨军巨大的战马与手携长柄陌刀的战士,他们哆嗦个不停的小小身躯,透露出他们的无奈与悸怕,怔看着他们的万业,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人性与怜悯这两种东西。虽然,身为军人的他,根本就不该有这些东西,但自投身军伍以来,始终认为踏上沙场就是要杀敌的他,却在此时,怎么也无法对不是军人的他们下手。   兀自下了决定后,转首看了看左右的他,以双眼暗示他们往旁边的草堆里躲,藏在那里别被发现,但不解他眼中含意的妇孺,仍是一径地抱着彼此跌坐在原地。   「去……」他只好压低了音量,不能等地催促着他们,「快去。」   不敢相信竟能死里逃生的妇孺,愕然以望。   「快──」用力催赶着他们的万业,就连个字句也无法完整地说出口,一阵刀光蓦地闪来,他的颈项,似遭人划了一条血痕,烫热的血液顿时沿着颈间喷射而出,而后人头在妇孺惊恐到极点的眼中,缓缓坠下。   一刀削去他人头的闵禄,目带凶光地扫视着跌坐在地的妇人与小孩们,一点也不后悔处决了心软的下属,坐在地上的妇孺望着那柄杀了同袍的大刀,颤抖地紧抱在一块,怔看着万业失了头的身躯僵站在原地一会后,摇摇晃晃地倒下。   身为万业副官的殷泉,乍见万业遭斩的过程后,忙冲至闵禄的身边,两脚未停,万业落在草丛中的人头即滚至他的脚旁,他赶忙举起脚来,险些踩着了它。   「将军……」看着地上木睁着眼的人头,吓出一身冷汗的他,心惊胆跳地出声。   「纵敌叛国,该斩。」闵禄的眼中无一丝暖意,「前将军之职由你补上。」   「末将遵命。」他抱拳以覆,半晌,两目悄悄滑至犹坐在地上的妇孺,以及那些自草丛里被赶出来聚集在一起的民兵身上。   闵禄是打算拿这些民兵怎么办?俘虏他们吗?若是携着这些俘虏上路,不但耗费人力与粮草,也易拖减大军行进速度。在他仍想不出个结论的当头,他偷偷转首瞧了闵禄一眼,倏然接触到闵禄眼中冷冽的目光后,明白闵禄想如何做的他,浑身遍泛过一阵寒颤。   一言不发的闵禄,在围成圆阵的大军开始进行剿灭敌军之时,朝身后弹了弹指,一整排手持陌刀的步兵登时齐步上前。   声音哽卡在喉际的殷泉,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真的,他真的很想开口替那些民兵求情的,但那颗还停栖在脚畔的万业人头,却令他不得不逼自己狠下心来,作了一个令他这一生,往后都将活在懊悔里的决定……   噤声。   毫无抵抗力的民兵,只在转眼间,就如同原上的秋草般,遭到斩草除根,只能任闵禄屠杀妇孺的殷泉,两眼动也不动地直视着地面,面无表情。   「你看见了什么?」扬首看着步兵执行军令的闵禄,淡淡问向身旁的他。   「回将军,末将什么都没看见。」   闵禄只是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扬起战袍转身大步走向草原上的另一个方向,准备率大军绕过山丘推进至长沙。   徒留在原地的殷泉,茫然地抬首看向西天远处的夕日,在山头间挣扎了一会后,终究还是落下,夜色黑暗的大氅,即将覆盖大地。   与闵禄一同攻陷巴陵后,即沿长江沿岸东进的辛渡,在元帅凤翔的令下,进袭至下游另一座规模与巴陵相去不远的城镇石守。   石守与巴陵一般,皆是易守难攻之城,考量了地势之后,辛渡决定,让南军认为在地理位置上有绝佳守城优势的石守,由守地变成危地。   趁着天黑前派出前将军、左将军、右将军,连率三军人马分三路绕至石守城后方,攻上石守城视为屏障的三面山头,次再命人偷偷拔去石守城外所有旗帜,改插上杨军军旗,并在天色一黑后,命下属站上三面山头擂鼓吶喊。暗夜中,长江江面上,与城外三面山头皆是高举着火炬的杨军,闪烁的红色火光一眼数之不尽,城中南军无法分清来犯的杨军人数究竟有多少,只觉四下皆是敌,因此南军城中大将决定以退为守,下令全员固守城墙,坚不派兵出城迎战。   奉命对敌情一探再探的前将军宋天养,在接到阵前探子来报后,迅速走至临时行辕里,再次对等得有些不耐的辛渡禀报。   「启禀将军,敌军仍是不出城迎战。」派人一再在城外叫嚣,敌军却像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只怕是无法将他们给引出城来了。   辛渡不以为然地扬着眉,「龟总以为它的壳很坚硬。」   「敌军若是坚不出城,以石守的城墙来看,我军很难在短时间内攻陷。」石守城本就是因战事而造之城,坚固自是不在话下,若是南军坚持守城,虽说他杨军是可在南军城中粮草耗尽时轻易攻陷,但战事方启,敌城粮草必定丰沛无虞,敌军要守上十来个月应不成问题。   「不需攻城。」兵贵神速,凤翔要求女娲营必须在轩辕营解决中游之前,将大军推抵至中游与玄玉会合,他们可没有时间与几个南国顽固小城在这耗时。   宋天养楞了楞,「什么?」不攻城,那他们怎么拿下石守?   早就拟好战策的辛渡慢条斯理地答来,「在四处城门外置上柴火并泼浇上桐油,再调来箭伍,朝城中投射火禽、火器。」   「将军,你想做什么?」愈听愈觉得不对劲的他,有些不确定地望向辛渡那张神色从容的脸庞。   「焚城。」   他骇然一顿,差点忘了辛渡的手段素来有多残酷。   「但……城中仍有百姓。」两国交战,不伤百姓,这不是军伍正道吗?况且,若这事传了出去,他日杨国一统江山,此等手段岂不遭南国遗民怀恨?   辛渡冷眼朝他一瞥?「城中之人,可是我杨国百姓?」   「回将军,不是。」   「依元帅宣王凤翔之令,本将军此战只需大破石守,以推动我军续朝中游前进,至于石守该如何破,元帅并无指示。」与其去得罪凤翔,落得了个贻误军机的失职大罪,他情愿去得罪眼前的这座城池。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没有必要连百姓都牵连进去,即使那些人并非他杨国百姓,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人命。   「军令已下,你还犹豫什么?」将他心绪摸个明白的辛渡,冷声地问着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他。   宋天养迟迟无法依令而行,「末将只是……」   「再多说一字,军法处置。」   只能闭上嘴的宋天养,深吸了口气,大声以覆,「得令!」   夜色更深了,位于长江岸边的石守城,依旧是寂静无声,调派来大批兵士,冒着敌军箭雨之袭,依辛渡之令在石守城四处置上柴火的宋天养,在身后箭队的掩护下,下令将桐油泼洒至柴火之上,在他身后,已然准备好火攻器具的箭兵们,也已摆好阵列。   握紧箭柄,拉开了长弓,望着已点燃了油绵的箭尖,宋天养拉箭的掌指颤抖得厉害,在这日之前,他没想过「杀孽深重」这四字后头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可现下,他却觉得在他身后所背负着的,不是一两条敌军的性命,而是数千、上万,如此一松弦,就将是屠城、就将是灭尽城中所有性命。   因此他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是战争,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里,毋须怜悯,同情更是无用武之地,唯有杀了敌人,自己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对敌待之以仁,敌人可未必也会如此回报,因此,千万别留情……   但事实可真是这样?   其实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他想让自己脱罪的借口……   站在风中的辛渡高扬起一掌,而后不容情地挥下,奉命的宋天养,无法选择,亦不能迟疑,只能闭上眼将火箭射向浇淋了桐油的柴堆上,身后纵火的箭兵,也纷纷放出火箭,登时,城墙下方窜起的火舌随即在幽暗中舞动,在萧萧刺骨的西风中,温暖的火焰一下子迅速燃烧开来,攀上城门、跃上城墙,在箭队将携着火种的火禽与携载着燃油的火器投入城中后,原本寂然一片的石守城顿时有了声音,火袭的紧急敲锣声、沸腾的逃难声、建筑遭烧毁的轰然巨响,在城中此起彼落。   炫烂的火光在宋天养的眼底跃动,眼前这座陷入一片火海的石守城,在漆黑的夜色里通体发亮,一条条由黑烟所卷绕而成的巨龙,在他的无能为力中,攀上星辰遍布的夜空。   「没用的东西!」   遭人以掌劲掴的温伏珈,在行辕里各将军的沉默中,重重跌坐在地,面对着一再失败的温伏珈,只觉颜面尽失的德龄,再无宽容与饶恕。   杨国中游轩辕营、下游女娲营大军,都已大破敌城并依大元帅令开始往南与往东进攻,而他们这处离敌国京畿最近的伏羲营,却至今仍无法登岸。连番与南军交手,先前遭南国太子帅军拒挡在江面上,还被连毁十来艘大型战船,之后南军阵前易将,换了个大将军盛长渊镇守,由温伏珈所率之军仍是无法踏上南国寸土,温伏珈之弟温伏璐与温伏璩的人头,还遭盛长渊给砍下来扔在岸边示威,这事若传至大元帅玄玉的耳里,少不了将会有一顿痛责及惩处,失颜事小,若因此而拖累他这个行军元帅丢了项上人头怎么办?   孰可忍,孰不可忍。   「把他拖出去砍了!」决心杀个榜样的德龄,震怒地大吼。   「元帅饶命、元帅饶命……」匍伏在地的温伏珈不住地叩首乞求,却依然遭候在帐外的百夫长们,给依令拉往帐门外,「元帅!」   早就对温伏珈心生不满的嵇千秋,在温伏珈被拖出帐外伏法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元帅,阵前不可无将,不知元帅打算任命何人接替温将军之职?」   铁了心的德龄自案内站起,「本帅亲代。」   嵇千秋不确定地问:「元帅?」他想亲自领军上阵?杨军三军元帅在大元帅令下皆不可擅自亲攻,如此未先知会大元帅一声……   「入夜后,前军佯攻丹阳,左翼军绕至海口自海口登岸,右翼军引兵续攻丹阳吸引敌军,中路正军随本帅至丹阳左侧采石登岸。」不打算再依靠他人建功的德龄速速下令,「此战除前军与右翼军外,它军不乘船舰只乘小舟,且严禁火烛。登岸后,速据采石为营,前军与左翼军退至采石会合。」   「但……」行辕中面有难色的各将军,虽是认同德龄的战法,可也皆不确定是否真要让主帅亲征。   他厉眼一瞪,「军令已下,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整军!」   「得令!」   在这时刻,另一处南国的天空下,杨军大有斩获。   让赵奔双脚踏上余杭的土地,是个错误。   至少,在邢莱的眼中,它是个让南军得付出惨痛代价的错误。   杨军的铁蹄踏在大地上,轰声隆隆,震撼得湖岸的残柳都颤抖,杨军围困余杭已有三日,破城在即,杨军将领赵奔对南国派出招降书,扬言只要余杭交出邢莱,杨军承诺对在城外已败降的南军不伤分毫,余杭若破,杨军亦不犯余杭城中百姓。   但在赵奔给的时限截止前,余杭守军仍是不愿交出邢莱,他们选择与主将力战到底。   面对南军所给的回复,赵奔也迅速做出回应。   最初,只是一点小小的异样。   余杭城引湖水入城所用之渠沟,沟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桐油,这条环绕着余杭城墙一周,再疏流至城中各处的饮水用渠沟,在南军发现前已遭杨军点燃水上之油,油水同沟火势不易灭,将暗沟埋置在城墙下以为美观及便利的余杭,便民之举竟成了破城之键,城墙外围很快就遭火势吞噬,城中四通八达的小渠沟迅速遭波及,不过只是转眼,整座余杭即陷入一片火海,飘扬的火星,点点在西风中流窜。   但赵奔仍是为余杭城的军民留了条生路,四面城门中,三面严阵把守,留有西城门一处供弃降的军民出走逃生,爱民如子的邢莱,知道同是武人的赵奔说话算话,于是命士兵将城民集中至那处城门逃生,不愿守的南军亦可自那面城门出城投降,但等在西城门外的赵奔,却始终没有在人群中见着邢莱的身影。   城民一走,杨军立即接手攻城,受城中火势影响,南军本就疲于救火,加上火势是由城墙内窜出,要登城御敌实属不能之为,于是,他们只能任杨军推来投石机,将大石一颗颗投坠在亦是石造的城墙上,三处城门外,众多名杨兵合力抱持木柱使力撞击城门,在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中,城门渐裂渐损。   在已毁的城门轰然倒下之际,大批的杨军冲进城来,等候在城内的南军亦冲上前厮杀,但源源不断入城的杨军有若海滔,一波接一波,将节节败退的南军逼退至城心。对杨军来说,虽说战况顺利,但赵奔并不想让余杭这座美丽的城市毁于战火之中,于是在入城后,即一壁命人进攻、一壁命人救火。   当杨军已攻入城心,赵奔所率中路大军亦已往这方向前进,在城心中力战的邢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没有躲避,选择堂皇的面对,不顾部众的劝阻,将滴着敌兵血液的长柄陌刀拖曳在地面上,随着他的前进拖划出一条血痕,在步步前进中,两张面孔,静静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张是太子玉权的脸庞。   主弱国力不振的南国中,太子玉权的出现,不啻为重云密布的南国带来了一线光明,亦给了他们这些把命交赴给沙场的武人们,一个力战沙场的希望,只是英明神武的太子,在圣上之下,犹如龙困浅滩有志难伸,倘若太子能在多年前就登基御极,今日率兵越江而争天下的,或许,就不会是杨国了。   另一张脸庞,则是身披战甲,率铁蹄踏破余杭的赵奔。   若是在太平盛世,若生在同国同土,他想,或许他会和赵奔在垂柳摇曳的湖畔,找间酒馆一块坐下来,大口吃肉喝酒,或是在遍地黄沙中肩并着肩,一起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漠沙原。只可惜,生不逢时,相逢亦恨太晚,而更让他觉得遗憾的是,这名可敬的对手,竟是出现在两国交战的战场上。   不愿屈辱待死,亦不愿做败军之俘的邢莱,翻身跃上跟随了他多年的战驹,在身后的哭喊声中,快速驰向赵奔所处的中路正军。   杨军的箭兵,排成一横伍,以蹲跪姿拉紧了上了箭的弓弦,望着视死如归朝他冲来的邢莱,赵奔扬在空中的手掌,停顿了很久很久,就在他身旁的众将官,几乎都要以为赵奔的手不会再落下时,那只扬在空中的掌心,终究还是毅然落下,霎那间,整齐的飞箭朝邢莱射去,射中了邢莱座下的战马,亦射中了邢莱的胸口将他给射下马来。   在身后远处下属痛心疾首的大声呼喊中,身上战甲濡染了鲜血的邢莱,两目睁得极大,眼神似是不甘地望着前方,一缕血丝自他的嘴角缓缓滑下,他紧咬着牙关挣扎起身,犹欲举步上前,挥扬着手中的陌刀似想再对命运抗搏些什么,但杨军的箭兵,依然无情地把箭矢往他的胸坎上射去。   林间一阵轻响,秋鸦纷纷振翅上天,刮落的枫叶漫天扬舞,此刻在邢莱那双瞪大的眼瞳中,他所看见的,不是眼下烽烟缭绕的秋日余杭,而是在那温暖的四月天中,春风熏得游人醉,百花齐放、绿柳映湖的南国春景……   当邢莱身后更多冲上前的南军,也一一死在势如雨下的箭雨中,余杭这座由邢莱镇守多时的南国重城宣告攻破,杨国大军的铁骑自残毁的城门中浩荡地开进城来,冷硬的铁蹄与步伐齐踏在石板路上,在城中火势已灭后的一片萧索寂静中,奏谱出一曲致敬的哀歌。   坐在战驹上的赵奔策马前来,在经过邢莱的面前时拉住了缰绳。   「我敬你是名可佩的对手,更敬你是个英雄。」   已战死的邢莱,低垂着头,手持陌刀跪坐在散落一地的残枫中,任杨国大军一批又一批自他的身旁整齐踏步而过,或许是天干物燥,也可能是城中的余火,远处一畦又一畦干枯的莲田着了火,残藕枯叶在风中迅速燃烧起来,一丛丛火苗自莲田各角落往上吐出,经风一吹,空气中,泛着阵阵微带甜味的藕香。 第六章   由玄玉所率之军,在东进的狭道上,再次遭逢欲赶往九江支援的南军,身先士卒的玄玉野战再次告捷,战溃的南军一路顺游东逃,不待冠军大将军霍天行率中路正军赶到,玄玉竟只率一万铁骑乘胜追击,在玄玉的急追不舍下,敌军不得不转向邻近的泷城避敌,然而就在敌军方退至泷城,并未就此罢休的玄玉也已率骑兵兵临城下,趁败逃的南军尚未在泷城重整收编军伍,一股作气攻克泷城。   当霍天行率大军赶至准备进行围城时,城战已告终,仅仅一万骑的杨军,已掳获泷城太守与出降的南军,开城中大门迎中路正军入城。   杨军大元帅以寡兵轻骑获得此胜后,听闻此讯的杨国士兵们士气顿时大振,然而在杨军莫不因此而军心激亢之际,霍天行却未因此而感到开怀。这夜,将大军在泷城内安顿暂歇后,集中在玄玉行辕里的众将,一如以往地在玄玉面前检讨着战情,并将各地杨军战况禀予玄玉。   未加入讨论,沉默了许久的霍天行,在讨论告个段落时,忽地来到玄玉的面前,直视着玄玉的双眼。   「用兵者皆云,穷寇莫追。末将以为,元帅今日所为,实乃不智。」   早知道他一定会因这事而说话的玄玉,好整以暇地答来,「兵法是死的,战场是活的,度时量势比死读那些书本更重要。」   「但──」   不待他说完,玄玉即抢过话,「本帅今日若未趁势追击,难不成待敌军入泷城重整旗鼓后再大费周章攻城?倘若就依将军所言,穷寇莫追,届时,敌军逃入了城中,我军势必得与退至城中获得喘息、并重新集结成军的敌军再周旋一回,贻误了时机,我军反倒得消耗上更多军力,那才更是不智。」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的霍天行,拱着两掌,请求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元帅之见虽是有理,但请元帅切勿再身先士卒。」   「为何?」   「此乃愚勇。」霍天行抬起头来,定看着眼前这名杨军的灵魂人物,「军不可无帅,群龙不可无首,为了杨国三军,元帅不能再以性命作榜样。」   纵使玄玉再骁勇善战,抑或是行军布阵不亚于任何一名出身沙场的武将,可他的身份,终究与他们这些随时都可为国送命的武人不同,为了杨国征南大业,也为了所有信赖他的人,他不能不珍惜他的性命。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怔顿了半晌,不一会,他自案内起身,来到霍天行的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是我之错,让将军担心了。」勇于认错的玄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掌心,「将军请放心,乐浪就快赶上咱们了,待乐浪一到,日后本帅定会将进攻之责交给他。」   万没想到他会认错的霍天行,沉默地看了他一阵后,备感庆幸地向他颔首。   「谢元帅。」   示意霍天行至一旁坐下后,踱回案内的玄玉边看着军图边问。   「德龄攻破丹阳了吗?」   前将军马上上前回话,「回元帅,行军元帅信王已攻下采石,但仍未拿下丹阳。」   玄玉略皱着眉,「赵奔可攻入余杭了?」果不期然,拖垮伏羲营的,果然是与德龄一道的温伏珈。   「禀元帅,余杭已破,赵将军已入三湖。」   他再把注意力转至另一处战场,「凤翔现下人在哪?」   「攻陷巴陵后,行军元帅宣王已与辛将军沿江岸而下,相信再过数日即可与我军在九江会合东进。」   回想起凤翔的为人,以及凤翔参与此次征南的目的,玄玉愈是深想便益发觉得不安。   「传讯给燕子楼。」他马上点名另一个也准备前来会合的人物,「命他即刻率军自九江登船,顺江越过南国沿岸守军在下游与德龄会合,并在本帅赶至之前想办法攻抵丹阳城外。」   「燕将军不与元帅同一路?」不明白他怎会突有此见,不按先前所拟定的计画进行,霍天行难解地瞧着他看来甚是严肃的面庞。   玄玉果断地摇首,「他不能,他必须赶在凤翔兵入丹阳前抢进丹阳。」中游有个轩辕营为其开道,那么捡了个便宜的女娲营,势必会比轩辕营早率军赶至丹阳,因此他得派个人赶在凤翔的前头。   「为何?」行辕里众将军面面相觑了一会后,齐转首看向他。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因为凤翔若是先咱们一步,那么,丹阳就将成为一座死城。」   要拿下南国,不能只靠血腥,真要征服南国这片江山,除了战争这做法之外,还得靠以德化民,以及自愿臣服的民心,他可不能任手段激烈的凤翔毁了这片得之不易的南土,并激起南国人民同仇敌忾之心,使得日后杨国在江山一统后,还得再费力去收服南国人民不从之心,并再次掀战。   「末将这就派人去知会燕将军。」前将军得令后,立即照办。   在夜色更深时,行辕内商议也告一个段落,玄玉在众部将离开行辕后,起身来到一直都守在他身后的堂旭面前。   「堂旭。」玄玉仰起头,看向多年来话依旧不多的他。   以为他要吩咐什么事去办的堂旭,忙低下头来准备听令。   「我没事的。」玄玉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伸出两掌拍按着他紧绷的肩头。   堂旭错愕地瞧着他。   「我知道你比谁都替我担心,但我真的没事。」无论是开战前后,他知道他的所做所为,都让这个有话也不说出口的堂旭悬心不已。   「真的?」放心不下的堂旭,很怕他只是在勉强。   「嗯。」   低首看着玄玉体贴的笑容,不擅言辞的堂旭没有多言,只是感动地朝他点点头。   率大军迢迢赶路,离九江的路途犹远,未赶赴至九江,却已收到九江城已破的消息,南国太子玉权在震惊之余,仍是下令大军继续沿江岸西进,想阻挡杨军继续沿长江下游东进。   披星戴月连赶了三日路程后,这日向晚,玉权下令大军在沿岸还未遭到杨军进攻的城镇中暂时停军,一来是可藉此补充军员与粮草,并可让疲惫的士兵们歇息喘口气,二是玉权想在与正一步步逼进的杨军中路正军交锋前,与众将员们想出个击退敌军的战略。   因为,杨军中路正军的规模,恐大出他南军许多。   坐在行辕中与众将员商讨战略至一个段落时,玉权派出打探全**情的探子,赶在时限前一一回营。   「殿下,上游长沙与宜春失守了!」在帐外收到探子来讯后,左将军袁衡一脸紧张地冲进帐内。   玉权怔了怔,颇无奈地别过脸,「不意外。」   以地理位置,及军事重要性来看,南国西南一带,原本就是他不得不放弃的区域,在两军开战前,他早就作好西南必破的准备,只是他没料到,杨国素有剽悍之名的两名将军闵禄与辛渡,南进的速度竟比他预期中的还来得快。   袁衡续又再报,「杨国将军闵禄与益州守军会合后,联手续攻向遂安,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自境内东进前往丹阳。」与走江岸的杨军不同,这支杨军,很显然是想走南国内陆,绕过沿江的南国守军,以抵丹阳以南。   「命中游豫章守军前往截住他们。」他们这些远水救不了近火,也只能靠距离最近的豫章守军前去了。   走进行辕内的右将军袁枢,一脸的颓丧,「殿下,豫章……也守不住了。」   玉权猛然拍案站起,「什么?」   「九江遭破后,杨国将军余丹波立即挥兵南下,下一步即是攻击豫章,豫章城遭余丹波围城已有数日,我军援兵再不至,豫章恐将难保……」   原来如此……对杨军攻击策略恍然明白的玉权,一手抚着额。   杨国六十万大军,分三路据于上、中、下游,同一时刻渡江进袭,而每一路大军在登岸后再各自一分为二,一半沿长江沿岸东进,扫平沿岸南国各营,另一半深入南国国境铲除后援,同时取道绕过江岸的战场,直扑京畿丹阳!   接获前线最新情报的前将军李况,飞快地冲进帐内,「殿下,探子来报,杨国中路正军在我军前方二十里处扎营!」   玉权精神登时一振,「领军者为何人?」   「杨军行军大元帅,齐王玄玉。」   他皱着眉心,「兵马数?」既是主帅上阵,想必,军员定比任何一路大军来得多。」   「联同杨国车骑将军乐浪,总数约十二万。」   「乐浪?」听见这个对他来说极度刺耳的人名,玉权的表情顿显阴晴不定。   李况颇担心地瞧着他的脸庞,「殿下?」   两掌按在案面上的玉权,低头审视了搁放在案上的南国疆域图好一会后,以几不可闻的声调在唇边低吐。   「豁出去了……」   他抬起头来,环首四顾行辕中与他力抗杨军的忠臣。   「此战若咱们不能守住中游,国内腹地又失守,那么,咱们就得退守至南国最后的据地丹阳,退至丹阳后,若又再遭杨国三军齐攻,丹阳是决计守不住的。因此,此时咱们若不拚力一搏,那我南国,就将面临更艰险的困境。」十万对十二万,不是没有胜算的,况且,战地在他南国,熟悉地形的他们,虽是兵力逊于杨军,但也不是没有优势。   看着玉权无畏的面容,行辕中的众将员无人开口,只是整齐地向他颔首,默然同意一块同进退共生死。   「殿下,元麾将军的人来了。」在行辕内沉寂至一个顶点时,被叫出帐外的袁衡,忙又走进帐内在玉权耳边道。   玉权听了,不禁面色大变,在前来传讯的昭武校尉一踏进行辕时,急忙上前地一把扯过他。   「丹阳出了什么事?」   「禀殿下,元麾将军派属下来讯,圣上有意偕殊贵妃趁京畿未陷之前,弃都南逃。」为怕前线守不住,根本就不理会敌军是否会视他为贪生怕死之辈的圣上,竟从了殊贵妃之言,说是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算在丹阳被破之前先行南撤。   「你说什么?」心火骤烧的玉权,额上青筋忍不住一根根浮起。   「现下全朝大臣都守在丹阳力劝圣上切勿弃都。」有着元麾将军力守,丹阳未必会破,全朝大臣都对元麾将军与太子抱着无穷的希望,可万万想不到,他南国的皇帝竟是个惧战之辈。   勃然大怒的玉权忿忿一扬掌,「父皇这一走,三军军心必溃,那前线的将士们还要打吗?」   「殿下打算如何做?」早就不对圣上抱有期待的众人齐望向他。   「袁枢,火速命东宫六骑封锁皇城!」铁了心的玉权紧咬着牙关。   袁枢面有难色,「但圣上……」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圣上坚持要走,他们这些臣下又能耐圣上如何?而太子率东宫六骑封锁皇城,圣上若是心存他想,或是遭人进了谗言,会不会误将太子护国之举视为兵变?   玉权瞬也不瞬地瞪向他,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听着,即便这将会是造反,圣上绝不能离京!」战况至此,谁胜谁负已昭然若揭,面对杨国大军压境,在这南军即将失去勇气的当头,无论如何,父皇必须留给南国士兵与百姓一个希望,而丹阳这个南国的精神堡垒,更是万万不能弃守!   在行辕帐中的烛火下,将玉权眼中的悲怆与救国之心看得太过明显的袁枢,大受感动之余,也决定将一切都给豁出去。   「末将拚着项上人头不要,定不让圣上踏出京畿半步!」   「即刻派人除掉殊贵妃。」在他走后,玉权森冷着一张脸,又再对一旁远自丹阳来讯的昭武校尉指示。   他略有犹疑,「可是……」杀了圣上的宠妃?   「此时再不杀她,难不成你想亡国吗?」父皇会有如此不智之举,想也知道定是那个女人唆使的,战事已是如此不利,若是再让那个女人扯后腿还得了?早在两国开战前,他就该先杀了那个祸国殃民的祸水!   「遵旨!」   随着昭武校尉的离开,行辕里,有片刻的沉默,随后留在行辕里的众将员们,不约而同地强打起精神,在气氛低迷的情况下,再次重新商议起如何力抗杨军主力大计。   觉得急需透口气的玉权,朝他们示意后,独自步出行辕外,命左右不须跟上后,一人在城中隅隅独行。   望着在疏散了百姓,除了士兵外别无他者的城市,此刻显得空荡荡的,在大街上,处处可见空无一人的商家店铺,有些卖吃喝的小店里,店主就连做生意的锅铲与碗筷都未来得及收拾,就急于逃难而去,而远处那座以往常是宾客满门的旅店,此刻再也见不着往日的光景。   恍如久远前的回忆般,南国繁华热闹的光景,在他的面前一一浮现,回想起方才在行辕中乍听父皇欲弃国都的作为,以及他对下属所下达的令谕后,不知怎地,此刻在脑中,闪过一个令他心痛的念头。   孤臣孽子……   穿过清冷街道的风儿,扑面而来,冷意钻肤刺骨,拉紧了身上的大氅后,玉权抬首看向灰蒙蒙的天际,总觉得今年的西风,似乎较往常任何一年的西风……都来得冷。   由玄玉所率之军,在东进的狭道上,再次遭逢欲赶往九江支援的南军,身先士卒的玄玉野战再次告捷,战溃的南军一路顺游东逃,不待冠军大将军霍天行率中路正军赶到,玄玉竟只率一万铁骑乘胜追击,在玄玉的急追不舍下,敌军不得不转向邻近的泷城避敌,然而就在敌军方退至泷城,并未就此罢休的玄玉也已率骑兵兵临城下,趁败逃的南军尚未在泷城重整收编军伍,一股作气攻克泷城。   当霍天行率大军赶至准备进行围城时,城战已告终,仅仅一万骑的杨军,已掳获泷城太守与出降的南军,开城中大门迎中路正军入城。   杨军大元帅以寡兵轻骑获得此胜后,听闻此讯的杨国士兵们士气顿时大振,然而在杨军莫不因此而军心激亢之际,霍天行却未因此而感到开怀。这夜,将大军在泷城内安顿暂歇后,集中在玄玉行辕里的众将,一如以往地在玄玉面前检讨着战情,并将各地杨军战况禀予玄玉。   未加入讨论,沉默了许久的霍天行,在讨论告个段落时,忽地来到玄玉的面前,直视着玄玉的双眼。   「用兵者皆云,穷寇莫追。末将以为,元帅今日所为,实乃不智。」   早知道他一定会因这事而说话的玄玉,好整以暇地答来,「兵法是死的,战场是活的,度时量势比死读那些书本更重要。」   「但──」   不待他说完,玄玉即抢过话,「本帅今日若未趁势追击,难不成待敌军入泷城重整旗鼓后再大费周章攻城?倘若就依将军所言,穷寇莫追,届时,敌军逃入了城中,我军势必得与退至城中获得喘息、并重新集结成军的敌军再周旋一回,贻误了时机,我军反倒得消耗上更多军力,那才更是不智。」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的霍天行,拱着两掌,请求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元帅之见虽是有理,但请元帅切勿再身先士卒。」   「为何?」   「此乃愚勇。」霍天行抬起头来,定看着眼前这名杨军的灵魂人物,「军不可无帅,群龙不可无首,为了杨国三军,元帅不能再以性命作榜样。」   纵使玄玉再骁勇善战,抑或是行军布阵不亚于任何一名出身沙场的武将,可他的身份,终究与他们这些随时都可为国送命的武人不同,为了杨国征南大业,也为了所有信赖他的人,他不能不珍惜他的性命。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怔顿了半晌,不一会,他自案内起身,来到霍天行的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是我之错,让将军担心了。」勇于认错的玄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掌心,「将军请放心,乐浪就快赶上咱们了,待乐浪一到,日后本帅定会将进攻之责交给他。」   万没想到他会认错的霍天行,沉默地看了他一阵后,备感庆幸地向他颔首。   「谢元帅。」   示意霍天行至一旁坐下后,踱回案内的玄玉边看着军图边问。   「德龄攻破丹阳了吗?」   前将军马上上前回话,「回元帅,行军元帅信王已攻下采石,但仍未拿下丹阳。」   玄玉略皱着眉,「赵奔可攻入余杭了?」果不期然,拖垮伏羲营的,果然是与德龄一道的温伏珈。   「禀元帅,余杭已破,赵将军已入三湖。」   他再把注意力转至另一处战场,「凤翔现下人在哪?」   「攻陷巴陵后,行军元帅宣王已与辛将军沿江岸而下,相信再过数日即可与我军在九江会合东进。」   回想起凤翔的为人,以及凤翔参与此次征南的目的,玄玉愈是深想便益发觉得不安。   「传讯给燕子楼。」他马上点名另一个也准备前来会合的人物,「命他即刻率军自九江登船,顺江越过南国沿岸守军在下游与德龄会合,并在本帅赶至之前想办法攻抵丹阳城外。」   「燕将军不与元帅同一路?」不明白他怎会突有此见,不按先前所拟定的计画进行,霍天行难解地瞧着他看来甚是严肃的面庞。   玄玉果断地摇首,「他不能,他必须赶在凤翔兵入丹阳前抢进丹阳。」中游有个轩辕营为其开道,那么捡了个便宜的女娲营,势必会比轩辕营早率军赶至丹阳,因此他得派个人赶在凤翔的前头。   「为何?」行辕里众将军面面相觑了一会后,齐转首看向他。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因为凤翔若是先咱们一步,那么,丹阳就将成为一座死城。」   要拿下南国,不能只靠血腥,真要征服南国这片江山,除了战争这做法之外,还得靠以德化民,以及自愿臣服的民心,他可不能任手段激烈的凤翔毁了这片得之不易的南土,并激起南国人民同仇敌忾之心,使得日后杨国在江山一统后,还得再费力去收服南国人民不从之心,并再次掀战。   「末将这就派人去知会燕将军。」前将军得令后,立即照办。   在夜色更深时,行辕内商议也告一个段落,玄玉在众部将离开行辕后,起身来到一直都守在他身后的堂旭面前。   「堂旭。」玄玉仰起头,看向多年来话依旧不多的他。   以为他要吩咐什么事去办的堂旭,忙低下头来准备听令。   「我没事的。」玄玉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伸出两掌拍按着他紧绷的肩头。   堂旭错愕地瞧着他。   「我知道你比谁都替我担心,但我真的没事。」无论是开战前后,他知道他的所做所为,都让这个有话也不说出口的堂旭悬心不已。   「真的?」放心不下的堂旭,很怕他只是在勉强。   「嗯。」   低首看着玄玉体贴的笑容,不擅言辞的堂旭没有多言,只是感动地朝他点点头。   率大军迢迢赶路,离九江的路途犹远,未赶赴至九江,却已收到九江城已破的消息,南国太子玉权在震惊之余,仍是下令大军继续沿江岸西进,想阻挡杨军继续沿长江下游东进。   披星戴月连赶了三日路程后,这日向晚,玉权下令大军在沿岸还未遭到杨军进攻的城镇中暂时停军,一来是可藉此补充军员与粮草,并可让疲惫的士兵们歇息喘口气,二是玉权想在与正一步步逼进的杨军中路正军交锋前,与众将员们想出个击退敌军的战略。   因为,杨军中路正军的规模,恐大出他南军许多。   坐在行辕中与众将员商讨战略至一个段落时,玉权派出打探全**情的探子,赶在时限前一一回营。   「殿下,上游长沙与宜春失守了!」在帐外收到探子来讯后,左将军袁衡一脸紧张地冲进帐内。   玉权怔了怔,颇无奈地别过脸,「不意外。」   以地理位置,及军事重要性来看,南国西南一带,原本就是他不得不放弃的区域,在两军开战前,他早就作好西南必破的准备,只是他没料到,杨国素有剽悍之名的两名将军闵禄与辛渡,南进的速度竟比他预期中的还来得快。   袁衡续又再报,「杨国将军闵禄与益州守军会合后,联手续攻向遂安,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自境内东进前往丹阳。」与走江岸的杨军不同,这支杨军,很显然是想走南国内陆,绕过沿江的南国守军,以抵丹阳以南。   「命中游豫章守军前往截住他们。」他们这些远水救不了近火,也只能靠距离最近的豫章守军前去了。   走进行辕内的右将军袁枢,一脸的颓丧,「殿下,豫章……也守不住了。」   玉权猛然拍案站起,「什么?」   「九江遭破后,杨国将军余丹波立即挥兵南下,下一步即是攻击豫章,豫章城遭余丹波围城已有数日,我军援兵再不至,豫章恐将难保……」   原来如此……对杨军攻击策略恍然明白的玉权,一手抚着额。   杨国六十万大军,分三路据于上、中、下游,同一时刻渡江进袭,而每一路大军在登岸后再各自一分为二,一半沿长江沿岸东进,扫平沿岸南国各营,另一半深入南国国境铲除后援,同时取道绕过江岸的战场,直扑京畿丹阳!   接获前线最新情报的前将军李况,飞快地冲进帐内,「殿下,探子来报,杨国中路正军在我军前方二十里处扎营!」   玉权精神登时一振,「领军者为何人?」   「杨军行军大元帅,齐王玄玉。」   他皱着眉心,「兵马数?」既是主帅上阵,想必,军员定比任何一路大军来得多。」   「联同杨国车骑将军乐浪,总数约十二万。」   「乐浪?」听见这个对他来说极度刺耳的人名,玉权的表情顿显阴晴不定。   李况颇担心地瞧着他的脸庞,「殿下?」   两掌按在案面上的玉权,低头审视了搁放在案上的南国疆域图好一会后,以几不可闻的声调在唇边低吐。   「豁出去了……」   他抬起头来,环首四顾行辕中与他力抗杨军的忠臣。   「此战若咱们不能守住中游,国内腹地又失守,那么,咱们就得退守至南国最后的据地丹阳,退至丹阳后,若又再遭杨国三军齐攻,丹阳是决计守不住的。因此,此时咱们若不拚力一搏,那我南国,就将面临更艰险的困境。」十万对十二万,不是没有胜算的,况且,战地在他南国,熟悉地形的他们,虽是兵力逊于杨军,但也不是没有优势。   看着玉权无畏的面容,行辕中的众将员无人开口,只是整齐地向他颔首,默然同意一块同进退共生死。   「殿下,元麾将军的人来了。」在行辕内沉寂至一个顶点时,被叫出帐外的袁衡,忙又走进帐内在玉权耳边道。   玉权听了,不禁面色大变,在前来传讯的昭武校尉一踏进行辕时,急忙上前地一把扯过他。   「丹阳出了什么事?」   「禀殿下,元麾将军派属下来讯,圣上有意偕殊贵妃趁京畿未陷之前,弃都南逃。」为怕前线守不住,根本就不理会敌军是否会视他为贪生怕死之辈的圣上,竟从了殊贵妃之言,说是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算在丹阳被破之前先行南撤。   「你说什么?」心火骤烧的玉权,额上青筋忍不住一根根浮起。   「现下全朝大臣都守在丹阳力劝圣上切勿弃都。」有着元麾将军力守,丹阳未必会破,全朝大臣都对元麾将军与太子抱着无穷的希望,可万万想不到,他南国的皇帝竟是个惧战之辈。   勃然大怒的玉权忿忿一扬掌,「父皇这一走,三军军心必溃,那前线的将士们还要打吗?」   「殿下打算如何做?」早就不对圣上抱有期待的众人齐望向他。   「袁枢,火速命东宫六骑封锁皇城!」铁了心的玉权紧咬着牙关。   袁枢面有难色,「但圣上……」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圣上坚持要走,他们这些臣下又能耐圣上如何?而太子率东宫六骑封锁皇城,圣上若是心存他想,或是遭人进了谗言,会不会误将太子护国之举视为兵变?   玉权瞬也不瞬地瞪向他,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听着,即便这将会是造反,圣上绝不能离京!」战况至此,谁胜谁负已昭然若揭,面对杨国大军压境,在这南军即将失去勇气的当头,无论如何,父皇必须留给南国士兵与百姓一个希望,而丹阳这个南国的精神堡垒,更是万万不能弃守!   在行辕帐中的烛火下,将玉权眼中的悲怆与救国之心看得太过明显的袁枢,大受感动之余,也决定将一切都给豁出去。   「末将拚着项上人头不要,定不让圣上踏出京畿半步!」   「即刻派人除掉殊贵妃。」在他走后,玉权森冷着一张脸,又再对一旁远自丹阳来讯的昭武校尉指示。   他略有犹疑,「可是……」杀了圣上的宠妃?   「此时再不杀她,难不成你想亡国吗?」父皇会有如此不智之举,想也知道定是那个女人唆使的,战事已是如此不利,若是再让那个女人扯后腿还得了?早在两国开战前,他就该先杀了那个祸国殃民的祸水!   「遵旨!」   随着昭武校尉的离开,行辕里,有片刻的沉默,随后留在行辕里的众将员们,不约而同地强打起精神,在气氛低迷的情况下,再次重新商议起如何力抗杨军主力大计。   觉得急需透口气的玉权,朝他们示意后,独自步出行辕外,命左右不须跟上后,一人在城中隅隅独行。   望着在疏散了百姓,除了士兵外别无他者的城市,此刻显得空荡荡的,在大街上,处处可见空无一人的商家店铺,有些卖吃喝的小店里,店主就连做生意的锅铲与碗筷都未来得及收拾,就急于逃难而去,而远处那座以往常是宾客满门的旅店,此刻再也见不着往日的光景。   恍如久远前的回忆般,南国繁华热闹的光景,在他的面前一一浮现,回想起方才在行辕中乍听父皇欲弃国都的作为,以及他对下属所下达的令谕后,不知怎地,此刻在脑中,闪过一个令他心痛的念头。   孤臣孽子……   穿过清冷街道的风儿,扑面而来,冷意钻肤刺骨,拉紧了身上的大氅后,玉权抬首看向灰蒙蒙的天际,总觉得今年的西风,似乎较往常任何一年的西风……都来得冷。   由玄玉所率之军,在东进的狭道上,再次遭逢欲赶往九江支援的南军,身先士卒的玄玉野战再次告捷,战溃的南军一路顺游东逃,不待冠军大将军霍天行率中路正军赶到,玄玉竟只率一万铁骑乘胜追击,在玄玉的急追不舍下,敌军不得不转向邻近的泷城避敌,然而就在敌军方退至泷城,并未就此罢休的玄玉也已率骑兵兵临城下,趁败逃的南军尚未在泷城重整收编军伍,一股作气攻克泷城。   当霍天行率大军赶至准备进行围城时,城战已告终,仅仅一万骑的杨军,已掳获泷城太守与出降的南军,开城中大门迎中路正军入城。   杨军大元帅以寡兵轻骑获得此胜后,听闻此讯的杨国士兵们士气顿时大振,然而在杨军莫不因此而军心激亢之际,霍天行却未因此而感到开怀。这夜,将大军在泷城内安顿暂歇后,集中在玄玉行辕里的众将,一如以往地在玄玉面前检讨着战情,并将各地杨军战况禀予玄玉。   未加入讨论,沉默了许久的霍天行,在讨论告个段落时,忽地来到玄玉的面前,直视着玄玉的双眼。   「用兵者皆云,穷寇莫追。末将以为,元帅今日所为,实乃不智。」   早知道他一定会因这事而说话的玄玉,好整以暇地答来,「兵法是死的,战场是活的,度时量势比死读那些书本更重要。」   「但──」   不待他说完,玄玉即抢过话,「本帅今日若未趁势追击,难不成待敌军入泷城重整旗鼓后再大费周章攻城?倘若就依将军所言,穷寇莫追,届时,敌军逃入了城中,我军势必得与退至城中获得喘息、并重新集结成军的敌军再周旋一回,贻误了时机,我军反倒得消耗上更多军力,那才更是不智。」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的霍天行,拱着两掌,请求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元帅之见虽是有理,但请元帅切勿再身先士卒。」   「为何?」   「此乃愚勇。」霍天行抬起头来,定看着眼前这名杨军的灵魂人物,「军不可无帅,群龙不可无首,为了杨国三军,元帅不能再以性命作榜样。」   纵使玄玉再骁勇善战,抑或是行军布阵不亚于任何一名出身沙场的武将,可他的身份,终究与他们这些随时都可为国送命的武人不同,为了杨国征南大业,也为了所有信赖他的人,他不能不珍惜他的性命。   听了他的话后,玄玉怔顿了半晌,不一会,他自案内起身,来到霍天行的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是我之错,让将军担心了。」勇于认错的玄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掌心,「将军请放心,乐浪就快赶上咱们了,待乐浪一到,日后本帅定会将进攻之责交给他。」   万没想到他会认错的霍天行,沉默地看了他一阵后,备感庆幸地向他颔首。   「谢元帅。」   示意霍天行至一旁坐下后,踱回案内的玄玉边看着军图边问。   「德龄攻破丹阳了吗?」   前将军马上上前回话,「回元帅,行军元帅信王已攻下采石,但仍未拿下丹阳。」   玄玉略皱着眉,「赵奔可攻入余杭了?」果不期然,拖垮伏羲营的,果然是与德龄一道的温伏珈。   「禀元帅,余杭已破,赵将军已入三湖。」   他再把注意力转至另一处战场,「凤翔现下人在哪?」   「攻陷巴陵后,行军元帅宣王已与辛将军沿江岸而下,相信再过数日即可与我军在九江会合东进。」   回想起凤翔的为人,以及凤翔参与此次征南的目的,玄玉愈是深想便益发觉得不安。   「传讯给燕子楼。」他马上点名另一个也准备前来会合的人物,「命他即刻率军自九江登船,顺江越过南国沿岸守军在下游与德龄会合,并在本帅赶至之前想办法攻抵丹阳城外。」   「燕将军不与元帅同一路?」不明白他怎会突有此见,不按先前所拟定的计画进行,霍天行难解地瞧着他看来甚是严肃的面庞。   玄玉果断地摇首,「他不能,他必须赶在凤翔兵入丹阳前抢进丹阳。」中游有个轩辕营为其开道,那么捡了个便宜的女娲营,势必会比轩辕营早率军赶至丹阳,因此他得派个人赶在凤翔的前头。   「为何?」行辕里众将军面面相觑了一会后,齐转首看向他。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因为凤翔若是先咱们一步,那么,丹阳就将成为一座死城。」   要拿下南国,不能只靠血腥,真要征服南国这片江山,除了战争这做法之外,还得靠以德化民,以及自愿臣服的民心,他可不能任手段激烈的凤翔毁了这片得之不易的南土,并激起南国人民同仇敌忾之心,使得日后杨国在江山一统后,还得再费力去收服南国人民不从之心,并再次掀战。   「末将这就派人去知会燕将军。」前将军得令后,立即照办。   在夜色更深时,行辕内商议也告一个段落,玄玉在众部将离开行辕后,起身来到一直都守在他身后的堂旭面前。   「堂旭。」玄玉仰起头,看向多年来话依旧不多的他。   以为他要吩咐什么事去办的堂旭,忙低下头来准备听令。   「我没事的。」玄玉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伸出两掌拍按着他紧绷的肩头。   堂旭错愕地瞧着他。   「我知道你比谁都替我担心,但我真的没事。」无论是开战前后,他知道他的所做所为,都让这个有话也不说出口的堂旭悬心不已。   「真的?」放心不下的堂旭,很怕他只是在勉强。   「嗯。」   低首看着玄玉体贴的笑容,不擅言辞的堂旭没有多言,只是感动地朝他点点头。   率大军迢迢赶路,离九江的路途犹远,未赶赴至九江,却已收到九江城已破的消息,南国太子玉权在震惊之余,仍是下令大军继续沿江岸西进,想阻挡杨军继续沿长江下游东进。   披星戴月连赶了三日路程后,这日向晚,玉权下令大军在沿岸还未遭到杨军进攻的城镇中暂时停军,一来是可藉此补充军员与粮草,并可让疲惫的士兵们歇息喘口气,二是玉权想在与正一步步逼进的杨军中路正军交锋前,与众将员们想出个击退敌军的战略。   因为,杨军中路正军的规模,恐大出他南军许多。   坐在行辕中与众将员商讨战略至一个段落时,玉权派出打探全**情的探子,赶在时限前一一回营。   「殿下,上游长沙与宜春失守了!」在帐外收到探子来讯后,左将军袁衡一脸紧张地冲进帐内。   玉权怔了怔,颇无奈地别过脸,「不意外。」   以地理位置,及军事重要性来看,南国西南一带,原本就是他不得不放弃的区域,在两军开战前,他早就作好西南必破的准备,只是他没料到,杨国素有剽悍之名的两名将军闵禄与辛渡,南进的速度竟比他预期中的还来得快。   袁衡续又再报,「杨国将军闵禄与益州守军会合后,联手续攻向遂安,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自境内东进前往丹阳。」与走江岸的杨军不同,这支杨军,很显然是想走南国内陆,绕过沿江的南国守军,以抵丹阳以南。   「命中游豫章守军前往截住他们。」他们这些远水救不了近火,也只能靠距离最近的豫章守军前去了。   走进行辕内的右将军袁枢,一脸的颓丧,「殿下,豫章……也守不住了。」   玉权猛然拍案站起,「什么?」   「九江遭破后,杨国将军余丹波立即挥兵南下,下一步即是攻击豫章,豫章城遭余丹波围城已有数日,我军援兵再不至,豫章恐将难保……」   原来如此……对杨军攻击策略恍然明白的玉权,一手抚着额。   杨国六十万大军,分三路据于上、中、下游,同一时刻渡江进袭,而每一路大军在登岸后再各自一分为二,一半沿长江沿岸东进,扫平沿岸南国各营,另一半深入南国国境铲除后援,同时取道绕过江岸的战场,直扑京畿丹阳!   接获前线最新情报的前将军李况,飞快地冲进帐内,「殿下,探子来报,杨国中路正军在我军前方二十里处扎营!」   玉权精神登时一振,「领军者为何人?」   「杨军行军大元帅,齐王玄玉。」   他皱着眉心,「兵马数?」既是主帅上阵,想必,军员定比任何一路大军来得多。」   「联同杨国车骑将军乐浪,总数约十二万。」   「乐浪?」听见这个对他来说极度刺耳的人名,玉权的表情顿显阴晴不定。   李况颇担心地瞧着他的脸庞,「殿下?」   两掌按在案面上的玉权,低头审视了搁放在案上的南国疆域图好一会后,以几不可闻的声调在唇边低吐。   「豁出去了……」   他抬起头来,环首四顾行辕中与他力抗杨军的忠臣。   「此战若咱们不能守住中游,国内腹地又失守,那么,咱们就得退守至南国最后的据地丹阳,退至丹阳后,若又再遭杨国三军齐攻,丹阳是决计守不住的。因此,此时咱们若不拚力一搏,那我南国,就将面临更艰险的困境。」十万对十二万,不是没有胜算的,况且,战地在他南国,熟悉地形的他们,虽是兵力逊于杨军,但也不是没有优势。   看着玉权无畏的面容,行辕中的众将员无人开口,只是整齐地向他颔首,默然同意一块同进退共生死。   「殿下,元麾将军的人来了。」在行辕内沉寂至一个顶点时,被叫出帐外的袁衡,忙又走进帐内在玉权耳边道。   玉权听了,不禁面色大变,在前来传讯的昭武校尉一踏进行辕时,急忙上前地一把扯过他。   「丹阳出了什么事?」   「禀殿下,元麾将军派属下来讯,圣上有意偕殊贵妃趁京畿未陷之前,弃都南逃。」为怕前线守不住,根本就不理会敌军是否会视他为贪生怕死之辈的圣上,竟从了殊贵妃之言,说是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算在丹阳被破之前先行南撤。   「你说什么?」心火骤烧的玉权,额上青筋忍不住一根根浮起。   「现下全朝大臣都守在丹阳力劝圣上切勿弃都。」有着元麾将军力守,丹阳未必会破,全朝大臣都对元麾将军与太子抱着无穷的希望,可万万想不到,他南国的皇帝竟是个惧战之辈。   勃然大怒的玉权忿忿一扬掌,「父皇这一走,三军军心必溃,那前线的将士们还要打吗?」   「殿下打算如何做?」早就不对圣上抱有期待的众人齐望向他。   「袁枢,火速命东宫六骑封锁皇城!」铁了心的玉权紧咬着牙关。   袁枢面有难色,「但圣上……」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圣上坚持要走,他们这些臣下又能耐圣上如何?而太子率东宫六骑封锁皇城,圣上若是心存他想,或是遭人进了谗言,会不会误将太子护国之举视为兵变?   玉权瞬也不瞬地瞪向他,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听着,即便这将会是造反,圣上绝不能离京!」战况至此,谁胜谁负已昭然若揭,面对杨国大军压境,在这南军即将失去勇气的当头,无论如何,父皇必须留给南国士兵与百姓一个希望,而丹阳这个南国的精神堡垒,更是万万不能弃守!   在行辕帐中的烛火下,将玉权眼中的悲怆与救国之心看得太过明显的袁枢,大受感动之余,也决定将一切都给豁出去。   「末将拚着项上人头不要,定不让圣上踏出京畿半步!」   「即刻派人除掉殊贵妃。」在他走后,玉权森冷着一张脸,又再对一旁远自丹阳来讯的昭武校尉指示。   他略有犹疑,「可是……」杀了圣上的宠妃?   「此时再不杀她,难不成你想亡国吗?」父皇会有如此不智之举,想也知道定是那个女人唆使的,战事已是如此不利,若是再让那个女人扯后腿还得了?早在两国开战前,他就该先杀了那个祸国殃民的祸水!   「遵旨!」   随着昭武校尉的离开,行辕里,有片刻的沉默,随后留在行辕里的众将员们,不约而同地强打起精神,在气氛低迷的情况下,再次重新商议起如何力抗杨军主力大计。   觉得急需透口气的玉权,朝他们示意后,独自步出行辕外,命左右不须跟上后,一人在城中隅隅独行。   望着在疏散了百姓,除了士兵外别无他者的城市,此刻显得空荡荡的,在大街上,处处可见空无一人的商家店铺,有些卖吃喝的小店里,店主就连做生意的锅铲与碗筷都未来得及收拾,就急于逃难而去,而远处那座以往常是宾客满门的旅店,此刻再也见不着往日的光景。   恍如久远前的回忆般,南国繁华热闹的光景,在他的面前一一浮现,回想起方才在行辕中乍听父皇欲弃国都的作为,以及他对下属所下达的令谕后,不知怎地,此刻在脑中,闪过一个令他心痛的念头。   孤臣孽子……   穿过清冷街道的风儿,扑面而来,冷意钻肤刺骨,拉紧了身上的大氅后,玉权抬首看向灰蒙蒙的天际,总觉得今年的西风,似乎较往常任何一年的西风……都来得冷。 第七章   神农营。   乍闻两军主帅即将交锋这消息,被玄玉留在神农营里的袁天印,心情万般复杂。   自与玄玉相遇后,他就一直很少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但每年在西风吹起的时节,他总是会习惯性地将脸庞仰望向南边的天际,猜想着,在那片天际下的往事与人们好抑或不好,可是只要一见到玄玉那双炯亮的眸子,他又会把久远前的心事与回忆都放逐,全心全意地辅佐着这名光采日益绽放的匣中明珠。   站在帐边,任西风拂面的袁天印,自袖中掏出一块刻有麒麟的彩玉,搁在掌心上反复端看了许久,他忽地收紧了掌心。   受玄玉暗地里的请托,务必要把爱担心的袁天印给绊在神农营里不乱跑的冉西亭,此刻怀里正抱着一小坛自这附近农家买来私酿多年的美酒,打算到袁天印的帐里,陪也爱小酌的他喝上两杯。   差点在帐门处撞着了人的冉西亭,错愕地瞧着身着外出服的他。   「袁师傅要上哪?」不好,难道真如玄玉所说,袁天印的耐性只有一阵,到时,袁天印还是会待不住的想跑去前线。   袁天印并不想多作解释,「我与人有个约。」   觉得情况不对劲的冉西亭,忙跟在他的身后问。   「袁师傅要往哪个方向走?」他该不会是想往南走,渡了江到那两军正战得如火如荼的战场?   「南。」   「不行不行……」赶忙拦在他前头的冉西亭直对他摇着头。   袁天印瞥他一眼,「我不是要去见玄玉。」   「那……」   「我只是和故人有个约,见过他之后,很快就回营。」望着那张受托的面孔,不想让他烦恼太多的袁天印,只好吐出部份详情。   「可是玄玉交待我……」不擅保密的冉西亭,说着说着,就把玄玉的底给抖出来。   笑咪咪的袁天印朝他伸出一指,「这事只有你知、我知,王爷不知不就成了?」   「呃……」冉西亭紧皱着眉心,「是这样没错,可是……」   「若是不去见那名故人,往后,袁某定会生悔的。」散去了笑意的袁天印,恳求地看向他的眼眸。   冉西亭听了有些心软,「那个人,对袁师傅来说很重要?」   「重要。」他微微颔首,说在嘴边的话语,几乎让人听不见,「对我而言,他就像玄玉一样重要……」   「什么?」冉西亭没把他的下文听清楚。   袁天印旋过身,朝他摆摆手,「没什么,我走了。」   由余丹波与闵禄所率之军,加上自益州赶来会合的三路人马,在闵禄攻陷临川,余丹波也攻陷豫章之后,三军按大元帅之令在临川会合扎营,预计在合整人马并补充完粮草后,大军开始朝东北前进,准备前去与已攻下三湖的赵奔联手合攻丹阳以南。   「你说什么?」坐在行辕内的余丹波,在听完了轩辕营前军的百夫长所禀之事后,又再次摆出了一双似要吃人的厉目。   「据密报,女娲营骠骑将军闵禄,在长沙屠杀妇孺民兵与败兵降将。」女娲营军律甚严,再加上顶头上司又杀人不眨眼,按理,这消息是不该会传出去的,可也不知是哪个心生愧疚的女娲营士兵,竟写了封没署名的信件交至他的手上,信中阐述,务必要将这消息转告给余丹波。   怒火暗生的余丹波,只是动作缓慢地将一掌紧握成拳。   「忍着、忍着……」站在行辕内的顾长空,慌举着两手,甚想安抚脾气快上来的余丹波,并不断转眼瞪向那个不会看风头的百夫长。   余丹波的声音愈显阴沉,「闵禄现下人在哪?」   「回将军,闵将军带人往战俘营那去了。」   坐在案中的余丹波,听了,豁然站起。   「你就别再多嘴了……」还没去把百夫长的嘴给?上,却见余丹波已迈开大步走出帐外往战俘营走去,顾长空忙不迭地追上,「余将军!」   黄昏夕照下,战俘营里的气氛显得格外静谧。   不打算照余丹波的意思安置这些战俘,并浪费杨军粮草的闵禄,带着一排携着陌刀的步兵,命人将关在营里的敌军将领一一拖至营外的校场上,强押着遭捆绑的敌军跪在地上。   「住手!」当站在战俘身后的步兵们已就列位时,急忙赶来的余丹波老远见了,忙不迭地出声喝止。   双耳只敢听从闵禄之令的女娲营步兵,因不敢得罪闵禄分毫,于是连犹豫也没有,依旧听令纷举起手中的陌刀,准备在闵禄一下令后即砍去战俘的人头。气急败坏的余丹波见了,一边往前疾走,边顺手自一名女娲营兵士的身上抢过一柄弓与一具箭筒,张弓架上三根兵箭后,不由分说地将三箭连番射出,一鼓作气射掉三名步兵手中的陌刀。   在众人的讶异下,再次将弓弦全力张开的余丹波,在走至步兵的前头时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箭尖对准了他们,冷冷出声警告。   「下回我射下的,会是你们的人头。」   愕看着那根随时都有可能射出之箭,临川三军大营中,人人都风闻过轩辕营主将余丹波的箭技有多神准,也知带兵有术的余丹波向来说话算话,因此站在敌俘后头的女娲营步兵们,将哀求的眼神转看向站在一旁不出一声的闵禄身上。   「依大元帅之令,两国交战,不斩败俘、不伤百姓。」不带表情的余丹波,冷眼朝闵禄一瞥,「闵将军是否忘了帅令?」   看着余丹波那张俊美过头的脸蛋,满心嫌恶的闵禄,不以为意地哼了哼。   「忘了又如何?」就算他是玄玉手底下的红人又怎么样?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胭脂将军,而且他的那颗人头,还是凤翔所指定的。   心思远比他狡诈的余丹波,就等着他的这句话入瓮。   「按我杨**律,不从帅令者,斩。」照袁天印的说法,凤翔手下的这两名猛将,总有天,将会成为玄玉的阻碍,如今正好给了他除掉其一的机会。   恍然明白受激的自己一脚踩入的是什么陷阱中的闵禄,连忙闭上嘴,微眯着眼瞪向余丹波。   余丹波此时的声调听来很像恐吓,「在本将军派人向大元帅呈报此事前,不知闵将军现下可记起帅令了?」   「本将军记住了……」深怕余丹波真如此做,不得不如此回应的闵禄,格外用力地记住余丹波此时高居上风的脸孔。   遭瞪的余丹波,不让分毫地回敬他一眼,闵禄忿转过身,率众转身离开讨不了好处的战俘营。   「你怎么一头都是大汗?」收拾完闵禄后,余丹波回过头来,被身后顾长空的模样吓了一跳。   顾长空频擦着满头被他吓出来的冷汗,「我认为……他记住的可不只是帅令而已,还有刚与你结下的梁子……」   「那又如何?」他无所谓地耸着肩。   顾长空实在是很想掐死他,「你就一定要这样树敌吗?」平常在轩辕营里头大摇大摆、目中无人就算了,他干啥来到战场上也要跟女娲营的头头种下心结?尤其对方还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   「我只是按军令行事。」玄玉的命令怎么下,他就怎么照办,想违背玄玉帅令的人,得先从他的头上踩过去!   「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往后就尽量别和那家伙斗上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的名声有多难听。」明明长得就这么像女人,可是怎么他的脾气却偏这么火爆死硬?像闵禄这种人人都不敢得罪的,他却偏偏硬要去碰。   余丹波嘲弄地扬着眉,「怎么,你怕?」   「我担心的是你。」既然那个神得简直像神算的袁天印,都已在事前交待他要保住余丹波的人头了,搞得他现下是只要一看到凤翔手底下的人,就变得草木皆兵。   他相当不以为然,「『担心』这玩意,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他才没把像闵禄那种有勇无谋的家伙给看在眼里。   听听,这是什么话?为他担心他还不领情?   只能站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的顾长空,没好气地目送个性依然我行我素的余丹波走回行辕,可笼罩在他心上的阴影,却没因此而散去,不知为什么,在这夕霞宛若鲜血的黄昏,他格外忘不了袁天印那日的叮咛与托付。   在粮草备妥之后,次日,大军按照计画开拔往东北前进,大军军伍行进分为前、中、后,由余丹波所率之军为前、闵禄其次,益州支援之兵押后,沿途上,他们零星地遇上了南军几支小军伍,但规模并不大,也许是因未到南国兵力集结的重城,故敌军之数并不多,但熟悉地理环境的南军却常采突袭战策,不是在暗夜里盗烧杨军粮草,就是在杨军入眠歇息的夜里策马来袭,使得杨军防不胜防。   再次获知粮草遭袭兵烧毁的余丹波,深更半夜,领着顾长空来到军伍后头的粮车处察看损失情况,此时夜袭的敌兵早已闪躲至不知何处,让沉默地站在押粮官面前听取简报的余丹波,不得不开始在心中设想,该如何扼止敌军此等偷袭战术。   自那日余丹波与闵禄正面对上之后,总是提心吊胆的顾长空,此时脑际清醒得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护守在余丹波的身旁,就在余丹波仍在沉思的这个当头,远处山头几条黑影映入顾长空的眼帘,定眼仔细一看,远处那个居于马背上的身影很眼熟,当自那座山头所发出的箭啸声响起时,顾长空霎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当心!」扯开了嗓子的顾长空,奋不顾身地扑向余丹波。   下一刻,被撞倒在地上的余丹波,一手?着撞疼的额,才想问顾长空发生了何事时,但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却令他怔住了眼眸。   伏在他身上,肩背后头插了两根敌箭的顾长空,摇摇晃晃地往一旁倒下,为了保护他,顾长空竟差点把命赔给他。   余丹波随即命人召来军医,并伸手压住顾长空想挣动的身躯,动作快速地把箭自他身上拔出,在粮兵携来的火把下看来,他所受的箭伤深可见骨。手握着自顾长空身上取来的敌军箭矢,余丹波自箭矢剥落的漆中意外地看出了个端倪后,两眼顿时显得杀气腾腾,他迅速自守粮兵身上抢来一把弓,转身看向远处山头上的人影。   「太远了,射不中的……」咬着牙的顾长空,光看他的眼神就知他想做什么,于是忍痛想阻止他别白费力气,「即使射中……也死不了人……」射程太远,纵使余丹波拉弓的手臂再有神力,亦射不了那么远。   不理会他的余丹波,兀自取来自顾长空身后拔出的箭,在伏击者离去前,搭弓瞄准远方,一箭离弦后,紧接着马上再补一箭。   「的确是射不死人。」半晌后,余丹波转身淡瞥他一眼「但,伤得了人。」   什么?在这种距离下?顾长空忙不迭地往山丘的那边望去,就着远处微弱的火光与人影定眼一看,他霎时无言地张大了嘴。   冷汗潸潸自顾长空两际滑下,「你射中了什么?」光线太暗了,隐约只能看清伏击者受了伤,可就不知是伤到了哪。   「眼。」知道自己瞄准的目标是什么,也对自己的箭技深具信心的余丹波,慢条斯理地答来。   「你没事……射得那么准做什么?」听了面色显得更加惨白,只觉得事情这下严重了的顾长空,一点也不高兴余丹波拿闵禄的一只眼睛来替他报仇,相反的,他变得更加烦恼失了一眼的闵禄,往后又会怎么对余丹波报仇。   余丹波在嘴边冷哼,「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可是我余家的祖训。」伤了他的人却不需付出代价?天底下没那么便宜的事!   他宁可树敌、破坏军中的和谐……也要遵守祖训?这家伙的脑袋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哑口无言的顾长空,两眼瞪如铜铃大,瞬也不瞬地瞧着蹲在他面前替他诊查伤势的余丹波。   「我说过,『担心』这玩意,你自个儿留着用。」发觉他的伤势因闵禄的箭技实在太差劲而无性命之虞后,余丹波哼了口气,用力以指弹着他的鼻尖,「顾将军,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别老让我代大元帅来替你操心。」   在接触到余丹波那双写满了「多此一举」的眸子后,当下心火直往上烧的顾长空,简直是咬牙切齿,同时也为身上挨的这两箭深感不值。   他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末将遵命……」像这种自恋过头的家伙,根本就不需要人来救!他要是能回到神农营,头件事,就是去痛扁一顿那个害他枉做好人的袁天印!   清冷的月光洒在山头上,随着闵禄一同前往伏击的士兵,甚是担心地跪在闵禄的身旁。   「将军……」   余丹波所发的两箭,头一箭,先中闵禄的战驹,当马儿受痛起蹄,而急欲控马的闵禄方一回首时,就遭疾来的另一箭给射中右眼迅速落马。忍痛取出眼中之箭的闵禄,一手?住血流不止的右眼,一手,狠狠折断了那根由余丹波亲自还给他的箭。   天曦尚浅,笼罩着浓雾的江面一片迷蒙,浮雾掩去了众景,扎营在江边的南军尚未醒来。自开战以来,常是一夜辗转无眠的玉权,这日不知为何起得早,独站在被雾色蒙去景色的江边,聆听着滔滔不断的江水声。   白色的景致中,突有了变化,自远处而来的一抹黑影,愈来愈接近他,察觉有人的玉权,取来身后的长弓,一手按着配在腰际的箭筒,在来人益加靠近时,悄悄搭上了箭。   「殿下。」袁天印的脸庞自浮雾中出现。   「师傅……」连忙放松了弓弦的玉权,怔怔地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袁某特来见殿下最后一面。」带着熟悉的笑容,袁天印在走至距离他约十来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最后一面?方与久违多年的师傅重逢,却是最后的告别?玉权不解地看着他。   望着玉权看似疲惫的脸庞,袁天印的眼神似有些同情,他长声一叹,苦笑地摇首。   「七年前,袁某曾要殿下趁杨国改朝换代前,发动宫变逼尧光皇帝退位改由殿下登基。但殿下忐忑,不愿背负千古骂名,更无法心狠绝情。如今时移事易,数载经营后,杨国一统北方山河、国富民强,国力远胜积弱不振之南国,现下建羽皇帝更是派大军灭南,而南国天下,却依旧不在殿下手中。只手难以撑天哪,纵使殿下神武英明乃人中龙凤,亦无力抵挡此番山河剧变。」   猛然屏住了气息的玉权,面色当下变得阴晴不定。   袁天印偏着脸看向他,「当年未听袁某之言,殿下如今可懊悔么?」   「师傅,若你有能,请救救我南国!」不假思索地,身心俱疲的玉权大声向他请求。   「太迟了。」袁天印轻轻摇首,「师徒一场,今日这是最后再会了。」机会稍纵即逝,已过去的,谁也无法挽回。   「师傅!」赶在袁天印离去前,玉权连忙叫住他。   欲走的袁天印停下了脚步。   他始终忘不了袁天印离开他的原因,「那年丹阳一别,师傅曾说,将回到北方另觅真明主,不知师傅可找到心中真正的明主了?」   当年袁天印自北方渡江而来,在南国找到了他,师徒多年,师徒间的情份袁天印可说放就放,转身再回江北另觅明主,到底是何人,竟比他更有才有能,可以让袁天印弃他而去?   袁天印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满足,「我在洛阳找到他了。」   洛阳?那不就是杨国齐王的领地?   玉权脸色随即变得森峻,「难道……他就是齐王玄玉?」袁天印……竟去辅佐那个杨军大元帅来攻打他南国?   「你与他,皆是匣中之龙,皆是璀璨明珠。」袁天印静看着在各方面皆与玄玉很相似的他,「但你二者不同之处,就在于他能你所不能。」一前一后,他找到了两条被困在匣中之龙,找到了两名假以时日将成霸业的人物,可残酷的是,在这两者中,他只能择其一。   玉权不甘地咬着牙,「他能如何?」   「他能破匣而出,他能捉住天时人运力绽光明,他懂得为成大业必须绝情。」袁天印无奈地向他摇首,「这些,殿下虽也能办到,但却是在为时已晚之时。」若是玉权能在早些年前办到就好了,南国今日,也不会遭到玄玉所率的大军踏上国土。   为时已晚?难道说,真无去路了吗?   「告辞。」已见过他最后一面,也把该说的都说完后,袁天印看了他许久,而后狠下心来转过身去。   他自牙缝中迸出,「站住……」   袁天印偏过头,讶看着不知是在何时架箭上弦的玉权,已将手上的长箭瞄准了他。   「七年前……」玉权的声音听来有些心痛,「我早该在七年前你欲离开时就杀了你……」   「或许吧,可惜殿下懂得太晚了。」神色复杂的袁天印,勉强挤出一笑,自袖中取出那柄玉权赠他的水墨扇。   理不清心中爱恨交织的玉权,犹豫了许久,手中之箭仍是射出,身手极佳的袁天印,在箭矢朝他射来时,不慌不忙地举扇横挡,纸扇破裂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里听来,格外刺耳。   「珍重。」袁天印笑了笑,将已破的纸扇留在原地,不再留恋地大步离开他。   站在雾中目送袁天印离去的玉权,贪婪地张大了眼眸,想将袁天印的身影再多留在眼中一会,可一如他所失去的,该是留不住,并不会因他而多做停留,于是他只能一点一滴地,看着袁天印转身消失在大雾里。   手中紧握着的弓,不知不觉地垂下。他知道,袁天印不会再为他回过头来,他将被遗忘在这片茫茫的江雾里,而没有退路的他,也不再有回头的机会。   他记得在很久以前,袁天印曾经告诉过他命运这回事,也告诉过他,千万不要把未来交给命运安排。当时他曾反问,若是命中注定,只怕亦是无可奈何吧?袁天印听了他的话后,没有说话,只是笑,而他并不解那笑中涵意,过了几日后,袁天印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这么多年了,那时袁天印脸上的笑意,他依然还记得。   低首看着脚下这片原本该在日后属于他,可在明日却可能成为战场的土地,一涌而上的悔意,令他有种欲泪的冲动。若是可以,他真想让一切都重新来过,摆脱命运老人所编织的命途,甩去忠孝与不耻,不顾世人的眼光逼父皇退位力振朝纲,远在杨国入侵南国前,南国,原有机会并吞杨国江山的……   是他亲手纵走了那个机会。   现下他终于明白,袁天印当年脸上的笑意代表着什么,或许在那个时候,袁天印就已经放弃他了。   一缕新雪飞过他的眼帘,他仰首望向什么也看不清的天空。   深秋未尽,天际,竟飘下了雪花。   神农营。   乍闻两军主帅即将交锋这消息,被玄玉留在神农营里的袁天印,心情万般复杂。   自与玄玉相遇后,他就一直很少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但每年在西风吹起的时节,他总是会习惯性地将脸庞仰望向南边的天际,猜想着,在那片天际下的往事与人们好抑或不好,可是只要一见到玄玉那双炯亮的眸子,他又会把久远前的心事与回忆都放逐,全心全意地辅佐着这名光采日益绽放的匣中明珠。   站在帐边,任西风拂面的袁天印,自袖中掏出一块刻有麒麟的彩玉,搁在掌心上反复端看了许久,他忽地收紧了掌心。   受玄玉暗地里的请托,务必要把爱担心的袁天印给绊在神农营里不乱跑的冉西亭,此刻怀里正抱着一小坛自这附近农家买来私酿多年的美酒,打算到袁天印的帐里,陪也爱小酌的他喝上两杯。   差点在帐门处撞着了人的冉西亭,错愕地瞧着身着外出服的他。   「袁师傅要上哪?」不好,难道真如玄玉所说,袁天印的耐性只有一阵,到时,袁天印还是会待不住的想跑去前线。   袁天印并不想多作解释,「我与人有个约。」   觉得情况不对劲的冉西亭,忙跟在他的身后问。   「袁师傅要往哪个方向走?」他该不会是想往南走,渡了江到那两军正战得如火如荼的战场?   「南。」   「不行不行……」赶忙拦在他前头的冉西亭直对他摇着头。   袁天印瞥他一眼,「我不是要去见玄玉。」   「那……」   「我只是和故人有个约,见过他之后,很快就回营。」望着那张受托的面孔,不想让他烦恼太多的袁天印,只好吐出部份详情。   「可是玄玉交待我……」不擅保密的冉西亭,说着说着,就把玄玉的底给抖出来。   笑咪咪的袁天印朝他伸出一指,「这事只有你知、我知,王爷不知不就成了?」   「呃……」冉西亭紧皱着眉心,「是这样没错,可是……」   「若是不去见那名故人,往后,袁某定会生悔的。」散去了笑意的袁天印,恳求地看向他的眼眸。   冉西亭听了有些心软,「那个人,对袁师傅来说很重要?」   「重要。」他微微颔首,说在嘴边的话语,几乎让人听不见,「对我而言,他就像玄玉一样重要……」   「什么?」冉西亭没把他的下文听清楚。   袁天印旋过身,朝他摆摆手,「没什么,我走了。」   由余丹波与闵禄所率之军,加上自益州赶来会合的三路人马,在闵禄攻陷临川,余丹波也攻陷豫章之后,三军按大元帅之令在临川会合扎营,预计在合整人马并补充完粮草后,大军开始朝东北前进,准备前去与已攻下三湖的赵奔联手合攻丹阳以南。   「你说什么?」坐在行辕内的余丹波,在听完了轩辕营前军的百夫长所禀之事后,又再次摆出了一双似要吃人的厉目。   「据密报,女娲营骠骑将军闵禄,在长沙屠杀妇孺民兵与败兵降将。」女娲营军律甚严,再加上顶头上司又杀人不眨眼,按理,这消息是不该会传出去的,可也不知是哪个心生愧疚的女娲营士兵,竟写了封没署名的信件交至他的手上,信中阐述,务必要将这消息转告给余丹波。   怒火暗生的余丹波,只是动作缓慢地将一掌紧握成拳。   「忍着、忍着……」站在行辕内的顾长空,慌举着两手,甚想安抚脾气快上来的余丹波,并不断转眼瞪向那个不会看风头的百夫长。   余丹波的声音愈显阴沉,「闵禄现下人在哪?」   「回将军,闵将军带人往战俘营那去了。」   坐在案中的余丹波,听了,豁然站起。   「你就别再多嘴了……」还没去把百夫长的嘴给?上,却见余丹波已迈开大步走出帐外往战俘营走去,顾长空忙不迭地追上,「余将军!」   黄昏夕照下,战俘营里的气氛显得格外静谧。   不打算照余丹波的意思安置这些战俘,并浪费杨军粮草的闵禄,带着一排携着陌刀的步兵,命人将关在营里的敌军将领一一拖至营外的校场上,强押着遭捆绑的敌军跪在地上。   「住手!」当站在战俘身后的步兵们已就列位时,急忙赶来的余丹波老远见了,忙不迭地出声喝止。   双耳只敢听从闵禄之令的女娲营步兵,因不敢得罪闵禄分毫,于是连犹豫也没有,依旧听令纷举起手中的陌刀,准备在闵禄一下令后即砍去战俘的人头。气急败坏的余丹波见了,一边往前疾走,边顺手自一名女娲营兵士的身上抢过一柄弓与一具箭筒,张弓架上三根兵箭后,不由分说地将三箭连番射出,一鼓作气射掉三名步兵手中的陌刀。   在众人的讶异下,再次将弓弦全力张开的余丹波,在走至步兵的前头时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箭尖对准了他们,冷冷出声警告。   「下回我射下的,会是你们的人头。」   愕看着那根随时都有可能射出之箭,临川三军大营中,人人都风闻过轩辕营主将余丹波的箭技有多神准,也知带兵有术的余丹波向来说话算话,因此站在敌俘后头的女娲营步兵们,将哀求的眼神转看向站在一旁不出一声的闵禄身上。   「依大元帅之令,两国交战,不斩败俘、不伤百姓。」不带表情的余丹波,冷眼朝闵禄一瞥,「闵将军是否忘了帅令?」   看着余丹波那张俊美过头的脸蛋,满心嫌恶的闵禄,不以为意地哼了哼。   「忘了又如何?」就算他是玄玉手底下的红人又怎么样?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胭脂将军,而且他的那颗人头,还是凤翔所指定的。   心思远比他狡诈的余丹波,就等着他的这句话入瓮。   「按我杨**律,不从帅令者,斩。」照袁天印的说法,凤翔手下的这两名猛将,总有天,将会成为玄玉的阻碍,如今正好给了他除掉其一的机会。   恍然明白受激的自己一脚踩入的是什么陷阱中的闵禄,连忙闭上嘴,微眯着眼瞪向余丹波。   余丹波此时的声调听来很像恐吓,「在本将军派人向大元帅呈报此事前,不知闵将军现下可记起帅令了?」   「本将军记住了……」深怕余丹波真如此做,不得不如此回应的闵禄,格外用力地记住余丹波此时高居上风的脸孔。   遭瞪的余丹波,不让分毫地回敬他一眼,闵禄忿转过身,率众转身离开讨不了好处的战俘营。   「你怎么一头都是大汗?」收拾完闵禄后,余丹波回过头来,被身后顾长空的模样吓了一跳。   顾长空频擦着满头被他吓出来的冷汗,「我认为……他记住的可不只是帅令而已,还有刚与你结下的梁子……」   「那又如何?」他无所谓地耸着肩。   顾长空实在是很想掐死他,「你就一定要这样树敌吗?」平常在轩辕营里头大摇大摆、目中无人就算了,他干啥来到战场上也要跟女娲营的头头种下心结?尤其对方还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   「我只是按军令行事。」玄玉的命令怎么下,他就怎么照办,想违背玄玉帅令的人,得先从他的头上踩过去!   「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往后就尽量别和那家伙斗上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的名声有多难听。」明明长得就这么像女人,可是怎么他的脾气却偏这么火爆死硬?像闵禄这种人人都不敢得罪的,他却偏偏硬要去碰。   余丹波嘲弄地扬着眉,「怎么,你怕?」   「我担心的是你。」既然那个神得简直像神算的袁天印,都已在事前交待他要保住余丹波的人头了,搞得他现下是只要一看到凤翔手底下的人,就变得草木皆兵。   他相当不以为然,「『担心』这玩意,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他才没把像闵禄那种有勇无谋的家伙给看在眼里。   听听,这是什么话?为他担心他还不领情?   只能站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的顾长空,没好气地目送个性依然我行我素的余丹波走回行辕,可笼罩在他心上的阴影,却没因此而散去,不知为什么,在这夕霞宛若鲜血的黄昏,他格外忘不了袁天印那日的叮咛与托付。   在粮草备妥之后,次日,大军按照计画开拔往东北前进,大军军伍行进分为前、中、后,由余丹波所率之军为前、闵禄其次,益州支援之兵押后,沿途上,他们零星地遇上了南军几支小军伍,但规模并不大,也许是因未到南国兵力集结的重城,故敌军之数并不多,但熟悉地理环境的南军却常采突袭战策,不是在暗夜里盗烧杨军粮草,就是在杨军入眠歇息的夜里策马来袭,使得杨军防不胜防。   再次获知粮草遭袭兵烧毁的余丹波,深更半夜,领着顾长空来到军伍后头的粮车处察看损失情况,此时夜袭的敌兵早已闪躲至不知何处,让沉默地站在押粮官面前听取简报的余丹波,不得不开始在心中设想,该如何扼止敌军此等偷袭战术。   自那日余丹波与闵禄正面对上之后,总是提心吊胆的顾长空,此时脑际清醒得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护守在余丹波的身旁,就在余丹波仍在沉思的这个当头,远处山头几条黑影映入顾长空的眼帘,定眼仔细一看,远处那个居于马背上的身影很眼熟,当自那座山头所发出的箭啸声响起时,顾长空霎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当心!」扯开了嗓子的顾长空,奋不顾身地扑向余丹波。   下一刻,被撞倒在地上的余丹波,一手?着撞疼的额,才想问顾长空发生了何事时,但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却令他怔住了眼眸。   伏在他身上,肩背后头插了两根敌箭的顾长空,摇摇晃晃地往一旁倒下,为了保护他,顾长空竟差点把命赔给他。   余丹波随即命人召来军医,并伸手压住顾长空想挣动的身躯,动作快速地把箭自他身上拔出,在粮兵携来的火把下看来,他所受的箭伤深可见骨。手握着自顾长空身上取来的敌军箭矢,余丹波自箭矢剥落的漆中意外地看出了个端倪后,两眼顿时显得杀气腾腾,他迅速自守粮兵身上抢来一把弓,转身看向远处山头上的人影。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太远了,射不中的……」咬着牙的顾长空,光看他的眼神就知他想做什么,于是忍痛想阻止他别白费力气,「即使射中……也死不了人……」射程太远,纵使余丹波拉弓的手臂再有神力,亦射不了那么远。   不理会他的余丹波,兀自取来自顾长空身后拔出的箭,在伏击者离去前,搭弓瞄准远方,一箭离弦后,紧接着马上再补一箭。   「的确是射不死人。」半晌后,余丹波转身淡瞥他一眼「但,伤得了人。」   什么?在这种距离下?顾长空忙不迭地往山丘的那边望去,就着远处微弱的火光与人影定眼一看,他霎时无言地张大了嘴。   冷汗潸潸自顾长空两际滑下,「你射中了什么?」光线太暗了,隐约只能看清伏击者受了伤,可就不知是伤到了哪。   「眼。」知道自己瞄准的目标是什么,也对自己的箭技深具信心的余丹波,慢条斯理地答来。   「你没事……射得那么准做什么?」听了面色显得更加惨白,只觉得事情这下严重了的顾长空,一点也不高兴余丹波拿闵禄的一只眼睛来替他报仇,相反的,他变得更加烦恼失了一眼的闵禄,往后又会怎么对余丹波报仇。   余丹波在嘴边冷哼,「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可是我余家的祖训。」伤了他的人却不需付出代价?天底下没那么便宜的事!   他宁可树敌、破坏军中的和谐……也要遵守祖训?这家伙的脑袋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哑口无言的顾长空,两眼瞪如铜铃大,瞬也不瞬地瞧着蹲在他面前替他诊查伤势的余丹波。   「我说过,『担心』这玩意,你自个儿留着用。」发觉他的伤势因闵禄的箭技实在太差劲而无性命之虞后,余丹波哼了口气,用力以指弹着他的鼻尖,「顾将军,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别老让我代大元帅来替你操心。」   在接触到余丹波那双写满了「多此一举」的眸子后,当下心火直往上烧的顾长空,简直是咬牙切齿,同时也为身上挨的这两箭深感不值。   他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末将遵命……」像这种自恋过头的家伙,根本就不需要人来救!他要是能回到神农营,头件事,就是去痛扁一顿那个害他枉做好人的袁天印!   清冷的月光洒在山头上,随着闵禄一同前往伏击的士兵,甚是担心地跪在闵禄的身旁。   「将军……」   余丹波所发的两箭,头一箭,先中闵禄的战驹,当马儿受痛起蹄,而急欲控马的闵禄方一回首时,就遭疾来的另一箭给射中右眼迅速落马。忍痛取出眼中之箭的闵禄,一手?住血流不止的右眼,一手,狠狠折断了那根由余丹波亲自还给他的箭。   天曦尚浅,笼罩着浓雾的江面一片迷蒙,浮雾掩去了众景,扎营在江边的南军尚未醒来。自开战以来,常是一夜辗转无眠的玉权,这日不知为何起得早,独站在被雾色蒙去景色的江边,聆听着滔滔不断的江水声。   白色的景致中,突有了变化,自远处而来的一抹黑影,愈来愈接近他,察觉有人的玉权,取来身后的长弓,一手按着配在腰际的箭筒,在来人益加靠近时,悄悄搭上了箭。   「殿下。」袁天印的脸庞自浮雾中出现。   「师傅……」连忙放松了弓弦的玉权,怔怔地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袁某特来见殿下最后一面。」带着熟悉的笑容,袁天印在走至距离他约十来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最后一面?方与久违多年的师傅重逢,却是最后的告别?玉权不解地看着他。   望着玉权看似疲惫的脸庞,袁天印的眼神似有些同情,他长声一叹,苦笑地摇首。   「七年前,袁某曾要殿下趁杨国改朝换代前,发动宫变逼尧光皇帝退位改由殿下登基。但殿下忐忑,不愿背负千古骂名,更无法心狠绝情。如今时移事易,数载经营后,杨国一统北方山河、国富民强,国力远胜积弱不振之南国,现下建羽皇帝更是派大军灭南,而南国天下,却依旧不在殿下手中。只手难以撑天哪,纵使殿下神武英明乃人中龙凤,亦无力抵挡此番山河剧变。」   猛然屏住了气息的玉权,面色当下变得阴晴不定。   袁天印偏着脸看向他,「当年未听袁某之言,殿下如今可懊悔么?」   「师傅,若你有能,请救救我南国!」不假思索地,身心俱疲的玉权大声向他请求。   「太迟了。」袁天印轻轻摇首,「师徒一场,今日这是最后再会了。」机会稍纵即逝,已过去的,谁也无法挽回。   「师傅!」赶在袁天印离去前,玉权连忙叫住他。   欲走的袁天印停下了脚步。   他始终忘不了袁天印离开他的原因,「那年丹阳一别,师傅曾说,将回到北方另觅真明主,不知师傅可找到心中真正的明主了?」   当年袁天印自北方渡江而来,在南国找到了他,师徒多年,师徒间的情份袁天印可说放就放,转身再回江北另觅明主,到底是何人,竟比他更有才有能,可以让袁天印弃他而去?   袁天印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满足,「我在洛阳找到他了。」   洛阳?那不就是杨国齐王的领地?   玉权脸色随即变得森峻,「难道……他就是齐王玄玉?」袁天印……竟去辅佐那个杨军大元帅来攻打他南国?   「你与他,皆是匣中之龙,皆是璀璨明珠。」袁天印静看着在各方面皆与玄玉很相似的他,「但你二者不同之处,就在于他能你所不能。」一前一后,他找到了两条被困在匣中之龙,找到了两名假以时日将成霸业的人物,可残酷的是,在这两者中,他只能择其一。   玉权不甘地咬着牙,「他能如何?」   「他能破匣而出,他能捉住天时人运力绽光明,他懂得为成大业必须绝情。」袁天印无奈地向他摇首,「这些,殿下虽也能办到,但却是在为时已晚之时。」若是玉权能在早些年前办到就好了,南国今日,也不会遭到玄玉所率的大军踏上国土。   为时已晚?难道说,真无去路了吗?   「告辞。」已见过他最后一面,也把该说的都说完后,袁天印看了他许久,而后狠下心来转过身去。   他自牙缝中迸出,「站住……」   袁天印偏过头,讶看着不知是在何时架箭上弦的玉权,已将手上的长箭瞄准了他。   「七年前……」玉权的声音听来有些心痛,「我早该在七年前你欲离开时就杀了你……」   「或许吧,可惜殿下懂得太晚了。」神色复杂的袁天印,勉强挤出一笑,自袖中取出那柄玉权赠他的水墨扇。   理不清心中爱恨交织的玉权,犹豫了许久,手中之箭仍是射出,身手极佳的袁天印,在箭矢朝他射来时,不慌不忙地举扇横挡,纸扇破裂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里听来,格外刺耳。   「珍重。」袁天印笑了笑,将已破的纸扇留在原地,不再留恋地大步离开他。   站在雾中目送袁天印离去的玉权,贪婪地张大了眼眸,想将袁天印的身影再多留在眼中一会,可一如他所失去的,该是留不住,并不会因他而多做停留,于是他只能一点一滴地,看着袁天印转身消失在大雾里。   手中紧握着的弓,不知不觉地垂下。他知道,袁天印不会再为他回过头来,他将被遗忘在这片茫茫的江雾里,而没有退路的他,也不再有回头的机会。   他记得在很久以前,袁天印曾经告诉过他命运这回事,也告诉过他,千万不要把未来交给命运安排。当时他曾反问,若是命中注定,只怕亦是无可奈何吧?袁天印听了他的话后,没有说话,只是笑,而他并不解那笑中涵意,过了几日后,袁天印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这么多年了,那时袁天印脸上的笑意,他依然还记得。   低首看着脚下这片原本该在日后属于他,可在明日却可能成为战场的土地,一涌而上的悔意,令他有种欲泪的冲动。若是可以,他真想让一切都重新来过,摆脱命运老人所编织的命途,甩去忠孝与不耻,不顾世人的眼光逼父皇退位力振朝纲,远在杨国入侵南国前,南国,原有机会并吞杨国江山的……   是他亲手纵走了那个机会。   现下他终于明白,袁天印当年脸上的笑意代表着什么,或许在那个时候,袁天印就已经放弃他了。   一缕新雪飞过他的眼帘,他仰首望向什么也看不清的天空。   深秋未尽,天际,竟飘下了雪花。   神农营。   乍闻两军主帅即将交锋这消息,被玄玉留在神农营里的袁天印,心情万般复杂。   自与玄玉相遇后,他就一直很少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但每年在西风吹起的时节,他总是会习惯性地将脸庞仰望向南边的天际,猜想着,在那片天际下的往事与人们好抑或不好,可是只要一见到玄玉那双炯亮的眸子,他又会把久远前的心事与回忆都放逐,全心全意地辅佐着这名光采日益绽放的匣中明珠。   站在帐边,任西风拂面的袁天印,自袖中掏出一块刻有麒麟的彩玉,搁在掌心上反复端看了许久,他忽地收紧了掌心。   受玄玉暗地里的请托,务必要把爱担心的袁天印给绊在神农营里不乱跑的冉西亭,此刻怀里正抱着一小坛自这附近农家买来私酿多年的美酒,打算到袁天印的帐里,陪也爱小酌的他喝上两杯。   差点在帐门处撞着了人的冉西亭,错愕地瞧着身着外出服的他。   「袁师傅要上哪?」不好,难道真如玄玉所说,袁天印的耐性只有一阵,到时,袁天印还是会待不住的想跑去前线。   袁天印并不想多作解释,「我与人有个约。」   觉得情况不对劲的冉西亭,忙跟在他的身后问。   「袁师傅要往哪个方向走?」他该不会是想往南走,渡了江到那两军正战得如火如荼的战场?   「南。」   「不行不行……」赶忙拦在他前头的冉西亭直对他摇着头。   袁天印瞥他一眼,「我不是要去见玄玉。」   「那……」   「我只是和故人有个约,见过他之后,很快就回营。」望着那张受托的面孔,不想让他烦恼太多的袁天印,只好吐出部份详情。   「可是玄玉交待我……」不擅保密的冉西亭,说着说着,就把玄玉的底给抖出来。   笑咪咪的袁天印朝他伸出一指,「这事只有你知、我知,王爷不知不就成了?」   「呃……」冉西亭紧皱着眉心,「是这样没错,可是……」   「若是不去见那名故人,往后,袁某定会生悔的。」散去了笑意的袁天印,恳求地看向他的眼眸。   冉西亭听了有些心软,「那个人,对袁师傅来说很重要?」   「重要。」他微微颔首,说在嘴边的话语,几乎让人听不见,「对我而言,他就像玄玉一样重要……」   「什么?」冉西亭没把他的下文听清楚。   袁天印旋过身,朝他摆摆手,「没什么,我走了。」   由余丹波与闵禄所率之军,加上自益州赶来会合的三路人马,在闵禄攻陷临川,余丹波也攻陷豫章之后,三军按大元帅之令在临川会合扎营,预计在合整人马并补充完粮草后,大军开始朝东北前进,准备前去与已攻下三湖的赵奔联手合攻丹阳以南。   「你说什么?」坐在行辕内的余丹波,在听完了轩辕营前军的百夫长所禀之事后,又再次摆出了一双似要吃人的厉目。   「据密报,女娲营骠骑将军闵禄,在长沙屠杀妇孺民兵与败兵降将。」女娲营军律甚严,再加上顶头上司又杀人不眨眼,按理,这消息是不该会传出去的,可也不知是哪个心生愧疚的女娲营士兵,竟写了封没署名的信件交至他的手上,信中阐述,务必要将这消息转告给余丹波。   怒火暗生的余丹波,只是动作缓慢地将一掌紧握成拳。   「忍着、忍着……」站在行辕内的顾长空,慌举着两手,甚想安抚脾气快上来的余丹波,并不断转眼瞪向那个不会看风头的百夫长。   余丹波的声音愈显阴沉,「闵禄现下人在哪?」   「回将军,闵将军带人往战俘营那去了。」   坐在案中的余丹波,听了,豁然站起。   「你就别再多嘴了……」还没去把百夫长的嘴给?上,却见余丹波已迈开大步走出帐外往战俘营走去,顾长空忙不迭地追上,「余将军!」   黄昏夕照下,战俘营里的气氛显得格外静谧。   不打算照余丹波的意思安置这些战俘,并浪费杨军粮草的闵禄,带着一排携着陌刀的步兵,命人将关在营里的敌军将领一一拖至营外的校场上,强押着遭捆绑的敌军跪在地上。   「住手!」当站在战俘身后的步兵们已就列位时,急忙赶来的余丹波老远见了,忙不迭地出声喝止。   双耳只敢听从闵禄之令的女娲营步兵,因不敢得罪闵禄分毫,于是连犹豫也没有,依旧听令纷举起手中的陌刀,准备在闵禄一下令后即砍去战俘的人头。气急败坏的余丹波见了,一边往前疾走,边顺手自一名女娲营兵士的身上抢过一柄弓与一具箭筒,张弓架上三根兵箭后,不由分说地将三箭连番射出,一鼓作气射掉三名步兵手中的陌刀。   在众人的讶异下,再次将弓弦全力张开的余丹波,在走至步兵的前头时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箭尖对准了他们,冷冷出声警告。   「下回我射下的,会是你们的人头。」   愕看着那根随时都有可能射出之箭,临川三军大营中,人人都风闻过轩辕营主将余丹波的箭技有多神准,也知带兵有术的余丹波向来说话算话,因此站在敌俘后头的女娲营步兵们,将哀求的眼神转看向站在一旁不出一声的闵禄身上。   「依大元帅之令,两国交战,不斩败俘、不伤百姓。」不带表情的余丹波,冷眼朝闵禄一瞥,「闵将军是否忘了帅令?」   看着余丹波那张俊美过头的脸蛋,满心嫌恶的闵禄,不以为意地哼了哼。   「忘了又如何?」就算他是玄玉手底下的红人又怎么样?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胭脂将军,而且他的那颗人头,还是凤翔所指定的。   心思远比他狡诈的余丹波,就等着他的这句话入瓮。   「按我杨**律,不从帅令者,斩。」照袁天印的说法,凤翔手下的这两名猛将,总有天,将会成为玄玉的阻碍,如今正好给了他除掉其一的机会。   恍然明白受激的自己一脚踩入的是什么陷阱中的闵禄,连忙闭上嘴,微眯着眼瞪向余丹波。   余丹波此时的声调听来很像恐吓,「在本将军派人向大元帅呈报此事前,不知闵将军现下可记起帅令了?」   「本将军记住了……」深怕余丹波真如此做,不得不如此回应的闵禄,格外用力地记住余丹波此时高居上风的脸孔。   遭瞪的余丹波,不让分毫地回敬他一眼,闵禄忿转过身,率众转身离开讨不了好处的战俘营。   「你怎么一头都是大汗?」收拾完闵禄后,余丹波回过头来,被身后顾长空的模样吓了一跳。   顾长空频擦着满头被他吓出来的冷汗,「我认为……他记住的可不只是帅令而已,还有刚与你结下的梁子……」   「那又如何?」他无所谓地耸着肩。   顾长空实在是很想掐死他,「你就一定要这样树敌吗?」平常在轩辕营里头大摇大摆、目中无人就算了,他干啥来到战场上也要跟女娲营的头头种下心结?尤其对方还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   「我只是按军令行事。」玄玉的命令怎么下,他就怎么照办,想违背玄玉帅令的人,得先从他的头上踩过去!   「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往后就尽量别和那家伙斗上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的名声有多难听。」明明长得就这么像女人,可是怎么他的脾气却偏这么火爆死硬?像闵禄这种人人都不敢得罪的,他却偏偏硬要去碰。   余丹波嘲弄地扬着眉,「怎么,你怕?」   「我担心的是你。」既然那个神得简直像神算的袁天印,都已在事前交待他要保住余丹波的人头了,搞得他现下是只要一看到凤翔手底下的人,就变得草木皆兵。   他相当不以为然,「『担心』这玩意,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他才没把像闵禄那种有勇无谋的家伙给看在眼里。   听听,这是什么话?为他担心他还不领情?   只能站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的顾长空,没好气地目送个性依然我行我素的余丹波走回行辕,可笼罩在他心上的阴影,却没因此而散去,不知为什么,在这夕霞宛若鲜血的黄昏,他格外忘不了袁天印那日的叮咛与托付。   在粮草备妥之后,次日,大军按照计画开拔往东北前进,大军军伍行进分为前、中、后,由余丹波所率之军为前、闵禄其次,益州支援之兵押后,沿途上,他们零星地遇上了南军几支小军伍,但规模并不大,也许是因未到南国兵力集结的重城,故敌军之数并不多,但熟悉地理环境的南军却常采突袭战策,不是在暗夜里盗烧杨军粮草,就是在杨军入眠歇息的夜里策马来袭,使得杨军防不胜防。   再次获知粮草遭袭兵烧毁的余丹波,深更半夜,领着顾长空来到军伍后头的粮车处察看损失情况,此时夜袭的敌兵早已闪躲至不知何处,让沉默地站在押粮官面前听取简报的余丹波,不得不开始在心中设想,该如何扼止敌军此等偷袭战术。   自那日余丹波与闵禄正面对上之后,总是提心吊胆的顾长空,此时脑际清醒得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护守在余丹波的身旁,就在余丹波仍在沉思的这个当头,远处山头几条黑影映入顾长空的眼帘,定眼仔细一看,远处那个居于马背上的身影很眼熟,当自那座山头所发出的箭啸声响起时,顾长空霎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当心!」扯开了嗓子的顾长空,奋不顾身地扑向余丹波。   下一刻,被撞倒在地上的余丹波,一手?着撞疼的额,才想问顾长空发生了何事时,但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却令他怔住了眼眸。   伏在他身上,肩背后头插了两根敌箭的顾长空,摇摇晃晃地往一旁倒下,为了保护他,顾长空竟差点把命赔给他。   余丹波随即命人召来军医,并伸手压住顾长空想挣动的身躯,动作快速地把箭自他身上拔出,在粮兵携来的火把下看来,他所受的箭伤深可见骨。手握着自顾长空身上取来的敌军箭矢,余丹波自箭矢剥落的漆中意外地看出了个端倪后,两眼顿时显得杀气腾腾,他迅速自守粮兵身上抢来一把弓,转身看向远处山头上的人影。   「太远了,射不中的……」咬着牙的顾长空,光看他的眼神就知他想做什么,于是忍痛想阻止他别白费力气,「即使射中……也死不了人……」射程太远,纵使余丹波拉弓的手臂再有神力,亦射不了那么远。   不理会他的余丹波,兀自取来自顾长空身后拔出的箭,在伏击者离去前,搭弓瞄准远方,一箭离弦后,紧接着马上再补一箭。   「的确是射不死人。」半晌后,余丹波转身淡瞥他一眼「但,伤得了人。」   什么?在这种距离下?顾长空忙不迭地往山丘的那边望去,就着远处微弱的火光与人影定眼一看,他霎时无言地张大了嘴。   冷汗潸潸自顾长空两际滑下,「你射中了什么?」光线太暗了,隐约只能看清伏击者受了伤,可就不知是伤到了哪。   「眼。」知道自己瞄准的目标是什么,也对自己的箭技深具信心的余丹波,慢条斯理地答来。   「你没事……射得那么准做什么?」听了面色显得更加惨白,只觉得事情这下严重了的顾长空,一点也不高兴余丹波拿闵禄的一只眼睛来替他报仇,相反的,他变得更加烦恼失了一眼的闵禄,往后又会怎么对余丹波报仇。   余丹波在嘴边冷哼,「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可是我余家的祖训。」伤了他的人却不需付出代价?天底下没那么便宜的事!   他宁可树敌、破坏军中的和谐……也要遵守祖训?这家伙的脑袋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哑口无言的顾长空,两眼瞪如铜铃大,瞬也不瞬地瞧着蹲在他面前替他诊查伤势的余丹波。   「我说过,『担心』这玩意,你自个儿留着用。」发觉他的伤势因闵禄的箭技实在太差劲而无性命之虞后,余丹波哼了口气,用力以指弹着他的鼻尖,「顾将军,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别老让我代大元帅来替你操心。」   在接触到余丹波那双写满了「多此一举」的眸子后,当下心火直往上烧的顾长空,简直是咬牙切齿,同时也为身上挨的这两箭深感不值。   他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末将遵命……」像这种自恋过头的家伙,根本就不需要人来救!他要是能回到神农营,头件事,就是去痛扁一顿那个害他枉做好人的袁天印!   清冷的月光洒在山头上,随着闵禄一同前往伏击的士兵,甚是担心地跪在闵禄的身旁。   「将军……」   余丹波所发的两箭,头一箭,先中闵禄的战驹,当马儿受痛起蹄,而急欲控马的闵禄方一回首时,就遭疾来的另一箭给射中右眼迅速落马。忍痛取出眼中之箭的闵禄,一手?住血流不止的右眼,一手,狠狠折断了那根由余丹波亲自还给他的箭。   天曦尚浅,笼罩着浓雾的江面一片迷蒙,浮雾掩去了众景,扎营在江边的南军尚未醒来。自开战以来,常是一夜辗转无眠的玉权,这日不知为何起得早,独站在被雾色蒙去景色的江边,聆听着滔滔不断的江水声。   白色的景致中,突有了变化,自远处而来的一抹黑影,愈来愈接近他,察觉有人的玉权,取来身后的长弓,一手按着配在腰际的箭筒,在来人益加靠近时,悄悄搭上了箭。   「殿下。」袁天印的脸庞自浮雾中出现。   「师傅……」连忙放松了弓弦的玉权,怔怔地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袁某特来见殿下最后一面。」带着熟悉的笑容,袁天印在走至距离他约十来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最后一面?方与久违多年的师傅重逢,却是最后的告别?玉权不解地看着他。   望着玉权看似疲惫的脸庞,袁天印的眼神似有些同情,他长声一叹,苦笑地摇首。   「七年前,袁某曾要殿下趁杨国改朝换代前,发动宫变逼尧光皇帝退位改由殿下登基。但殿下忐忑,不愿背负千古骂名,更无法心狠绝情。如今时移事易,数载经营后,杨国一统北方山河、国富民强,国力远胜积弱不振之南国,现下建羽皇帝更是派大军灭南,而南国天下,却依旧不在殿下手中。只手难以撑天哪,纵使殿下神武英明乃人中龙凤,亦无力抵挡此番山河剧变。」   猛然屏住了气息的玉权,面色当下变得阴晴不定。   袁天印偏着脸看向他,「当年未听袁某之言,殿下如今可懊悔么?」   「师傅,若你有能,请救救我南国!」不假思索地,身心俱疲的玉权大声向他请求。   「太迟了。」袁天印轻轻摇首,「师徒一场,今日这是最后再会了。」机会稍纵即逝,已过去的,谁也无法挽回。   「师傅!」赶在袁天印离去前,玉权连忙叫住他。   欲走的袁天印停下了脚步。   他始终忘不了袁天印离开他的原因,「那年丹阳一别,师傅曾说,将回到北方另觅真明主,不知师傅可找到心中真正的明主了?」   当年袁天印自北方渡江而来,在南国找到了他,师徒多年,师徒间的情份袁天印可说放就放,转身再回江北另觅明主,到底是何人,竟比他更有才有能,可以让袁天印弃他而去?   袁天印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满足,「我在洛阳找到他了。」   洛阳?那不就是杨国齐王的领地?   玉权脸色随即变得森峻,「难道……他就是齐王玄玉?」袁天印……竟去辅佐那个杨军大元帅来攻打他南国?   「你与他,皆是匣中之龙,皆是璀璨明珠。」袁天印静看着在各方面皆与玄玉很相似的他,「但你二者不同之处,就在于他能你所不能。」一前一后,他找到了两条被困在匣中之龙,找到了两名假以时日将成霸业的人物,可残酷的是,在这两者中,他只能择其一。   玉权不甘地咬着牙,「他能如何?」   「他能破匣而出,他能捉住天时人运力绽光明,他懂得为成大业必须绝情。」袁天印无奈地向他摇首,「这些,殿下虽也能办到,但却是在为时已晚之时。」若是玉权能在早些年前办到就好了,南国今日,也不会遭到玄玉所率的大军踏上国土。   为时已晚?难道说,真无去路了吗?   「告辞。」已见过他最后一面,也把该说的都说完后,袁天印看了他许久,而后狠下心来转过身去。   他自牙缝中迸出,「站住……」   袁天印偏过头,讶看着不知是在何时架箭上弦的玉权,已将手上的长箭瞄准了他。   「七年前……」玉权的声音听来有些心痛,「我早该在七年前你欲离开时就杀了你……」   「或许吧,可惜殿下懂得太晚了。」神色复杂的袁天印,勉强挤出一笑,自袖中取出那柄玉权赠他的水墨扇。   理不清心中爱恨交织的玉权,犹豫了许久,手中之箭仍是射出,身手极佳的袁天印,在箭矢朝他射来时,不慌不忙地举扇横挡,纸扇破裂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里听来,格外刺耳。   「珍重。」袁天印笑了笑,将已破的纸扇留在原地,不再留恋地大步离开他。   站在雾中目送袁天印离去的玉权,贪婪地张大了眼眸,想将袁天印的身影再多留在眼中一会,可一如他所失去的,该是留不住,并不会因他而多做停留,于是他只能一点一滴地,看着袁天印转身消失在大雾里。   手中紧握着的弓,不知不觉地垂下。他知道,袁天印不会再为他回过头来,他将被遗忘在这片茫茫的江雾里,而没有退路的他,也不再有回头的机会。   他记得在很久以前,袁天印曾经告诉过他命运这回事,也告诉过他,千万不要把未来交给命运安排。当时他曾反问,若是命中注定,只怕亦是无可奈何吧?袁天印听了他的话后,没有说话,只是笑,而他并不解那笑中涵意,过了几日后,袁天印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这么多年了,那时袁天印脸上的笑意,他依然还记得。   低首看着脚下这片原本该在日后属于他,可在明日却可能成为战场的土地,一涌而上的悔意,令他有种欲泪的冲动。若是可以,他真想让一切都重新来过,摆脱命运老人所编织的命途,甩去忠孝与不耻,不顾世人的眼光逼父皇退位力振朝纲,远在杨国入侵南国前,南国,原有机会并吞杨国江山的……   是他亲手纵走了那个机会。   现下他终于明白,袁天印当年脸上的笑意代表着什么,或许在那个时候,袁天印就已经放弃他了。   一缕新雪飞过他的眼帘,他仰首望向什么也看不清的天空。   深秋未尽,天际,竟飘下了雪花。 第八章   按杨军所拟之战策,三大营在分别攻下据点,并各自一分为二,順流东进及南下进攻后,其中由乐浪所率轩辕营之军,与辛渡所率女娲营之军,已在绛阳与行军大元帅会合准备順流攻向丹阳,而由余丹波与闵禄所率南下之军,亦已在临川会合之后,联袂挺向遂安。   绛阳杨军行辕。   “拿不下丹阳?”身为主导战势的行军大元帅,在听了由德龄派来禀告战况的伏羲营游骑将军所禀之后,玄玉不满地扬高了眉。   “是。”   “这么说,信王至今仍据在采石?”杨国其它二军都已按照战策沿江及沿途攻下许多据点,然而地距丹阳最近的德龄,却自开战以来仅仅只拿下一个采石?是德龄太过无能,抑或是南国派守京畿附近的守势过于森严?   “回大元帅,行军元帅信王曾多次派兵突围,但采石以东,南军守势固若金汤,突围实属困难。”深怕玄玉将会因此而降罪,游骑将军忙不迭地再道出德龄之所以无法按计划成事的主因。   玄玉一手抚着下颔,“敌军顾守丹阳者为何人?”   “南国元麾将军,盛长渊。”   在听了游骑将军所禀的人物之后,列坐在行辕中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与车骑将军乐浪,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皆能理解为何德龄难以再往东进一步,而早就听闻南国元麾将军盛名的玄玉,也因此而微微锁紧了眉心。   伏羲营距南国京畿最近,但因南国太子之故,先前伏羲营的温伏伽无法渡江登岸,之后南国太子举兵支援中游,改由盛长渊镇守东部,伏羲营仍旧无法踏上南土,伏羲营在由德龄阵前换将亲自接掌攻势之后,就算攻下了采石,却也仍旧无法撼动由盛长渊顾守的丹阳分毫。   不只是德龄,就连他事前也太低估盛长渊这号人物了。   没料到在盛长渊出现后,东边的战场竟变得如此棘手,玄玉思索了半晌,忆起了杨国在东边仍埋有一颗活棋。   “赵将军是否仍在三湖?”   游骑将军怔了怔,“回元帅,赵将军仍在三湖。”   “传我帅令,命赵将军据守三湖,待余将军与闵将军联抵宣城之时,与他二人封锁丹阳以东及以南所有防线,务必彻底断绝丹阳后援。”既然德龄一人不易攻下丹阳,要想在三军联攻时让盛长渊变不出花样来,那么首先就得断了丹阳的后路,并且阻绝南国所有能支援盛长渊的兵援。   “得令。”   “启禀大元帅,行军元帅宣王与辛将军皆已登舰,待大元帅下令后,即可率军出发。”录属辛渡麾下的女娲营前将军宋天养,在游骑将军退下后,紧接着上前禀报。   一想到那个令他不得不格外提防的凤翔,玄玉紧攒着眉心。依事前的战策,凤翔的确是该在绛阳与他会合后,立刻与他一块联手順江东下进攻丹阳,只是目前战况有变,在绛阳的另一头,有着南国太子前来碍路,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与凤翔一块南下,必须得留在绛阳与南国太子一决生死,如今仅只凤翔率军南下,就不知……凤翔会不会就趁此良机,先行进攻丹阳?   虽说他事前既已派燕子楼先行南下,但纵使燕子楼能提前抵达采石,丹阳有着盛长渊的镇守,只怕燕子楼与德龄联手也无法如期攻陷丹阳。   “大元帅?”还等着他答覆的宋天养,不解地看着沉思的他。   他深吸了口气,“命宣王即刻率军靠江北东下。”   “得令。”   “慢。”在他转身欲退出帐外前,玄玉又再加令,“命行军元帅信王据于现处,在行军元帅宣王抵达采石后,将南军困于三湖以西采石以东,行军元帅宣王抵达采石后,敌军若无叫战,决不可轻易进攻,待我军三军于采石会合后再齐攻丹阳。”盛长渊这号棘手的人物,不是德龄、也不是凤翔能对付的,若是一心只想建功的凤翔煽动德龄联手,败在盛长渊手下,那还算事小,怕就怕杨军若因此而损兵折将,除了得不偿失外,他杨国在日后还将因此而少了大举进攻丹阳的军员。   “遵命。”   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乐浪,冷眼旁观着处事快速果决的玄玉,心中是半喜半忧的,喜的是,玄玉及时精确地解决大军的难题,并同时为杨军的未来铺路,忧的是,这个曾是素节口中善体人意的皇弟,似乎自开战后,再也不复见。   他微微转首往旁一望,就见面上神情与他截然不同的大将军霍天行,此刻,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统领杨国三军的行军大元帅。看霍天行的模样,似乎连他这个沙场老将,也很是欣赏初次统领战事的玄玉。   “启禀大元帅,南国太子率军前进十里,并派出五万兵员叫战!”收到南军战帖的前将军,在通报之后,快步踏进行辕中边禀报边向玄玉呈上战帖。   明知玉权就在近处,却刻意按兵不动的玄玉,在等了数日后,果然磨光了玉权的性子等到了玉权的先行叫战,他低首看了战帖一会,而后转首看了行辕中各个翘首望向他的将军一眼。   “禀大元帅,末将愿上阵。”主动请缨的乐浪,离开了座位上前拱手请示。   玄玉根本就不考虑他,“所禀不准。”   不明白为何遭拒的乐浪,难以相信地怔瞧着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的玄玉。   “大将军,本帅命你速整轩辕营五万兵员应敌。”不顾众将军讶然的目光,玄玉双目落在霍天行的身上。   霍天行先是看了身旁的乐浪一眼,虽说他不明白为何玄玉不让轩辕营两位猛将其一的乐浪上阵,但因帅令已下,他也只好抢走乐浪亟欲对上的目标。   “末将遵命。”   在霍天行接下军权后,犹有不甘的乐浪兀自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乐浪。   玄玉朝众人摆摆手,“都退下吧。”   “末将等告退。”在霍天行的统领下,众将军在退出行辕后,立即紧锣密鼓看筹备应战之事。   “本帅之命,相信将军已听得很清楚了。”在接过身后的堂旭递上来的茶碗后,玄玉边喝着茶汤边对还留在行辕中不走的乐浪叮咛。   “将军,咱们走吧……”随同乐浪一块留下的符青峰,站在他身后轻扯着他的衣袖。   面色森厉的乐浪紧握着拳,“我只想问,为何你不让我领军?”   慢条斯理搁下茶碗后,玄玉抬起头来,不怒而威的冷意,自眼中迸射向乐浪,“绛阳这块地,是国与国之间死生存亡的战场,而非你个人私怨了结之地,本帅不能因你一时的冲动而坏了大事。”   乐浪为何会主动请缨,不需深想也知,急于此战的乐浪不过是想报失妻之仇,而通常欲雪耻或复仇者,通常皆不顾前不顾后,全都是冲着一腔忿血而行,偏偏愈是这等人也就愈会因意气用事而吞下败仗,若他杨国再多几个这等只顾私情而不顾大局的将军,那这场仗他还要打吗?   “你对我没信心?”乐浪微眯着眼,没想到玄玉竟对他这么没把握。   玄玉也没跟他客气,“对玉权这一役,确是如此。”   听了转身欲走的乐浪,在踏向行辕门口前,却遭玄玉留住。   “乐浪。”看着他那落寞的背影,玄玉说得语重心长,“你与我,皆没资格向玉权复仇。”   他猛然回过头来,“我没资格?”   “深爱皇姐之人不只你我,在南国,也有一个儿为皇姐之死而心碎。”玉权太子的为人如何、待素节又是如何,被他派至南国的内间早就将细节告知于他,因此对于玉权这一役,他不仅要慎重,更不能把私情掺挾在其中,他只能就战论战。   “末将告退!”不愿相信他所说是真,也一个字都听不进耳的乐浪,大声答道后,随即转身迈出行辕,跟在他身后的符青峰见了,也即刻追了出去。   在乐浪走后,站在玄玉身后的堂旭担心地看向他。   “无妨。”玄玉叹了口气,“暂且就由他去吧。”   自走出行辕后,一壁疾走回自己营帐的乐浪,在身后紧跟着的脚步愈靠愈近时,他在帐前停下了脚步。   “你想劝我?”他极力压下激越的气息,不想把怒气迁至旁人的身上。   “末将有一事想问将军。”踱至他面前的符青峰,知道现下再怎么劝他,他一字也不会听进耳,于是刻意转了个弯。   乐浪以手抹了抹脸,“有话就直说,这里无外人,别客套。”   他带着笑,“将军可知道我为何从军?”   只听余丹波说过符青峰原本是个山贼头子的乐浪,经他一问,顿时也不禁好奇起来。   “我符家世代皆是武人。”符青峰缓缓为他解答,“家父生前曾是已故大将军赵邑手下之右将军。”   “赵邑?”如雷贯耳的人名,登时让乐浪双眼一亮,“赵奔之父?”在前朝之时,他杨国曾多次率兵抵御南国皇帝派兵北攻之人,即是朝中大将赵邑,虽说赵邑已逝世多年,但只要提起这号人物,杨军之中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家父生前常说,赵氏父子,乃沙场上真英雄。家父之所以也让我从军,为的,就是希望我也能效法赵氏父子也做个英雄。”抬首看着漫天落下的细雪,符青峰的眼中有着期待与失望,“只是我看不惯军中权势派系,更受不了官场上的阴谋角力,因此,我宁沦为山贼也不想当什么英雄。”   他有些不解,“既然如此,你怎又会投效玄玉?”   神情似抹上一份回忆的符青峰,微笑地想起当年袁天印在将他给拐下山之前,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袁天印曾对我说过,我若真想见识什么是真英雄,我就得跟着大元帅。”现在想来,他之所以会跟着袁天印,也许就是为了想实现一个梦想罢了。   乐浪一手抚着下颔沉思,“袁天印所说的英雄指的是玄玉?”   “不,是另有其人。”符青峰神秘地笑了,“但我相信,大元帅手下的确有英雄。”   看他的样子似无意要说出那名英雄是谁,不强人所难的乐浪也不多加追问,随着雪势渐大,伸手拂去了战炮上的雪花后,先进帐的乐浪才回头想叫符青峰一块进帐,却见他褪去了温和的神色,肃穆地盯着他。   “将军。”不想他与玄玉心中梗着一个误解的符青峰,字字诚恳地道,“大元帅之所以不任命你为前锋,其因为何,我相信你也清楚。我与大元帅一样,也不认为目前的你适合与南国太子交手。”   甚是在乎此事的乐浪,并没有开口反驳他的说辞,只是那分不能与玉权交手的遗憾,却缠绕在他的身上不肯放他而去。   走向他的符青峰,将铺遍地上的细雪踩出一个又一个印子,“方才在行辕里,大元帅不许你出征的原因,他只对你实说了一半,另一半,大元帅并未向你说清楚。”   “说什么?”   “他担心你的安危,也不想让你因此役误了前途。”除了公事公办外,其实玄玉的私心很明显,他担心现下冲动的乐浪,万一遇上了比他还冷静的玉权,只怕战败的后果不只是牺牲性命而已,若是乐浪侥幸生还,只怕容不下败绩的圣上也不会放过他。   将他一字一句都收至心底的乐浪,仰首看向漫天的雪花。   “我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感动却又心酸的低语,交织在飞腾的雪花中,“我比谁都了解那孩子……”   符青峰微笑地拍着他的肩,“咱们进去吧。”   自与闵禄于临川会合后,东进打下遂安,准备继续前进攻打宣城的余丹波,在大军停留在遂安补充粮草并休息的这段期间,总是暗中派探子严密地监视着女娲营的一举一动。   箭伤未愈的顾长空,此刻,正在余丹波的帐内,一手提着剑来回踱步,每每走个几步,他不是提心吊胆地看着帐门,就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四下有何风吹草动,在一无所获之后,他便又会在这小小的帐内继续一些余丹波搞不懂的举动。   “你可不可以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被他弄得一刻也定不下心来分析战情的余丹波,仍去了手中的笔,没好气地看向这个不安分留在帐中养伤,偏天天跑来他这烦他的家伙。   知道自己已经很惹人厌的顾长空看了他一眼,一连串沉重的叹息,又再次自他口中吐出。   “说吧,你究竟在烦恼什么?”一天到晚不是叹气就是摆张忧国忧民的脸色给他看,他要是再不了解并解决一下这名身份高贵的下属有何心事,那他什么正事都别办了。   “闵禄的这个。”奉命得好好保护轩辕营主将的顾长空,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余丹波觉得他的担心很多余,“趁着大军歇息的这段期间,你给我留在帐中好好养伤,这等小事不需你来操心。”   “小事?”他苦哈哈地笑着,“不用操心?”要是这家伙顶上的那颗人头,因为闵禄少了只眼而不见了,到时他可不只是有负袁天印所托而已,他还会成为玄玉眼中头一个降罪的对象,以及轩辕营里的头号罪人。   “将军。”中郎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进来。”余丹波先是叫碍眼的顾长空到一旁坐着,再朝外轻唤。   顾长空坐在椅上,不语地瞧着那名奉余丹波之命派人潜进女娲营中,每日都会定时向余丹波报告的中郎将,心中甚是紧张女娲营那边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余丹波淡淡轻问:“女娲营可有人问起闵禄何以伤了眼?”   “回将军,无人敢问。”说也奇怪,人人都见到闵禄少了一只眼,但女娲营中就是无人会去问这个问题。   “很好。”得逞的笑意静盛在余丹波的脸上。   “将军。”一头雾水的中郎将,实在是忍不住心底的疑问,“你认为……闵将军知不知道那两箭是你射的?”   “当然。”轩辕营里的兵书,可没有人的箭技好过他。   乌云顿时罩顶的中郎将迟疑地启口,“那……”   “放心。”有恃无恐的余丹波一派轻松,“这闷亏,闵禄一声也不会吭。”闵禄那家伙,是要脸面的,他可不认为闵禄愿把那只眼受伤的来龙去脉说给他人听。   双目含怨的顾长空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   “但他似乎更恨你了……”近来每回在行辕中议事之时,那个少了一只眼的闵禄,老是用剩余的一只眼狠瞪着余丹波,要是无人在场的话,他相信,急于泄忿的闵禄,一定会找机会挑了余丹波。   余丹波大咧咧地漾着笑,“他若不恨我,我还提不起劲呢。”他还指望闵禄最好是有点本事,千万别让他赢得太过容易。   按杨军所拟之战策,三大营在分别攻下据点,并各自一分为二,順流东进及南下进攻后,其中由乐浪所率轩辕营之军,与辛渡所率女娲营之军,已在绛阳与行军大元帅会合准备順流攻向丹阳,而由余丹波与闵禄所率南下之军,亦已在临川会合之后,联袂挺向遂安。   绛阳杨军行辕。   “拿不下丹阳?”身为主导战势的行军大元帅,在听了由德龄派来禀告战况的伏羲营游骑将军所禀之后,玄玉不满地扬高了眉。   “是。”   “这么说,信王至今仍据在采石?”杨国其它二军都已按照战策沿江及沿途攻下许多据点,然而地距丹阳最近的德龄,却自开战以来仅仅只拿下一个采石?是德龄太过无能,抑或是南国派守京畿附近的守势过于森严?   “回大元帅,行军元帅信王曾多次派兵突围,但采石以东,南军守势固若金汤,突围实属困难。”深怕玄玉将会因此而降罪,游骑将军忙不迭地再道出德龄之所以无法按计划成事的主因。   玄玉一手抚着下颔,“敌军顾守丹阳者为何人?”   “南国元麾将军,盛长渊。”   在听了游骑将军所禀的人物之后,列坐在行辕中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与车骑将军乐浪,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皆能理解为何德龄难以再往东进一步,而早就听闻南国元麾将军盛名的玄玉,也因此而微微锁紧了眉心。   伏羲营距南国京畿最近,但因南国太子之故,先前伏羲营的温伏伽无法渡江登岸,之后南国太子举兵支援中游,改由盛长渊镇守东部,伏羲营仍旧无法踏上南土,伏羲营在由德龄阵前换将亲自接掌攻势之后,就算攻下了采石,却也仍旧无法撼动由盛长渊顾守的丹阳分毫。   不只是德龄,就连他事前也太低估盛长渊这号人物了。   没料到在盛长渊出现后,东边的战场竟变得如此棘手,玄玉思索了半晌,忆起了杨国在东边仍埋有一颗活棋。   “赵将军是否仍在三湖?”   游骑将军怔了怔,“回元帅,赵将军仍在三湖。”   “传我帅令,命赵将军据守三湖,待余将军与闵将军联抵宣城之时,与他二人封锁丹阳以东及以南所有防线,务必彻底断绝丹阳后援。”既然德龄一人不易攻下丹阳,要想在三军联攻时让盛长渊变不出花样来,那么首先就得断了丹阳的后路,并且阻绝南国所有能支援盛长渊的兵援。   “得令。”   “启禀大元帅,行军元帅宣王与辛将军皆已登舰,待大元帅下令后,即可率军出发。”录属辛渡麾下的女娲营前将军宋天养,在游骑将军退下后,紧接着上前禀报。   一想到那个令他不得不格外提防的凤翔,玄玉紧攒着眉心。依事前的战策,凤翔的确是该在绛阳与他会合后,立刻与他一块联手順江东下进攻丹阳,只是目前战况有变,在绛阳的另一头,有着南国太子前来碍路,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与凤翔一块南下,必须得留在绛阳与南国太子一决生死,如今仅只凤翔率军南下,就不知……凤翔会不会就趁此良机,先行进攻丹阳?   虽说他事前既已派燕子楼先行南下,但纵使燕子楼能提前抵达采石,丹阳有着盛长渊的镇守,只怕燕子楼与德龄联手也无法如期攻陷丹阳。   “大元帅?”还等着他答覆的宋天养,不解地看着沉思的他。   他深吸了口气,“命宣王即刻率军靠江北东下。”   “得令。”   “慢。”在他转身欲退出帐外前,玄玉又再加令,“命行军元帅信王据于现处,在行军元帅宣王抵达采石后,将南军困于三湖以西采石以东,行军元帅宣王抵达采石后,敌军若无叫战,决不可轻易进攻,待我军三军于采石会合后再齐攻丹阳。”盛长渊这号棘手的人物,不是德龄、也不是凤翔能对付的,若是一心只想建功的凤翔煽动德龄联手,败在盛长渊手下,那还算事小,怕就怕杨军若因此而损兵折将,除了得不偿失外,他杨国在日后还将因此而少了大举进攻丹阳的军员。   “遵命。”   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乐浪,冷眼旁观着处事快速果决的玄玉,心中是半喜半忧的,喜的是,玄玉及时精确地解决大军的难题,并同时为杨军的未来铺路,忧的是,这个曾是素节口中善体人意的皇弟,似乎自开战后,再也不复见。   他微微转首往旁一望,就见面上神情与他截然不同的大将军霍天行,此刻,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统领杨国三军的行军大元帅。看霍天行的模样,似乎连他这个沙场老将,也很是欣赏初次统领战事的玄玉。   “启禀大元帅,南国太子率军前进十里,并派出五万兵员叫战!”收到南军战帖的前将军,在通报之后,快步踏进行辕中边禀报边向玄玉呈上战帖。   明知玉权就在近处,却刻意按兵不动的玄玉,在等了数日后,果然磨光了玉权的性子等到了玉权的先行叫战,他低首看了战帖一会,而后转首看了行辕中各个翘首望向他的将军一眼。   “禀大元帅,末将愿上阵。”主动请缨的乐浪,离开了座位上前拱手请示。   玄玉根本就不考虑他,“所禀不准。”   不明白为何遭拒的乐浪,难以相信地怔瞧着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的玄玉。   “大将军,本帅命你速整轩辕营五万兵员应敌。”不顾众将军讶然的目光,玄玉双目落在霍天行的身上。   霍天行先是看了身旁的乐浪一眼,虽说他不明白为何玄玉不让轩辕营两位猛将其一的乐浪上阵,但因帅令已下,他也只好抢走乐浪亟欲对上的目标。   “末将遵命。”   在霍天行接下军权后,犹有不甘的乐浪兀自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乐浪。   玄玉朝众人摆摆手,“都退下吧。”   “末将等告退。”在霍天行的统领下,众将军在退出行辕后,立即紧锣密鼓看筹备应战之事。   “本帅之命,相信将军已听得很清楚了。”在接过身后的堂旭递上来的茶碗后,玄玉边喝着茶汤边对还留在行辕中不走的乐浪叮咛。   “将军,咱们走吧……”随同乐浪一块留下的符青峰,站在他身后轻扯着他的衣袖。   面色森厉的乐浪紧握着拳,“我只想问,为何你不让我领军?”   慢条斯理搁下茶碗后,玄玉抬起头来,不怒而威的冷意,自眼中迸射向乐浪,“绛阳这块地,是国与国之间死生存亡的战场,而非你个人私怨了结之地,本帅不能因你一时的冲动而坏了大事。”   乐浪为何会主动请缨,不需深想也知,急于此战的乐浪不过是想报失妻之仇,而通常欲雪耻或复仇者,通常皆不顾前不顾后,全都是冲着一腔忿血而行,偏偏愈是这等人也就愈会因意气用事而吞下败仗,若他杨国再多几个这等只顾私情而不顾大局的将军,那这场仗他还要打吗?   “你对我没信心?”乐浪微眯着眼,没想到玄玉竟对他这么没把握。   玄玉也没跟他客气,“对玉权这一役,确是如此。”   听了转身欲走的乐浪,在踏向行辕门口前,却遭玄玉留住。   “乐浪。”看着他那落寞的背影,玄玉说得语重心长,“你与我,皆没资格向玉权复仇。”   他猛然回过头来,“我没资格?”   “深爱皇姐之人不只你我,在南国,也有一个儿为皇姐之死而心碎。”玉权太子的为人如何、待素节又是如何,被他派至南国的内间早就将细节告知于他,因此对于玉权这一役,他不仅要慎重,更不能把私情掺挾在其中,他只能就战论战。   “末将告退!”不愿相信他所说是真,也一个字都听不进耳的乐浪,大声答道后,随即转身迈出行辕,跟在他身后的符青峰见了,也即刻追了出去。   在乐浪走后,站在玄玉身后的堂旭担心地看向他。   “无妨。”玄玉叹了口气,“暂且就由他去吧。”   自走出行辕后,一壁疾走回自己营帐的乐浪,在身后紧跟着的脚步愈靠愈近时,他在帐前停下了脚步。   “你想劝我?”他极力压下激越的气息,不想把怒气迁至旁人的身上。   “末将有一事想问将军。”踱至他面前的符青峰,知道现下再怎么劝他,他一字也不会听进耳,于是刻意转了个弯。   乐浪以手抹了抹脸,“有话就直说,这里无外人,别客套。”   他带着笑,“将军可知道我为何从军?”   只听余丹波说过符青峰原本是个山贼头子的乐浪,经他一问,顿时也不禁好奇起来。   “我符家世代皆是武人。”符青峰缓缓为他解答,“家父生前曾是已故大将军赵邑手下之右将军。”   “赵邑?”如雷贯耳的人名,登时让乐浪双眼一亮,“赵奔之父?”在前朝之时,他杨国曾多次率兵抵御南国皇帝派兵北攻之人,即是朝中大将赵邑,虽说赵邑已逝世多年,但只要提起这号人物,杨军之中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家父生前常说,赵氏父子,乃沙场上真英雄。家父之所以也让我从军,为的,就是希望我也能效法赵氏父子也做个英雄。”抬首看着漫天落下的细雪,符青峰的眼中有着期待与失望,“只是我看不惯军中权势派系,更受不了官场上的阴谋角力,因此,我宁沦为山贼也不想当什么英雄。”   他有些不解,“既然如此,你怎又会投效玄玉?”   神情似抹上一份回忆的符青峰,微笑地想起当年袁天印在将他给拐下山之前,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袁天印曾对我说过,我若真想见识什么是真英雄,我就得跟着大元帅。”现在想来,他之所以会跟着袁天印,也许就是为了想实现一个梦想罢了。   乐浪一手抚着下颔沉思,“袁天印所说的英雄指的是玄玉?”   “不,是另有其人。”符青峰神秘地笑了,“但我相信,大元帅手下的确有英雄。”   看他的样子似无意要说出那名英雄是谁,不强人所难的乐浪也不多加追问,随着雪势渐大,伸手拂去了战炮上的雪花后,先进帐的乐浪才回头想叫符青峰一块进帐,却见他褪去了温和的神色,肃穆地盯着他。   “将军。”不想他与玄玉心中梗着一个误解的符青峰,字字诚恳地道,“大元帅之所以不任命你为前锋,其因为何,我相信你也清楚。我与大元帅一样,也不认为目前的你适合与南国太子交手。”   甚是在乎此事的乐浪,并没有开口反驳他的说辞,只是那分不能与玉权交手的遗憾,却缠绕在他的身上不肯放他而去。   走向他的符青峰,将铺遍地上的细雪踩出一个又一个印子,“方才在行辕里,大元帅不许你出征的原因,他只对你实说了一半,另一半,大元帅并未向你说清楚。”   “说什么?”   “他担心你的安危,也不想让你因此役误了前途。”除了公事公办外,其实玄玉的私心很明显,他担心现下冲动的乐浪,万一遇上了比他还冷静的玉权,只怕战败的后果不只是牺牲性命而已,若是乐浪侥幸生还,只怕容不下败绩的圣上也不会放过他。   将他一字一句都收至心底的乐浪,仰首看向漫天的雪花。   “我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感动却又心酸的低语,交织在飞腾的雪花中,“我比谁都了解那孩子……”   符青峰微笑地拍着他的肩,“咱们进去吧。”   自与闵禄于临川会合后,东进打下遂安,准备继续前进攻打宣城的余丹波,在大军停留在遂安补充粮草并休息的这段期间,总是暗中派探子严密地监视着女娲营的一举一动。   箭伤未愈的顾长空,此刻,正在余丹波的帐内,一手提着剑来回踱步,每每走个几步,他不是提心吊胆地看着帐门,就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四下有何风吹草动,在一无所获之后,他便又会在这小小的帐内继续一些余丹波搞不懂的举动。   “你可不可以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被他弄得一刻也定不下心来分析战情的余丹波,仍去了手中的笔,没好气地看向这个不安分留在帐中养伤,偏天天跑来他这烦他的家伙。   知道自己已经很惹人厌的顾长空看了他一眼,一连串沉重的叹息,又再次自他口中吐出。   “说吧,你究竟在烦恼什么?”一天到晚不是叹气就是摆张忧国忧民的脸色给他看,他要是再不了解并解决一下这名身份高贵的下属有何心事,那他什么正事都别办了。   “闵禄的这个。”奉命得好好保护轩辕营主将的顾长空,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余丹波觉得他的担心很多余,“趁着大军歇息的这段期间,你给我留在帐中好好养伤,这等小事不需你来操心。”   “小事?”他苦哈哈地笑着,“不用操心?”要是这家伙顶上的那颗人头,因为闵禄少了只眼而不见了,到时他可不只是有负袁天印所托而已,他还会成为玄玉眼中头一个降罪的对象,以及轩辕营里的头号罪人。   “将军。”中郎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进来。”余丹波先是叫碍眼的顾长空到一旁坐着,再朝外轻唤。   顾长空坐在椅上,不语地瞧着那名奉余丹波之命派人潜进女娲营中,每日都会定时向余丹波报告的中郎将,心中甚是紧张女娲营那边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余丹波淡淡轻问:“女娲营可有人问起闵禄何以伤了眼?”   “回将军,无人敢问。”说也奇怪,人人都见到闵禄少了一只眼,但女娲营中就是无人会去问这个问题。   “很好。”得逞的笑意静盛在余丹波的脸上。   “将军。”一头雾水的中郎将,实在是忍不住心底的疑问,“你认为……闵将军知不知道那两箭是你射的?”   “当然。”轩辕营里的兵书,可没有人的箭技好过他。   乌云顿时罩顶的中郎将迟疑地启口,“那……”   “放心。”有恃无恐的余丹波一派轻松,“这闷亏,闵禄一声也不会吭。”闵禄那家伙,是要脸面的,他可不认为闵禄愿把那只眼受伤的来龙去脉说给他人听。   双目含怨的顾长空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   “但他似乎更恨你了……”近来每回在行辕中议事之时,那个少了一只眼的闵禄,老是用剩余的一只眼狠瞪着余丹波,要是无人在场的话,他相信,急于泄忿的闵禄,一定会找机会挑了余丹波。   余丹波大咧咧地漾着笑,“他若不恨我,我还提不起劲呢。”他还指望闵禄最好是有点本事,千万别让他赢得太过容易。   按杨军所拟之战策,三大营在分别攻下据点,并各自一分为二,順流东进及南下进攻后,其中由乐浪所率轩辕营之军,与辛渡所率女娲营之军,已在绛阳与行军大元帅会合准备順流攻向丹阳,而由余丹波与闵禄所率南下之军,亦已在临川会合之后,联袂挺向遂安。   绛阳杨军行辕。   “拿不下丹阳?”身为主导战势的行军大元帅,在听了由德龄派来禀告战况的伏羲营游骑将军所禀之后,玄玉不满地扬高了眉。   “是。”   “这么说,信王至今仍据在采石?”杨国其它二军都已按照战策沿江及沿途攻下许多据点,然而地距丹阳最近的德龄,却自开战以来仅仅只拿下一个采石?是德龄太过无能,抑或是南国派守京畿附近的守势过于森严?   “回大元帅,行军元帅信王曾多次派兵突围,但采石以东,南军守势固若金汤,突围实属困难。”深怕玄玉将会因此而降罪,游骑将军忙不迭地再道出德龄之所以无法按计划成事的主因。   玄玉一手抚着下颔,“敌军顾守丹阳者为何人?”   “南国元麾将军,盛长渊。”   在听了游骑将军所禀的人物之后,列坐在行辕中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与车骑将军乐浪,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皆能理解为何德龄难以再往东进一步,而早就听闻南国元麾将军盛名的玄玉,也因此而微微锁紧了眉心。   伏羲营距南国京畿最近,但因南国太子之故,先前伏羲营的温伏伽无法渡江登岸,之后南国太子举兵支援中游,改由盛长渊镇守东部,伏羲营仍旧无法踏上南土,伏羲营在由德龄阵前换将亲自接掌攻势之后,就算攻下了采石,却也仍旧无法撼动由盛长渊顾守的丹阳分毫。   不只是德龄,就连他事前也太低估盛长渊这号人物了。   没料到在盛长渊出现后,东边的战场竟变得如此棘手,玄玉思索了半晌,忆起了杨国在东边仍埋有一颗活棋。   “赵将军是否仍在三湖?”   游骑将军怔了怔,“回元帅,赵将军仍在三湖。”   “传我帅令,命赵将军据守三湖,待余将军与闵将军联抵宣城之时,与他二人封锁丹阳以东及以南所有防线,务必彻底断绝丹阳后援。”既然德龄一人不易攻下丹阳,要想在三军联攻时让盛长渊变不出花样来,那么首先就得断了丹阳的后路,并且阻绝南国所有能支援盛长渊的兵援。   “得令。”   “启禀大元帅,行军元帅宣王与辛将军皆已登舰,待大元帅下令后,即可率军出发。”录属辛渡麾下的女娲营前将军宋天养,在游骑将军退下后,紧接着上前禀报。   一想到那个令他不得不格外提防的凤翔,玄玉紧攒着眉心。依事前的战策,凤翔的确是该在绛阳与他会合后,立刻与他一块联手順江东下进攻丹阳,只是目前战况有变,在绛阳的另一头,有着南国太子前来碍路,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与凤翔一块南下,必须得留在绛阳与南国太子一决生死,如今仅只凤翔率军南下,就不知……凤翔会不会就趁此良机,先行进攻丹阳?   虽说他事前既已派燕子楼先行南下,但纵使燕子楼能提前抵达采石,丹阳有着盛长渊的镇守,只怕燕子楼与德龄联手也无法如期攻陷丹阳。   “大元帅?”还等着他答覆的宋天养,不解地看着沉思的他。   他深吸了口气,“命宣王即刻率军靠江北东下。”   “得令。”   “慢。”在他转身欲退出帐外前,玄玉又再加令,“命行军元帅信王据于现处,在行军元帅宣王抵达采石后,将南军困于三湖以西采石以东,行军元帅宣王抵达采石后,敌军若无叫战,决不可轻易进攻,待我军三军于采石会合后再齐攻丹阳。”盛长渊这号棘手的人物,不是德龄、也不是凤翔能对付的,若是一心只想建功的凤翔煽动德龄联手,败在盛长渊手下,那还算事小,怕就怕杨军若因此而损兵折将,除了得不偿失外,他杨国在日后还将因此而少了大举进攻丹阳的军员。   “遵命。”   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乐浪,冷眼旁观着处事快速果决的玄玉,心中是半喜半忧的,喜的是,玄玉及时精确地解决大军的难题,并同时为杨军的未来铺路,忧的是,这个曾是素节口中善体人意的皇弟,似乎自开战后,再也不复见。   他微微转首往旁一望,就见面上神情与他截然不同的大将军霍天行,此刻,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统领杨国三军的行军大元帅。看霍天行的模样,似乎连他这个沙场老将,也很是欣赏初次统领战事的玄玉。   “启禀大元帅,南国太子率军前进十里,并派出五万兵员叫战!”收到南军战帖的前将军,在通报之后,快步踏进行辕中边禀报边向玄玉呈上战帖。   明知玉权就在近处,却刻意按兵不动的玄玉,在等了数日后,果然磨光了玉权的性子等到了玉权的先行叫战,他低首看了战帖一会,而后转首看了行辕中各个翘首望向他的将军一眼。   “禀大元帅,末将愿上阵。”主动请缨的乐浪,离开了座位上前拱手请示。   玄玉根本就不考虑他,“所禀不准。”   不明白为何遭拒的乐浪,难以相信地怔瞧着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的玄玉。   “大将军,本帅命你速整轩辕营五万兵员应敌。”不顾众将军讶然的目光,玄玉双目落在霍天行的身上。   霍天行先是看了身旁的乐浪一眼,虽说他不明白为何玄玉不让轩辕营两位猛将其一的乐浪上阵,但因帅令已下,他也只好抢走乐浪亟欲对上的目标。   “末将遵命。”   在霍天行接下军权后,犹有不甘的乐浪兀自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乐浪。   玄玉朝众人摆摆手,“都退下吧。”   “末将等告退。”在霍天行的统领下,众将军在退出行辕后,立即紧锣密鼓看筹备应战之事。   “本帅之命,相信将军已听得很清楚了。”在接过身后的堂旭递上来的茶碗后,玄玉边喝着茶汤边对还留在行辕中不走的乐浪叮咛。   “将军,咱们走吧……”随同乐浪一块留下的符青峰,站在他身后轻扯着他的衣袖。   面色森厉的乐浪紧握着拳,“我只想问,为何你不让我领军?”   慢条斯理搁下茶碗后,玄玉抬起头来,不怒而威的冷意,自眼中迸射向乐浪,“绛阳这块地,是国与国之间死生存亡的战场,而非你个人私怨了结之地,本帅不能因你一时的冲动而坏了大事。”   乐浪为何会主动请缨,不需深想也知,急于此战的乐浪不过是想报失妻之仇,而通常欲雪耻或复仇者,通常皆不顾前不顾后,全都是冲着一腔忿血而行,偏偏愈是这等人也就愈会因意气用事而吞下败仗,若他杨国再多几个这等只顾私情而不顾大局的将军,那这场仗他还要打吗?   “你对我没信心?”乐浪微眯着眼,没想到玄玉竟对他这么没把握。   玄玉也没跟他客气,“对玉权这一役,确是如此。”   听了转身欲走的乐浪,在踏向行辕门口前,却遭玄玉留住。   “乐浪。”看着他那落寞的背影,玄玉说得语重心长,“你与我,皆没资格向玉权复仇。”   他猛然回过头来,“我没资格?”   “深爱皇姐之人不只你我,在南国,也有一个儿为皇姐之死而心碎。”玉权太子的为人如何、待素节又是如何,被他派至南国的内间早就将细节告知于他,因此对于玉权这一役,他不仅要慎重,更不能把私情掺挾在其中,他只能就战论战。   “末将告退!”不愿相信他所说是真,也一个字都听不进耳的乐浪,大声答道后,随即转身迈出行辕,跟在他身后的符青峰见了,也即刻追了出去。   在乐浪走后,站在玄玉身后的堂旭担心地看向他。   “无妨。”玄玉叹了口气,“暂且就由他去吧。”   自走出行辕后,一壁疾走回自己营帐的乐浪,在身后紧跟着的脚步愈靠愈近时,他在帐前停下了脚步。   “你想劝我?”他极力压下激越的气息,不想把怒气迁至旁人的身上。   “末将有一事想问将军。”踱至他面前的符青峰,知道现下再怎么劝他,他一字也不会听进耳,于是刻意转了个弯。   乐浪以手抹了抹脸,“有话就直说,这里无外人,别客套。”   他带着笑,“将军可知道我为何从军?”   只听余丹波说过符青峰原本是个山贼头子的乐浪,经他一问,顿时也不禁好奇起来。   “我符家世代皆是武人。”符青峰缓缓为他解答,“家父生前曾是已故大将军赵邑手下之右将军。”   “赵邑?”如雷贯耳的人名,登时让乐浪双眼一亮,“赵奔之父?”在前朝之时,他杨国曾多次率兵抵御南国皇帝派兵北攻之人,即是朝中大将赵邑,虽说赵邑已逝世多年,但只要提起这号人物,杨军之中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家父生前常说,赵氏父子,乃沙场上真英雄。家父之所以也让我从军,为的,就是希望我也能效法赵氏父子也做个英雄。”抬首看着漫天落下的细雪,符青峰的眼中有着期待与失望,“只是我看不惯军中权势派系,更受不了官场上的阴谋角力,因此,我宁沦为山贼也不想当什么英雄。”   他有些不解,“既然如此,你怎又会投效玄玉?”   神情似抹上一份回忆的符青峰,微笑地想起当年袁天印在将他给拐下山之前,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袁天印曾对我说过,我若真想见识什么是真英雄,我就得跟着大元帅。”现在想来,他之所以会跟着袁天印,也许就是为了想实现一个梦想罢了。   乐浪一手抚着下颔沉思,“袁天印所说的英雄指的是玄玉?”   “不,是另有其人。”符青峰神秘地笑了,“但我相信,大元帅手下的确有英雄。”   看他的样子似无意要说出那名英雄是谁,不强人所难的乐浪也不多加追问,随着雪势渐大,伸手拂去了战炮上的雪花后,先进帐的乐浪才回头想叫符青峰一块进帐,却见他褪去了温和的神色,肃穆地盯着他。   “将军。”不想他与玄玉心中梗着一个误解的符青峰,字字诚恳地道,“大元帅之所以不任命你为前锋,其因为何,我相信你也清楚。我与大元帅一样,也不认为目前的你适合与南国太子交手。”   甚是在乎此事的乐浪,并没有开口反驳他的说辞,只是那分不能与玉权交手的遗憾,却缠绕在他的身上不肯放他而去。   走向他的符青峰,将铺遍地上的细雪踩出一个又一个印子,“方才在行辕里,大元帅不许你出征的原因,他只对你实说了一半,另一半,大元帅并未向你说清楚。”   “说什么?”   “他担心你的安危,也不想让你因此役误了前途。”除了公事公办外,其实玄玉的私心很明显,他担心现下冲动的乐浪,万一遇上了比他还冷静的玉权,只怕战败的后果不只是牺牲性命而已,若是乐浪侥幸生还,只怕容不下败绩的圣上也不会放过他。   将他一字一句都收至心底的乐浪,仰首看向漫天的雪花。   “我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感动却又心酸的低语,交织在飞腾的雪花中,“我比谁都了解那孩子……”   符青峰微笑地拍着他的肩,“咱们进去吧。”   自与闵禄于临川会合后,东进打下遂安,准备继续前进攻打宣城的余丹波,在大军停留在遂安补充粮草并休息的这段期间,总是暗中派探子严密地监视着女娲营的一举一动。   箭伤未愈的顾长空,此刻,正在余丹波的帐内,一手提着剑来回踱步,每每走个几步,他不是提心吊胆地看着帐门,就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四下有何风吹草动,在一无所获之后,他便又会在这小小的帐内继续一些余丹波搞不懂的举动。   “你可不可以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被他弄得一刻也定不下心来分析战情的余丹波,仍去了手中的笔,没好气地看向这个不安分留在帐中养伤,偏天天跑来他这烦他的家伙。   知道自己已经很惹人厌的顾长空看了他一眼,一连串沉重的叹息,又再次自他口中吐出。   “说吧,你究竟在烦恼什么?”一天到晚不是叹气就是摆张忧国忧民的脸色给他看,他要是再不了解并解决一下这名身份高贵的下属有何心事,那他什么正事都别办了。   “闵禄的这个。”奉命得好好保护轩辕营主将的顾长空,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   余丹波觉得他的担心很多余,“趁着大军歇息的这段期间,你给我留在帐中好好养伤,这等小事不需你来操心。”   “小事?”他苦哈哈地笑着,“不用操心?”要是这家伙顶上的那颗人头,因为闵禄少了只眼而不见了,到时他可不只是有负袁天印所托而已,他还会成为玄玉眼中头一个降罪的对象,以及轩辕营里的头号罪人。   “将军。”中郎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进来。”余丹波先是叫碍眼的顾长空到一旁坐着,再朝外轻唤。   顾长空坐在椅上,不语地瞧着那名奉余丹波之命派人潜进女娲营中,每日都会定时向余丹波报告的中郎将,心中甚是紧张女娲营那边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余丹波淡淡轻问:“女娲营可有人问起闵禄何以伤了眼?”   “回将军,无人敢问。”说也奇怪,人人都见到闵禄少了一只眼,但女娲营中就是无人会去问这个问题。   “很好。”得逞的笑意静盛在余丹波的脸上。   “将军。”一头雾水的中郎将,实在是忍不住心底的疑问,“你认为……闵将军知不知道那两箭是你射的?”   “当然。”轩辕营里的兵书,可没有人的箭技好过他。   乌云顿时罩顶的中郎将迟疑地启口,“那……”   “放心。”有恃无恐的余丹波一派轻松,“这闷亏,闵禄一声也不会吭。”闵禄那家伙,是要脸面的,他可不认为闵禄愿把那只眼受伤的来龙去脉说给他人听。   双目含怨的顾长空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   “但他似乎更恨你了……”近来每回在行辕中议事之时,那个少了一只眼的闵禄,老是用剩余的一只眼狠瞪着余丹波,要是无人在场的话,他相信,急于泄忿的闵禄,一定会找机会挑了余丹波。   余丹波大咧咧地漾着笑,“他若不恨我,我还提不起劲呢。”他还指望闵禄最好是有点本事,千万别让他赢得太过容易。 第九章   相当了解轩辕营主将的顾长空和郎中将,无奈地相视一眼后,两人都不得不对余丹波这种容易结仇的性子宣告放弃。   “将军。”另一名也奉余丹波之令去办事的百夫长,同样捡在这时进帐。   余丹波看了他一眼,“打点好了吗?”   “回将军,一切准备妥当。”   “你该准备上路了。”在顾长空还不解余丹波交代了他去办何事之时,余丹波却来到他的面前赶人。   他被赶得莫名其妙,“上哪?”   “本将军命你回神农营疗伤。”眼看他的伤势因战事之故一直无法安定,未免他会出什么岔子,因此余丹波决定就把他送回长江对岸。   顾长空当下拧紧了眉,“我不回神农营。”在这种时候赶他走?就算他愿走,他可不知回去了后会不会被人赶回来呢。   “为何?”余丹波随即将冷眼扫向胆敢抗命的他。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强忍着疼的顾长空,还刻意在他面前伸展活动着四肢以证明他没事。   “论身份,你是国戚,看在大元帅的份上,我不能让你冒险。”余丹波冷冷陈述,“论军职,你是我的下属,我要你回神农营你就得去,除非你想抗命。”   决心跟他卯上的顾长空,跟了他这么久,早就摸透了他这种不听安排马上就祭出军令的德性。   “按军律,不从将命者,罚五十军棍。”他索性好心地提醒一下余丹波违令者该有的下场。   分析了好一会他为何甘受军棍也不愿去养伤的原因,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余丹波,盯着他执着的目光,不一会,脑筋转得很快的余丹波,缓缓想起一个在六军南下前,曾经向他借过人的人来。   “长空。”他试探地问,“袁师傅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没想到这么快就泄底的顾长空,倔着脸庞,硬是不肯透露详情。   “我没那么简单就被暗算的。”偏偏余丹波光是想就知道袁天印会对他交代些什么。   “你若是不会被暗算,我就不会替你挨两箭。”他冷哼一声,故意抬出一个人来,“更何况,我是为了保全玄玉的战力又不是为了你。”   忍着脾气的余丹波再问一次,“真不回神农营?”   “不去。”顾长空坚定地抬高了下巴。   “来人!”余丹波马上就让他承当后果,“拖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将、将军?”没料到余丹波真的言出必行,慌了手脚的百夫长忍不住想替顾长空求情。   余丹波眼中的寒意差点让他结冰。   “走吧。”反倒是讲义气的顾长空,大大方方地拉着百夫长领他出帐受罚。   其实,心底实在是很担心负伤的顾长空能不能挺过五十军棍,但碍于军令如山,却又不能收回成命的余丹波,在他们走后,不自在地朝留在帐中的中郎将勾勾手指。   “叫他们下手轻点。”在中郎将将依他所令站至面前时,他出口的话,几乎是含在嘴里般的模糊不清。   中郎将挑高了两眉,努力按捺住笑意,等着看他还有没有下文。   “还有,把军医顺道带去。”不出所料,余丹波果然又再补上了一句。   “是。”觉得他们这对上司下属都别扭得紧的中郎将,尽了全力,才没有让笑声溜出嘴边。   余杭一战,因南国大将邢莱战死,故而余杭东北门户洞开,伏羲营大将赵奔趁胜追击拿下三湖,使得南国丹阳东南方彻底沦陷。   三湖这座地美丰饶的南都,不但提供了赵奔所率之军一个稍事休息的据点,亦提供了杨军丰沛的粮草,让据留在三湖的杨军在充实粮草之余,还有余粮可用粮车将粮草运往南方,以支援自开战后就深入南土,因此粮草所剩不多的余丹波等军。   站在三湖城城头上,看着一根根杨军方旗在风雪中飞扬的赵奔,在身后踏雪的声音传来时,回首看向来者。   “南军派员来叫战了。”站在赵奔身后的黎诺,与赵奔一般,同是行军元帅信王亲点的领军大将,与赵奔亦是相交多年的老战友。   “叫战者,可是盛长渊?”听闻过盛长渊赫赫战功的赵奔,并不怎么希望与这等对手交手。   “不。”黎诺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是盛长渊底下的骠骑将军,邢葛。”   “邢葛?”对南国大将人名倒背如流的赵奔,眼里掺了些诧异,“邢莱之兄?”派个小将来,南军是想玩螳螂挡车这把戏吗?   黎诺刻意睨他一眼,“据闻……邢葛主动请缨要为弟报仇。”赵奔杀了余杭护城大将邢莱,南国皆知,而邢莱至死都不放弃守城的事迹也早已传遍了南国,这也难怪欲雪耻的邢葛会冲着赵奔下战帖。   “盛长渊人呢?”预期中的对手没前来收复三湖,反倒是派了手底下的人而来,这个盛长渊是太瞧不起他,还是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探子来报,奉南国太子命令镇守丹阳的盛长渊,似乎是打算先行收复采石,好与西进的南国太子连成一气。”自两国开战以来,一路挨打的南国,总算是派出了头号大将准备收复失土了。   在心底琢磨了半晌后,赵奔很快就猜出盛长渊的心思,“未免我军趁机突袭丹阳,所以他才派邢葛来拦阻?”   “应是如此。”他也是这么认为,“难道将军不想趁机夺下丹阳?”既然令他们有所顾忌的盛长渊已离开了丹阳,而邢葛又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可是个攻占丹阳的大好良机。   不急于建功,且甚有自知之明的赵奔徐徐摇首。   “依大元帅令,在余将军与闵将军前来宣城与三湖联成防线之前,咱们必须稳住丹阳东南方。况且以咱们现下的兵力,想拿下丹阳,恐无胜算。”他是没把邢葛看在眼里,只是如此贸然出兵丹阳,采石距丹阳甚近,若盛长渊突然折返兵援丹阳,那到时他们可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言之有理。”听完了他的分析,深有同感的黎诺不禁颔首,不过一会,他又把问题钩回正事上,“你打算怎么对付叫战的邢葛?”   “相应不理。”赵奔笑了笑,并不认为战技差了胞弟邢莱一截的邢葛能有什么作为。   相交多年,知道赵奔从不是个骄兵,亦不会轻敌的黎诺,在听了他的话后,反应仅只是饶有兴味地扬高了两眉。   “在其他两位将军赶来前,咱们必须避免我军无谓的损失。”深谋远虑的赵奔决意全面撤换战略,“命我军全力守城。”   “我这就吩咐下去。”黎诺朝他拱了拱手,在欲走下城头时,不解地看着他的侧脸,“怎么了?”   紧攒着两眉的赵奔叹了口气,“我担心信王。”   “信王?”   “若盛长渊亲自领军欲夺回采石,只怕,信王不是他的对手。”眼下行军元帅宣王尚未抵达采石,单凭德龄单薄的兵力,采石这座落入杨军手中之城,恐怕很快就得还给盛长渊了。   与他一般,也不认为德龄能够守住采石的黎诺,在城头上风势增强之时,忍不住转首遥望向采石的方向。   迎着风雪,率大军浩浩荡荡开向采石准备收复失土的盛长渊,此刻距采石仅有一里之遥,在寂静的雪原中,坐在战驹上的盛长渊甚至能够听到,此时采石城内此起彼落的敌袭警报鸣鼓声。   眯眼细看着采石的盛长渊,朝身后扬起手,命集结成阵的大军做好准备,打算在杨军一出采石城城门后即刻进攻。   冰冷的雪花飘至他的面颊上,颊上的冷意,令他又再次忆起太子玉权在率军兵援九江之前,将捍卫京畿的重责全都交至他身上的那番话,从不打算令玉权失望的他,宣誓性地握紧了缰绳。   哼,信王德龄?   “我要你后悔曾经踏上南土。”   绛阳。   率军叫战的南国太子玉权,在即将沦为战场的绛阳平原上,见着了杨国前来应战的大军后,不可否认,在他心底,确实是有些失望。   此番叫战的玉权,除国仇之外,因个人私情,他非得亲眼见见乐浪与玄玉不可,偏偏这二者却皆不在此战场上,他不知杨军大元帅玄玉是太不瞧不起他,还是玄玉认为单只派冠军大将军就足以应付他南军?   欺人太甚。   强盾伍再次举起了与人等高的盾牌,力抗自杨军振营方向由伏远弩所射来的兵箭,钉打在眉面上的箭音,有如落在屋瓦上的叮咚雨声,绵密不绝,边防御箭袭边把结阵往后撤的强盾伍,依玉权之命刻意造成惧战的假象,所有躲藏在强盾伍之后的骑兵与箭兵,与更后头的步兵们,全都捺着性子不急于强攻,静待杨军将箭矢耗尽。   在这段难捱的等待期间,每当强盾伍中有人倒下,即刻有人随之补上,捍卫家国意志坚定的南军们,不时把目光偷偷瞥向太子玉权,在见着了玉权的脸庞之后,每个人也就益发壮盛了与太子共退敌军的信念。   在南军即将退出绛阳平原之前,认为南军无心应战的杨军,在箭袭过后,果然依一贯伎俩派出大连陌刀的骑兵伍前来冲锋,一匹匹战马倾巢而出,声势浩荡地冲向南军,而等了许久就等着这个机会的南军,并不急于采取其它攻势,大军只是停止了后撤,透过盾牌的缝隙,南军们睁大了眼,看着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他们的杨军,在即将抵达第一阵线强盾伍之前,突遭老早就挖了壕沟上覆草泥埋伏在沟中的南军,整齐划一地自沟中伸出拒马枪刺中马匹,伏等在沟中的南兵在杨兵战马一倒,迅即自沟中冒出,先以凤头斧砍向马脚再砍杀落马的杨军。   沟中伏兵动手后,强盾伍立即开盾,早就架箭在弦的箭兵,一声令下,将箭矢集中射向来袭的杨军,而强盾伍后头早就蓄势待发的骑兵,则是在玉权的亲率下冲出守线,兵分二路自两侧绕出扑向杨军。   背负长弓与箭筒、单手执陌刀的玉权坐在战驹上一径疾驰,远处杨军的面孔显得很模糊,但印在他心底的人面却清晰异常。   他之所以会刻意想对上乐浪,是因为素节,他很想看看,嫁入他家门以来,待他温婉客气得近乎生疏,可是又不失为一个好妻子的素节,在她的心底始终都没有忘怀的乐浪究竟是生得什么模样,又有那一点比他强。他更想见的另一人,即是令袁天印愿弃他而去,甚至不顾师徒情分去辅佐的敌帅玄玉,他很想知道,玄玉是否真如袁天印所说的那般英明不可替代。   其实,此战他并不想去证明些什么,他只是想让在素节与袁天印皆离他而去后的自己的自己,彻底死心,好让他在死心之后,将全副心神都摆在眼前这一场攸关南国生死存亡的战役上。   在蒙受损失的杨军遭到南军大批骑兵前来扫荡之时,居于阵中指挥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终于出阵,打算亲自对付亲征的玉权,玉权不慌不忙地下令,左右夹攻的骑兵伍与前来支援的步兵伍组成十十方阵,准备一鼓作气强攻,在下令之前,他回首向自开战以来即紧跟在他身旁的左将军袁衡吩咐。   “派令下去,速增援五万兵马!”眼看胜卷在握,此时追击,这场战役的胜果必定稳入南军袋中,既   相当了解轩辕营主将的顾长空和郎中将,无奈地相视一眼后,两人都不得不对余丹波这种容易结仇的性子宣告放弃。   “将军。”另一名也奉余丹波之令去办事的百夫长,同样捡在这时进帐。   余丹波看了他一眼,“打点好了吗?”   “回将军,一切准备妥当。”   “你该准备上路了。”在顾长空还不解余丹波交代了他去办何事之时,余丹波却来到他的面前赶人。   他被赶得莫名其妙,“上哪?”   “本将军命你回神农营疗伤。”眼看他的伤势因战事之故一直无法安定,未免他会出什么岔子,因此余丹波决定就把他送回长江对岸。   顾长空当下拧紧了眉,“我不回神农营。”在这种时候赶他走?就算他愿走,他可不知回去了后会不会被人赶回来呢。   “为何?”余丹波随即将冷眼扫向胆敢抗命的他。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强忍着疼的顾长空,还刻意在他面前伸展活动着四肢以证明他没事。   “论身份,你是国戚,看在大元帅的份上,我不能让你冒险。”余丹波冷冷陈述,“论军职,你是我的下属,我要你回神农营你就得去,除非你想抗命。”   决心跟他卯上的顾长空,跟了他这么久,早就摸透了他这种不听安排马上就祭出军令的德性。   “按军律,不从将命者,罚五十军棍。”他索性好心地提醒一下余丹波违令者该有的下场。   分析了好一会他为何甘受军棍也不愿去养伤的原因,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余丹波,盯着他执着的目光,不一会,脑筋转得很快的余丹波,缓缓想起一个在六军南下前,曾经向他借过人的人来。   “长空。”他试探地问,“袁师傅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没想到这么快就泄底的顾长空,倔着脸庞,硬是不肯透露详情。   “我没那么简单就被暗算的。”偏偏余丹波光是想就知道袁天印会对他交代些什么。   “你若是不会被暗算,我就不会替你挨两箭。”他冷哼一声,故意抬出一个人来,“更何况,我是为了保全玄玉的战力又不是为了你。”   忍着脾气的余丹波再问一次,“真不回神农营?”   “不去。”顾长空坚定地抬高了下巴。   “来人!”余丹波马上就让他承当后果,“拖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将、将军?”没料到余丹波真的言出必行,慌了手脚的百夫长忍不住想替顾长空求情。   余丹波眼中的寒意差点让他结冰。   “走吧。”反倒是讲义气的顾长空,大大方方地拉着百夫长领他出帐受罚。   其实,心底实在是很担心负伤的顾长空能不能挺过五十军棍,但碍于军令如山,却又不能收回成命的余丹波,在他们走后,不自在地朝留在帐中的中郎将勾勾手指。   “叫他们下手轻点。”在中郎将将依他所令站至面前时,他出口的话,几乎是含在嘴里般的模糊不清。   中郎将挑高了两眉,努力按捺住笑意,等着看他还有没有下文。   “还有,把军医顺道带去。”不出所料,余丹波果然又再补上了一句。   “是。”觉得他们这对上司下属都别扭得紧的中郎将,尽了全力,才没有让笑声溜出嘴边。   余杭一战,因南国大将邢莱战死,故而余杭东北门户洞开,伏羲营大将赵奔趁胜追击拿下三湖,使得南国丹阳东南方彻底沦陷。   三湖这座地美丰饶的南都,不但提供了赵奔所率之军一个稍事休息的据点,亦提供了杨军丰沛的粮草,让据留在三湖的杨军在充实粮草之余,还有余粮可用粮车将粮草运往南方,以支援自开战后就深入南土,因此粮草所剩不多的余丹波等军。   站在三湖城城头上,看着一根根杨军方旗在风雪中飞扬的赵奔,在身后踏雪的声音传来时,回首看向来者。   “南军派员来叫战了。”站在赵奔身后的黎诺,与赵奔一般,同是行军元帅信王亲点的领军大将,与赵奔亦是相交多年的老战友。   “叫战者,可是盛长渊?”听闻过盛长渊赫赫战功的赵奔,并不怎么希望与这等对手交手。   “不。”黎诺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是盛长渊底下的骠骑将军,邢葛。”   “邢葛?”对南国大将人名倒背如流的赵奔,眼里掺了些诧异,“邢莱之兄?”派个小将来,南军是想玩螳螂挡车这把戏吗?   黎诺刻意睨他一眼,“据闻……邢葛主动请缨要为弟报仇。”赵奔杀了余杭护城大将邢莱,南国皆知,而邢莱至死都不放弃守城的事迹也早已传遍了南国,这也难怪欲雪耻的邢葛会冲着赵奔下战帖。   “盛长渊人呢?”预期中的对手没前来收复三湖,反倒是派了手底下的人而来,这个盛长渊是太瞧不起他,还是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探子来报,奉南国太子命令镇守丹阳的盛长渊,似乎是打算先行收复采石,好与西进的南国太子连成一气。”自两国开战以来,一路挨打的南国,总算是派出了头号大将准备收复失土了。   在心底琢磨了半晌后,赵奔很快就猜出盛长渊的心思,“未免我军趁机突袭丹阳,所以他才派邢葛来拦阻?”   “应是如此。”他也是这么认为,“难道将军不想趁机夺下丹阳?”既然令他们有所顾忌的盛长渊已离开了丹阳,而邢葛又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可是个攻占丹阳的大好良机。   不急于建功,且甚有自知之明的赵奔徐徐摇首。   “依大元帅令,在余将军与闵将军前来宣城与三湖联成防线之前,咱们必须稳住丹阳东南方。况且以咱们现下的兵力,想拿下丹阳,恐无胜算。”他是没把邢葛看在眼里,只是如此贸然出兵丹阳,采石距丹阳甚近,若盛长渊突然折返兵援丹阳,那到时他们可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言之有理。”听完了他的分析,深有同感的黎诺不禁颔首,不过一会,他又把问题钩回正事上,“你打算怎么对付叫战的邢葛?”   “相应不理。”赵奔笑了笑,并不认为战技差了胞弟邢莱一截的邢葛能有什么作为。   相交多年,知道赵奔从不是个骄兵,亦不会轻敌的黎诺,在听了他的话后,反应仅只是饶有兴味地扬高了两眉。   “在其他两位将军赶来前,咱们必须避免我军无谓的损失。”深谋远虑的赵奔决意全面撤换战略,“命我军全力守城。”   “我这就吩咐下去。”黎诺朝他拱了拱手,在欲走下城头时,不解地看着他的侧脸,“怎么了?”   紧攒着两眉的赵奔叹了口气,“我担心信王。”   “信王?”   “若盛长渊亲自领军欲夺回采石,只怕,信王不是他的对手。”眼下行军元帅宣王尚未抵达采石,单凭德龄单薄的兵力,采石这座落入杨军手中之城,恐怕很快就得还给盛长渊了。   与他一般,也不认为德龄能够守住采石的黎诺,在城头上风势增强之时,忍不住转首遥望向采石的方向。   迎着风雪,率大军浩浩荡荡开向采石准备收复失土的盛长渊,此刻距采石仅有一里之遥,在寂静的雪原中,坐在战驹上的盛长渊甚至能够听到,此时采石城内此起彼落的敌袭警报鸣鼓声。   眯眼细看着采石的盛长渊,朝身后扬起手,命集结成阵的大军做好准备,打算在杨军一出采石城城门后即刻进攻。   冰冷的雪花飘至他的面颊上,颊上的冷意,令他又再次忆起太子玉权在率军兵援九江之前,将捍卫京畿的重责全都交至他身上的那番话,从不打算令玉权失望的他,宣誓性地握紧了缰绳。   哼,信王德龄?   “我要你后悔曾经踏上南土。”   绛阳。   率军叫战的南国太子玉权,在即将沦为战场的绛阳平原上,见着了杨国前来应战的大军后,不可否认,在他心底,确实是有些失望。   此番叫战的玉权,除国仇之外,因个人私情,他非得亲眼见见乐浪与玄玉不可,偏偏这二者却皆不在此战场上,他不知杨军大元帅玄玉是太不瞧不起他,还是玄玉认为单只派冠军大将军就足以应付他南军?   欺人太甚。   强盾伍再次举起了与人等高的盾牌,力抗自杨军振营方向由伏远弩所射来的兵箭,钉打在眉面上的箭音,有如落在屋瓦上的叮咚雨声,绵密不绝,边防御箭袭边把结阵往后撤的强盾伍,依玉权之命刻意造成惧战的假象,所有躲藏在强盾伍之后的骑兵与箭兵,与更后头的步兵们,全都捺着性子不急于强攻,静待杨军将箭矢耗尽。   在这段难捱的等待期间,每当强盾伍中有人倒下,即刻有人随之补上,捍卫家国意志坚定的南军们,不时把目光偷偷瞥向太子玉权,在见着了玉权的脸庞之后,每个人也就益发壮盛了与太子共退敌军的信念。   在南军即将退出绛阳平原之前,认为南军无心应战的杨军,在箭袭过后,果然依一贯伎俩派出大连陌刀的骑兵伍前来冲锋,一匹匹战马倾巢而出,声势浩荡地冲向南军,而等了许久就等着这个机会的南军,并不急于采取其它攻势,大军只是停止了后撤,透过盾牌的缝隙,南军们睁大了眼,看着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他们的杨军,在即将抵达第一阵线强盾伍之前,突遭老早就挖了壕沟上覆草泥埋伏在沟中的南军,整齐划一地自沟中伸出拒马枪刺中马匹,伏等在沟中的南兵在杨兵战马一倒,迅即自沟中冒出,先以凤头斧砍向马脚再砍杀落马的杨军。   沟中伏兵动手后,强盾伍立即开盾,早就架箭在弦的箭兵,一声令下,将箭矢集中射向来袭的杨军,而强盾伍后头早就蓄势待发的骑兵,则是在玉权的亲率下冲出守线,兵分二路自两侧绕出扑向杨军。   背负长弓与箭筒、单手执陌刀的玉权坐在战驹上一径疾驰,远处杨军的面孔显得很模糊,但印在他心底的人面却清晰异常。   他之所以会刻意想对上乐浪,是因为素节,他很想看看,嫁入他家门以来,待他温婉客气得近乎生疏,可是又不失为一个好妻子的素节,在她的心底始终都没有忘怀的乐浪究竟是生得什么模样,又有那一点比他强。他更想见的另一人,即是令袁天印愿弃他而去,甚至不顾师徒情分去辅佐的敌帅玄玉,他很想知道,玄玉是否真如袁天印所说的那般英明不可替代。   其实,此战他并不想去证明些什么,他只是想让在素节与袁天印皆离他而去后的自己的自己,彻底死心,好让他在死心之后,将全副心神都摆在眼前这一场攸关南国生死存亡的战役上。   在蒙受损失的杨军遭到南军大批骑兵前来扫荡之时,居于阵中指挥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终于出阵,打算亲自对付亲征的玉权,玉权不慌不忙地下令,左右夹攻的骑兵伍与前来支援的步兵伍组成十十方阵,准备一鼓作气强攻,在下令之前,他回首向自开战以来即紧跟在他身旁的左将军袁衡吩咐。   “派令下去,速增援五万兵马!”眼看胜卷在握,此时追击,这场战役的胜果必定稳入南军袋中,既然乐浪与玄玉皆不愿在沙场上见他,那么,他就打到他们出来为止!   “得令!”   当两军战得如火如荼之时,候在杨军大元帅行辕中的玄玉,不似一眼等待军情等得心焦的将军们,他只是神情自若地坐在案中,静静地观察着乐浪脸上的表情。   “大元帅!”直属霍天行麾下的右将军,火速奔至行辕后气喘吁吁地上禀战情。   玄玉徐问:“战况如何?”   “我军形势相当不利,请大元帅即刻派兵增援!”   “说清楚。”在听了右将军所报军情后,相较于行辕中众人紧张的神色,玄玉仍是一副镇定的模样。   跪在地上的右将军不断拭着额上流下的汗水,“南国太子已将大将军所属骑兵歼灭,再如此下去,恐怕其他军伍也将不保!”   玄玉玩味地挑高了眉,“南国太子率兵亲征?”看样子,沉不住气的,可不只乐浪而已。   右将军大声再报,“南国太子不仅亲征,他甚至还指名大元帅与乐将军应战!”   “是吗?”玄玉缓缓扬高了唇角。   “大元帅?”行辕内所有人皆不解地看向镇定过头的他,无人明白,在这战况吃进,甚至有战败之虞的情况下,为何他还笑得出来。   深知霍天行深陷险境,奉命特意回来搬救兵的右将军,此时可没有玄玉那等好心情,一刻也不能等的他,恳求地再次上禀。   “救人如救火,请大元帅速泼兵增援!”   玄玉先是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转看向众将军,两眼不断徘徊在他们身上,“诸位将军认为本帅该派谁去增援大将军?”   “这……”相互交看的众人,也不知到底该派谁才能与英勇的玉权抗衡,不过一会,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打下九江、同时也是玉权亲自指名对战的乐浪身上。   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他出战的乐浪,一反先前急欲出战的前态,反倒是在此时对他们的目光来个视而不见,也不再逞勇好强地主动请缨,他只是静坐在位中揣想着玉权可能安排的战术,以及一旦前去增援霍天行之后,又该以何种法子打退玉权推动杨军朝采石移动。   将众人反应全都看在眼底的玄玉,一手拿着帅令令牌,又朝他们再问。   “不如就依南国太子之意,本帅亲征如何?”   “万万不可!”当下所有人齐声爆出反对声浪,坚决不让主帅也效法玉权那等不顾自己安危的做法。   敛去了面上轻松的模样后,玄玉站起身朝众人下令,“除乐浪外,其余退下。”   “大元帅……”犹不知究竟要派谁前去增援的众将军,忙不迭地开口出声。   他大声一喝,“退下!”   当堂旭站至玄玉面前,冷目警告所有将军都得依帅令退出行辕外后,不得不捺住忧心之情的众将军,只好依令退出行辕之外。   离开案前来得乐浪面前的玄玉,在乐浪站起身而对他时,两目盯紧了他的瞳心。   “告诉我,你的对手是谁?”   乐浪沉稳地应道,“南军。”   “你举兵的目的为何?”不放心的玄玉,又刻意再问。   “为赢得绛阳此战。”   得了他的回答后,玄玉沉默了半晌,他旋过身子来到案前取来帅令,转身朝乐浪高高举起,乐浪随之在他面前跪下。   “车骑将军听令,本帅命你为绛阳此战统帅,速率七万大军迎战!”   “末将遵命!”恭跪在地的乐浪高举起两掌接下帅令。   当携着帅令准备点兵出战的乐浪快步踏出行辕时,跟在乐浪身后的符青峰,看着迎风疾走的乐浪,那具一如他曾在战场上所见过令人安心的背影,符青峰顿时精神一振,大步追了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拎着酒壶的燕子楼,坐在江岸边的大石上,一口又一口喝着酒。   然乐浪与玄玉皆不愿在沙场上见他,那么,他就打到他们出来为止!   “得令!”   当两军战得如火如荼之时,候在杨军大元帅行辕中的玄玉,不似一眼等待军情等得心焦的将军们,他只是神情自若地坐在案中,静静地观察着乐浪脸上的表情。   “大元帅!”直属霍天行麾下的右将军,火速奔至行辕后气喘吁吁地上禀战情。   玄玉徐问:“战况如何?”   “我军形势相当不利,请大元帅即刻派兵增援!”   “说清楚。”在听了右将军所报军情后,相较于行辕中众人紧张的神色,玄玉仍是一副镇定的模样。   跪在地上的右将军不断拭着额上流下的汗水,“南国太子已将大将军所属骑兵歼灭,再如此下去,恐怕其他军伍也将不保!”   玄玉玩味地挑高了眉,“南国太子率兵亲征?”看样子,沉不住气的,可不只乐浪而已。   右将军大声再报,“南国太子不仅亲征,他甚至还指名大元帅与乐将军应战!”   “是吗?”玄玉缓缓扬高了唇角。   “大元帅?”行辕内所有人皆不解地看向镇定过头的他,无人明白,在这战况吃进,甚至有战败之虞的情况下,为何他还笑得出来。   深知霍天行深陷险境,奉命特意回来搬救兵的右将军,此时可没有玄玉那等好心情,一刻也不能等的他,恳求地再次上禀。   “救人如救火,请大元帅速泼兵增援!”   玄玉先是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转看向众将军,两眼不断徘徊在他们身上,“诸位将军认为本帅该派谁去增援大将军?”   “这……”相互交看的众人,也不知到底该派谁才能与英勇的玉权抗衡,不过一会,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打下九江、同时也是玉权亲自指名对战的乐浪身上。   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他出战的乐浪,一反先前急欲出战的前态,反倒是在此时对他们的目光来个视而不见,也不再逞勇好强地主动请缨,他只是静坐在位中揣想着玉权可能安排的战术,以及一旦前去增援霍天行之后,又该以何种法子打退玉权推动杨军朝采石移动。   将众人反应全都看在眼底的玄玉,一手拿着帅令令牌,又朝他们再问。   “不如就依南国太子之意,本帅亲征如何?”   “万万不可!”当下所有人齐声爆出反对声浪,坚决不让主帅也效法玉权那等不顾自己安危的做法。   敛去了面上轻松的模样后,玄玉站起身朝众人下令,“除乐浪外,其余退下。”   “大元帅……”犹不知究竟要派谁前去增援的众将军,忙不迭地开口出声。   他大声一喝,“退下!”   当堂旭站至玄玉面前,冷目警告所有将军都得依帅令退出行辕外后,不得不捺住忧心之情的众将军,只好依令退出行辕之外。   离开案前来得乐浪面前的玄玉,在乐浪站起身而对他时,两目盯紧了他的瞳心。   “告诉我,你的对手是谁?”   乐浪沉稳地应道,“南军。”   “你举兵的目的为何?”不放心的玄玉,又刻意再问。   “为赢得绛阳此战。”   得了他的回答后,玄玉沉默了半晌,他旋过身子来到案前取来帅令,转身朝乐浪高高举起,乐浪随之在他面前跪下。   “车骑将军听令,本帅命你为绛阳此战统帅,速率七万大军迎战!”   “末将遵命!”恭跪在地的乐浪高举起两掌接下帅令。   当携着帅令准备点兵出战的乐浪快步踏出行辕时,跟在乐浪身后的符青峰,看着迎风疾走的乐浪,那具一如他曾在战场上所见过令人安心的背影,符青峰顿时精神一振,大步追了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拎着酒壶的燕子楼,坐在江岸边的大石上,一口又一口喝着酒。   相当了解轩辕营主将的顾长空和郎中将,无奈地相视一眼后,两人都不得不对余丹波这种容易结仇的性子宣告放弃。   “将军。”另一名也奉余丹波之令去办事的百夫长,同样捡在这时进帐。   余丹波看了他一眼,“打点好了吗?”   “回将军,一切准备妥当。”   “你该准备上路了。”在顾长空还不解余丹波交代了他去办何事之时,余丹波却来到他的面前赶人。   他被赶得莫名其妙,“上哪?”   “本将军命你回神农营疗伤。”眼看他的伤势因战事之故一直无法安定,未免他会出什么岔子,因此余丹波决定就把他送回长江对岸。   顾长空当下拧紧了眉,“我不回神农营。”在这种时候赶他走?就算他愿走,他可不知回去了后会不会被人赶回来呢。   “为何?”余丹波随即将冷眼扫向胆敢抗命的他。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强忍着疼的顾长空,还刻意在他面前伸展活动着四肢以证明他没事。   “论身份,你是国戚,看在大元帅的份上,我不能让你冒险。”余丹波冷冷陈述,“论军职,你是我的下属,我要你回神农营你就得去,除非你想抗命。”   决心跟他卯上的顾长空,跟了他这么久,早就摸透了他这种不听安排马上就祭出军令的德性。   “按军律,不从将命者,罚五十军棍。”他索性好心地提醒一下余丹波违令者该有的下场。   分析了好一会他为何甘受军棍也不愿去养伤的原因,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余丹波,盯着他执着的目光,不一会,脑筋转得很快的余丹波,缓缓想起一个在六军南下前,曾经向他借过人的人来。   “长空。”他试探地问,“袁师傅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没想到这么快就泄底的顾长空,倔着脸庞,硬是不肯透露详情。   “我没那么简单就被暗算的。”偏偏余丹波光是想就知道袁天印会对他交代些什么。   “你若是不会被暗算,我就不会替你挨两箭。”他冷哼一声,故意抬出一个人来,“更何况,我是为了保全玄玉的战力又不是为了你。”   忍着脾气的余丹波再问一次,“真不回神农营?”   “不去。”顾长空坚定地抬高了下巴。   “来人!”余丹波马上就让他承当后果,“拖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将、将军?”没料到余丹波真的言出必行,慌了手脚的百夫长忍不住想替顾长空求情。   余丹波眼中的寒意差点让他结冰。   “走吧。”反倒是讲义气的顾长空,大大方方地拉着百夫长领他出帐受罚。   其实,心底实在是很担心负伤的顾长空能不能挺过五十军棍,但碍于军令如山,却又不能收回成命的余丹波,在他们走后,不自在地朝留在帐中的中郎将勾勾手指。   “叫他们下手轻点。”在中郎将将依他所令站至面前时,他出口的话,几乎是含在嘴里般的模糊不清。   中郎将挑高了两眉,努力按捺住笑意,等着看他还有没有下文。   “还有,把军医顺道带去。”不出所料,余丹波果然又再补上了一句。   “是。”觉得他们这对上司下属都别扭得紧的中郎将,尽了全力,才没有让笑声溜出嘴边。   余杭一战,因南国大将邢莱战死,故而余杭东北门户洞开,伏羲营大将赵奔趁胜追击拿下三湖,使得南国丹阳东南方彻底沦陷。   三湖这座地美丰饶的南都,不但提供了赵奔所率之军一个稍事休息的据点,亦提供了杨军丰沛的粮草,让据留在三湖的杨军在充实粮草之余,还有余粮可用粮车将粮草运往南方,以支援自开战后就深入南土,因此粮草所剩不多的余丹波等军。   站在三湖城城头上,看着一根根杨军方旗在风雪中飞扬的赵奔,在身后踏雪的声音传来时,回首看向来者。   “南军派员来叫战了。”站在赵奔身后的黎诺,与赵奔一般,同是行军元帅信王亲点的领军大将,与赵奔亦是相交多年的老战友。   “叫战者,可是盛长渊?”听闻过盛长渊赫赫战功的赵奔,并不怎么希望与这等对手交手。   “不。”黎诺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答案,“是盛长渊底下的骠骑将军,邢葛。”   “邢葛?”对南国大将人名倒背如流的赵奔,眼里掺了些诧异,“邢莱之兄?”派个小将来,南军是想玩螳螂挡车这把戏吗?   黎诺刻意睨他一眼,“据闻……邢葛主动请缨要为弟报仇。”赵奔杀了余杭护城大将邢莱,南国皆知,而邢莱至死都不放弃守城的事迹也早已传遍了南国,这也难怪欲雪耻的邢葛会冲着赵奔下战帖。   “盛长渊人呢?”预期中的对手没前来收复三湖,反倒是派了手底下的人而来,这个盛长渊是太瞧不起他,还是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探子来报,奉南国太子命令镇守丹阳的盛长渊,似乎是打算先行收复采石,好与西进的南国太子连成一气。”自两国开战以来,一路挨打的南国,总算是派出了头号大将准备收复失土了。   在心底琢磨了半晌后,赵奔很快就猜出盛长渊的心思,“未免我军趁机突袭丹阳,所以他才派邢葛来拦阻?”   “应是如此。”他也是这么认为,“难道将军不想趁机夺下丹阳?”既然令他们有所顾忌的盛长渊已离开了丹阳,而邢葛又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可是个攻占丹阳的大好良机。   不急于建功,且甚有自知之明的赵奔徐徐摇首。   “依大元帅令,在余将军与闵将军前来宣城与三湖联成防线之前,咱们必须稳住丹阳东南方。况且以咱们现下的兵力,想拿下丹阳,恐无胜算。”他是没把邢葛看在眼里,只是如此贸然出兵丹阳,采石距丹阳甚近,若盛长渊突然折返兵援丹阳,那到时他们可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言之有理。”听完了他的分析,深有同感的黎诺不禁颔首,不过一会,他又把问题钩回正事上,“你打算怎么对付叫战的邢葛?”   “相应不理。”赵奔笑了笑,并不认为战技差了胞弟邢莱一截的邢葛能有什么作为。   相交多年,知道赵奔从不是个骄兵,亦不会轻敌的黎诺,在听了他的话后,反应仅只是饶有兴味地扬高了两眉。   “在其他两位将军赶来前,咱们必须避免我军无谓的损失。”深谋远虑的赵奔决意全面撤换战略,“命我军全力守城。”   “我这就吩咐下去。”黎诺朝他拱了拱手,在欲走下城头时,不解地看着他的侧脸,“怎么了?”   紧攒着两眉的赵奔叹了口气,“我担心信王。”   “信王?”   “若盛长渊亲自领军欲夺回采石,只怕,信王不是他的对手。”眼下行军元帅宣王尚未抵达采石,单凭德龄单薄的兵力,采石这座落入杨军手中之城,恐怕很快就得还给盛长渊了。   与他一般,也不认为德龄能够守住采石的黎诺,在城头上风势增强之时,忍不住转首遥望向采石的方向。   迎着风雪,率大军浩浩荡荡开向采石准备收复失土的盛长渊,此刻距采石仅有一里之遥,在寂静的雪原中,坐在战驹上的盛长渊甚至能够听到,此时采石城内此起彼落的敌袭警报鸣鼓声。   眯眼细看着采石的盛长渊,朝身后扬起手,命集结成阵的大军做好准备,打算在杨军一出采石城城门后即刻进攻。   冰冷的雪花飘至他的面颊上,颊上的冷意,令他又再次忆起太子玉权在率军兵援九江之前,将捍卫京畿的重责全都交至他身上的那番话,从不打算令玉权失望的他,宣誓性地握紧了缰绳。   哼,信王德龄?   “我要你后悔曾经踏上南土。”   绛阳。   率军叫战的南国太子玉权,在即将沦为战场的绛阳平原上,见着了杨国前来应战的大军后,不可否认,在他心底,确实是有些失望。   此番叫战的玉权,除国仇之外,因个人私情,他非得亲眼见见乐浪与玄玉不可,偏偏这二者却皆不在此战场上,他不知杨军大元帅玄玉是太不瞧不起他,还是玄玉认为单只派冠军大将军就足以应付他南军?   欺人太甚。   强盾伍再次举起了与人等高的盾牌,力抗自杨军振营方向由伏远弩所射来的兵箭,钉打在眉面上的箭音,有如落在屋瓦上的叮咚雨声,绵密不绝,边防御箭袭边把结阵往后撤的强盾伍,依玉权之命刻意造成惧战的假象,所有躲藏在强盾伍之后的骑兵与箭兵,与更后头的步兵们,全都捺着性子不急于强攻,静待杨军将箭矢耗尽。   在这段难捱的等待期间,每当强盾伍中有人倒下,即刻有人随之补上,捍卫家国意志坚定的南军们,不时把目光偷偷瞥向太子玉权,在见着了玉权的脸庞之后,每个人也就益发壮盛了与太子共退敌军的信念。   在南军即将退出绛阳平原之前,认为南军无心应战的杨军,在箭袭过后,果然依一贯伎俩派出大连陌刀的骑兵伍前来冲锋,一匹匹战马倾巢而出,声势浩荡地冲向南军,而等了许久就等着这个机会的南军,并不急于采取其它攻势,大军只是停止了后撤,透过盾牌的缝隙,南军们睁大了眼,看着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他们的杨军,在即将抵达第一阵线强盾伍之前,突遭老早就挖了壕沟上覆草泥埋伏在沟中的南军,整齐划一地自沟中伸出拒马枪刺中马匹,伏等在沟中的南兵在杨兵战马一倒,迅即自沟中冒出,先以凤头斧砍向马脚再砍杀落马的杨军。   沟中伏兵动手后,强盾伍立即开盾,早就架箭在弦的箭兵,一声令下,将箭矢集中射向来袭的杨军,而强盾伍后头早就蓄势待发的骑兵,则是在玉权的亲率下冲出守线,兵分二路自两侧绕出扑向杨军。   背负长弓与箭筒、单手执陌刀的玉权坐在战驹上一径疾驰,远处杨军的面孔显得很模糊,但印在他心底的人面却清晰异常。   他之所以会刻意想对上乐浪,是因为素节,他很想看看,嫁入他家门以来,待他温婉客气得近乎生疏,可是又不失为一个好妻子的素节,在她的心底始终都没有忘怀的乐浪究竟是生得什么模样,又有那一点比他强。他更想见的另一人,即是令袁天印愿弃他而去,甚至不顾师徒情分去辅佐的敌帅玄玉,他很想知道,玄玉是否真如袁天印所说的那般英明不可替代。   其实,此战他并不想去证明些什么,他只是想让在素节与袁天印皆离他而去后的自己的自己,彻底死心,好让他在死心之后,将全副心神都摆在眼前这一场攸关南国生死存亡的战役上。   在蒙受损失的杨军遭到南军大批骑兵前来扫荡之时,居于阵中指挥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终于出阵,打算亲自对付亲征的玉权,玉权不慌不忙地下令,左右夹攻的骑兵伍与前来支援的步兵伍组成十十方阵,准备一鼓作气强攻,在下令之前,他回首向自开战以来即紧跟在他身旁的左将军袁衡吩咐。   “派令下去,速增援五万兵马!”眼看胜卷在握,此时追击,这场战役的胜果必定稳入南军袋中,既然乐浪与玄玉皆不愿在沙场上见他,那么,他就打到他们出来为止!   “得令!”   当两军战得如火如荼之时,候在杨军大元帅行辕中的玄玉,不似一眼等待军情等得心焦的将军们,他只是神情自若地坐在案中,静静地观察着乐浪脸上的表情。   “大元帅!”直属霍天行麾下的右将军,火速奔至行辕后气喘吁吁地上禀战情。   玄玉徐问:“战况如何?”   “我军形势相当不利,请大元帅即刻派兵增援!”   “说清楚。”在听了右将军所报军情后,相较于行辕中众人紧张的神色,玄玉仍是一副镇定的模样。   跪在地上的右将军不断拭着额上流下的汗水,“南国太子已将大将军所属骑兵歼灭,再如此下去,恐怕其他军伍也将不保!”   玄玉玩味地挑高了眉,“南国太子率兵亲征?”看样子,沉不住气的,可不只乐浪而已。   右将军大声再报,“南国太子不仅亲征,他甚至还指名大元帅与乐将军应战!”   “是吗?”玄玉缓缓扬高了唇角。   “大元帅?”行辕内所有人皆不解地看向镇定过头的他,无人明白,在这战况吃进,甚至有战败之虞的情况下,为何他还笑得出来。   深知霍天行深陷险境,奉命特意回来搬救兵的右将军,此时可没有玄玉那等好心情,一刻也不能等的他,恳求地再次上禀。   “救人如救火,请大元帅速泼兵增援!”   玄玉先是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转看向众将军,两眼不断徘徊在他们身上,“诸位将军认为本帅该派谁去增援大将军?”   “这……”相互交看的众人,也不知到底该派谁才能与英勇的玉权抗衡,不过一会,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打下九江、同时也是玉权亲自指名对战的乐浪身上。   知道所有人都希望他出战的乐浪,一反先前急欲出战的前态,反倒是在此时对他们的目光来个视而不见,也不再逞勇好强地主动请缨,他只是静坐在位中揣想着玉权可能安排的战术,以及一旦前去增援霍天行之后,又该以何种法子打退玉权推动杨军朝采石移动。   将众人反应全都看在眼底的玄玉,一手拿着帅令令牌,又朝他们再问。   “不如就依南国太子之意,本帅亲征如何?”   “万万不可!”当下所有人齐声爆出反对声浪,坚决不让主帅也效法玉权那等不顾自己安危的做法。   敛去了面上轻松的模样后,玄玉站起身朝众人下令,“除乐浪外,其余退下。”   “大元帅……”犹不知究竟要派谁前去增援的众将军,忙不迭地开口出声。   他大声一喝,“退下!”   当堂旭站至玄玉面前,冷目警告所有将军都得依帅令退出行辕外后,不得不捺住忧心之情的众将军,只好依令退出行辕之外。   离开案前来得乐浪面前的玄玉,在乐浪站起身而对他时,两目盯紧了他的瞳心。   “告诉我,你的对手是谁?”   乐浪沉稳地应道,“南军。”   “你举兵的目的为何?”不放心的玄玉,又刻意再问。   “为赢得绛阳此战。”   得了他的回答后,玄玉沉默了半晌,他旋过身子来到案前取来帅令,转身朝乐浪高高举起,乐浪随之在他面前跪下。   “车骑将军听令,本帅命你为绛阳此战统帅,速率七万大军迎战!”   “末将遵命!”恭跪在地的乐浪高举起两掌接下帅令。   当携着帅令准备点兵出战的乐浪快步踏出行辕时,跟在乐浪身后的符青峰,看着迎风疾走的乐浪,那具一如他曾在战场上所见过令人安心的背影,符青峰顿时精神一振,大步追了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拎着酒壶的燕子楼,坐在江岸边的大石上,一口又一口喝着酒。 第十章   隶属轩辕营左翼将军燕子楼麾下的军伍,自九江启航来到此地之后,便依燕子楼之命将船舰停泊在南国江岸,而这一停,就是三日,这三日以来,没依大元帅帅令先行南下前往采石的燕子楼,就只是叫大军在江畔休养生息,儿童本人则是天天坐在岸边喝着酒。   疑惑的目光再次投映至他的身上,他却也不在乎,在喝完了三壶之后,又再取来一壶,令面面相觑的众人,除了满心的不解外,再怎么想探究燕子楼的心思,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人知道燕子楼真正的来历,事实上,当年在他追随余丹波于河南府剿匪平乱之前,轩辕营中亦无人听过他的名字,轩辕营里的兵士们仅知,在圣上为他加封之后,他是余丹波手下的前将军,与符青峰和顾长空一般,皆是轩辕营里的红人,但在他奉余丹波之命正面直击九江城之后,能够率军侥幸生还的他,不但已被行军大元帅擢升为左翼将军,亦已成了轩辕营里人人闻名肃然起敬的人物。   即使是如此,还是无人知道,这个每遇战况吃紧,酒也喝得愈凶的左翼将军,究竟奉了大元帅何等命令,在匆匆领着他们順江南下后,又为何让他们整支军伍停留在此地。   当所有人都沉陷在燕子楼所制造出来的静默中时,一名被燕子楼点派率兵去办事的百夫长,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大步走向燕子楼。   “敌军可引来了?”大大饮了一口烈酒后,燕子楼边抹着嘴边问。   “回将军,敌军即将到达。”   一旁的下属听了,莫不急急站起并同时拿起随身的兵器,不约而同地集合起军伍准备摆出阵势,同时慌张地四处探看,然而燕子楼却朝他们摆摆手,要他们不必因此而惊惶。   他再问百夫长,“交代的东西办妥了没有?”   “一个时辰前既已投入江中。”虽然不明白燕子楼为何要他们那么做,但奉命执行军令的百夫长还是把事办好了。   “好!”燕子楼一股碌自石上跃下,目光炯炯扬起一掌喝令,“全军登船退至北岸,退至北岸江边后,全速南下!”   所有军员登上停靠在江边的船舰后,船舰即刻全速开往杨国方向,一身酒气未散的燕子楼,来到了船侧远眺着长江中游的方向。   行军元帅宣王,想与大元帅玄玉一别苗头,而辛渡则想抢过乐浪的锋头,这些,或许其他三军皆不知,但他这局外人可看得明白了,他更明白的是,为何凤翔会甘于率领女娲营,于距丹阳最远处进行南攻。   只想捡现成利用轩辕营替他们开路的女娲营,自开战以来所遇上的南军,不是兵力贫乏就是战力不足,沿江东下之后,前头又有着轩辕营和赶来支援的玄玉替他们先行对上了南军,这对女娲营来说,实在是平顺得令他这个轩辕营的前锋太过眼红了。   而他最看不过眼的,就是女娲营坐享其成的心态,哼,没道理他轩辕营就得事事一肩承担,而占尽便宜的女娲营,却大大方方的前去采石捡那三军都想先行得到的战果。   既然玄玉不愿见凤翔得到丹阳,那他不妨就依玄玉的心愿做件顺水人情,在玄玉赶至采石与三军会合之前,有请自攻南以来最为轻松的女娲营,替多事多劳的玄玉分担些沿岸的南军,届时,有了爱面子的辛渡开道,玄玉南下也会较快速些。   燕子楼得意地看向江面远处,“别怪我阴险,谁教你们与我都是小人!”   同样在江面上,奉行军大元帅之令前往采石会合的女娲营战船,在凤翔与辛渡的指挥下,自绛阳出发后即顺畅无阻地順江东下,按船速来看,女娲营应当可如期抵达采石。   至少,辛渡是这么想的。   待在帅舰中,正与凤翔商量该如何煽动德龄一块先破丹阳的辛渡,在船舰猛然收帆止势之时,先是以凤翔的安危为首要考量,请凤翔别出外探看,而后他则是带着满面的怀疑步出船舱亲自察看。   “怎么回事?”来到舰面上却发现驶在前头的船舰与两旁、后头的船舰全都停船,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心。   “回将军,开道前舰撞上了川石。”连收前头船舰传来的消息的前将军宋天养,赶紧来到他的跟前禀报。   辛渡有些不信,“搁浅?”   “是。”   随即走至船边俯看着江水的辛渡,愈想,心底愈是起疑。据他所知,这一带水域甚少有石或是暗礁,搁浅?哼,怕是人为的吧?   只是,这等人为,究竟是谁所为?是敌军,还是自己人?   “敌军来袭!”来得甚是突然的击鼓声霎时划破了静谧的江面,居于各船舰前方的斥候同时拉大了嗓门。   这么巧?转首看向南国沿岸的辛渡,心中的疑惑,在见到有备而来的南军之时更是加深了。   离开辛渡跟前再去查清情况的宋天养,没过多久旋即又再回到辛渡的面前。   “将军,开道前舰遭南军在江上架网与漂水阻道,岸上的南军正对我军发动突击。”   “敌军人数?”不得不因此而暂时停船对付南军的辛渡,想到凤翔可能将会对此耽搁而不满,便满脸愠色。   “来敌人数约有万人。”见他一脸阴沉的宋天养,小心翼翼地答道。   决定速战速决的辛渡随即作出指示,“命前舰除去阻道物,除帅舰及护帅左右舰外,其余船舰军员登岸应战。”   “遵命。”   在划过江面的箭矢,一根根掉入江中或射中帅舰之时,准备乘小舟离开帅舰率军应战的辛渡,回首看了凤翔所处的帅舰一眼,命左右小心保护好凤翔之后,携着满腹火气前去对付那些拖延了女娲营的不速之客。   率伏羲营打下采石及采石以西各城的德龄,在这日,深刻体会到,伏羲营所欠缺的,就是像盛长渊这等大将。   在得知前来叫战者是盛长渊后,麾下军员数乃杨军阵中最寡的德龄,自知所拥之军不敌盛长渊所派出的大军,万般思量下,他明白若是死守在采石城中,杨军不但连能成功守住采石的机会也没有,更有可能在盛长渊破城之后,位在城内的杨军,将在城中遭到南军全员歼灭。   身为杨军行军元帅,他不能让伏羲营全员战死在此。   但此时若想求援,赵奔仍在三湖,女娲营仍在赶来的路上,轩辕营则与南国太子交战于绛阳,只怕这些远水,皆就不了他采石这丛燃烧正炽的近火。   因此即使他知道派出前军叫战的盛长渊,所派前进仅只是诱敌出城的军伍,提起阿还是得率杨军出城迎战,因为惟有让伏羲营杀出城,他们才不至于被困死在采石城中。   坐阵南军中指挥的盛长渊,命前军军伍为诱敌之军,在诱敌出城入伏后,分派三路突击军伍,一路首先截断杨军退回采石的后路,另两路原本埋伏在采石城左右军伍,在杨军中计入伏后即猛烈攻城逼出尚未出城的杨军。   进退无路,有着一死准备的杨军,在德龄令下集结成一支庞大的单伍,阵中所有士兵不分各伍,一声令下之后,全员以箭强攻,然而有备而来的盛长渊,在中路正军以盾抵箭之际,即命将杨军逼出采石城的两路突击军伍,自杨军阵后展开反击。   腹背受敌的杨军,在阵中箭矢耗尽后纷换上了长矛与陌刀,迎接浩荡朝他们开来的南军中路正军,笔直朝他们而来决心让杨军后悔踏上南土的盛长渊,在即将与杨军交锋之时,命人吹起号角,霎时中路正军迅速在战场分散成数军,采分割包围之术,硬生生将团集在一起准备迎头还击的杨军分割包围成数小阵,随后下令各包围杨军的军伍,开始聚歼围地中的杨军。   再这样下去,伏羲营会被歼灭……   面对行军布阵速度有如疾风的南军,从没想过一场仗可打得这么快的德龄,惊觉到想速战速决的盛长渊,此战不仅只是要收回采石,更想一举摧毁杨军其中一营,以求在此战中减损杨军三军的军员,不愿让盛长渊得逞的他,在遭困陷在其中一围地里时,急忙向伏羲营的行军总管交代。   “命众将军各率其军突围聚成三路军伍,三军全速返至贵安,记着,能走即走,绝不许恋战!”   以战术与军员数取胜的盛长渊,在发现众围地里的杨军纷纷突围,并开始结阵组成三支军伍,使得战况有了变化时,他朝身旁的左右将军弹弹指,会意的左右将军,马上如他所愿,在杨军撤军之前命分散的各单伍结成防线堵住杨军的去路。   “想走?”看穿杨军心思的盛长渊冷声低哼,“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   不分散兵力,只将兵力集中在三点的德龄,虽是遭到盛长渊加重了防线,但突围仍是有望,只是眼看着大军即便能走,也定无法甩掉南军的追击,身为伏羲营新任行军总管的韦重次,在三军即将突围前乍听处在中路正军的德龄欲亲自留下拦阻追兵,忙突围赶至德龄的身边。   “元帅,突围之后,末将愿率军为大军断后!”在德龄对中路正军下达帅令之前,韦重次先行抢过德龄的重任。   德龄有些愕然,“将军你……”   “末将身为行军总管,必须为我军负责,元帅身为伏羲营之首,绝不能留在此地。”   “本帅不能让你——”明白他留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的德龄,驳斥的话语尚未说完,即遭韦重次重重一喝。   “元帅!”   经他厉声震住的德龄,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体恤的眼眸。   “您已尽力了!”采石这一役,并非他们伏羲营无力守住采石,也不是德龄决策失当,而是南军军员数超出他们实在太多了,此战的胜败,亦不是伏羲营能不能守住采石,而是伏羲营是否能够突围安然退至贵安。   自拿下采石以来,即连连率军拿下采石以西及西南各处城镇的德龄,不忍地看着这名不知道为他伏羲营耗了多少心血的行军总管,在韦重次之前,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也未有人在攻南这场大战中肯定过他的战功。   “带着伏羲营的弟兄,走吧。”不能等的韦重次催促着他,“末将誓会让我军退至贵安。”   不得不走的德龄,转过身下令前,在他耳边留下了这句话。   “本帅会永远记得将军的恩情。”   挥兵犯南以来,这是杨军首次在同日内连传两回败仗。   一是采石之役,另一,则是绛阳之战。   面对率大军攻向采石的南国元麾将军盛长渊,行军元帅信王守不住采石,撤军三十里退至贵安,虽不至理所当然,但也不令人意外,毕竟盛长渊乃是南国太子钦点镇守丹阳的头号猛将,以各方面来看,占了天时地利与人和的盛长渊,收复采石乃意料中的事。   只是没有人知道,领军出战南国太子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为何也会吞下败仗。   有人说,冠军大将军是想将这个与南国太子对决的机会让给前驸马乐浪,也有人说,背水一战的南国太子,将最精悍的兵力都投注在绛阳一役中,不破杨军誓不罢休。   每个人都在猜测。   他也在猜测,不过,他所关注的并不是霍天行究竟为何兵败,他猜测的,是接替霍天行为绛阳之战统帅的乐浪此时的心思,以及与他们相距一里之遥的南国太子的心思。   他们在想些什么?   薄薄的雪花佛过脸庞,沾留在面颊上,带来了冷意与湿意,手中握紧着缰绳的符青峰,将饱含疑惑的目光停留在乐浪远望前方的侧脸上,此时广阔的绛阳平原上,静谧得令人几乎忘了这里有一场战役即将展开,敌我两方,每个人都只是手握着兵器安静地等待着。   静至极点中,两军似一张拉得过紧的弦,稍有外力一碰,既有可能弦断。   撼人心弦的战鼓声重重擂起。   当开战的战鼓鼓声一起,亲率三万兵马的乐浪,手下大军迅速排出阵势,在强盾伍后骑兵伍、箭兵伍,伍伍前后交错,强盾伍散据于各伍之中结阵,另余四万兵马,则分别安排在绛阳平原左右横攻,形成三面包夹的战势,当南军第一根箭矢降至阵中时,刹那间,杀声四起。   声势惊人的杨军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移动,在南军以数量庞大的箭矢阻以前进之时,散据于各伍伍中的盾兵在移动中全员举盾,不但替各军伍提供了保护,也让杨军全员尽出无一人留在后方,相较之下,采传统战法的南军,依旧是以箭伍先攻、骑兵后至,因此南军全员并未尽出,仍有盾兵伍与步兵伍留在后方未有移动,使得在战场上放眼看去,四处皆是杨兵。   亲自参与过大大小小战役的太子玉权,未想到乐浪竟用此法占据战场,急于另行布阵以御杨军攻势的玉权,在杨军将他们三面包围前先命全军据在战场一方力守,未料此时已率骑兵伍朝南军正路正军冲来的乐浪,却有意在他结阵未成之前,先行破他指挥所有南军的中路正军。   一手持陌刀,一手持盾并拉着缰绳的符青峰,跟随着乐浪,在骑兵伍全员冲向南国太子所在的中路正军时,奋力扯开了嗓门,一刀先行砍下护卫在中路正军前的骑兵人头,替乐浪开道之余,也让后头的骑兵见了后蜂拥跟上,当乐浪手中的盾牌已插满敌箭不得不弃盾,座下的战驹也中箭而死之时,符青峰迅速驰至乐浪的身旁,将自己手中的盾牌抛向乐浪,同时也跃下中了箭的战驹,开始与后头接续而至的步兵们联手进行肉搏战。   在这场需以力气取胜的战役中,符青峰紧咬着牙关,在乐浪率军攻下南军中路正军主帅所处的方向时,把一切豁出去的他,下手不留情地斩杀所有集中朝乐浪而来的南军,因他知道,刻意牺牲自己成为南军标靶的乐浪,是想借此吸引冲着他而来的南国太子以及其他南军,好让发动三面夹攻的杨军,其他左右两面的军伍可以趁势先行缩小南军活动的战地,并由外开始铲除南军。   在此战开战前,当乐浪对全军将领说明完了战略之后,他就已经下定决心,纵使会送命,他也要护住宁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着眼于大局的乐浪这条命。   紧握着符青峰所给的盾牌挡下南军一刀后,乐浪抬起一腿揣开朝他冲来的南军,并立即回身朝想由他身后偷袭的南军捅上一刀,不能稍有停顿的他回过头来,继续向另一名朝他砍杀而来的南国骑兵进攻,当马背上居高临下的骑兵准备一刀砍下他的人头之时,乐浪飞快滑躺在地,用力挥动手臂,将手中的陌刀狠狠扫向敌军战驹的前腿,接着跳起身来到坠马的敌军身后,放开了手中的盾牌一手紧扳住敌军的脸庞,另一手则飞快地将陌刀抹向敌军的颈子。   飞溅的血液使得他的眼前一片腥红,但在远处,则有一抹白色的身影,似是正等待着他的到来,他定眼一看,远处那人陌生的脸庞他从未见过,但身上所着的帅袍,却教他一眼就认出远处之人即是南国太子,玉权。   一直都在等待能与乐浪面对面这一刻的玉权,在认出了他后,沉稳地朝他迈出步伐,护在玉权身旁的太子亲卫们,也开始为玉权开道扫除攻来的杨军,但在心中反复提醒着自己必须记住玄玉话语的乐浪,却在深吸了口气后,不理会直朝他来的玉权眼中的讶异,转身攻下他处,不与玉权决一生死,紧跟在乐浪身后的副官,忙于应敌之中,在听见乐浪所下的指示后,立即拿起悬挂在身上的号角使劲吹。   收到讯号的杨军三军,在同一时刻将绛阳平原上的战地缩至最小,杨军各伍军员在困住了南军之后,纷纷就地寻找杨军箭兵,盾兵、步兵与骑兵皆蹲在箭兵面前供箭兵躲在其后,当号角再次吹响之时,强拉弓弦的箭兵们,整齐地将箭矢射向围地中心的南军。   差点死在箭下的玉权,奋力推开身上替他挡箭而死的亲卫,一手摇着肩上箭伤的他,万没想到,杨军先前之战,仅只是诱敌,真正的攻略,是采这等围困箭袭之术,眼看南军因此而死伤甚重,大意失荆州的玉权,在密集而下的箭雨中,不得不速命南军朝绛阳以东未被杨军包围之处后撤。   替霍天行扳回一城的乐浪,在敌军窜逃之时先是迅速检视了一下杨军的伤亡程度,虽说杨军因攻守并重之术并未造成庞大的损伤,但在不知南军在绛阳以东之处是否有后援的情况下,不愿轻易率兵追击的乐浪,选择在南军全员撤走之前,命麾下箭兵尽全力将尚在战场上的南军人数删减至最少,同时命副官速回杨军行辕禀报大元帅应当立即拔营,由他所率之军开道,大元帅率轩辕营所有杨军在南军退守至采石之前趁势东进。   在下一波箭雨结束后,南军残散一地的旗帜与尸首,乐浪还来不及看清,很快地,就遭从天而降的厚雪给蒙去了视线。   只差一步。   隶属轩辕营左翼将军燕子楼麾下的军伍,自九江启航来到此地之后,便依燕子楼之命将船舰停泊在南国江岸,而这一停,就是三日,这三日以来,没依大元帅帅令先行南下前往采石的燕子楼,就只是叫大军在江畔休养生息,儿童本人则是天天坐在岸边喝着酒。   疑惑的目光再次投映至他的身上,他却也不在乎,在喝完了三壶之后,又再取来一壶,令面面相觑的众人,除了满心的不解外,再怎么想探究燕子楼的心思,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人知道燕子楼真正的来历,事实上,当年在他追随余丹波于河南府剿匪平乱之前,轩辕营中亦无人听过他的名字,轩辕营里的兵士们仅知,在圣上为他加封之后,他是余丹波手下的前将军,与符青峰和顾长空一般,皆是轩辕营里的红人,但在他奉余丹波之命正面直击九江城之后,能够率军侥幸生还的他,不但已被行军大元帅擢升为左翼将军,亦已成了轩辕营里人人闻名肃然起敬的人物。   即使是如此,还是无人知道,这个每遇战况吃紧,酒也喝得愈凶的左翼将军,究竟奉了大元帅何等命令,在匆匆领着他们順江南下后,又为何让他们整支军伍停留在此地。   当所有人都沉陷在燕子楼所制造出来的静默中时,一名被燕子楼点派率兵去办事的百夫长,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大步走向燕子楼。   “敌军可引来了?”大大饮了一口烈酒后,燕子楼边抹着嘴边问。   “回将军,敌军即将到达。”   一旁的下属听了,莫不急急站起并同时拿起随身的兵器,不约而同地集合起军伍准备摆出阵势,同时慌张地四处探看,然而燕子楼却朝他们摆摆手,要他们不必因此而惊惶。   他再问百夫长,“交代的东西办妥了没有?”   “一个时辰前既已投入江中。”虽然不明白燕子楼为何要他们那么做,但奉命执行军令的百夫长还是把事办好了。   “好!”燕子楼一股碌自石上跃下,目光炯炯扬起一掌喝令,“全军登船退至北岸,退至北岸江边后,全速南下!”   所有军员登上停靠在江边的船舰后,船舰即刻全速开往杨国方向,一身酒气未散的燕子楼,来到了船侧远眺着长江中游的方向。   行军元帅宣王,想与大元帅玄玉一别苗头,而辛渡则想抢过乐浪的锋头,这些,或许其他三军皆不知,但他这局外人可看得明白了,他更明白的是,为何凤翔会甘于率领女娲营,于距丹阳最远处进行南攻。   只想捡现成利用轩辕营替他们开路的女娲营,自开战以来所遇上的南军,不是兵力贫乏就是战力不足,沿江东下之后,前头又有着轩辕营和赶来支援的玄玉替他们先行对上了南军,这对女娲营来说,实在是平顺得令他这个轩辕营的前锋太过眼红了。   而他最看不过眼的,就是女娲营坐享其成的心态,哼,没道理他轩辕营就得事事一肩承担,而占尽便宜的女娲营,却大大方方的前去采石捡那三军都想先行得到的战果。   既然玄玉不愿见凤翔得到丹阳,那他不妨就依玄玉的心愿做件顺水人情,在玄玉赶至采石与三军会合之前,有请自攻南以来最为轻松的女娲营,替多事多劳的玄玉分担些沿岸的南军,届时,有了爱面子的辛渡开道,玄玉南下也会较快速些。   燕子楼得意地看向江面远处,“别怪我阴险,谁教你们与我都是小人!”   同样在江面上,奉行军大元帅之令前往采石会合的女娲营战船,在凤翔与辛渡的指挥下,自绛阳出发后即顺畅无阻地順江东下,按船速来看,女娲营应当可如期抵达采石。   至少,辛渡是这么想的。   待在帅舰中,正与凤翔商量该如何煽动德龄一块先破丹阳的辛渡,在船舰猛然收帆止势之时,先是以凤翔的安危为首要考量,请凤翔别出外探看,而后他则是带着满面的怀疑步出船舱亲自察看。   “怎么回事?”来到舰面上却发现驶在前头的船舰与两旁、后头的船舰全都停船,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心。   “回将军,开道前舰撞上了川石。”连收前头船舰传来的消息的前将军宋天养,赶紧来到他的跟前禀报。   辛渡有些不信,“搁浅?”   “是。”   随即走至船边俯看着江水的辛渡,愈想,心底愈是起疑。据他所知,这一带水域甚少有石或是暗礁,搁浅?哼,怕是人为的吧?   只是,这等人为,究竟是谁所为?是敌军,还是自己人?   “敌军来袭!”来得甚是突然的击鼓声霎时划破了静谧的江面,居于各船舰前方的斥候同时拉大了嗓门。   这么巧?转首看向南国沿岸的辛渡,心中的疑惑,在见到有备而来的南军之时更是加深了。   离开辛渡跟前再去查清情况的宋天养,没过多久旋即又再回到辛渡的面前。   “将军,开道前舰遭南军在江上架网与漂水阻道,岸上的南军正对我军发动突击。”   “敌军人数?”不得不因此而暂时停船对付南军的辛渡,想到凤翔可能将会对此耽搁而不满,便满脸愠色。   “来敌人数约有万人。”见他一脸阴沉的宋天养,小心翼翼地答道。   决定速战速决的辛渡随即作出指示,“命前舰除去阻道物,除帅舰及护帅左右舰外,其余船舰军员登岸应战。”   “遵命。”   在划过江面的箭矢,一根根掉入江中或射中帅舰之时,准备乘小舟离开帅舰率军应战的辛渡,回首看了凤翔所处的帅舰一眼,命左右小心保护好凤翔之后,携着满腹火气前去对付那些拖延了女娲营的不速之客。   率伏羲营打下采石及采石以西各城的德龄,在这日,深刻体会到,伏羲营所欠缺的,就是像盛长渊这等大将。   在得知前来叫战者是盛长渊后,麾下军员数乃杨军阵中最寡的德龄,自知所拥之军不敌盛长渊所派出的大军,万般思量下,他明白若是死守在采石城中,杨军不但连能成功守住采石的机会也没有,更有可能在盛长渊破城之后,位在城内的杨军,将在城中遭到南军全员歼灭。   身为杨军行军元帅,他不能让伏羲营全员战死在此。   但此时若想求援,赵奔仍在三湖,女娲营仍在赶来的路上,轩辕营则与南国太子交战于绛阳,只怕这些远水,皆就不了他采石这丛燃烧正炽的近火。   因此即使他知道派出前军叫战的盛长渊,所派前进仅只是诱敌出城的军伍,提起阿还是得率杨军出城迎战,因为惟有让伏羲营杀出城,他们才不至于被困死在采石城中。   坐阵南军中指挥的盛长渊,命前军军伍为诱敌之军,在诱敌出城入伏后,分派三路突击军伍,一路首先截断杨军退回采石的后路,另两路原本埋伏在采石城左右军伍,在杨军中计入伏后即猛烈攻城逼出尚未出城的杨军。   进退无路,有着一死准备的杨军,在德龄令下集结成一支庞大的单伍,阵中所有士兵不分各伍,一声令下之后,全员以箭强攻,然而有备而来的盛长渊,在中路正军以盾抵箭之际,即命将杨军逼出采石城的两路突击军伍,自杨军阵后展开反击。   腹背受敌的杨军,在阵中箭矢耗尽后纷换上了长矛与陌刀,迎接浩荡朝他们开来的南军中路正军,笔直朝他们而来决心让杨军后悔踏上南土的盛长渊,在即将与杨军交锋之时,命人吹起号角,霎时中路正军迅速在战场分散成数军,采分割包围之术,硬生生将团集在一起准备迎头还击的杨军分割包围成数小阵,随后下令各包围杨军的军伍,开始聚歼围地中的杨军。   再这样下去,伏羲营会被歼灭……   面对行军布阵速度有如疾风的南军,从没想过一场仗可打得这么快的德龄,惊觉到想速战速决的盛长渊,此战不仅只是要收回采石,更想一举摧毁杨军其中一营,以求在此战中减损杨军三军的军员,不愿让盛长渊得逞的他,在遭困陷在其中一围地里时,急忙向伏羲营的行军总管交代。   “命众将军各率其军突围聚成三路军伍,三军全速返至贵安,记着,能走即走,绝不许恋战!”   以战术与军员数取胜的盛长渊,在发现众围地里的杨军纷纷突围,并开始结阵组成三支军伍,使得战况有了变化时,他朝身旁的左右将军弹弹指,会意的左右将军,马上如他所愿,在杨军撤军之前命分散的各单伍结成防线堵住杨军的去路。   “想走?”看穿杨军心思的盛长渊冷声低哼,“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   不分散兵力,只将兵力集中在三点的德龄,虽是遭到盛长渊加重了防线,但突围仍是有望,只是眼看着大军即便能走,也定无法甩掉南军的追击,身为伏羲营新任行军总管的韦重次,在三军即将突围前乍听处在中路正军的德龄欲亲自留下拦阻追兵,忙突围赶至德龄的身边。   “元帅,突围之后,末将愿率军为大军断后!”在德龄对中路正军下达帅令之前,韦重次先行抢过德龄的重任。   德龄有些愕然,“将军你……”   “末将身为行军总管,必须为我军负责,元帅身为伏羲营之首,绝不能留在此地。”   “本帅不能让你——”明白他留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的德龄,驳斥的话语尚未说完,即遭韦重次重重一喝。   “元帅!”   经他厉声震住的德龄,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体恤的眼眸。   “您已尽力了!”采石这一役,并非他们伏羲营无力守住采石,也不是德龄决策失当,而是南军军员数超出他们实在太多了,此战的胜败,亦不是伏羲营能不能守住采石,而是伏羲营是否能够突围安然退至贵安。   自拿下采石以来,即连连率军拿下采石以西及西南各处城镇的德龄,不忍地看着这名不知道为他伏羲营耗了多少心血的行军总管,在韦重次之前,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也未有人在攻南这场大战中肯定过他的战功。   “带着伏羲营的弟兄,走吧。”不能等的韦重次催促着他,“末将誓会让我军退至贵安。”   不得不走的德龄,转过身下令前,在他耳边留下了这句话。   “本帅会永远记得将军的恩情。”   挥兵犯南以来,这是杨军首次在同日内连传两回败仗。   一是采石之役,另一,则是绛阳之战。   面对率大军攻向采石的南国元麾将军盛长渊,行军元帅信王守不住采石,撤军三十里退至贵安,虽不至理所当然,但也不令人意外,毕竟盛长渊乃是南国太子钦点镇守丹阳的头号猛将,以各方面来看,占了天时地利与人和的盛长渊,收复采石乃意料中的事。   只是没有人知道,领军出战南国太子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为何也会吞下败仗。   有人说,冠军大将军是想将这个与南国太子对决的机会让给前驸马乐浪,也有人说,背水一战的南国太子,将最精悍的兵力都投注在绛阳一役中,不破杨军誓不罢休。   每个人都在猜测。   他也在猜测,不过,他所关注的并不是霍天行究竟为何兵败,他猜测的,是接替霍天行为绛阳之战统帅的乐浪此时的心思,以及与他们相距一里之遥的南国太子的心思。   他们在想些什么?   薄薄的雪花佛过脸庞,沾留在面颊上,带来了冷意与湿意,手中握紧着缰绳的符青峰,将饱含疑惑的目光停留在乐浪远望前方的侧脸上,此时广阔的绛阳平原上,静谧得令人几乎忘了这里有一场战役即将展开,敌我两方,每个人都只是手握着兵器安静地等待着。   静至极点中,两军似一张拉得过紧的弦,稍有外力一碰,既有可能弦断。   撼人心弦的战鼓声重重擂起。   当开战的战鼓鼓声一起,亲率三万兵马的乐浪,手下大军迅速排出阵势,在强盾伍后骑兵伍、箭兵伍,伍伍前后交错,强盾伍散据于各伍之中结阵,另余四万兵马,则分别安排在绛阳平原左右横攻,形成三面包夹的战势,当南军第一根箭矢降至阵中时,刹那间,杀声四起。   声势惊人的杨军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移动,在南军以数量庞大的箭矢阻以前进之时,散据于各伍伍中的盾兵在移动中全员举盾,不但替各军伍提供了保护,也让杨军全员尽出无一人留在后方,相较之下,采传统战法的南军,依旧是以箭伍先攻、骑兵后至,因此南军全员并未尽出,仍有盾兵伍与步兵伍留在后方未有移动,使得在战场上放眼看去,四处皆是杨兵。   亲自参与过大大小小战役的太子玉权,未想到乐浪竟用此法占据战场,急于另行布阵以御杨军攻势的玉权,在杨军将他们三面包围前先命全军据在战场一方力守,未料此时已率骑兵伍朝南军正路正军冲来的乐浪,却有意在他结阵未成之前,先行破他指挥所有南军的中路正军。   一手持陌刀,一手持盾并拉着缰绳的符青峰,跟随着乐浪,在骑兵伍全员冲向南国太子所在的中路正军时,奋力扯开了嗓门,一刀先行砍下护卫在中路正军前的骑兵人头,替乐浪开道之余,也让后头的骑兵见了后蜂拥跟上,当乐浪手中的盾牌已插满敌箭不得不弃盾,座下的战驹也中箭而死之时,符青峰迅速驰至乐浪的身旁,将自己手中的盾牌抛向乐浪,同时也跃下中了箭的战驹,开始与后头接续而至的步兵们联手进行肉搏战。   在这场需以力气取胜的战役中,符青峰紧咬着牙关,在乐浪率军攻下南军中路正军主帅所处的方向时,把一切豁出去的他,下手不留情地斩杀所有集中朝乐浪而来的南军,因他知道,刻意牺牲自己成为南军标靶的乐浪,是想借此吸引冲着他而来的南国太子以及其他南军,好让发动三面夹攻的杨军,其他左右两面的军伍可以趁势先行缩小南军活动的战地,并由外开始铲除南军。   在此战开战前,当乐浪对全军将领说明完了战略之后,他就已经下定决心,纵使会送命,他也要护住宁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着眼于大局的乐浪这条命。   紧握着符青峰所给的盾牌挡下南军一刀后,乐浪抬起一腿揣开朝他冲来的南军,并立即回身朝想由他身后偷袭的南军捅上一刀,不能稍有停顿的他回过头来,继续向另一名朝他砍杀而来的南国骑兵进攻,当马背上居高临下的骑兵准备一刀砍下他的人头之时,乐浪飞快滑躺在地,用力挥动手臂,将手中的陌刀狠狠扫向敌军战驹的前腿,接着跳起身来到坠马的敌军身后,放开了手中的盾牌一手紧扳住敌军的脸庞,另一手则飞快地将陌刀抹向敌军的颈子。   飞溅的血液使得他的眼前一片腥红,但在远处,则有一抹白色的身影,似是正等待着他的到来,他定眼一看,远处那人陌生的脸庞他从未见过,但身上所着的帅袍,却教他一眼就认出远处之人即是南国太子,玉权。   一直都在等待能与乐浪面对面这一刻的玉权,在认出了他后,沉稳地朝他迈出步伐,护在玉权身旁的太子亲卫们,也开始为玉权开道扫除攻来的杨军,但在心中反复提醒着自己必须记住玄玉话语的乐浪,却在深吸了口气后,不理会直朝他来的玉权眼中的讶异,转身攻下他处,不与玉权决一生死,紧跟在乐浪身后的副官,忙于应敌之中,在听见乐浪所下的指示后,立即拿起悬挂在身上的号角使劲吹。   收到讯号的杨军三军,在同一时刻将绛阳平原上的战地缩至最小,杨军各伍军员在困住了南军之后,纷纷就地寻找杨军箭兵,盾兵、步兵与骑兵皆蹲在箭兵面前供箭兵躲在其后,当号角再次吹响之时,强拉弓弦的箭兵们,整齐地将箭矢射向围地中心的南军。   差点死在箭下的玉权,奋力推开身上替他挡箭而死的亲卫,一手摇着肩上箭伤的他,万没想到,杨军先前之战,仅只是诱敌,真正的攻略,是采这等围困箭袭之术,眼看南军因此而死伤甚重,大意失荆州的玉权,在密集而下的箭雨中,不得不速命南军朝绛阳以东未被杨军包围之处后撤。   替霍天行扳回一城的乐浪,在敌军窜逃之时先是迅速检视了一下杨军的伤亡程度,虽说杨军因攻守并重之术并未造成庞大的损伤,但在不知南军在绛阳以东之处是否有后援的情况下,不愿轻易率兵追击的乐浪,选择在南军全员撤走之前,命麾下箭兵尽全力将尚在战场上的南军人数删减至最少,同时命副官速回杨军行辕禀报大元帅应当立即拔营,由他所率之军开道,大元帅率轩辕营所有杨军在南军退守至采石之前趁势东进。   在下一波箭雨结束后,南军残散一地的旗帜与尸首,乐浪还来不及看清,很快地,就遭从天而降的厚雪给蒙去了视线。   只差一步。   隶属轩辕营左翼将军燕子楼麾下的军伍,自九江启航来到此地之后,便依燕子楼之命将船舰停泊在南国江岸,而这一停,就是三日,这三日以来,没依大元帅帅令先行南下前往采石的燕子楼,就只是叫大军在江畔休养生息,儿童本人则是天天坐在岸边喝着酒。   疑惑的目光再次投映至他的身上,他却也不在乎,在喝完了三壶之后,又再取来一壶,令面面相觑的众人,除了满心的不解外,再怎么想探究燕子楼的心思,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有人知道燕子楼真正的来历,事实上,当年在他追随余丹波于河南府剿匪平乱之前,轩辕营中亦无人听过他的名字,轩辕营里的兵士们仅知,在圣上为他加封之后,他是余丹波手下的前将军,与符青峰和顾长空一般,皆是轩辕营里的红人,但在他奉余丹波之命正面直击九江城之后,能够率军侥幸生还的他,不但已被行军大元帅擢升为左翼将军,亦已成了轩辕营里人人闻名肃然起敬的人物。   即使是如此,还是无人知道,这个每遇战况吃紧,酒也喝得愈凶的左翼将军,究竟奉了大元帅何等命令,在匆匆领着他们順江南下后,又为何让他们整支军伍停留在此地。   当所有人都沉陷在燕子楼所制造出来的静默中时,一名被燕子楼点派率兵去办事的百夫长,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大步走向燕子楼。   “敌军可引来了?”大大饮了一口烈酒后,燕子楼边抹着嘴边问。   “回将军,敌军即将到达。”   一旁的下属听了,莫不急急站起并同时拿起随身的兵器,不约而同地集合起军伍准备摆出阵势,同时慌张地四处探看,然而燕子楼却朝他们摆摆手,要他们不必因此而惊惶。   他再问百夫长,“交代的东西办妥了没有?”   “一个时辰前既已投入江中。”虽然不明白燕子楼为何要他们那么做,但奉命执行军令的百夫长还是把事办好了。   “好!”燕子楼一股碌自石上跃下,目光炯炯扬起一掌喝令,“全军登船退至北岸,退至北岸江边后,全速南下!”   所有军员登上停靠在江边的船舰后,船舰即刻全速开往杨国方向,一身酒气未散的燕子楼,来到了船侧远眺着长江中游的方向。   行军元帅宣王,想与大元帅玄玉一别苗头,而辛渡则想抢过乐浪的锋头,这些,或许其他三军皆不知,但他这局外人可看得明白了,他更明白的是,为何凤翔会甘于率领女娲营,于距丹阳最远处进行南攻。   只想捡现成利用轩辕营替他们开路的女娲营,自开战以来所遇上的南军,不是兵力贫乏就是战力不足,沿江东下之后,前头又有着轩辕营和赶来支援的玄玉替他们先行对上了南军,这对女娲营来说,实在是平顺得令他这个轩辕营的前锋太过眼红了。   而他最看不过眼的,就是女娲营坐享其成的心态,哼,没道理他轩辕营就得事事一肩承担,而占尽便宜的女娲营,却大大方方的前去采石捡那三军都想先行得到的战果。   既然玄玉不愿见凤翔得到丹阳,那他不妨就依玄玉的心愿做件顺水人情,在玄玉赶至采石与三军会合之前,有请自攻南以来最为轻松的女娲营,替多事多劳的玄玉分担些沿岸的南军,届时,有了爱面子的辛渡开道,玄玉南下也会较快速些。   燕子楼得意地看向江面远处,“别怪我阴险,谁教你们与我都是小人!”   同样在江面上,奉行军大元帅之令前往采石会合的女娲营战船,在凤翔与辛渡的指挥下,自绛阳出发后即顺畅无阻地順江东下,按船速来看,女娲营应当可如期抵达采石。   至少,辛渡是这么想的。   待在帅舰中,正与凤翔商量该如何煽动德龄一块先破丹阳的辛渡,在船舰猛然收帆止势之时,先是以凤翔的安危为首要考量,请凤翔别出外探看,而后他则是带着满面的怀疑步出船舱亲自察看。   “怎么回事?”来到舰面上却发现驶在前头的船舰与两旁、后头的船舰全都停船,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心。   “回将军,开道前舰撞上了川石。”连收前头船舰传来的消息的前将军宋天养,赶紧来到他的跟前禀报。   辛渡有些不信,“搁浅?”   “是。”   随即走至船边俯看着江水的辛渡,愈想,心底愈是起疑。据他所知,这一带水域甚少有石或是暗礁,搁浅?哼,怕是人为的吧?   只是,这等人为,究竟是谁所为?是敌军,还是自己人?   “敌军来袭!”来得甚是突然的击鼓声霎时划破了静谧的江面,居于各船舰前方的斥候同时拉大了嗓门。   这么巧?转首看向南国沿岸的辛渡,心中的疑惑,在见到有备而来的南军之时更是加深了。   离开辛渡跟前再去查清情况的宋天养,没过多久旋即又再回到辛渡的面前。   “将军,开道前舰遭南军在江上架网与漂水阻道,岸上的南军正对我军发动突击。”   “敌军人数?”不得不因此而暂时停船对付南军的辛渡,想到凤翔可能将会对此耽搁而不满,便满脸愠色。   “来敌人数约有万人。”见他一脸阴沉的宋天养,小心翼翼地答道。   决定速战速决的辛渡随即作出指示,“命前舰除去阻道物,除帅舰及护帅左右舰外,其余船舰军员登岸应战。”   “遵命。”   在划过江面的箭矢,一根根掉入江中或射中帅舰之时,准备乘小舟离开帅舰率军应战的辛渡,回首看了凤翔所处的帅舰一眼,命左右小心保护好凤翔之后,携着满腹火气前去对付那些拖延了女娲营的不速之客。   率伏羲营打下采石及采石以西各城的德龄,在这日,深刻体会到,伏羲营所欠缺的,就是像盛长渊这等大将。   在得知前来叫战者是盛长渊后,麾下军员数乃杨军阵中最寡的德龄,自知所拥之军不敌盛长渊所派出的大军,万般思量下,他明白若是死守在采石城中,杨军不但连能成功守住采石的机会也没有,更有可能在盛长渊破城之后,位在城内的杨军,将在城中遭到南军全员歼灭。   身为杨军行军元帅,他不能让伏羲营全员战死在此。   但此时若想求援,赵奔仍在三湖,女娲营仍在赶来的路上,轩辕营则与南国太子交战于绛阳,只怕这些远水,皆就不了他采石这丛燃烧正炽的近火。   因此即使他知道派出前军叫战的盛长渊,所派前进仅只是诱敌出城的军伍,提起阿还是得率杨军出城迎战,因为惟有让伏羲营杀出城,他们才不至于被困死在采石城中。   坐阵南军中指挥的盛长渊,命前军军伍为诱敌之军,在诱敌出城入伏后,分派三路突击军伍,一路首先截断杨军退回采石的后路,另两路原本埋伏在采石城左右军伍,在杨军中计入伏后即猛烈攻城逼出尚未出城的杨军。   进退无路,有着一死准备的杨军,在德龄令下集结成一支庞大的单伍,阵中所有士兵不分各伍,一声令下之后,全员以箭强攻,然而有备而来的盛长渊,在中路正军以盾抵箭之际,即命将杨军逼出采石城的两路突击军伍,自杨军阵后展开反击。   腹背受敌的杨军,在阵中箭矢耗尽后纷换上了长矛与陌刀,迎接浩荡朝他们开来的南军中路正军,笔直朝他们而来决心让杨军后悔踏上南土的盛长渊,在即将与杨军交锋之时,命人吹起号角,霎时中路正军迅速在战场分散成数军,采分割包围之术,硬生生将团集在一起准备迎头还击的杨军分割包围成数小阵,随后下令各包围杨军的军伍,开始聚歼围地中的杨军。   再这样下去,伏羲营会被歼灭……   面对行军布阵速度有如疾风的南军,从没想过一场仗可打得这么快的德龄,惊觉到想速战速决的盛长渊,此战不仅只是要收回采石,更想一举摧毁杨军其中一营,以求在此战中减损杨军三军的军员,不愿让盛长渊得逞的他,在遭困陷在其中一围地里时,急忙向伏羲营的行军总管交代。   “命众将军各率其军突围聚成三路军伍,三军全速返至贵安,记着,能走即走,绝不许恋战!”   以战术与军员数取胜的盛长渊,在发现众围地里的杨军纷纷突围,并开始结阵组成三支军伍,使得战况有了变化时,他朝身旁的左右将军弹弹指,会意的左右将军,马上如他所愿,在杨军撤军之前命分散的各单伍结成防线堵住杨军的去路。   “想走?”看穿杨军心思的盛长渊冷声低哼,“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   不分散兵力,只将兵力集中在三点的德龄,虽是遭到盛长渊加重了防线,但突围仍是有望,只是眼看着大军即便能走,也定无法甩掉南军的追击,身为伏羲营新任行军总管的韦重次,在三军即将突围前乍听处在中路正军的德龄欲亲自留下拦阻追兵,忙突围赶至德龄的身边。   “元帅,突围之后,末将愿率军为大军断后!”在德龄对中路正军下达帅令之前,韦重次先行抢过德龄的重任。   德龄有些愕然,“将军你……”   “末将身为行军总管,必须为我军负责,元帅身为伏羲营之首,绝不能留在此地。”   “本帅不能让你——”明白他留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的德龄,驳斥的话语尚未说完,即遭韦重次重重一喝。   “元帅!”   经他厉声震住的德龄,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体恤的眼眸。   “您已尽力了!”采石这一役,并非他们伏羲营无力守住采石,也不是德龄决策失当,而是南军军员数超出他们实在太多了,此战的胜败,亦不是伏羲营能不能守住采石,而是伏羲营是否能够突围安然退至贵安。   自拿下采石以来,即连连率军拿下采石以西及西南各处城镇的德龄,不忍地看着这名不知道为他伏羲营耗了多少心血的行军总管,在韦重次之前,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也未有人在攻南这场大战中肯定过他的战功。   “带着伏羲营的弟兄,走吧。”不能等的韦重次催促着他,“末将誓会让我军退至贵安。”   不得不走的德龄,转过身下令前,在他耳边留下了这句话。   “本帅会永远记得将军的恩情。”   挥兵犯南以来,这是杨军首次在同日内连传两回败仗。   一是采石之役,另一,则是绛阳之战。   面对率大军攻向采石的南国元麾将军盛长渊,行军元帅信王守不住采石,撤军三十里退至贵安,虽不至理所当然,但也不令人意外,毕竟盛长渊乃是南国太子钦点镇守丹阳的头号猛将,以各方面来看,占了天时地利与人和的盛长渊,收复采石乃意料中的事。   只是没有人知道,领军出战南国太子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为何也会吞下败仗。   有人说,冠军大将军是想将这个与南国太子对决的机会让给前驸马乐浪,也有人说,背水一战的南国太子,将最精悍的兵力都投注在绛阳一役中,不破杨军誓不罢休。   每个人都在猜测。   他也在猜测,不过,他所关注的并不是霍天行究竟为何兵败,他猜测的,是接替霍天行为绛阳之战统帅的乐浪此时的心思,以及与他们相距一里之遥的南国太子的心思。   他们在想些什么?   薄薄的雪花佛过脸庞,沾留在面颊上,带来了冷意与湿意,手中握紧着缰绳的符青峰,将饱含疑惑的目光停留在乐浪远望前方的侧脸上,此时广阔的绛阳平原上,静谧得令人几乎忘了这里有一场战役即将展开,敌我两方,每个人都只是手握着兵器安静地等待着。   静至极点中,两军似一张拉得过紧的弦,稍有外力一碰,既有可能弦断。   撼人心弦的战鼓声重重擂起。   当开战的战鼓鼓声一起,亲率三万兵马的乐浪,手下大军迅速排出阵势,在强盾伍后骑兵伍、箭兵伍,伍伍前后交错,强盾伍散据于各伍之中结阵,另余四万兵马,则分别安排在绛阳平原左右横攻,形成三面包夹的战势,当南军第一根箭矢降至阵中时,刹那间,杀声四起。   声势惊人的杨军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移动,在南军以数量庞大的箭矢阻以前进之时,散据于各伍伍中的盾兵在移动中全员举盾,不但替各军伍提供了保护,也让杨军全员尽出无一人留在后方,相较之下,采传统战法的南军,依旧是以箭伍先攻、骑兵后至,因此南军全员并未尽出,仍有盾兵伍与步兵伍留在后方未有移动,使得在战场上放眼看去,四处皆是杨兵。   亲自参与过大大小小战役的太子玉权,未想到乐浪竟用此法占据战场,急于另行布阵以御杨军攻势的玉权,在杨军将他们三面包围前先命全军据在战场一方力守,未料此时已率骑兵伍朝南军正路正军冲来的乐浪,却有意在他结阵未成之前,先行破他指挥所有南军的中路正军。   一手持陌刀,一手持盾并拉着缰绳的符青峰,跟随着乐浪,在骑兵伍全员冲向南国太子所在的中路正军时,奋力扯开了嗓门,一刀先行砍下护卫在中路正军前的骑兵人头,替乐浪开道之余,也让后头的骑兵见了后蜂拥跟上,当乐浪手中的盾牌已插满敌箭不得不弃盾,座下的战驹也中箭而死之时,符青峰迅速驰至乐浪的身旁,将自己手中的盾牌抛向乐浪,同时也跃下中了箭的战驹,开始与后头接续而至的步兵们联手进行肉搏战。   在这场需以力气取胜的战役中,符青峰紧咬着牙关,在乐浪率军攻下南军中路正军主帅所处的方向时,把一切豁出去的他,下手不留情地斩杀所有集中朝乐浪而来的南军,因他知道,刻意牺牲自己成为南军标靶的乐浪,是想借此吸引冲着他而来的南国太子以及其他南军,好让发动三面夹攻的杨军,其他左右两面的军伍可以趁势先行缩小南军活动的战地,并由外开始铲除南军。   在此战开战前,当乐浪对全军将领说明完了战略之后,他就已经下定决心,纵使会送命,他也要护住宁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着眼于大局的乐浪这条命。   紧握着符青峰所给的盾牌挡下南军一刀后,乐浪抬起一腿揣开朝他冲来的南军,并立即回身朝想由他身后偷袭的南军捅上一刀,不能稍有停顿的他回过头来,继续向另一名朝他砍杀而来的南国骑兵进攻,当马背上居高临下的骑兵准备一刀砍下他的人头之时,乐浪飞快滑躺在地,用力挥动手臂,将手中的陌刀狠狠扫向敌军战驹的前腿,接着跳起身来到坠马的敌军身后,放开了手中的盾牌一手紧扳住敌军的脸庞,另一手则飞快地将陌刀抹向敌军的颈子。   飞溅的血液使得他的眼前一片腥红,但在远处,则有一抹白色的身影,似是正等待着他的到来,他定眼一看,远处那人陌生的脸庞他从未见过,但身上所着的帅袍,却教他一眼就认出远处之人即是南国太子,玉权。   一直都在等待能与乐浪面对面这一刻的玉权,在认出了他后,沉稳地朝他迈出步伐,护在玉权身旁的太子亲卫们,也开始为玉权开道扫除攻来的杨军,但在心中反复提醒着自己必须记住玄玉话语的乐浪,却在深吸了口气后,不理会直朝他来的玉权眼中的讶异,转身攻下他处,不与玉权决一生死,紧跟在乐浪身后的副官,忙于应敌之中,在听见乐浪所下的指示后,立即拿起悬挂在身上的号角使劲吹。   收到讯号的杨军三军,在同一时刻将绛阳平原上的战地缩至最小,杨军各伍军员在困住了南军之后,纷纷就地寻找杨军箭兵,盾兵、步兵与骑兵皆蹲在箭兵面前供箭兵躲在其后,当号角再次吹响之时,强拉弓弦的箭兵们,整齐地将箭矢射向围地中心的南军。   差点死在箭下的玉权,奋力推开身上替他挡箭而死的亲卫,一手摇着肩上箭伤的他,万没想到,杨军先前之战,仅只是诱敌,真正的攻略,是采这等围困箭袭之术,眼看南军因此而死伤甚重,大意失荆州的玉权,在密集而下的箭雨中,不得不速命南军朝绛阳以东未被杨军包围之处后撤。   替霍天行扳回一城的乐浪,在敌军窜逃之时先是迅速检视了一下杨军的伤亡程度,虽说杨军因攻守并重之术并未造成庞大的损伤,但在不知南军在绛阳以东之处是否有后援的情况下,不愿轻易率兵追击的乐浪,选择在南军全员撤走之前,命麾下箭兵尽全力将尚在战场上的南军人数删减至最少,同时命副官速回杨军行辕禀报大元帅应当立即拔营,由他所率之军开道,大元帅率轩辕营所有杨军在南军退守至采石之前趁势东进。   在下一波箭雨结束后,南军残散一地的旗帜与尸首,乐浪还来不及看清,很快地,就遭从天而降的厚雪给蒙去了视线。   只差一步。 第十一章   只差一步,只要打下了南国太子,就等于打垮了南国的撑天梁柱。   获悉南军在短期内并无后援,并在获得了大元帅帅令后,全力追击南国太子的乐浪,率着轩辕营所有兵士,紧跟在先行撤逃的南军后头急追,即使数日下来人累马疲,知道南军比他杨军伤亡程度更重的乐浪,不肯留给南军一丝喘息的余地凶猛急追,迫使南军不得不全速返向采石。   欲赶在南国太子与留在采石的盛长渊联成一气之前,争取时效的乐浪,将轩辕营一分为二,召来所有骑兵先行追赶敌军,另一半大军随后而到,于是在这日大雪纷飞的午后,乐浪终于追上了速度缓于他们的南军,并再次与南国太子交战于贵安近处、采石城外三十里处。   居于中路正军后方指挥大军应战的玉权,忍着作疼的箭伤,在乐浪的骑兵伍已与另一半兵伍会合之后,忙下令对战的前军守住防线,由中路正军结阵准备接替前进,但因杨军的攻势凶猛,已料到中路正军恐撑不过杨军攻击的玉权,忙召来左右将军。   “我军距采石还有多远?”   “回元帅,尚有三十里……”气喘吁吁的袁枢,跪在地上一手将陌刀插在雪堆里。   “袁枢,速派人向采石求援。”玉权迅速做出指示,“袁衡,你带着伤兵先行退回采石。”   “元帅您呢?”两位将军不约而同地问向他。   “本帅留在这阻挡杨军。”杨军之所以紧咬着他不放,是因为杨军想生擒他以打击南军士气,若不想让南军全军覆没,他就必须留在这为南军争取时间。   “殿下……”不愿留他一人孤军奋战的两位将军,不肯从命地向他摇首。   玉权怒声大喝,“军令已下,还不依令行事?”   “得令……”不得不屈从的两位将军,不忍地别过脸,起身纷率着下属离开他的跟前。   此时在战场的另一方,与玉权一般并未亲自上阵、只在后头指挥的乐浪,将此战交给符青峰进攻,眼看着符青峰所率之军,在击溃南军前军,改与南军中路正军交手,准备再次上阵助符青峰打下玉权的他,在整兵之时,却收到左翼将军来讯。   “将军,南军打算派员向采石求援。另,南军伤兵也欲退向采石。”   跃上马匹的乐浪,抬首远眺了南军所位之处一会后,朝他弹弹指。   “召来箭伍射下求援兵。”在这节骨眼,他可不能留给玉权任何希望。   “伤兵呢?”左翼将军提醒他。   “让他们走。”乐浪并不想连伤兵也不放过,“他们走不快,在他们抵达采石求援之前,这场仗即可结束。”   “遵命。”   处于杀声四起的乱阵之中,符青峰并不知敌我两方的后头各发生了何事,仅照军令带员攻向南军中路正军,在乐浪赶来与他联手之后,杨军气势顿时更胜,直捣向南国太子所处之地。   知道南军再也撑持不了多久的玉权,在命手下中路正军全力与杨军肉搏之时,不断回首看向身后采石的方向,就盼袁枢能够躲过杨军的箭袭快点抵达采石讨来援兵,但在那刻,玉权并没有见到袁枢离去的身影,却在远处见着了一面面眼熟的旗帜,心神大振的玉权摇摇晃晃地站起,瞪大了眼看着飘扬在风中的方旗上头,皆绢绣着一字——   盛。   “盛将军……”不敢相信盛长渊居然能赶到的玉权,怔怔地看着前来救主的盛长渊,已率着大批南军来到战场上。   在丹阳留有守军,亦分派了部分兵力突袭处在贵安的杨军后,自采石率大军而来的盛长渊,在攻下采石之时即得知太子遇难,决意迎回太子的他,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地,并在即将抵达此地之前,既已安排好大军,一抵战地各军伍随即展开攻防结阵,一壁派军自两侧围打杨军,一壁派出手下中路正军直扑向太子的中路正军以退乐浪。   “护驾!”冒死前来搭救玉权的盛长渊,在稳住南军阵势之后,首先派兵将太子撤至安全的后方。   “将军,敌军后援到了!”处在南军中路正军里的符青峰,见情势不妙,立即向也在阵中的乐浪回报。   得报后的乐浪眼看南军援兵数量庞大,忙不迭地先遣员后撤,但狠命攻来的盛长渊并不愿放过杨军,在迫不得已之下,乐浪只好命全员再撤,在退至一段距离后,乐浪飞快地策马至符青峰的身旁。   “敌军军员数?”没料到盛长渊竟会提前来到的乐浪,不相信即将手到擒来的南国太子,竟会在这当头遭人救走。   “超出我军。”在下属已估算出人数后,符青峰再报。   怒咬着牙关看向贵安的乐浪,气冲冲地问:“大元帅不是早就命伏羲营与女娲营自贵安前来兵援了吗?怎么到现下还没见到半抹人影?”   “伏羲营伤亡惨重,而女娲营先前似被绊在路上。”同样苦等不到人的符青峰也是满腹怒火,“探子方才来报,两营的将军正全速自贵安赶来,现下应已在路上。”   “等他们赶来,这场仗早打完了!”乐浪用力扯过手中的缰绳,喝令步兵与骑兵全都撤至盾兵的后头,先行捱过南军第一波的箭袭。   因在战场上已耗失许多兵器与军员,杨军并无足够的箭矢与箭兵还击,无法突破防线的乐浪再次下令全员后撤并重新结阵,当第二波箭雨落下之后,自盾下探出头的符青峰,讶然地看向远方。   他急忙向乐浪禀报,“将军,敌军似无意恋战!”   乐浪回首一看,就见盛长渊的中路正军已缓缓向东后撤,徒留箭兵与骑兵伍断后。   “未免我援军到达,盛长渊想先退回采石……”看穿盛长渊想法的乐浪,更是火上心头烧。   “我军是否要追击?”率大军窝在原地的符青峰迟疑地问。   一径看着盛长渊远去的旗帜,乐浪在第三波箭袭来临时,忙命盾兵全员举盾避箭,在箭雨过后,乐浪瞬也不瞬地看着发了箭后的剩余南军们,也已开始后撤跟上盛长渊。   “将军?”还等着他答覆的符青峰,不能等地催促。   乐浪用力撇过脸,“鸣金!”   “收、收兵?”不只符青峰,所有跟在乐浪身旁的将军们全都瞪大了眼。   他说出不得不放弃的原因,“盛长渊是有备而来,倘若咱们这一追击,正好趁了盛长渊的心意引君入瓮。”连连追击了南军数日未曾休息,此时的杨军已兵马俱疲,若与战力正盛的盛长渊硬碰硬,只怕这场战争的胜败就将扭转,他可不愿让他手下三轩辕营因一个南国太子而损失惨重。   “末将等遵命。”心有不甘的符青峰与其他将军们,也只好忍下因其他两营未赶到而错失良机的闷亏。   当身后远处战场上传来鸣金之声时,负伤躺在战车上赶回采石的玉权,总算放心地吁了口气。   “殿下。”策马来到车外求见的盛长渊,在车外轻唤。   玉权随即抬手示意停下车马,在打开车门之时,就见跃下马背的盛长渊,在见了他的伤势后,一股碌地跪在他的面前。   “末将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这点伤不碍事。”玉权在旁人的撑扶下勉强坐起,“将军先命全军退守至采石吧。”   “末将遵命。”   “将军。”在他起身欲走时,满面忧心的玉权叫住他,“丹阳情况如何?”   “殿下请放心,丹阳无虞。”盛长渊走至他的面前拱手以覆,“末将之所以未依殿下之命守在丹阳,是因末将得亲自迎回殿下。”   眼中盛满感激之情的玉权,不禁自责地垂下了膀子。   “是你救了本宫一命……”当初,是他命盛长渊守住丹阳,他自个儿则是想去牵制九江,没想到,盛长渊不但守住了丹阳,还犯险救了功败垂成的他。   盛长渊微微一笑,“殿下,全朝文武大臣都还等着殿下返京呢,末将岂能教大臣们失望?”   望着他的笑意,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玉权,用力忍住喉际的哽咽,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因沿途不断受袭,因此大大拖延了行军速度的女娲营,好不容易打发了阻拦他们东进的南军后,在赶至贵安之时,即听闻乐浪正与南国太子再次交锋,紧急接获大元帅帅令前往支援的他们,方欲自贵安启程,即与伏羲营同遭到盛长渊所派出的另一支大军的突袭,因此分身无暇的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看着盛长渊救走南国太子退据采石。   因盛长渊据在采石,故而不得不放弃前进至采石,得与行军元帅信王一般皆停留在贵安的行军元帅宣王,在与伏羲营联手击退贵安袭兵占据贵安之后,探子送来消息,挥兵北上的余丹波与闵禄,已联军攻陷丹阳西南隅的宣城,正式与在三湖的赵奔筑成一堵阻止南军南下,且切断丹阳以南后援的防线。   眼看着只要拿下采石,即可攻至丹阳结束这场南征之战,被命只能停留在贵安等待大元帅到来的凤翔,并不愿意依玄玉之意与德龄一块据守在贵安,甚想就赶在轩辕营前来贵安之前,先行一步进攻南国最后两处据点,可凤翔在女娲营的行辕里召来辛渡之后,两耳所听到的谏言,却不是他所想听的。   “你说什么?”凤翔冷眯着眼,不相信居然连他也这么说。   实话实说的辛渡再次重复,“有盛长渊在,采石,不易拿下。”   “不易拿也得给我拿下来!”勃然大怒的凤翔一掌重拍在桌案上。   “并非末将有意推责,只是纵使女娲营与伏羲营联手合攻,恐怕也只是无功而返。”识时务的辛渡并不想因一时的好胜而坏了大局,“与其损兵折将,倒不如就按兵不动,静待三军会合。”   又是盛长渊……对这个杨军人人挂在嘴上的人物,凤翔是愈听愈火。   他厉声质问:“盛长渊是生了三头六臂吗?或是他有何通天本领可令你怯战?”亏他还是女娲营里与闵禄齐名的战将,居然在遇上一个从未交手过的对手后就大打退堂鼓。   见他似乎不知敌手的来龙去脉,辛渡淡淡再禀,“元帅,盛长渊祖上为南国开国功臣,世代皆为南国捍守国壁,盛长渊更是盛家领兵之辈中的佼佼者,南国能有今日,盛家与盛长渊功不可没,而文武兼备的盛长渊,更非一般有勇无谋之将。”   并非他怕了盛长渊,只是盛长渊能够收复采石,又能自乐浪手中救走南国太子,那么盛长渊的能耐自是不比一般,若是此时贸然进攻,苦战是绝对避免不了的,最重要的是,他女娲营也将因此付出代价,为了日后凤翔在朝中的前朝着想,女娲营的兵力可不能少。   “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对付不了他?”只觉耳中所进的皆是推托之辞的凤翔,冷声朝他轻笑。   定性足够且不受激的辛渡,微笑地再道,“假若此战战场是在杨国,末将当然有把握击败盛长渊,只是此战位在盛长渊所熟悉的南国国土,且盛长渊据守采石并拥有丹阳后援,末将无法击退盛长渊,自是自然。”   不愿再与他在口舌上计较的凤翔,倏地自案中起身,大步去寻来搁在架上的军图。   他边找边问:“闵禄先下在哪?”   “正与余丹波停据在宣城。”   “命闵禄立即自宣城赶来贵安,待闵禄到了,你与他即联手迎击盛长渊!”他就不信有这两位女娲营的大将联手,还怕打不下采石。   叹了口气的辛渡,走至他面前一手按下他正在翻阅的军图。   “依大元帅之令,闵禄与余丹波,必须与赵奔合守丹阳以南防线,以截断丹阳供输后援。倘若闵禄依元帅之令前来贵安,即是不守大元帅帅令,不从帅令者,按我杨**律,当斩。”以战况来看,闵禄不该走,以私利来看,闵禄是该走,但他这一走,就怕会掉了脑袋。   凤翔低寒的音调自口中迸出,“难道我就不是元帅?”   “元帅忘了吗?”辛渡不疾不徐地提醒他,“元帅之令若与大元帅之令相抵触,自是得服从大元帅帅令。”闵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到时要受责挨罚的,可是凤翔这个顶头上司。   被谏得无话可说的凤翔,忿忿地别过脸,一拳用力击在案上。   “眼看丹阳就将手到擒来,难不成你要本帅就为了一个盛长渊弃之不取?”不让他攻丹阳反而要等三军到齐,除了为战力考量外,他相信,玄玉与他一般,绝对也有着私心,若是趁了玄玉的心意,到时三军齐攻,谁知道最后究竟谁能先拿下丹阳?   “要败盛长渊,也并非不能。”站在他身旁的辛渡,在思索了一会后,心中缓缓浮出一计。   “说。”凤翔连忙转首看向他那似有把握的脸庞。   辛渡朝他抬起一指,“我杨军之中,有一人能破盛长渊。”   “谁?”   “余丹波。”武艺高强的盛长渊,不仅领军有一套,战技更是高明,而被轩辕营视为栋梁的余丹波,可没比盛长渊逊色半分。   凤翔想也不想就驳斥,“本帅说过,女娲营必须率先攻破丹阳!”   “元帅本末倒置了。”不急于一时的辛渡朝他摇首,“只要谁能生擒尧光皇帝,谁就是这场战役中的胜者,而非何人先行破城。”   经他如此一说,登时冷静下来的凤翔,盯着他那双鼓励的眼眸想了想后,他迟疑地启口。   “但余丹波必须依大元帅帅令据守宣城。”就算余丹波能破盛长渊,不也是鞭长莫及?   打算拖余丹波下水的辛渡,得意地说出计划,“待大元帅率军抵达贵安,发现我军所面临之困况,届时,元帅可向大元帅上荐伐盛长渊人选,为了大局考量,相信大元帅必定会调派兵力,命余丹波赶来支援贵安。运用此计,或许是可助我军打下采石进抵丹阳,又或许,咱们还会有另一种收获。”   凤翔好奇地再问:“何等收获?”   他露出一抹凉笑,“余丹波不敌盛长渊,贬官降职并得负起战败之责,到时群龙无首的轩辕营就只剩乐浪一人可用,如此一来,既可助女娲营接受轩辕营进攻丹阳,亦可借机铲除轩辕营一大将。”   总算弄清他拐着弯暗箭伤人的凤翔,在听完他的话后,恍然大悟地散开了深锁的眉心,并且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起这个战技与心眼都功力过人的手下大将。   他不得不承认,“之前,是我低估你了。”   辛渡微弯着身子拱手一鞠,脸上,也有着与他相同的笑容。   行军大元帅玄玉在进抵贵安,听了三军简报以及另两名行军元帅的进言之后,如辛渡所料,大元帅果真火速命守在宣城的余丹波即刻赶至贵安帅营。   当杨军三军等待已久的余丹波绕过南军防线,赶至贵安回复帅命之后,方听完大元帅所述战况,犹不及反对,就遭在大元帅行辕里的众行军元帅及将军的力荐声浪盖过,不情不愿地被大元帅命为攻打采石、丹阳的杨军行军总管。   自行辕走出后,跟在余丹波后头的顾长空,赫然发现人们的眼光全都集中在余丹波身上,人人都翘首以盼深获大元帅倚重及两名行军元帅力荐的余丹波,能想出什么破敌巧计以助杨军打下采石再攻向丹阳。   只差一步,只要打下了南国太子,就等于打垮了南国的撑天梁柱。   获悉南军在短期内并无后援,并在获得了大元帅帅令后,全力追击南国太子的乐浪,率着轩辕营所有兵士,紧跟在先行撤逃的南军后头急追,即使数日下来人累马疲,知道南军比他杨军伤亡程度更重的乐浪,不肯留给南军一丝喘息的余地凶猛急追,迫使南军不得不全速返向采石。   欲赶在南国太子与留在采石的盛长渊联成一气之前,争取时效的乐浪,将轩辕营一分为二,召来所有骑兵先行追赶敌军,另一半大军随后而到,于是在这日大雪纷飞的午后,乐浪终于追上了速度缓于他们的南军,并再次与南国太子交战于贵安近处、采石城外三十里处。   居于中路正军后方指挥大军应战的玉权,忍着作疼的箭伤,在乐浪的骑兵伍已与另一半兵伍会合之后,忙下令对战的前军守住防线,由中路正军结阵准备接替前进,但因杨军的攻势凶猛,已料到中路正军恐撑不过杨军攻击的玉权,忙召来左右将军。   “我军距采石还有多远?”   “回元帅,尚有三十里……”气喘吁吁的袁枢,跪在地上一手将陌刀插在雪堆里。   “袁枢,速派人向采石求援。”玉权迅速做出指示,“袁衡,你带着伤兵先行退回采石。”   “元帅您呢?”两位将军不约而同地问向他。   “本帅留在这阻挡杨军。”杨军之所以紧咬着他不放,是因为杨军想生擒他以打击南军士气,若不想让南军全军覆没,他就必须留在这为南军争取时间。   “殿下……”不愿留他一人孤军奋战的两位将军,不肯从命地向他摇首。   玉权怒声大喝,“军令已下,还不依令行事?”   “得令……”不得不屈从的两位将军,不忍地别过脸,起身纷率着下属离开他的跟前。   此时在战场的另一方,与玉权一般并未亲自上阵、只在后头指挥的乐浪,将此战交给符青峰进攻,眼看着符青峰所率之军,在击溃南军前军,改与南军中路正军交手,准备再次上阵助符青峰打下玉权的他,在整兵之时,却收到左翼将军来讯。   “将军,南军打算派员向采石求援。另,南军伤兵也欲退向采石。”   跃上马匹的乐浪,抬首远眺了南军所位之处一会后,朝他弹弹指。   “召来箭伍射下求援兵。”在这节骨眼,他可不能留给玉权任何希望。   “伤兵呢?”左翼将军提醒他。   “让他们走。”乐浪并不想连伤兵也不放过,“他们走不快,在他们抵达采石求援之前,这场仗即可结束。”   “遵命。”   处于杀声四起的乱阵之中,符青峰并不知敌我两方的后头各发生了何事,仅照军令带员攻向南军中路正军,在乐浪赶来与他联手之后,杨军气势顿时更胜,直捣向南国太子所处之地。   知道南军再也撑持不了多久的玉权,在命手下中路正军全力与杨军肉搏之时,不断回首看向身后采石的方向,就盼袁枢能够躲过杨军的箭袭快点抵达采石讨来援兵,但在那刻,玉权并没有见到袁枢离去的身影,却在远处见着了一面面眼熟的旗帜,心神大振的玉权摇摇晃晃地站起,瞪大了眼看着飘扬在风中的方旗上头,皆绢绣着一字——   盛。   “盛将军……”不敢相信盛长渊居然能赶到的玉权,怔怔地看着前来救主的盛长渊,已率着大批南军来到战场上。   在丹阳留有守军,亦分派了部分兵力突袭处在贵安的杨军后,自采石率大军而来的盛长渊,在攻下采石之时即得知太子遇难,决意迎回太子的他,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地,并在即将抵达此地之前,既已安排好大军,一抵战地各军伍随即展开攻防结阵,一壁派军自两侧围打杨军,一壁派出手下中路正军直扑向太子的中路正军以退乐浪。   “护驾!”冒死前来搭救玉权的盛长渊,在稳住南军阵势之后,首先派兵将太子撤至安全的后方。   “将军,敌军后援到了!”处在南军中路正军里的符青峰,见情势不妙,立即向也在阵中的乐浪回报。   得报后的乐浪眼看南军援兵数量庞大,忙不迭地先遣员后撤,但狠命攻来的盛长渊并不愿放过杨军,在迫不得已之下,乐浪只好命全员再撤,在退至一段距离后,乐浪飞快地策马至符青峰的身旁。   “敌军军员数?”没料到盛长渊竟会提前来到的乐浪,不相信即将手到擒来的南国太子,竟会在这当头遭人救走。   “超出我军。”在下属已估算出人数后,符青峰再报。   怒咬着牙关看向贵安的乐浪,气冲冲地问:“大元帅不是早就命伏羲营与女娲营自贵安前来兵援了吗?怎么到现下还没见到半抹人影?”   “伏羲营伤亡惨重,而女娲营先前似被绊在路上。”同样苦等不到人的符青峰也是满腹怒火,“探子方才来报,两营的将军正全速自贵安赶来,现下应已在路上。”   “等他们赶来,这场仗早打完了!”乐浪用力扯过手中的缰绳,喝令步兵与骑兵全都撤至盾兵的后头,先行捱过南军第一波的箭袭。   因在战场上已耗失许多兵器与军员,杨军并无足够的箭矢与箭兵还击,无法突破防线的乐浪再次下令全员后撤并重新结阵,当第二波箭雨落下之后,自盾下探出头的符青峰,讶然地看向远方。   他急忙向乐浪禀报,“将军,敌军似无意恋战!”   乐浪回首一看,就见盛长渊的中路正军已缓缓向东后撤,徒留箭兵与骑兵伍断后。   “未免我援军到达,盛长渊想先退回采石……”看穿盛长渊想法的乐浪,更是火上心头烧。   “我军是否要追击?”率大军窝在原地的符青峰迟疑地问。   一径看着盛长渊远去的旗帜,乐浪在第三波箭袭来临时,忙命盾兵全员举盾避箭,在箭雨过后,乐浪瞬也不瞬地看着发了箭后的剩余南军们,也已开始后撤跟上盛长渊。   “将军?”还等着他答覆的符青峰,不能等地催促。   乐浪用力撇过脸,“鸣金!”   “收、收兵?”不只符青峰,所有跟在乐浪身旁的将军们全都瞪大了眼。   他说出不得不放弃的原因,“盛长渊是有备而来,倘若咱们这一追击,正好趁了盛长渊的心意引君入瓮。”连连追击了南军数日未曾休息,此时的杨军已兵马俱疲,若与战力正盛的盛长渊硬碰硬,只怕这场战争的胜败就将扭转,他可不愿让他手下三轩辕营因一个南国太子而损失惨重。   “末将等遵命。”心有不甘的符青峰与其他将军们,也只好忍下因其他两营未赶到而错失良机的闷亏。   当身后远处战场上传来鸣金之声时,负伤躺在战车上赶回采石的玉权,总算放心地吁了口气。   “殿下。”策马来到车外求见的盛长渊,在车外轻唤。   玉权随即抬手示意停下车马,在打开车门之时,就见跃下马背的盛长渊,在见了他的伤势后,一股碌地跪在他的面前。   “末将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这点伤不碍事。”玉权在旁人的撑扶下勉强坐起,“将军先命全军退守至采石吧。”   “末将遵命。”   “将军。”在他起身欲走时,满面忧心的玉权叫住他,“丹阳情况如何?”   “殿下请放心,丹阳无虞。”盛长渊走至他的面前拱手以覆,“末将之所以未依殿下之命守在丹阳,是因末将得亲自迎回殿下。”   眼中盛满感激之情的玉权,不禁自责地垂下了膀子。   “是你救了本宫一命……”当初,是他命盛长渊守住丹阳,他自个儿则是想去牵制九江,没想到,盛长渊不但守住了丹阳,还犯险救了功败垂成的他。   盛长渊微微一笑,“殿下,全朝文武大臣都还等着殿下返京呢,末将岂能教大臣们失望?”   望着他的笑意,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玉权,用力忍住喉际的哽咽,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因沿途不断受袭,因此大大拖延了行军速度的女娲营,好不容易打发了阻拦他们东进的南军后,在赶至贵安之时,即听闻乐浪正与南国太子再次交锋,紧急接获大元帅帅令前往支援的他们,方欲自贵安启程,即与伏羲营同遭到盛长渊所派出的另一支大军的突袭,因此分身无暇的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看着盛长渊救走南国太子退据采石。   因盛长渊据在采石,故而不得不放弃前进至采石,得与行军元帅信王一般皆停留在贵安的行军元帅宣王,在与伏羲营联手击退贵安袭兵占据贵安之后,探子送来消息,挥兵北上的余丹波与闵禄,已联军攻陷丹阳西南隅的宣城,正式与在三湖的赵奔筑成一堵阻止南军南下,且切断丹阳以南后援的防线。   眼看着只要拿下采石,即可攻至丹阳结束这场南征之战,被命只能停留在贵安等待大元帅到来的凤翔,并不愿意依玄玉之意与德龄一块据守在贵安,甚想就赶在轩辕营前来贵安之前,先行一步进攻南国最后两处据点,可凤翔在女娲营的行辕里召来辛渡之后,两耳所听到的谏言,却不是他所想听的。   “你说什么?”凤翔冷眯着眼,不相信居然连他也这么说。   实话实说的辛渡再次重复,“有盛长渊在,采石,不易拿下。”   “不易拿也得给我拿下来!”勃然大怒的凤翔一掌重拍在桌案上。   “并非末将有意推责,只是纵使女娲营与伏羲营联手合攻,恐怕也只是无功而返。”识时务的辛渡并不想因一时的好胜而坏了大局,“与其损兵折将,倒不如就按兵不动,静待三军会合。”   又是盛长渊……对这个杨军人人挂在嘴上的人物,凤翔是愈听愈火。   他厉声质问:“盛长渊是生了三头六臂吗?或是他有何通天本领可令你怯战?”亏他还是女娲营里与闵禄齐名的战将,居然在遇上一个从未交手过的对手后就大打退堂鼓。   见他似乎不知敌手的来龙去脉,辛渡淡淡再禀,“元帅,盛长渊祖上为南国开国功臣,世代皆为南国捍守国壁,盛长渊更是盛家领兵之辈中的佼佼者,南国能有今日,盛家与盛长渊功不可没,而文武兼备的盛长渊,更非一般有勇无谋之将。”   并非他怕了盛长渊,只是盛长渊能够收复采石,又能自乐浪手中救走南国太子,那么盛长渊的能耐自是不比一般,若是此时贸然进攻,苦战是绝对避免不了的,最重要的是,他女娲营也将因此付出代价,为了日后凤翔在朝中的前朝着想,女娲营的兵力可不能少。   “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对付不了他?”只觉耳中所进的皆是推托之辞的凤翔,冷声朝他轻笑。   定性足够且不受激的辛渡,微笑地再道,“假若此战战场是在杨国,末将当然有把握击败盛长渊,只是此战位在盛长渊所熟悉的南国国土,且盛长渊据守采石并拥有丹阳后援,末将无法击退盛长渊,自是自然。”   不愿再与他在口舌上计较的凤翔,倏地自案中起身,大步去寻来搁在架上的军图。   他边找边问:“闵禄先下在哪?”   “正与余丹波停据在宣城。”   “命闵禄立即自宣城赶来贵安,待闵禄到了,你与他即联手迎击盛长渊!”他就不信有这两位女娲营的大将联手,还怕打不下采石。   叹了口气的辛渡,走至他面前一手按下他正在翻阅的军图。   “依大元帅之令,闵禄与余丹波,必须与赵奔合守丹阳以南防线,以截断丹阳供输后援。倘若闵禄依元帅之令前来贵安,即是不守大元帅帅令,不从帅令者,按我杨**律,当斩。”以战况来看,闵禄不该走,以私利来看,闵禄是该走,但他这一走,就怕会掉了脑袋。   凤翔低寒的音调自口中迸出,“难道我就不是元帅?”   “元帅忘了吗?”辛渡不疾不徐地提醒他,“元帅之令若与大元帅之令相抵触,自是得服从大元帅帅令。”闵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到时要受责挨罚的,可是凤翔这个顶头上司。   被谏得无话可说的凤翔,忿忿地别过脸,一拳用力击在案上。   “眼看丹阳就将手到擒来,难不成你要本帅就为了一个盛长渊弃之不取?”不让他攻丹阳反而要等三军到齐,除了为战力考量外,他相信,玄玉与他一般,绝对也有着私心,若是趁了玄玉的心意,到时三军齐攻,谁知道最后究竟谁能先拿下丹阳?   “要败盛长渊,也并非不能。”站在他身旁的辛渡,在思索了一会后,心中缓缓浮出一计。   “说。”凤翔连忙转首看向他那似有把握的脸庞。   辛渡朝他抬起一指,“我杨军之中,有一人能破盛长渊。”   “谁?”   “余丹波。”武艺高强的盛长渊,不仅领军有一套,战技更是高明,而被轩辕营视为栋梁的余丹波,可没比盛长渊逊色半分。   凤翔想也不想就驳斥,“本帅说过,女娲营必须率先攻破丹阳!”   “元帅本末倒置了。”不急于一时的辛渡朝他摇首,“只要谁能生擒尧光皇帝,谁就是这场战役中的胜者,而非何人先行破城。”   经他如此一说,登时冷静下来的凤翔,盯着他那双鼓励的眼眸想了想后,他迟疑地启口。   “但余丹波必须依大元帅帅令据守宣城。”就算余丹波能破盛长渊,不也是鞭长莫及?   打算拖余丹波下水的辛渡,得意地说出计划,“待大元帅率军抵达贵安,发现我军所面临之困况,届时,元帅可向大元帅上荐伐盛长渊人选,为了大局考量,相信大元帅必定会调派兵力,命余丹波赶来支援贵安。运用此计,或许是可助我军打下采石进抵丹阳,又或许,咱们还会有另一种收获。”   凤翔好奇地再问:“何等收获?”   他露出一抹凉笑,“余丹波不敌盛长渊,贬官降职并得负起战败之责,到时群龙无首的轩辕营就只剩乐浪一人可用,如此一来,既可助女娲营接受轩辕营进攻丹阳,亦可借机铲除轩辕营一大将。”   总算弄清他拐着弯暗箭伤人的凤翔,在听完他的话后,恍然大悟地散开了深锁的眉心,并且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起这个战技与心眼都功力过人的手下大将。   他不得不承认,“之前,是我低估你了。”   辛渡微弯着身子拱手一鞠,脸上,也有着与他相同的笑容。   行军大元帅玄玉在进抵贵安,听了三军简报以及另两名行军元帅的进言之后,如辛渡所料,大元帅果真火速命守在宣城的余丹波即刻赶至贵安帅营。   当杨军三军等待已久的余丹波绕过南军防线,赶至贵安回复帅命之后,方听完大元帅所述战况,犹不及反对,就遭在大元帅行辕里的众行军元帅及将军的力荐声浪盖过,不情不愿地被大元帅命为攻打采石、丹阳的杨军行军总管。   自行辕走出后,跟在余丹波后头的顾长空,赫然发现人们的眼光全都集中在余丹波身上,人人都翘首以盼深获大元帅倚重及两名行军元帅力荐的余丹波,能想出什么破敌巧计以助杨军打下采石再攻向丹阳。   只差一步,只要打下了南国太子,就等于打垮了南国的撑天梁柱。   获悉南军在短期内并无后援,并在获得了大元帅帅令后,全力追击南国太子的乐浪,率着轩辕营所有兵士,紧跟在先行撤逃的南军后头急追,即使数日下来人累马疲,知道南军比他杨军伤亡程度更重的乐浪,不肯留给南军一丝喘息的余地凶猛急追,迫使南军不得不全速返向采石。   欲赶在南国太子与留在采石的盛长渊联成一气之前,争取时效的乐浪,将轩辕营一分为二,召来所有骑兵先行追赶敌军,另一半大军随后而到,于是在这日大雪纷飞的午后,乐浪终于追上了速度缓于他们的南军,并再次与南国太子交战于贵安近处、采石城外三十里处。   居于中路正军后方指挥大军应战的玉权,忍着作疼的箭伤,在乐浪的骑兵伍已与另一半兵伍会合之后,忙下令对战的前军守住防线,由中路正军结阵准备接替前进,但因杨军的攻势凶猛,已料到中路正军恐撑不过杨军攻击的玉权,忙召来左右将军。   “我军距采石还有多远?”   “回元帅,尚有三十里……”气喘吁吁的袁枢,跪在地上一手将陌刀插在雪堆里。   “袁枢,速派人向采石求援。”玉权迅速做出指示,“袁衡,你带着伤兵先行退回采石。”   “元帅您呢?”两位将军不约而同地问向他。   “本帅留在这阻挡杨军。”杨军之所以紧咬着他不放,是因为杨军想生擒他以打击南军士气,若不想让南军全军覆没,他就必须留在这为南军争取时间。   “殿下……”不愿留他一人孤军奋战的两位将军,不肯从命地向他摇首。   玉权怒声大喝,“军令已下,还不依令行事?”   “得令……”不得不屈从的两位将军,不忍地别过脸,起身纷率着下属离开他的跟前。   此时在战场的另一方,与玉权一般并未亲自上阵、只在后头指挥的乐浪,将此战交给符青峰进攻,眼看着符青峰所率之军,在击溃南军前军,改与南军中路正军交手,准备再次上阵助符青峰打下玉权的他,在整兵之时,却收到左翼将军来讯。   “将军,南军打算派员向采石求援。另,南军伤兵也欲退向采石。”   跃上马匹的乐浪,抬首远眺了南军所位之处一会后,朝他弹弹指。   “召来箭伍射下求援兵。”在这节骨眼,他可不能留给玉权任何希望。   “伤兵呢?”左翼将军提醒他。   “让他们走。”乐浪并不想连伤兵也不放过,“他们走不快,在他们抵达采石求援之前,这场仗即可结束。”   “遵命。”   处于杀声四起的乱阵之中,符青峰并不知敌我两方的后头各发生了何事,仅照军令带员攻向南军中路正军,在乐浪赶来与他联手之后,杨军气势顿时更胜,直捣向南国太子所处之地。   知道南军再也撑持不了多久的玉权,在命手下中路正军全力与杨军肉搏之时,不断回首看向身后采石的方向,就盼袁枢能够躲过杨军的箭袭快点抵达采石讨来援兵,但在那刻,玉权并没有见到袁枢离去的身影,却在远处见着了一面面眼熟的旗帜,心神大振的玉权摇摇晃晃地站起,瞪大了眼看着飘扬在风中的方旗上头,皆绢绣着一字——   盛。   “盛将军……”不敢相信盛长渊居然能赶到的玉权,怔怔地看着前来救主的盛长渊,已率着大批南军来到战场上。   在丹阳留有守军,亦分派了部分兵力突袭处在贵安的杨军后,自采石率大军而来的盛长渊,在攻下采石之时即得知太子遇难,决意迎回太子的他,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地,并在即将抵达此地之前,既已安排好大军,一抵战地各军伍随即展开攻防结阵,一壁派军自两侧围打杨军,一壁派出手下中路正军直扑向太子的中路正军以退乐浪。   “护驾!”冒死前来搭救玉权的盛长渊,在稳住南军阵势之后,首先派兵将太子撤至安全的后方。   “将军,敌军后援到了!”处在南军中路正军里的符青峰,见情势不妙,立即向也在阵中的乐浪回报。   得报后的乐浪眼看南军援兵数量庞大,忙不迭地先遣员后撤,但狠命攻来的盛长渊并不愿放过杨军,在迫不得已之下,乐浪只好命全员再撤,在退至一段距离后,乐浪飞快地策马至符青峰的身旁。   “敌军军员数?”没料到盛长渊竟会提前来到的乐浪,不相信即将手到擒来的南国太子,竟会在这当头遭人救走。   “超出我军。”在下属已估算出人数后,符青峰再报。   怒咬着牙关看向贵安的乐浪,气冲冲地问:“大元帅不是早就命伏羲营与女娲营自贵安前来兵援了吗?怎么到现下还没见到半抹人影?”   “伏羲营伤亡惨重,而女娲营先前似被绊在路上。”同样苦等不到人的符青峰也是满腹怒火,“探子方才来报,两营的将军正全速自贵安赶来,现下应已在路上。”   “等他们赶来,这场仗早打完了!”乐浪用力扯过手中的缰绳,喝令步兵与骑兵全都撤至盾兵的后头,先行捱过南军第一波的箭袭。   因在战场上已耗失许多兵器与军员,杨军并无足够的箭矢与箭兵还击,无法突破防线的乐浪再次下令全员后撤并重新结阵,当第二波箭雨落下之后,自盾下探出头的符青峰,讶然地看向远方。   他急忙向乐浪禀报,“将军,敌军似无意恋战!”   乐浪回首一看,就见盛长渊的中路正军已缓缓向东后撤,徒留箭兵与骑兵伍断后。   “未免我援军到达,盛长渊想先退回采石……”看穿盛长渊想法的乐浪,更是火上心头烧。   “我军是否要追击?”率大军窝在原地的符青峰迟疑地问。   一径看着盛长渊远去的旗帜,乐浪在第三波箭袭来临时,忙命盾兵全员举盾避箭,在箭雨过后,乐浪瞬也不瞬地看着发了箭后的剩余南军们,也已开始后撤跟上盛长渊。   “将军?”还等着他答覆的符青峰,不能等地催促。   乐浪用力撇过脸,“鸣金!”   “收、收兵?”不只符青峰,所有跟在乐浪身旁的将军们全都瞪大了眼。   他说出不得不放弃的原因,“盛长渊是有备而来,倘若咱们这一追击,正好趁了盛长渊的心意引君入瓮。”连连追击了南军数日未曾休息,此时的杨军已兵马俱疲,若与战力正盛的盛长渊硬碰硬,只怕这场战争的胜败就将扭转,他可不愿让他手下三轩辕营因一个南国太子而损失惨重。   “末将等遵命。”心有不甘的符青峰与其他将军们,也只好忍下因其他两营未赶到而错失良机的闷亏。   当身后远处战场上传来鸣金之声时,负伤躺在战车上赶回采石的玉权,总算放心地吁了口气。   “殿下。”策马来到车外求见的盛长渊,在车外轻唤。   玉权随即抬手示意停下车马,在打开车门之时,就见跃下马背的盛长渊,在见了他的伤势后,一股碌地跪在他的面前。   “末将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这点伤不碍事。”玉权在旁人的撑扶下勉强坐起,“将军先命全军退守至采石吧。”   “末将遵命。”   “将军。”在他起身欲走时,满面忧心的玉权叫住他,“丹阳情况如何?”   “殿下请放心,丹阳无虞。”盛长渊走至他的面前拱手以覆,“末将之所以未依殿下之命守在丹阳,是因末将得亲自迎回殿下。”   眼中盛满感激之情的玉权,不禁自责地垂下了膀子。   “是你救了本宫一命……”当初,是他命盛长渊守住丹阳,他自个儿则是想去牵制九江,没想到,盛长渊不但守住了丹阳,还犯险救了功败垂成的他。   盛长渊微微一笑,“殿下,全朝文武大臣都还等着殿下返京呢,末将岂能教大臣们失望?”   望着他的笑意,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玉权,用力忍住喉际的哽咽,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因沿途不断受袭,因此大大拖延了行军速度的女娲营,好不容易打发了阻拦他们东进的南军后,在赶至贵安之时,即听闻乐浪正与南国太子再次交锋,紧急接获大元帅帅令前往支援的他们,方欲自贵安启程,即与伏羲营同遭到盛长渊所派出的另一支大军的突袭,因此分身无暇的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看着盛长渊救走南国太子退据采石。   因盛长渊据在采石,故而不得不放弃前进至采石,得与行军元帅信王一般皆停留在贵安的行军元帅宣王,在与伏羲营联手击退贵安袭兵占据贵安之后,探子送来消息,挥兵北上的余丹波与闵禄,已联军攻陷丹阳西南隅的宣城,正式与在三湖的赵奔筑成一堵阻止南军南下,且切断丹阳以南后援的防线。   眼看着只要拿下采石,即可攻至丹阳结束这场南征之战,被命只能停留在贵安等待大元帅到来的凤翔,并不愿意依玄玉之意与德龄一块据守在贵安,甚想就赶在轩辕营前来贵安之前,先行一步进攻南国最后两处据点,可凤翔在女娲营的行辕里召来辛渡之后,两耳所听到的谏言,却不是他所想听的。   “你说什么?”凤翔冷眯着眼,不相信居然连他也这么说。   实话实说的辛渡再次重复,“有盛长渊在,采石,不易拿下。”   “不易拿也得给我拿下来!”勃然大怒的凤翔一掌重拍在桌案上。   “并非末将有意推责,只是纵使女娲营与伏羲营联手合攻,恐怕也只是无功而返。”识时务的辛渡并不想因一时的好胜而坏了大局,“与其损兵折将,倒不如就按兵不动,静待三军会合。”   又是盛长渊……对这个杨军人人挂在嘴上的人物,凤翔是愈听愈火。   他厉声质问:“盛长渊是生了三头六臂吗?或是他有何通天本领可令你怯战?”亏他还是女娲营里与闵禄齐名的战将,居然在遇上一个从未交手过的对手后就大打退堂鼓。   见他似乎不知敌手的来龙去脉,辛渡淡淡再禀,“元帅,盛长渊祖上为南国开国功臣,世代皆为南国捍守国壁,盛长渊更是盛家领兵之辈中的佼佼者,南国能有今日,盛家与盛长渊功不可没,而文武兼备的盛长渊,更非一般有勇无谋之将。”   并非他怕了盛长渊,只是盛长渊能够收复采石,又能自乐浪手中救走南国太子,那么盛长渊的能耐自是不比一般,若是此时贸然进攻,苦战是绝对避免不了的,最重要的是,他女娲营也将因此付出代价,为了日后凤翔在朝中的前朝着想,女娲营的兵力可不能少。   “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对付不了他?”只觉耳中所进的皆是推托之辞的凤翔,冷声朝他轻笑。   定性足够且不受激的辛渡,微笑地再道,“假若此战战场是在杨国,末将当然有把握击败盛长渊,只是此战位在盛长渊所熟悉的南国国土,且盛长渊据守采石并拥有丹阳后援,末将无法击退盛长渊,自是自然。”   不愿再与他在口舌上计较的凤翔,倏地自案中起身,大步去寻来搁在架上的军图。   他边找边问:“闵禄先下在哪?”   “正与余丹波停据在宣城。”   “命闵禄立即自宣城赶来贵安,待闵禄到了,你与他即联手迎击盛长渊!”他就不信有这两位女娲营的大将联手,还怕打不下采石。   叹了口气的辛渡,走至他面前一手按下他正在翻阅的军图。   “依大元帅之令,闵禄与余丹波,必须与赵奔合守丹阳以南防线,以截断丹阳供输后援。倘若闵禄依元帅之令前来贵安,即是不守大元帅帅令,不从帅令者,按我杨**律,当斩。”以战况来看,闵禄不该走,以私利来看,闵禄是该走,但他这一走,就怕会掉了脑袋。   凤翔低寒的音调自口中迸出,“难道我就不是元帅?”   “元帅忘了吗?”辛渡不疾不徐地提醒他,“元帅之令若与大元帅之令相抵触,自是得服从大元帅帅令。”闵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到时要受责挨罚的,可是凤翔这个顶头上司。   被谏得无话可说的凤翔,忿忿地别过脸,一拳用力击在案上。   “眼看丹阳就将手到擒来,难不成你要本帅就为了一个盛长渊弃之不取?”不让他攻丹阳反而要等三军到齐,除了为战力考量外,他相信,玄玉与他一般,绝对也有着私心,若是趁了玄玉的心意,到时三军齐攻,谁知道最后究竟谁能先拿下丹阳?   “要败盛长渊,也并非不能。”站在他身旁的辛渡,在思索了一会后,心中缓缓浮出一计。   “说。”凤翔连忙转首看向他那似有把握的脸庞。   辛渡朝他抬起一指,“我杨军之中,有一人能破盛长渊。”   “谁?”   “余丹波。”武艺高强的盛长渊,不仅领军有一套,战技更是高明,而被轩辕营视为栋梁的余丹波,可没比盛长渊逊色半分。   凤翔想也不想就驳斥,“本帅说过,女娲营必须率先攻破丹阳!”   “元帅本末倒置了。”不急于一时的辛渡朝他摇首,“只要谁能生擒尧光皇帝,谁就是这场战役中的胜者,而非何人先行破城。”   经他如此一说,登时冷静下来的凤翔,盯着他那双鼓励的眼眸想了想后,他迟疑地启口。   “但余丹波必须依大元帅帅令据守宣城。”就算余丹波能破盛长渊,不也是鞭长莫及?   打算拖余丹波下水的辛渡,得意地说出计划,“待大元帅率军抵达贵安,发现我军所面临之困况,届时,元帅可向大元帅上荐伐盛长渊人选,为了大局考量,相信大元帅必定会调派兵力,命余丹波赶来支援贵安。运用此计,或许是可助我军打下采石进抵丹阳,又或许,咱们还会有另一种收获。”   凤翔好奇地再问:“何等收获?”   他露出一抹凉笑,“余丹波不敌盛长渊,贬官降职并得负起战败之责,到时群龙无首的轩辕营就只剩乐浪一人可用,如此一来,既可助女娲营接受轩辕营进攻丹阳,亦可借机铲除轩辕营一大将。”   总算弄清他拐着弯暗箭伤人的凤翔,在听完他的话后,恍然大悟地散开了深锁的眉心,并且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审视起这个战技与心眼都功力过人的手下大将。   他不得不承认,“之前,是我低估你了。”   辛渡微弯着身子拱手一鞠,脸上,也有着与他相同的笑容。   行军大元帅玄玉在进抵贵安,听了三军简报以及另两名行军元帅的进言之后,如辛渡所料,大元帅果真火速命守在宣城的余丹波即刻赶至贵安帅营。   当杨军三军等待已久的余丹波绕过南军防线,赶至贵安回复帅命之后,方听完大元帅所述战况,犹不及反对,就遭在大元帅行辕里的众行军元帅及将军的力荐声浪盖过,不情不愿地被大元帅命为攻打采石、丹阳的杨军行军总管。   自行辕走出后,跟在余丹波后头的顾长空,赫然发现人们的眼光全都集中在余丹波身上,人人都翘首以盼深获大元帅倚重及两名行军元帅力荐的余丹波,能想出什么破敌巧计以助杨军打下采石再攻向丹阳。 第十二章   一夕之间,余丹波成了杨军的希望。   一进入自个儿的营帐,大步走至案前的余丹波,怒气冲冲地取来军图,一股碌地将它摊平在案上。   “行军总管……”顾长空啧啧有声地赞叹,“你又高升了。”同样都是打仗,其它营的将军自开战以来都没什么动静,为什么余丹波就是有法子在战中官升一等?   “高兴什么?”余丹波的脸色很阴沉,“不过是个战罢即解的官。”高升?真要高升,那就别在战事一结束就解除他的军权,他又不是专供利用的傀儡。   终于注意到顶头上司的心情似乎正差得很,不想被余火扫到的顾长空,本是打算摸摸鼻子退出帐外,但累积在他腹中的疑问,却又留住了他的双脚。   “这个盛长渊是何许人物?”特意将他们自宣城调来贵安,为的,就是一名南国大将?怎么杨国三军人人都这么看得起盛长渊?   早就看穿女娲营伎俩的余丹波,愈想愈是火上心头烧,“会令辛渡头疼,故而不得不把攻采石一事推到我这来的人物。”   顾长空脸上盛满愕然,“难道连辛渡也对付不了他?”那么自负的辛渡,居然会承认对付不了盛长渊,所以才会请凤翔找来余丹波?   “哼,辛渡是不想在盛长渊手中创下战败之绩。”辛渡对自个儿的项上人头可是珍惜得紧,他怎会去冒这种风险?   有些弄清方才在行辕里的诡谲气氛是从何而来的顾长空,明白地点点头,而后有些担心地看向正两手叉着腰,站在案前边看军图边发火的余丹波。   “那么……”他问得很小心,“你有把握击退盛长渊吗?”如果说女娲营没有法子,轩辕营也想不出退敌之法,他们可不能指望伏羲营能够接手。   余丹波更是没好气,“大元帅既都已把盛长渊交给我了,就算没把握,我又能如何?”   站在顾长空身旁与顾长空有难同当的百夫长,在他又继续开口惹毛余丹波之前,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就别再为心烦的余丹波添乱,最后是学他一样把嘴给闭起来。   “丹波!”未料顾长空才学乖地把嘴闭上,另一个同样不识相的人物,偏也挑在这个时候进帐来增加余丹波的火气。   “连你也来这担心我拿不拿得回采石?”余丹波以冷冷的语调问向方才在行辕里,居然和其他人一样,也赞成他去拿下采石的乐浪。   虽然一旁的顾长空与百夫长都已拼命打手势向他暗示,可少了一根筋的乐浪就是没见着,也没发现满腔怒火无处些的余丹波,此刻的目光相当不友善。   他还好心地开口,“我是来告诉你,我与盛长渊交过手。”   “我知道。”早就在心底默默把乐浪骂过十来回的余丹波,气的不只是方才乐浪和辛渡一样力荐他去对付盛长渊,他更气的是,在乐浪头一回与盛长渊交手时,乐浪干啥不一口气解决盛长渊,反倒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扔到他这边来。   “这家伙不简单,不但能先拿下采石,还能一鼓作气再从我手中救走南国太子安然退回采石,因此我希望你千万别轻敌。”这小子的性子就跟辛渡一样自傲,就怕余丹波会太瞧不起盛长渊而铸下大错,因此他才不得不来这提醒一下。   余丹波听了表情更是僵硬,“我不会犯轻敌这毛病。”现下他只怕他会犯下误杀同僚的大罪。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的乐浪还关怀地问,“如何,想出如何攻下采石之计了吗?”   他索性用力转过头去,“还没有。”   “大元帅及两位行军元帅都还等着呢。”现下杨军全都等着他想出计策破盛长渊,他要是缓个一日,三军就得等他一日,为了大军的粮草着想,他可不能拖上太久。   “再急,也是要等!”终于爆发的余丹波,双掌用力地拍打在案上大吼。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乐浪,眨了眨眼,总算发现了余丹波的不对劲之处。   “你就别催了,没见他脸色很难看吗?”赶在余丹波把军帐掀了前,与百夫长一块将乐浪拖至一旁的顾长空,挨在他耳边小声地请他帮帮忙。   “他……”恍然大悟的乐浪实在很难相信,“他会遇上难题?”这个打从认识他起就知道他是个自恋过头的家伙,天底下也会有他办不到的事?这怎么可能?   顾长空白他一眼,“都写在他脸上了,还问?”   看着余丹波的背影,乐浪讷讷地道。   “不只是我,大元帅和两位行军元帅都对他很有信心……”要不是他知道余丹波的脑袋比长相管用,在玄玉命余丹波为进攻采石与丹阳的行军总管时,他也不会跟着开口帮腔。   百夫长摊摊两手,“再有信心,也得先让将军想出破敌之计吧?”   “咱们还是现出去吧,就让他在这仔细想想。”摸透余丹波的性子,打算走为上策的顾长空拖着乐浪,“别说我没提醒你,现下谁要是留在他身边谁准倒大霉。”   “走吧走吧……”相识多年,知道余丹波要是发起脾气就没完没了的乐浪,也避风头地赶紧拉走还站在原地的百夫长。   “乐浪。”余丹波却在他们踏出帐前留住他的脚步。   乐浪不解地回过头来。   “你见着玉权了?”   “在战场上见过。”乐浪一愕,复而掩饰地笑笑。   已经听说过他曾经自请出战玉权,却遭玄玉拒绝,但在霍天行战败之后才在玄玉令下继续战事,余丹波不禁要猜想,那是领军对上玉权的乐浪,究竟是自素节所给予的伤痛中走出来了没有。   但他没有问,因他在此时乐浪的目光中,已有了答案。   他摆摆手,“没事,我不过问问。”   “我的事你别操心,先烦恼你自个儿吧。”知道余丹波始终都对他的私事放心不下,乐浪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尖,要他先把眼前令他头疼的大事办成才最要紧。   余丹波撇撇嘴角,在他幸灾乐祸的笑意中回过头来,低首正视着自贵安至丹阳一带的地形图,但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在行辕里,当凤翔主动上荐玄玉将他给调来贵安时,坐在一旁看戏的辛渡,脸上那副嘲弄的模样。   要破盛长渊并非易事,他完全明白为何辛渡会觉得棘手,更明白想借此一事拖他下水的辛渡,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能不能打退盛长渊,辛渡所期待的,是他的战败,而与辛渡联成一气的凤翔与德龄,则是想借轩辕营的战败,让手下之营压过轩辕营,好在日后减损玄玉麾下的兵力。   啧,玄玉真该把袁天印一并带来的,至少在那时候,袁天印或许能替玄玉避免掉这个其它两营联手造成的**,纵使那两位行军元帅说得再怎么理所当然。   “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多年前袁天印曾对他说过的话语,在他心烦意乱的这当头,突地自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令他回想起当时袁天印眼中那份信任他的目光,以及当玄玉头一回在文库里找到他时,脸上那份充满期待的模样。   深深吸了口气后,挥去所有不满的情绪,重新振作的他,取来案上杨军三大营各营目前仍剩的军员资料,细细研究一会后,他再取来探子所估,盛长渊手下所拥南军的数目。   游移在军图上的指尖,在帐中蜡烛又烧尽了一根后重燃新烛之时,停止了移动,而在余丹波的眼中,也透露出将计就计的光芒。   他以指敲了敲军图上辛渡所统率的女娲营,“是你把我推上这位置的,因此代价,你就多少得付点。”   “女娲营主去诱敌?”   当召集杨军三军将领的行军总管余丹波,于行军总管帐内公布攻采石之计后,位在座间的辛渡,不满地站起身质问。   余丹波瞥他一眼,“本总管方才已说得很清楚了。”   总管二字一进耳,立即了解余丹波是刻意想拿行军总管这位置压他的辛渡,只好将已到了口边的反驳咽回腹里。   “末将遵命。”诱敌就诱敌,不能建功立业也罢,反正届时得花力气攻打盛长渊的又不是他。   “慢。”余丹波要他别高兴地太早,“我还未把话说完。”本欲坐下的辛渡,站在原地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他淡淡再续,“叫战之后,女娲营只许胜不许败,天黑之后,女娲营只许败不许胜。”   “什么?”辛渡当下黑了一张脸。   “盛长渊不笨,若女娲营一开始佯败遁逃,盛长渊定会识破女娲营主在诱敌,决不会轻易离开采石追击。”余丹波说说得头头是道,“辛将军只许胜,是得引出盛长渊,只许败,是为引盛长渊离开采石。”   玩他?   赫然发觉余丹波竟运用军权耍弄他,自尊心甚高,更无法容忍失败的辛渡,涨着脸、抿着嘴,根本就没预料到余丹波所谓的诱敌之军,竟就是首先与盛长渊对战之军,而且余丹波还要他得容下“战败”这二字!   “此战女娲营肩负重任,若女娲营有半分差池,或是没据令力行,可别怪本总管没把话说在前头。”反过来将辛渡一军的余丹波,重重撂下狠话,“本总管在战罢解职之前,定会要辛将军的项上人头为此战负责!”   相较于气得脸色由黑转青的辛渡,面色苍白的符青峰,则是坐在乐浪的身旁不断以袖拭汗,而同样也明白余丹波记仇性子又犯上的顾长空,则是索性以手掩面,不愿再去看爱结仇的余丹波,又跟女娲营的大将结下梁子。   余丹波连看都懒得看辛渡一眼,径自转过头去对燕子楼吩咐。   “燕将军,你率两万骑兵换上南军服装,潜至采石后方切断南军供输。”   打从犯南以来,次次任务都是性命悬在刀口上,从没一回简单轻松的燕子楼,原本就不认为在采石之役里,他能有那种不必冒险的好运道,因此在听到他又被分配到这等要人命的任务后,他人命地叹了口气。   “遵命。”偏心,同样都是轩辕营之将,比他年轻的顾长空和符青峰都有靠山,就只有他老是孤军奋战,这根本就是歧视他年纪大嘛。   余丹波继续再道出计划,“女娲营战退至据点后,伏羲营与轩辕营即自采石左右发动夹击,燕将军率军切断敌军退路后,女娲营立即回头反击。”   辛渡的音调霎时低寒至极点,“反击?”诱敌不够,他还得率军回去攻打盛长渊?   “如此,我军方能造成四战之地的局面。”余丹波扬起头来,大声向在场所有将军命令,“我要盛长渊出得了采石回不了采石!”   望着余丹波自信的模样,不语的众人,在下一刻皆不约而同地转看向怒容满面的辛渡,并打心底同情起他。   余丹波凉声轻问:“辛将军还有何高见?”哼,跟他玩心机耍手段?辛渡以为他没本事奉陪吗?   “敢问总管,那采石城呢?”辛渡随即指出他尚未分配到攻城的人选。   余丹波示威地朝他眯了眯眼,“本总管会亲自拿下。”   有功,余丹波去领,有劳,他辛渡来办?   默默把这笔帐记下的辛渡,兀自握紧了拳心,硬是强迫自己咽下这口闷气。   “众将军对本总管之计有无他见?”发落完毕后,余丹波环视在场众人一会。   无人敢出口声源辛渡,也无人愿去替辛渡分担战务的帐内,默然一片。   余丹波站起身,一手高举玄玉所赐兵符,“奉大元帅帅令,杨军三军,正午展开攻击!”   “得令!”   得赶在短短数个时辰内整顿完三军的各营将军,在得令后,纷速退出总管帐中准备点兵出战,惟有遣符青峰先行点兵的乐浪,在众人出帐后仍留在帐中。   满腹迷思的乐浪不得不问。   “为何你要重用女娲营?”按理,身为行军总管、手下拥有轩辕营的他,应当该把轩辕营当成主力才是,怎么他反倒是……   余丹波低声冷笑,“谁教我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上回,他要了闵禄的一只眼,这回,他要辛渡的女娲营,在盛长渊的手中起码损失一半兵力。   “啊?”一头雾水的乐浪有听没有懂。   他也不想解释,“没什么,我只是未雨绸缪。”   既然想毁轩辕营以在日后助凤翔的辛渡要把眼光放得那么远,那他也就依样画葫芦,也趁机灭南的战事中,消耗掉女娲营的兵力,以助日后玄玉在争皇之路上打下其他皇兄弟。   乐浪更是疑云罩顶,“未雨绸缪?”   “别多问了,快去准备与伏羲营联手助攻。”不指望他会懂的余丹波打发性地推他离开。   “丹波。”不肯走的乐浪,反而严肃地看着他。   “嗯?”   乐浪忧心忡忡,“这场仗,你有把握吧?”身为行军总管,若是战败,就得负起战败之责,而依他杨军军律,上位者若是战败,不是买罪就是死路一条,偏偏这小子的性子,是决不可能愿意买罪的……   余丹波回以一笑,“你说呢?”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见着他脸上的笑意后,松了口气的乐浪拍拍他的肩,“我去做准备。”   手中握着兵符的余丹波,在乐浪跨出帐外后,倍感压力的他,不再掩饰地深吐一口气,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余将军。”   认出来者声音的余丹波马上旋过身,“参见大元帅。”   “我都听说了。”信步走至他面前的玄玉笑笑地问:“你让女娲营挑起攻打采石的重任?”他就知道被任为行军总管的余丹波,绝对是心有不甘。   余丹波说得冠冕堂皇,“轩辕营必须保留实力攻打丹阳。”   “除此之外,你确定你不是在报仇?”相当了解他的玄玉,慢条斯理地拆穿他的心结。   不想欺骗他的余丹波,索性大咧咧的承认,“末将当然是在报仇。”   回想起当年余丹波头一回在河南府带兵打流寇之时,也曾因私情而差点误了大事,玄玉不得不提醒他一下。   “公与私,这些年下来,你可分清了?”   余丹波反问:“大元帅还是信不过末将?”   “分清了吗?”只想得到答案的玄玉并没有心情与他说笑。   “末将绝不会拿战事当儿戏。”遭他一瞪,余丹波当下站直了身子正色以覆。   “记住。”将希望全系在他身上的玄玉,殷殷向他叮嘱,“你的胜败,不仅是左右杨军的生死。”战败事小,他这个大元帅可被贬被罚,但他可不愿因为战败而失了余丹波这名大将。   “末将明白。”余丹波沉声向他承诺,“末将,定不让大元帅失望。”   一夕之间,余丹波成了杨军的希望。   一进入自个儿的营帐,大步走至案前的余丹波,怒气冲冲地取来军图,一股碌地将它摊平在案上。   “行军总管……”顾长空啧啧有声地赞叹,“你又高升了。”同样都是打仗,其它营的将军自开战以来都没什么动静,为什么余丹波就是有法子在战中官升一等?   “高兴什么?”余丹波的脸色很阴沉,“不过是个战罢即解的官。”高升?真要高升,那就别在战事一结束就解除他的军权,他又不是专供利用的傀儡。   终于注意到顶头上司的心情似乎正差得很,不想被余火扫到的顾长空,本是打算摸摸鼻子退出帐外,但累积在他腹中的疑问,却又留住了他的双脚。   “这个盛长渊是何许人物?”特意将他们自宣城调来贵安,为的,就是一名南国大将?怎么杨国三军人人都这么看得起盛长渊?   早就看穿女娲营伎俩的余丹波,愈想愈是火上心头烧,“会令辛渡头疼,故而不得不把攻采石一事推到我这来的人物。”   顾长空脸上盛满愕然,“难道连辛渡也对付不了他?”那么自负的辛渡,居然会承认对付不了盛长渊,所以才会请凤翔找来余丹波?   “哼,辛渡是不想在盛长渊手中创下战败之绩。”辛渡对自个儿的项上人头可是珍惜得紧,他怎会去冒这种风险?   有些弄清方才在行辕里的诡谲气氛是从何而来的顾长空,明白地点点头,而后有些担心地看向正两手叉着腰,站在案前边看军图边发火的余丹波。   “那么……”他问得很小心,“你有把握击退盛长渊吗?”如果说女娲营没有法子,轩辕营也想不出退敌之法,他们可不能指望伏羲营能够接手。   余丹波更是没好气,“大元帅既都已把盛长渊交给我了,就算没把握,我又能如何?”   站在顾长空身旁与顾长空有难同当的百夫长,在他又继续开口惹毛余丹波之前,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就别再为心烦的余丹波添乱,最后是学他一样把嘴给闭起来。   “丹波!”未料顾长空才学乖地把嘴闭上,另一个同样不识相的人物,偏也挑在这个时候进帐来增加余丹波的火气。   “连你也来这担心我拿不拿得回采石?”余丹波以冷冷的语调问向方才在行辕里,居然和其他人一样,也赞成他去拿下采石的乐浪。   虽然一旁的顾长空与百夫长都已拼命打手势向他暗示,可少了一根筋的乐浪就是没见着,也没发现满腔怒火无处些的余丹波,此刻的目光相当不友善。   他还好心地开口,“我是来告诉你,我与盛长渊交过手。”   “我知道。”早就在心底默默把乐浪骂过十来回的余丹波,气的不只是方才乐浪和辛渡一样力荐他去对付盛长渊,他更气的是,在乐浪头一回与盛长渊交手时,乐浪干啥不一口气解决盛长渊,反倒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扔到他这边来。   “这家伙不简单,不但能先拿下采石,还能一鼓作气再从我手中救走南国太子安然退回采石,因此我希望你千万别轻敌。”这小子的性子就跟辛渡一样自傲,就怕余丹波会太瞧不起盛长渊而铸下大错,因此他才不得不来这提醒一下。   余丹波听了表情更是僵硬,“我不会犯轻敌这毛病。”现下他只怕他会犯下误杀同僚的大罪。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的乐浪还关怀地问,“如何,想出如何攻下采石之计了吗?”   他索性用力转过头去,“还没有。”   “大元帅及两位行军元帅都还等着呢。”现下杨军全都等着他想出计策破盛长渊,他要是缓个一日,三军就得等他一日,为了大军的粮草着想,他可不能拖上太久。   “再急,也是要等!”终于爆发的余丹波,双掌用力地拍打在案上大吼。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乐浪,眨了眨眼,总算发现了余丹波的不对劲之处。   “你就别催了,没见他脸色很难看吗?”赶在余丹波把军帐掀了前,与百夫长一块将乐浪拖至一旁的顾长空,挨在他耳边小声地请他帮帮忙。   “他……”恍然大悟的乐浪实在很难相信,“他会遇上难题?”这个打从认识他起就知道他是个自恋过头的家伙,天底下也会有他办不到的事?这怎么可能?   顾长空白他一眼,“都写在他脸上了,还问?”   看着余丹波的背影,乐浪讷讷地道。   “不只是我,大元帅和两位行军元帅都对他很有信心……”要不是他知道余丹波的脑袋比长相管用,在玄玉命余丹波为进攻采石与丹阳的行军总管时,他也不会跟着开口帮腔。   百夫长摊摊两手,“再有信心,也得先让将军想出破敌之计吧?”   “咱们还是现出去吧,就让他在这仔细想想。”摸透余丹波的性子,打算走为上策的顾长空拖着乐浪,“别说我没提醒你,现下谁要是留在他身边谁准倒大霉。”   “走吧走吧……”相识多年,知道余丹波要是发起脾气就没完没了的乐浪,也避风头地赶紧拉走还站在原地的百夫长。   “乐浪。”余丹波却在他们踏出帐前留住他的脚步。   乐浪不解地回过头来。   “你见着玉权了?”   “在战场上见过。”乐浪一愕,复而掩饰地笑笑。   已经听说过他曾经自请出战玉权,却遭玄玉拒绝,但在霍天行战败之后才在玄玉令下继续战事,余丹波不禁要猜想,那是领军对上玉权的乐浪,究竟是自素节所给予的伤痛中走出来了没有。   但他没有问,因他在此时乐浪的目光中,已有了答案。   他摆摆手,“没事,我不过问问。”   “我的事你别操心,先烦恼你自个儿吧。”知道余丹波始终都对他的私事放心不下,乐浪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尖,要他先把眼前令他头疼的大事办成才最要紧。   余丹波撇撇嘴角,在他幸灾乐祸的笑意中回过头来,低首正视着自贵安至丹阳一带的地形图,但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在行辕里,当凤翔主动上荐玄玉将他给调来贵安时,坐在一旁看戏的辛渡,脸上那副嘲弄的模样。   要破盛长渊并非易事,他完全明白为何辛渡会觉得棘手,更明白想借此一事拖他下水的辛渡,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能不能打退盛长渊,辛渡所期待的,是他的战败,而与辛渡联成一气的凤翔与德龄,则是想借轩辕营的战败,让手下之营压过轩辕营,好在日后减损玄玉麾下的兵力。   啧,玄玉真该把袁天印一并带来的,至少在那时候,袁天印或许能替玄玉避免掉这个其它两营联手造成的**,纵使那两位行军元帅说得再怎么理所当然。   “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多年前袁天印曾对他说过的话语,在他心烦意乱的这当头,突地自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令他回想起当时袁天印眼中那份信任他的目光,以及当玄玉头一回在文库里找到他时,脸上那份充满期待的模样。   深深吸了口气后,挥去所有不满的情绪,重新振作的他,取来案上杨军三大营各营目前仍剩的军员资料,细细研究一会后,他再取来探子所估,盛长渊手下所拥南军的数目。   游移在军图上的指尖,在帐中蜡烛又烧尽了一根后重燃新烛之时,停止了移动,而在余丹波的眼中,也透露出将计就计的光芒。   他以指敲了敲军图上辛渡所统率的女娲营,“是你把我推上这位置的,因此代价,你就多少得付点。”   “女娲营主去诱敌?”   当召集杨军三军将领的行军总管余丹波,于行军总管帐内公布攻采石之计后,位在座间的辛渡,不满地站起身质问。   余丹波瞥他一眼,“本总管方才已说得很清楚了。”   总管二字一进耳,立即了解余丹波是刻意想拿行军总管这位置压他的辛渡,只好将已到了口边的反驳咽回腹里。   “末将遵命。”诱敌就诱敌,不能建功立业也罢,反正届时得花力气攻打盛长渊的又不是他。   “慢。”余丹波要他别高兴地太早,“我还未把话说完。”本欲坐下的辛渡,站在原地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他淡淡再续,“叫战之后,女娲营只许胜不许败,天黑之后,女娲营只许败不许胜。”   “什么?”辛渡当下黑了一张脸。   “盛长渊不笨,若女娲营一开始佯败遁逃,盛长渊定会识破女娲营主在诱敌,决不会轻易离开采石追击。”余丹波说说得头头是道,“辛将军只许胜,是得引出盛长渊,只许败,是为引盛长渊离开采石。”   玩他?   赫然发觉余丹波竟运用军权耍弄他,自尊心甚高,更无法容忍失败的辛渡,涨着脸、抿着嘴,根本就没预料到余丹波所谓的诱敌之军,竟就是首先与盛长渊对战之军,而且余丹波还要他得容下“战败”这二字!   “此战女娲营肩负重任,若女娲营有半分差池,或是没据令力行,可别怪本总管没把话说在前头。”反过来将辛渡一军的余丹波,重重撂下狠话,“本总管在战罢解职之前,定会要辛将军的项上人头为此战负责!”   相较于气得脸色由黑转青的辛渡,面色苍白的符青峰,则是坐在乐浪的身旁不断以袖拭汗,而同样也明白余丹波记仇性子又犯上的顾长空,则是索性以手掩面,不愿再去看爱结仇的余丹波,又跟女娲营的大将结下梁子。   余丹波连看都懒得看辛渡一眼,径自转过头去对燕子楼吩咐。   “燕将军,你率两万骑兵换上南军服装,潜至采石后方切断南军供输。”   打从犯南以来,次次任务都是性命悬在刀口上,从没一回简单轻松的燕子楼,原本就不认为在采石之役里,他能有那种不必冒险的好运道,因此在听到他又被分配到这等要人命的任务后,他人命地叹了口气。   “遵命。”偏心,同样都是轩辕营之将,比他年轻的顾长空和符青峰都有靠山,就只有他老是孤军奋战,这根本就是歧视他年纪大嘛。   余丹波继续再道出计划,“女娲营战退至据点后,伏羲营与轩辕营即自采石左右发动夹击,燕将军率军切断敌军退路后,女娲营立即回头反击。”   辛渡的音调霎时低寒至极点,“反击?”诱敌不够,他还得率军回去攻打盛长渊?   “如此,我军方能造成四战之地的局面。”余丹波扬起头来,大声向在场所有将军命令,“我要盛长渊出得了采石回不了采石!”   望着余丹波自信的模样,不语的众人,在下一刻皆不约而同地转看向怒容满面的辛渡,并打心底同情起他。   余丹波凉声轻问:“辛将军还有何高见?”哼,跟他玩心机耍手段?辛渡以为他没本事奉陪吗?   “敢问总管,那采石城呢?”辛渡随即指出他尚未分配到攻城的人选。   余丹波示威地朝他眯了眯眼,“本总管会亲自拿下。”   有功,余丹波去领,有劳,他辛渡来办?   默默把这笔帐记下的辛渡,兀自握紧了拳心,硬是强迫自己咽下这口闷气。   “众将军对本总管之计有无他见?”发落完毕后,余丹波环视在场众人一会。   无人敢出口声源辛渡,也无人愿去替辛渡分担战务的帐内,默然一片。   余丹波站起身,一手高举玄玉所赐兵符,“奉大元帅帅令,杨军三军,正午展开攻击!”   “得令!”   得赶在短短数个时辰内整顿完三军的各营将军,在得令后,纷速退出总管帐中准备点兵出战,惟有遣符青峰先行点兵的乐浪,在众人出帐后仍留在帐中。   满腹迷思的乐浪不得不问。   “为何你要重用女娲营?”按理,身为行军总管、手下拥有轩辕营的他,应当该把轩辕营当成主力才是,怎么他反倒是……   余丹波低声冷笑,“谁教我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上回,他要了闵禄的一只眼,这回,他要辛渡的女娲营,在盛长渊的手中起码损失一半兵力。   “啊?”一头雾水的乐浪有听没有懂。   他也不想解释,“没什么,我只是未雨绸缪。”   既然想毁轩辕营以在日后助凤翔的辛渡要把眼光放得那么远,那他也就依样画葫芦,也趁机灭南的战事中,消耗掉女娲营的兵力,以助日后玄玉在争皇之路上打下其他皇兄弟。   乐浪更是疑云罩顶,“未雨绸缪?”   “别多问了,快去准备与伏羲营联手助攻。”不指望他会懂的余丹波打发性地推他离开。   “丹波。”不肯走的乐浪,反而严肃地看着他。   “嗯?”   乐浪忧心忡忡,“这场仗,你有把握吧?”身为行军总管,若是战败,就得负起战败之责,而依他杨军军律,上位者若是战败,不是买罪就是死路一条,偏偏这小子的性子,是决不可能愿意买罪的……   余丹波回以一笑,“你说呢?”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见着他脸上的笑意后,松了口气的乐浪拍拍他的肩,“我去做准备。”   手中握着兵符的余丹波,在乐浪跨出帐外后,倍感压力的他,不再掩饰地深吐一口气,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余将军。”   认出来者声音的余丹波马上旋过身,“参见大元帅。”   “我都听说了。”信步走至他面前的玄玉笑笑地问:“你让女娲营挑起攻打采石的重任?”他就知道被任为行军总管的余丹波,绝对是心有不甘。   余丹波说得冠冕堂皇,“轩辕营必须保留实力攻打丹阳。”   “除此之外,你确定你不是在报仇?”相当了解他的玄玉,慢条斯理地拆穿他的心结。   不想欺骗他的余丹波,索性大咧咧的承认,“末将当然是在报仇。”   回想起当年余丹波头一回在河南府带兵打流寇之时,也曾因私情而差点误了大事,玄玉不得不提醒他一下。   “公与私,这些年下来,你可分清了?”   余丹波反问:“大元帅还是信不过末将?”   “分清了吗?”只想得到答案的玄玉并没有心情与他说笑。   “末将绝不会拿战事当儿戏。”遭他一瞪,余丹波当下站直了身子正色以覆。   “记住。”将希望全系在他身上的玄玉,殷殷向他叮嘱,“你的胜败,不仅是左右杨军的生死。”战败事小,他这个大元帅可被贬被罚,但他可不愿因为战败而失了余丹波这名大将。   “末将明白。”余丹波沉声向他承诺,“末将,定不让大元帅失望。”   一夕之间,余丹波成了杨军的希望。   一进入自个儿的营帐,大步走至案前的余丹波,怒气冲冲地取来军图,一股碌地将它摊平在案上。   “行军总管……”顾长空啧啧有声地赞叹,“你又高升了。”同样都是打仗,其它营的将军自开战以来都没什么动静,为什么余丹波就是有法子在战中官升一等?   “高兴什么?”余丹波的脸色很阴沉,“不过是个战罢即解的官。”高升?真要高升,那就别在战事一结束就解除他的军权,他又不是专供利用的傀儡。   终于注意到顶头上司的心情似乎正差得很,不想被余火扫到的顾长空,本是打算摸摸鼻子退出帐外,但累积在他腹中的疑问,却又留住了他的双脚。   “这个盛长渊是何许人物?”特意将他们自宣城调来贵安,为的,就是一名南国大将?怎么杨国三军人人都这么看得起盛长渊?   早就看穿女娲营伎俩的余丹波,愈想愈是火上心头烧,“会令辛渡头疼,故而不得不把攻采石一事推到我这来的人物。”   顾长空脸上盛满愕然,“难道连辛渡也对付不了他?”那么自负的辛渡,居然会承认对付不了盛长渊,所以才会请凤翔找来余丹波?   “哼,辛渡是不想在盛长渊手中创下战败之绩。”辛渡对自个儿的项上人头可是珍惜得紧,他怎会去冒这种风险?   有些弄清方才在行辕里的诡谲气氛是从何而来的顾长空,明白地点点头,而后有些担心地看向正两手叉着腰,站在案前边看军图边发火的余丹波。   “那么……”他问得很小心,“你有把握击退盛长渊吗?”如果说女娲营没有法子,轩辕营也想不出退敌之法,他们可不能指望伏羲营能够接手。   余丹波更是没好气,“大元帅既都已把盛长渊交给我了,就算没把握,我又能如何?”   站在顾长空身旁与顾长空有难同当的百夫长,在他又继续开口惹毛余丹波之前,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就别再为心烦的余丹波添乱,最后是学他一样把嘴给闭起来。   “丹波!”未料顾长空才学乖地把嘴闭上,另一个同样不识相的人物,偏也挑在这个时候进帐来增加余丹波的火气。   “连你也来这担心我拿不拿得回采石?”余丹波以冷冷的语调问向方才在行辕里,居然和其他人一样,也赞成他去拿下采石的乐浪。   虽然一旁的顾长空与百夫长都已拼命打手势向他暗示,可少了一根筋的乐浪就是没见着,也没发现满腔怒火无处些的余丹波,此刻的目光相当不友善。   他还好心地开口,“我是来告诉你,我与盛长渊交过手。”   “我知道。”早就在心底默默把乐浪骂过十来回的余丹波,气的不只是方才乐浪和辛渡一样力荐他去对付盛长渊,他更气的是,在乐浪头一回与盛长渊交手时,乐浪干啥不一口气解决盛长渊,反倒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扔到他这边来。   “这家伙不简单,不但能先拿下采石,还能一鼓作气再从我手中救走南国太子安然退回采石,因此我希望你千万别轻敌。”这小子的性子就跟辛渡一样自傲,就怕余丹波会太瞧不起盛长渊而铸下大错,因此他才不得不来这提醒一下。   余丹波听了表情更是僵硬,“我不会犯轻敌这毛病。”现下他只怕他会犯下误杀同僚的大罪。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的乐浪还关怀地问,“如何,想出如何攻下采石之计了吗?”   他索性用力转过头去,“还没有。”   “大元帅及两位行军元帅都还等着呢。”现下杨军全都等着他想出计策破盛长渊,他要是缓个一日,三军就得等他一日,为了大军的粮草着想,他可不能拖上太久。   “再急,也是要等!”终于爆发的余丹波,双掌用力地拍打在案上大吼。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乐浪,眨了眨眼,总算发现了余丹波的不对劲之处。   “你就别催了,没见他脸色很难看吗?”赶在余丹波把军帐掀了前,与百夫长一块将乐浪拖至一旁的顾长空,挨在他耳边小声地请他帮帮忙。   “他……”恍然大悟的乐浪实在很难相信,“他会遇上难题?”这个打从认识他起就知道他是个自恋过头的家伙,天底下也会有他办不到的事?这怎么可能?   顾长空白他一眼,“都写在他脸上了,还问?”   看着余丹波的背影,乐浪讷讷地道。   “不只是我,大元帅和两位行军元帅都对他很有信心……”要不是他知道余丹波的脑袋比长相管用,在玄玉命余丹波为进攻采石与丹阳的行军总管时,他也不会跟着开口帮腔。   百夫长摊摊两手,“再有信心,也得先让将军想出破敌之计吧?”   “咱们还是现出去吧,就让他在这仔细想想。”摸透余丹波的性子,打算走为上策的顾长空拖着乐浪,“别说我没提醒你,现下谁要是留在他身边谁准倒大霉。”   “走吧走吧……”相识多年,知道余丹波要是发起脾气就没完没了的乐浪,也避风头地赶紧拉走还站在原地的百夫长。   “乐浪。”余丹波却在他们踏出帐前留住他的脚步。   乐浪不解地回过头来。   “你见着玉权了?”   “在战场上见过。”乐浪一愕,复而掩饰地笑笑。   已经听说过他曾经自请出战玉权,却遭玄玉拒绝,但在霍天行战败之后才在玄玉令下继续战事,余丹波不禁要猜想,那是领军对上玉权的乐浪,究竟是自素节所给予的伤痛中走出来了没有。   但他没有问,因他在此时乐浪的目光中,已有了答案。   他摆摆手,“没事,我不过问问。”   “我的事你别操心,先烦恼你自个儿吧。”知道余丹波始终都对他的私事放心不下,乐浪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尖,要他先把眼前令他头疼的大事办成才最要紧。   余丹波撇撇嘴角,在他幸灾乐祸的笑意中回过头来,低首正视着自贵安至丹阳一带的地形图,但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在行辕里,当凤翔主动上荐玄玉将他给调来贵安时,坐在一旁看戏的辛渡,脸上那副嘲弄的模样。   要破盛长渊并非易事,他完全明白为何辛渡会觉得棘手,更明白想借此一事拖他下水的辛渡,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能不能打退盛长渊,辛渡所期待的,是他的战败,而与辛渡联成一气的凤翔与德龄,则是想借轩辕营的战败,让手下之营压过轩辕营,好在日后减损玄玉麾下的兵力。   啧,玄玉真该把袁天印一并带来的,至少在那时候,袁天印或许能替玄玉避免掉这个其它两营联手造成的**,纵使那两位行军元帅说得再怎么理所当然。   “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多年前袁天印曾对他说过的话语,在他心烦意乱的这当头,突地自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令他回想起当时袁天印眼中那份信任他的目光,以及当玄玉头一回在文库里找到他时,脸上那份充满期待的模样。   深深吸了口气后,挥去所有不满的情绪,重新振作的他,取来案上杨军三大营各营目前仍剩的军员资料,细细研究一会后,他再取来探子所估,盛长渊手下所拥南军的数目。   游移在军图上的指尖,在帐中蜡烛又烧尽了一根后重燃新烛之时,停止了移动,而在余丹波的眼中,也透露出将计就计的光芒。   他以指敲了敲军图上辛渡所统率的女娲营,“是你把我推上这位置的,因此代价,你就多少得付点。”   “女娲营主去诱敌?”   当召集杨军三军将领的行军总管余丹波,于行军总管帐内公布攻采石之计后,位在座间的辛渡,不满地站起身质问。   余丹波瞥他一眼,“本总管方才已说得很清楚了。”   总管二字一进耳,立即了解余丹波是刻意想拿行军总管这位置压他的辛渡,只好将已到了口边的反驳咽回腹里。   “末将遵命。”诱敌就诱敌,不能建功立业也罢,反正届时得花力气攻打盛长渊的又不是他。   “慢。”余丹波要他别高兴地太早,“我还未把话说完。”本欲坐下的辛渡,站在原地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他淡淡再续,“叫战之后,女娲营只许胜不许败,天黑之后,女娲营只许败不许胜。”   “什么?”辛渡当下黑了一张脸。   “盛长渊不笨,若女娲营一开始佯败遁逃,盛长渊定会识破女娲营主在诱敌,决不会轻易离开采石追击。”余丹波说说得头头是道,“辛将军只许胜,是得引出盛长渊,只许败,是为引盛长渊离开采石。”   玩他?   赫然发觉余丹波竟运用军权耍弄他,自尊心甚高,更无法容忍失败的辛渡,涨着脸、抿着嘴,根本就没预料到余丹波所谓的诱敌之军,竟就是首先与盛长渊对战之军,而且余丹波还要他得容下“战败”这二字!   “此战女娲营肩负重任,若女娲营有半分差池,或是没据令力行,可别怪本总管没把话说在前头。”反过来将辛渡一军的余丹波,重重撂下狠话,“本总管在战罢解职之前,定会要辛将军的项上人头为此战负责!”   相较于气得脸色由黑转青的辛渡,面色苍白的符青峰,则是坐在乐浪的身旁不断以袖拭汗,而同样也明白余丹波记仇性子又犯上的顾长空,则是索性以手掩面,不愿再去看爱结仇的余丹波,又跟女娲营的大将结下梁子。   余丹波连看都懒得看辛渡一眼,径自转过头去对燕子楼吩咐。   “燕将军,你率两万骑兵换上南军服装,潜至采石后方切断南军供输。”   打从犯南以来,次次任务都是性命悬在刀口上,从没一回简单轻松的燕子楼,原本就不认为在采石之役里,他能有那种不必冒险的好运道,因此在听到他又被分配到这等要人命的任务后,他人命地叹了口气。   “遵命。”偏心,同样都是轩辕营之将,比他年轻的顾长空和符青峰都有靠山,就只有他老是孤军奋战,这根本就是歧视他年纪大嘛。   余丹波继续再道出计划,“女娲营战退至据点后,伏羲营与轩辕营即自采石左右发动夹击,燕将军率军切断敌军退路后,女娲营立即回头反击。”   辛渡的音调霎时低寒至极点,“反击?”诱敌不够,他还得率军回去攻打盛长渊?   “如此,我军方能造成四战之地的局面。”余丹波扬起头来,大声向在场所有将军命令,“我要盛长渊出得了采石回不了采石!”   望着余丹波自信的模样,不语的众人,在下一刻皆不约而同地转看向怒容满面的辛渡,并打心底同情起他。   余丹波凉声轻问:“辛将军还有何高见?”哼,跟他玩心机耍手段?辛渡以为他没本事奉陪吗?   “敢问总管,那采石城呢?”辛渡随即指出他尚未分配到攻城的人选。   余丹波示威地朝他眯了眯眼,“本总管会亲自拿下。”   有功,余丹波去领,有劳,他辛渡来办?   默默把这笔帐记下的辛渡,兀自握紧了拳心,硬是强迫自己咽下这口闷气。   “众将军对本总管之计有无他见?”发落完毕后,余丹波环视在场众人一会。   无人敢出口声源辛渡,也无人愿去替辛渡分担战务的帐内,默然一片。   余丹波站起身,一手高举玄玉所赐兵符,“奉大元帅帅令,杨军三军,正午展开攻击!”   “得令!”   得赶在短短数个时辰内整顿完三军的各营将军,在得令后,纷速退出总管帐中准备点兵出战,惟有遣符青峰先行点兵的乐浪,在众人出帐后仍留在帐中。   满腹迷思的乐浪不得不问。   “为何你要重用女娲营?”按理,身为行军总管、手下拥有轩辕营的他,应当该把轩辕营当成主力才是,怎么他反倒是……   余丹波低声冷笑,“谁教我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上回,他要了闵禄的一只眼,这回,他要辛渡的女娲营,在盛长渊的手中起码损失一半兵力。   “啊?”一头雾水的乐浪有听没有懂。   他也不想解释,“没什么,我只是未雨绸缪。”   既然想毁轩辕营以在日后助凤翔的辛渡要把眼光放得那么远,那他也就依样画葫芦,也趁机灭南的战事中,消耗掉女娲营的兵力,以助日后玄玉在争皇之路上打下其他皇兄弟。   乐浪更是疑云罩顶,“未雨绸缪?”   “别多问了,快去准备与伏羲营联手助攻。”不指望他会懂的余丹波打发性地推他离开。   “丹波。”不肯走的乐浪,反而严肃地看着他。   “嗯?”   乐浪忧心忡忡,“这场仗,你有把握吧?”身为行军总管,若是战败,就得负起战败之责,而依他杨军军律,上位者若是战败,不是买罪就是死路一条,偏偏这小子的性子,是决不可能愿意买罪的……   余丹波回以一笑,“你说呢?”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见着他脸上的笑意后,松了口气的乐浪拍拍他的肩,“我去做准备。”   手中握着兵符的余丹波,在乐浪跨出帐外后,倍感压力的他,不再掩饰地深吐一口气,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余将军。”   认出来者声音的余丹波马上旋过身,“参见大元帅。”   “我都听说了。”信步走至他面前的玄玉笑笑地问:“你让女娲营挑起攻打采石的重任?”他就知道被任为行军总管的余丹波,绝对是心有不甘。   余丹波说得冠冕堂皇,“轩辕营必须保留实力攻打丹阳。”   “除此之外,你确定你不是在报仇?”相当了解他的玄玉,慢条斯理地拆穿他的心结。   不想欺骗他的余丹波,索性大咧咧的承认,“末将当然是在报仇。”   回想起当年余丹波头一回在河南府带兵打流寇之时,也曾因私情而差点误了大事,玄玉不得不提醒他一下。   “公与私,这些年下来,你可分清了?”   余丹波反问:“大元帅还是信不过末将?”   “分清了吗?”只想得到答案的玄玉并没有心情与他说笑。   “末将绝不会拿战事当儿戏。”遭他一瞪,余丹波当下站直了身子正色以覆。   “记住。”将希望全系在他身上的玄玉,殷殷向他叮嘱,“你的胜败,不仅是左右杨军的生死。”战败事小,他这个大元帅可被贬被罚,但他可不愿因为战败而失了余丹波这名大将。   “末将明白。”余丹波沉声向他承诺,“末将,定不让大元帅失望。” 第十三章   连续下了数日的大雪,在这日终于停歇,只是密布天际的乌云,始终都没有散去。   依令欲诱盛长渊出城的辛渡,在正午时分率军前至采石城城前叫战后,一如所料,知道其中有诈的盛长渊,丝毫不予理会辛渡的叫战执意不率军出城,眼看着奉命行事的辛渡恐将错失良机,女娲营上上下下所有军员皆开始担心,贻误战机的辛渡,是否真会被余丹波砍下人头。   早就料到盛长渊会有这等反应,成竹在胸的辛渡并不似他人那般忧虑,在数度叫战未成后,辛渡命人将女娲营中战俘推至前线,将遭捆绑的战俘们排成十十横纵,并在他们的脚前插上半炷香,只有脚前的香一烧尽,即派人砍下战俘人头。   时间缓缓进行至午后,在辛渡又推出第三波也排成十十横纵的战俘们准备上前时,再也无法容忍辛渡如此残杀战俘的盛长渊,终于主动开启城门率军出战。   依余丹波所言,女娲营在日落之前,只许胜,不许败。   军员数胜于伏羲营的女娲营,要胜盛长渊,并非不可能,因此不想给余丹波任何可以降罪借口的辛渡,一开战后即下令全军强攻,再次展现进攻南国西南之时的骁勇,让原本只想退敌的盛长渊,不得不倾其全力应战,并在辛渡渐渐率军往前推进之时,将另一半安排在城内留守的南军调出城来以退强敌。   等到另一半南军出城兵援盛长渊,回首看向西方天际的辛渡,算了算时辰后,命全军佯装有惧于南军支援的大军,缓慢地开始后撤并派出箭伍进行断敌,可只有南军有意不追,即立即弃退,改派出骑兵伍步兵伍全力抢过城门,摸不清杨军究竟欲进欲退的盛长渊,在辛渡采虚为败实为进,以退为进之策的他,未免辛渡将攻下城门,在日落之前,南军一改保守战风,猛烈攻向杨军。   日落之后,只许败,不许胜。   如辛渡所愿,日落之后,盛长渊总算展开追击。在此同时,率两万轻骑的燕子楼,所有骑兵皆换上南军服装,于日落后绕至采石城背后开始进行切断采石供输的任务。   把挑大梁机会让给女娲营,伺伏在采石两侧的伏羲营与轩辕营,在辛渡佯败退抵至据点之后发动助攻,纷自南军左右两翼杀人,这时的女娲营迅速依计止追,调头反击。   中计了。   赫然发现到这一点时,盛长渊已遭杨军三营困在采石城外,知道他们目标在夺下采石的他,急欲率军退回采石,却在黑暗的夜空里,惊见采石城内所冒出的火光。   透过火光的照耀,飘扬在采石城城下四周的旗帜上,皆写了“余”字,遭到调虎离山的盛长渊这才明白,眼前的杨军三军主在消耗南军,而突袭采石的余丹波,则主在断其后路失其退璩,眼下处于四战之地的南军,竟在他一时的不忍下,成了杨军生吞活剥的对象。全员尽出的杨军,兵员数远在南军之上,眼睁睁看着当初他用在对付德龄夺回采石的戏码,如数奉还至他的身上,重新上演,在心中不断责怪自己太过轻敌的他,豁然明白了那日德龄在率军退出采石之时,究竟是何等心情。   如同当初德龄所做的一般,下令全军突围的盛长渊,也只能让采石再次回到杨军的手里,在全军被灭之前,尽可能在战场上找出缝隙杀出重围,只是在这突围的过程中,深感歉疚的他,在战地的火光中,亲眼看着由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南军遭到杨军歼灭。   突围后的南军数,仅只是出城的南军数的一成,付出庞大代价的盛长渊,在夜深落雪的时分,沉痛地闭上眼再次下令。   “退回丹阳……”   丹阳。   子时方过,戒严的丹阳城,城内百姓皆已在雪色中入睡,驻守在太子府府前的士兵,在一辆官车紧急停车于府前时,迅速上前拿下夜半擅闯太子府者,在火烛的映照下,当士兵们看清来者后,众人皆有些愕然。   夜半闯府欲见太子的光禄大夫严无涯,身着一身朝服,苦苦央求守门士兵们放行之后,急于见太子的他,在冲进门槛内时,还因庭内雪水而摔了一跤。   “殿下!”身系重任的他,在前往太子寝殿时,边跑边扯开了嗓子。   “大人止步。”候在寝殿外头的侍官们,在他欲踏上殿廊时将他给拦下。   “本官得即刻面见殿下!”再次遭拒在外的严无涯忙不迭道出来意。   “殿下已歇息了,大人明日请早。”   “殿下,光禄大夫严无涯求见!”一刻也不能等的严无涯,在试图闯入但却被侍官们合力架离廊上时,奋力推开众侍官,两膝重跪在雪地里,朝殿内大唤。   “大人……”深感为难的侍官们,知道自采石返京不久的太子,这些日来深受箭伤之苦,好不容易,宫人才说殿下今夜终于睡着了,实是不愿让他去扰了殿下的睡眠。   “殿下?”寝殿里的侍官,在榻帘内的玉权被吵得下了榻时,忙不迭地替他披上御寒的毯子。   “叫他进来。”知道光禄大夫绝不会无故夜见,满面疲惫的玉权,推掉了身上的毯子,改扬手命一旁的宫人帮忙穿衣。   “殿下!”终于得以入殿的光禄大夫,急奔的速度连通报他的宫人都追不上。   “何事?”强打起精神的玉权,坐在案旁接来宫人所呈上的热茶。   “司马大人……”光禄大夫一股碌地朝他跪下,伤痛地朝他大喊,“司马大人已遭圣上下旨赐死!”   两手一个不稳,手中的茶碗在玉权猛然站起时当啷坠地,一旁怕他烫着了的宫人忙替他拭去身上的茶碗,震惊的玉权挥手斥开宫人,大步上前拉起光禄大夫的衣领。   “你说什么?”父皇斩了宰相司马晃?   “现下圣上还要杀另一批臣子……”死里逃生的严无涯,泪流满面地下跪恳求,“殿下,求您快移驾朝殿救救朝臣吧。”   气血一时不顺的玉权,登时脚步不稳地退了两步,两旁的宫人见了,赶忙一左一右扶稳他。   他频喘着气,“父皇……为何要杀他们?”   严无涯道出来龙去脉,“方才圣上夜召众臣商议国事,在殿上,圣上出言欲弃都出海避祸,却遭全朝大臣力阻,因此圣上就先斩了率众反对的司马大人……”   弃都出海避祸?弃都?避祸?   这就是他们南国的皇帝?   “拿我令谕召集东宫六骑,御林军若敢阻挡,格杀勿论。”气白了一张脸的玉权推开宫人,走回案前取来太子令扔至他的面前,接着玉权又扬手命宫人为他换上军服,“在我面圣之前,朝臣们的脑袋若是又掉了一颗,惟你是问!”   “遵旨!”急于去搭救同僚的严无涯,重重磕了两个响头领了太子令后,慌张奔出寝殿。   灯亮如昼的朝殿上,留在丹阳的南国文武大臣,此刻左右跪列在朝上,在尧光皇帝已经又斩了数位文武同僚之后,余留在朝上的众臣们,依旧同声向位在殿上的尧光皇帝力劝。   “臣等恳请圣上三思!”   “来人,将他们全拖出去斩了!”与这班臣子耗了近大半夜,耐心已遭耗尽的尧光,火冒三丈喝令左右。   就在朝上的侍官们欲动手拖起跪在地上不肯动的臣子们时,玉权冷冷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   “谁敢?”   “殿下……”总算盼到救星的众臣们,忙不迭地回首望向他。   “太子?”坐于殿上的尧光,不解地看着身着战袍的玉权。   众多且急促的步伐声,在玉权出现的同时,急速将整座朝殿包围,举令派来东宫六骑的严无涯,在玉权入殿后,也跟在其后迈入殿内跪回朝臣的行列之中。   不只是动员东宫六骑,已在暗中动兵包围整座皇宫,并夺权将尧光麾下十二卫全都归为己有的玉权,在抵朝殿之时,实际上已在骨子里彻底解除了尧光的军权。   玉权冷声朝众臣吩咐,“今夜殿堂上之事,半字也不许泄漏出去。”形势已至此,他可不许丹阳及南国百姓因此而对圣上有任何微词。   “臣等遵旨!”早就奉玉权为真主的众臣同声遵令。   镇下场面的玉权,在殿上尧光的面色已忽青忽白时,缓步来至殿下阶前单膝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   尧光气抖地握紧了拳,“太子这是做什么?”   “为父皇护驾。”他淡淡答道。   护驾?这哪是护驾,这根本就是逼宫!   看看眼前的形势,恍然发现朝权、军权都已落入玉权之手的尧光,这才明白在众臣眼中,他不过是个伪皇帝,朝臣眼中的真皇帝,其实是阶下这个尚未接掌帝玺的太子!   “听朝中的大臣说,父皇有意出海避祸?”自顾自起身的玉权,扬首看向他。   尧光说得理直气壮,“杨军三军都已兵临丹阳了,再不快逃离丹阳,难不成太子要朕在丹阳坐以待毙吗?”   无退敌之议、无救民之计,一心只为保全自己……这交通如何不心冷?   望着上头人人口呼万岁的南国之帝,玉权的目光里不再怀有希望,他只是静静地想着当年袁天印在离别之前,留给他的那份笑意。倘若当年他知道今日南国会有此境,倘若他当年知道只顾私利的父皇连家国都可不要,或许不需袁天印来告诉他,他也会逼宫兵变。   当年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不想成为罪人,但今日他才知,无论他做与不做,南国若破,他都是南国的罪人。   “国,不可无君。”狠下心的玉权冷目以望,“即便今日战况再如何不利,为了南国,父皇决不能背民弃国。”   无一日无法忘怀殊贵妃之死的尧光,瞪看向他的目光也格外残忍。   “太子是要朕与丹阳共存亡吗?”   玉权轻哼,“儿臣不敢。”   “都已派兵包围圣驾,太子有何不敢?”先发制人的尧光,不只是家国,就连亲情也一并放弃,“来人,拿下他!”   殿上未有人动,所有人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反了是吗?”尧光一掌重拍在椅座上忿站而起,“朕还是南国的皇帝!”   玉权眯细了眼,“父皇既知是南国皇帝,那么就请父皇勿再做出辱国之举。”   “你……”   “来人,扶圣上回宫歇息!”不待他再开口,玉权即扬手命人将他押至宫中软禁。   “玉权!”遭人架走前,尧光瞪大了眼,不信他竟敢如此做。   “都起来吧。”无视于尧光的叫嚷,玉权只是背过身来,朝一殿仍跪着的众臣们说道。   “谢殿下救命之恩……”虎口余生的众臣们不住地朝他磕头谢恩。   因箭伤甚感疼痛的玉权,松了口气后,一手压着肩头,在晕眩得快站不住时朝一旁伸出手,离他最近的朝臣们见状忙将他扶至一旁坐下。   “殿下,元麾将军求见。”在一殿朝臣因玉权而乱哄哄之时,守在殿前的侍卫来报。   一手扶着额的玉权猛然一怔,动作缓慢地抬起头。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闭上眼,“宣。”   当战袍上犹沾着血迹的盛长渊跑步进殿时,原本嘈杂的朝殿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知道,捍守在采石的盛长渊为何会返京,而他们更知道,南国,就仅剩丹阳尚未被攻陷。   “殿下……”率军退回丹阳后即来请罪的盛长渊,实在是无颜见他。   玉权摇摇头,“本宫知你尽力了。”   “末将有负殿下所托,末将罪该万死!”跪叩在他脚前的盛长渊,听了他的话后,更是难忍心中的歉疚。   忍着不适倾身将他拉起的玉权,在他抬起头时,只是静看着一身都是战伤的他。   “殿下?”   “将军可知,南国因你,才得以残喘至今?若是无你,恐怕南国早已被杨军攻灭亡国。”玉权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胜与败,皆不过只是战果之一,将军实不必自责。”   “但——”   玉权淡淡地问:“若真要追究论责,本宫未赶至九江又在绛阳战败在先,以致杨军攻至采石拖累了将军,那本宫是否该在将军之前,一死以谢天下?”   盛长渊急忙反驳,“绛阳一战并非殿下之错……”   “战事中,原本就无对错。”玉权同意地颔首,“只要咱们尽了力,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国,那就够了。”   在玉权的话落后,殿中再无人语,每个人都将目光放在为南国倾尽了心力的玉权与盛长渊身上,殿中每个以袖拭泪的臣子,莫不极力忍住泣音。   “将军。”玉权平静地说着,“这是本宫最后的请求。”   “殿下请说。”   玉权拉来他的掌心,用力一握,“尽你全力,守住丹阳。”   握住他的掌心,微微透着因伤而起的热意,望着玉权那双无私的眼眸,盛长渊含泪地向他颔首。   “末将遵旨……”   在下了朝殿之后,奉命守住丹阳的盛长渊,即刻前去准备应战事宜,而玉权则是命退左右,独自走进皇家祠堂里,在身后堂门合上后,玉权亲自点燃一炷清香。   望着堂上南国每一任皇帝的牌位,望着牌位上写满了百年来南国历史的字迹,玉权不知该如何告诉先皇们,南国江山恐将在父皇手里中止,而他这个罪人,或许,永不可能列位在这祠堂里。   “列祖列宗在上。”手执香的玉权,合眼喃喃上祷,“我南国存亡,就看丹阳这一战。”   插妥香柱,在离去前,玉权走至堂侧,伸手轻抚着也在堂中的素节牌位,而后他取来自己的一束发,以配剑割断后,静放在牌前。   连续下了数日的大雪,在这日终于停歇,只是密布天际的乌云,始终都没有散去。   依令欲诱盛长渊出城的辛渡,在正午时分率军前至采石城城前叫战后,一如所料,知道其中有诈的盛长渊,丝毫不予理会辛渡的叫战执意不率军出城,眼看着奉命行事的辛渡恐将错失良机,女娲营上上下下所有军员皆开始担心,贻误战机的辛渡,是否真会被余丹波砍下人头。   早就料到盛长渊会有这等反应,成竹在胸的辛渡并不似他人那般忧虑,在数度叫战未成后,辛渡命人将女娲营中战俘推至前线,将遭捆绑的战俘们排成十十横纵,并在他们的脚前插上半炷香,只有脚前的香一烧尽,即派人砍下战俘人头。   时间缓缓进行至午后,在辛渡又推出第三波也排成十十横纵的战俘们准备上前时,再也无法容忍辛渡如此残杀战俘的盛长渊,终于主动开启城门率军出战。   依余丹波所言,女娲营在日落之前,只许胜,不许败。   军员数胜于伏羲营的女娲营,要胜盛长渊,并非不可能,因此不想给余丹波任何可以降罪借口的辛渡,一开战后即下令全军强攻,再次展现进攻南国西南之时的骁勇,让原本只想退敌的盛长渊,不得不倾其全力应战,并在辛渡渐渐率军往前推进之时,将另一半安排在城内留守的南军调出城来以退强敌。   等到另一半南军出城兵援盛长渊,回首看向西方天际的辛渡,算了算时辰后,命全军佯装有惧于南军支援的大军,缓慢地开始后撤并派出箭伍进行断敌,可只有南军有意不追,即立即弃退,改派出骑兵伍步兵伍全力抢过城门,摸不清杨军究竟欲进欲退的盛长渊,在辛渡采虚为败实为进,以退为进之策的他,未免辛渡将攻下城门,在日落之前,南军一改保守战风,猛烈攻向杨军。   日落之后,只许败,不许胜。   如辛渡所愿,日落之后,盛长渊总算展开追击。在此同时,率两万轻骑的燕子楼,所有骑兵皆换上南军服装,于日落后绕至采石城背后开始进行切断采石供输的任务。   把挑大梁机会让给女娲营,伺伏在采石两侧的伏羲营与轩辕营,在辛渡佯败退抵至据点之后发动助攻,纷自南军左右两翼杀人,这时的女娲营迅速依计止追,调头反击。   中计了。   赫然发现到这一点时,盛长渊已遭杨军三营困在采石城外,知道他们目标在夺下采石的他,急欲率军退回采石,却在黑暗的夜空里,惊见采石城内所冒出的火光。   透过火光的照耀,飘扬在采石城城下四周的旗帜上,皆写了“余”字,遭到调虎离山的盛长渊这才明白,眼前的杨军三军主在消耗南军,而突袭采石的余丹波,则主在断其后路失其退璩,眼下处于四战之地的南军,竟在他一时的不忍下,成了杨军生吞活剥的对象。全员尽出的杨军,兵员数远在南军之上,眼睁睁看着当初他用在对付德龄夺回采石的戏码,如数奉还至他的身上,重新上演,在心中不断责怪自己太过轻敌的他,豁然明白了那日德龄在率军退出采石之时,究竟是何等心情。   如同当初德龄所做的一般,下令全军突围的盛长渊,也只能让采石再次回到杨军的手里,在全军被灭之前,尽可能在战场上找出缝隙杀出重围,只是在这突围的过程中,深感歉疚的他,在战地的火光中,亲眼看着由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南军遭到杨军歼灭。   突围后的南军数,仅只是出城的南军数的一成,付出庞大代价的盛长渊,在夜深落雪的时分,沉痛地闭上眼再次下令。   “退回丹阳……”   丹阳。   子时方过,戒严的丹阳城,城内百姓皆已在雪色中入睡,驻守在太子府府前的士兵,在一辆官车紧急停车于府前时,迅速上前拿下夜半擅闯太子府者,在火烛的映照下,当士兵们看清来者后,众人皆有些愕然。   夜半闯府欲见太子的光禄大夫严无涯,身着一身朝服,苦苦央求守门士兵们放行之后,急于见太子的他,在冲进门槛内时,还因庭内雪水而摔了一跤。   “殿下!”身系重任的他,在前往太子寝殿时,边跑边扯开了嗓子。   “大人止步。”候在寝殿外头的侍官们,在他欲踏上殿廊时将他给拦下。   “本官得即刻面见殿下!”再次遭拒在外的严无涯忙不迭道出来意。   “殿下已歇息了,大人明日请早。”   “殿下,光禄大夫严无涯求见!”一刻也不能等的严无涯,在试图闯入但却被侍官们合力架离廊上时,奋力推开众侍官,两膝重跪在雪地里,朝殿内大唤。   “大人……”深感为难的侍官们,知道自采石返京不久的太子,这些日来深受箭伤之苦,好不容易,宫人才说殿下今夜终于睡着了,实是不愿让他去扰了殿下的睡眠。   “殿下?”寝殿里的侍官,在榻帘内的玉权被吵得下了榻时,忙不迭地替他披上御寒的毯子。   “叫他进来。”知道光禄大夫绝不会无故夜见,满面疲惫的玉权,推掉了身上的毯子,改扬手命一旁的宫人帮忙穿衣。   “殿下!”终于得以入殿的光禄大夫,急奔的速度连通报他的宫人都追不上。   “何事?”强打起精神的玉权,坐在案旁接来宫人所呈上的热茶。   “司马大人……”光禄大夫一股碌地朝他跪下,伤痛地朝他大喊,“司马大人已遭圣上下旨赐死!”   两手一个不稳,手中的茶碗在玉权猛然站起时当啷坠地,一旁怕他烫着了的宫人忙替他拭去身上的茶碗,震惊的玉权挥手斥开宫人,大步上前拉起光禄大夫的衣领。   “你说什么?”父皇斩了宰相司马晃?   “现下圣上还要杀另一批臣子……”死里逃生的严无涯,泪流满面地下跪恳求,“殿下,求您快移驾朝殿救救朝臣吧。”   气血一时不顺的玉权,登时脚步不稳地退了两步,两旁的宫人见了,赶忙一左一右扶稳他。   他频喘着气,“父皇……为何要杀他们?”   严无涯道出来龙去脉,“方才圣上夜召众臣商议国事,在殿上,圣上出言欲弃都出海避祸,却遭全朝大臣力阻,因此圣上就先斩了率众反对的司马大人……”   弃都出海避祸?弃都?避祸?   这就是他们南国的皇帝?   “拿我令谕召集东宫六骑,御林军若敢阻挡,格杀勿论。”气白了一张脸的玉权推开宫人,走回案前取来太子令扔至他的面前,接着玉权又扬手命宫人为他换上军服,“在我面圣之前,朝臣们的脑袋若是又掉了一颗,惟你是问!”   “遵旨!”急于去搭救同僚的严无涯,重重磕了两个响头领了太子令后,慌张奔出寝殿。   灯亮如昼的朝殿上,留在丹阳的南国文武大臣,此刻左右跪列在朝上,在尧光皇帝已经又斩了数位文武同僚之后,余留在朝上的众臣们,依旧同声向位在殿上的尧光皇帝力劝。   “臣等恳请圣上三思!”   “来人,将他们全拖出去斩了!”与这班臣子耗了近大半夜,耐心已遭耗尽的尧光,火冒三丈喝令左右。   就在朝上的侍官们欲动手拖起跪在地上不肯动的臣子们时,玉权冷冷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   “谁敢?”   “殿下……”总算盼到救星的众臣们,忙不迭地回首望向他。   “太子?”坐于殿上的尧光,不解地看着身着战袍的玉权。   众多且急促的步伐声,在玉权出现的同时,急速将整座朝殿包围,举令派来东宫六骑的严无涯,在玉权入殿后,也跟在其后迈入殿内跪回朝臣的行列之中。   不只是动员东宫六骑,已在暗中动兵包围整座皇宫,并夺权将尧光麾下十二卫全都归为己有的玉权,在抵朝殿之时,实际上已在骨子里彻底解除了尧光的军权。   玉权冷声朝众臣吩咐,“今夜殿堂上之事,半字也不许泄漏出去。”形势已至此,他可不许丹阳及南国百姓因此而对圣上有任何微词。   “臣等遵旨!”早就奉玉权为真主的众臣同声遵令。   镇下场面的玉权,在殿上尧光的面色已忽青忽白时,缓步来至殿下阶前单膝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   尧光气抖地握紧了拳,“太子这是做什么?”   “为父皇护驾。”他淡淡答道。   护驾?这哪是护驾,这根本就是逼宫!   看看眼前的形势,恍然发现朝权、军权都已落入玉权之手的尧光,这才明白在众臣眼中,他不过是个伪皇帝,朝臣眼中的真皇帝,其实是阶下这个尚未接掌帝玺的太子!   “听朝中的大臣说,父皇有意出海避祸?”自顾自起身的玉权,扬首看向他。   尧光说得理直气壮,“杨军三军都已兵临丹阳了,再不快逃离丹阳,难不成太子要朕在丹阳坐以待毙吗?”   无退敌之议、无救民之计,一心只为保全自己……这交通如何不心冷?   望着上头人人口呼万岁的南国之帝,玉权的目光里不再怀有希望,他只是静静地想着当年袁天印在离别之前,留给他的那份笑意。倘若当年他知道今日南国会有此境,倘若他当年知道只顾私利的父皇连家国都可不要,或许不需袁天印来告诉他,他也会逼宫兵变。   当年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不想成为罪人,但今日他才知,无论他做与不做,南国若破,他都是南国的罪人。   “国,不可无君。”狠下心的玉权冷目以望,“即便今日战况再如何不利,为了南国,父皇决不能背民弃国。”   无一日无法忘怀殊贵妃之死的尧光,瞪看向他的目光也格外残忍。   “太子是要朕与丹阳共存亡吗?”   玉权轻哼,“儿臣不敢。”   “都已派兵包围圣驾,太子有何不敢?”先发制人的尧光,不只是家国,就连亲情也一并放弃,“来人,拿下他!”   殿上未有人动,所有人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反了是吗?”尧光一掌重拍在椅座上忿站而起,“朕还是南国的皇帝!”   玉权眯细了眼,“父皇既知是南国皇帝,那么就请父皇勿再做出辱国之举。”   “你……”   “来人,扶圣上回宫歇息!”不待他再开口,玉权即扬手命人将他押至宫中软禁。   “玉权!”遭人架走前,尧光瞪大了眼,不信他竟敢如此做。   “都起来吧。”无视于尧光的叫嚷,玉权只是背过身来,朝一殿仍跪着的众臣们说道。   “谢殿下救命之恩……”虎口余生的众臣们不住地朝他磕头谢恩。   因箭伤甚感疼痛的玉权,松了口气后,一手压着肩头,在晕眩得快站不住时朝一旁伸出手,离他最近的朝臣们见状忙将他扶至一旁坐下。   “殿下,元麾将军求见。”在一殿朝臣因玉权而乱哄哄之时,守在殿前的侍卫来报。   一手扶着额的玉权猛然一怔,动作缓慢地抬起头。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闭上眼,“宣。”   当战袍上犹沾着血迹的盛长渊跑步进殿时,原本嘈杂的朝殿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知道,捍守在采石的盛长渊为何会返京,而他们更知道,南国,就仅剩丹阳尚未被攻陷。   “殿下……”率军退回丹阳后即来请罪的盛长渊,实在是无颜见他。   玉权摇摇头,“本宫知你尽力了。”   “末将有负殿下所托,末将罪该万死!”跪叩在他脚前的盛长渊,听了他的话后,更是难忍心中的歉疚。   忍着不适倾身将他拉起的玉权,在他抬起头时,只是静看着一身都是战伤的他。   “殿下?”   “将军可知,南国因你,才得以残喘至今?若是无你,恐怕南国早已被杨军攻灭亡国。”玉权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胜与败,皆不过只是战果之一,将军实不必自责。”   “但——”   玉权淡淡地问:“若真要追究论责,本宫未赶至九江又在绛阳战败在先,以致杨军攻至采石拖累了将军,那本宫是否该在将军之前,一死以谢天下?”   盛长渊急忙反驳,“绛阳一战并非殿下之错……”   “战事中,原本就无对错。”玉权同意地颔首,“只要咱们尽了力,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国,那就够了。”   在玉权的话落后,殿中再无人语,每个人都将目光放在为南国倾尽了心力的玉权与盛长渊身上,殿中每个以袖拭泪的臣子,莫不极力忍住泣音。   “将军。”玉权平静地说着,“这是本宫最后的请求。”   “殿下请说。”   玉权拉来他的掌心,用力一握,“尽你全力,守住丹阳。”   握住他的掌心,微微透着因伤而起的热意,望着玉权那双无私的眼眸,盛长渊含泪地向他颔首。   “末将遵旨……”   在下了朝殿之后,奉命守住丹阳的盛长渊,即刻前去准备应战事宜,而玉权则是命退左右,独自走进皇家祠堂里,在身后堂门合上后,玉权亲自点燃一炷清香。   望着堂上南国每一任皇帝的牌位,望着牌位上写满了百年来南国历史的字迹,玉权不知该如何告诉先皇们,南国江山恐将在父皇手里中止,而他这个罪人,或许,永不可能列位在这祠堂里。   “列祖列宗在上。”手执香的玉权,合眼喃喃上祷,“我南国存亡,就看丹阳这一战。”   插妥香柱,在离去前,玉权走至堂侧,伸手轻抚着也在堂中的素节牌位,而后他取来自己的一束发,以配剑割断后,静放在牌前。   连续下了数日的大雪,在这日终于停歇,只是密布天际的乌云,始终都没有散去。   依令欲诱盛长渊出城的辛渡,在正午时分率军前至采石城城前叫战后,一如所料,知道其中有诈的盛长渊,丝毫不予理会辛渡的叫战执意不率军出城,眼看着奉命行事的辛渡恐将错失良机,女娲营上上下下所有军员皆开始担心,贻误战机的辛渡,是否真会被余丹波砍下人头。   早就料到盛长渊会有这等反应,成竹在胸的辛渡并不似他人那般忧虑,在数度叫战未成后,辛渡命人将女娲营中战俘推至前线,将遭捆绑的战俘们排成十十横纵,并在他们的脚前插上半炷香,只有脚前的香一烧尽,即派人砍下战俘人头。   时间缓缓进行至午后,在辛渡又推出第三波也排成十十横纵的战俘们准备上前时,再也无法容忍辛渡如此残杀战俘的盛长渊,终于主动开启城门率军出战。   依余丹波所言,女娲营在日落之前,只许胜,不许败。   军员数胜于伏羲营的女娲营,要胜盛长渊,并非不可能,因此不想给余丹波任何可以降罪借口的辛渡,一开战后即下令全军强攻,再次展现进攻南国西南之时的骁勇,让原本只想退敌的盛长渊,不得不倾其全力应战,并在辛渡渐渐率军往前推进之时,将另一半安排在城内留守的南军调出城来以退强敌。   等到另一半南军出城兵援盛长渊,回首看向西方天际的辛渡,算了算时辰后,命全军佯装有惧于南军支援的大军,缓慢地开始后撤并派出箭伍进行断敌,可只有南军有意不追,即立即弃退,改派出骑兵伍步兵伍全力抢过城门,摸不清杨军究竟欲进欲退的盛长渊,在辛渡采虚为败实为进,以退为进之策的他,未免辛渡将攻下城门,在日落之前,南军一改保守战风,猛烈攻向杨军。   日落之后,只许败,不许胜。   如辛渡所愿,日落之后,盛长渊总算展开追击。在此同时,率两万轻骑的燕子楼,所有骑兵皆换上南军服装,于日落后绕至采石城背后开始进行切断采石供输的任务。   把挑大梁机会让给女娲营,伺伏在采石两侧的伏羲营与轩辕营,在辛渡佯败退抵至据点之后发动助攻,纷自南军左右两翼杀人,这时的女娲营迅速依计止追,调头反击。   中计了。   赫然发现到这一点时,盛长渊已遭杨军三营困在采石城外,知道他们目标在夺下采石的他,急欲率军退回采石,却在黑暗的夜空里,惊见采石城内所冒出的火光。   透过火光的照耀,飘扬在采石城城下四周的旗帜上,皆写了“余”字,遭到调虎离山的盛长渊这才明白,眼前的杨军三军主在消耗南军,而突袭采石的余丹波,则主在断其后路失其退璩,眼下处于四战之地的南军,竟在他一时的不忍下,成了杨军生吞活剥的对象。全员尽出的杨军,兵员数远在南军之上,眼睁睁看着当初他用在对付德龄夺回采石的戏码,如数奉还至他的身上,重新上演,在心中不断责怪自己太过轻敌的他,豁然明白了那日德龄在率军退出采石之时,究竟是何等心情。   如同当初德龄所做的一般,下令全军突围的盛长渊,也只能让采石再次回到杨军的手里,在全军被灭之前,尽可能在战场上找出缝隙杀出重围,只是在这突围的过程中,深感歉疚的他,在战地的火光中,亲眼看着由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南军遭到杨军歼灭。   突围后的南军数,仅只是出城的南军数的一成,付出庞大代价的盛长渊,在夜深落雪的时分,沉痛地闭上眼再次下令。   “退回丹阳……”   丹阳。   子时方过,戒严的丹阳城,城内百姓皆已在雪色中入睡,驻守在太子府府前的士兵,在一辆官车紧急停车于府前时,迅速上前拿下夜半擅闯太子府者,在火烛的映照下,当士兵们看清来者后,众人皆有些愕然。   夜半闯府欲见太子的光禄大夫严无涯,身着一身朝服,苦苦央求守门士兵们放行之后,急于见太子的他,在冲进门槛内时,还因庭内雪水而摔了一跤。   “殿下!”身系重任的他,在前往太子寝殿时,边跑边扯开了嗓子。   “大人止步。”候在寝殿外头的侍官们,在他欲踏上殿廊时将他给拦下。   “本官得即刻面见殿下!”再次遭拒在外的严无涯忙不迭道出来意。   “殿下已歇息了,大人明日请早。”   “殿下,光禄大夫严无涯求见!”一刻也不能等的严无涯,在试图闯入但却被侍官们合力架离廊上时,奋力推开众侍官,两膝重跪在雪地里,朝殿内大唤。   “大人……”深感为难的侍官们,知道自采石返京不久的太子,这些日来深受箭伤之苦,好不容易,宫人才说殿下今夜终于睡着了,实是不愿让他去扰了殿下的睡眠。   “殿下?”寝殿里的侍官,在榻帘内的玉权被吵得下了榻时,忙不迭地替他披上御寒的毯子。   “叫他进来。”知道光禄大夫绝不会无故夜见,满面疲惫的玉权,推掉了身上的毯子,改扬手命一旁的宫人帮忙穿衣。   “殿下!”终于得以入殿的光禄大夫,急奔的速度连通报他的宫人都追不上。   “何事?”强打起精神的玉权,坐在案旁接来宫人所呈上的热茶。   “司马大人……”光禄大夫一股碌地朝他跪下,伤痛地朝他大喊,“司马大人已遭圣上下旨赐死!”   两手一个不稳,手中的茶碗在玉权猛然站起时当啷坠地,一旁怕他烫着了的宫人忙替他拭去身上的茶碗,震惊的玉权挥手斥开宫人,大步上前拉起光禄大夫的衣领。   “你说什么?”父皇斩了宰相司马晃?   “现下圣上还要杀另一批臣子……”死里逃生的严无涯,泪流满面地下跪恳求,“殿下,求您快移驾朝殿救救朝臣吧。”   气血一时不顺的玉权,登时脚步不稳地退了两步,两旁的宫人见了,赶忙一左一右扶稳他。   他频喘着气,“父皇……为何要杀他们?”   严无涯道出来龙去脉,“方才圣上夜召众臣商议国事,在殿上,圣上出言欲弃都出海避祸,却遭全朝大臣力阻,因此圣上就先斩了率众反对的司马大人……”   弃都出海避祸?弃都?避祸?   这就是他们南国的皇帝?   “拿我令谕召集东宫六骑,御林军若敢阻挡,格杀勿论。”气白了一张脸的玉权推开宫人,走回案前取来太子令扔至他的面前,接着玉权又扬手命宫人为他换上军服,“在我面圣之前,朝臣们的脑袋若是又掉了一颗,惟你是问!”   “遵旨!”急于去搭救同僚的严无涯,重重磕了两个响头领了太子令后,慌张奔出寝殿。   灯亮如昼的朝殿上,留在丹阳的南国文武大臣,此刻左右跪列在朝上,在尧光皇帝已经又斩了数位文武同僚之后,余留在朝上的众臣们,依旧同声向位在殿上的尧光皇帝力劝。   “臣等恳请圣上三思!”   “来人,将他们全拖出去斩了!”与这班臣子耗了近大半夜,耐心已遭耗尽的尧光,火冒三丈喝令左右。   就在朝上的侍官们欲动手拖起跪在地上不肯动的臣子们时,玉权冷冷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   “谁敢?”   “殿下……”总算盼到救星的众臣们,忙不迭地回首望向他。   “太子?”坐于殿上的尧光,不解地看着身着战袍的玉权。   众多且急促的步伐声,在玉权出现的同时,急速将整座朝殿包围,举令派来东宫六骑的严无涯,在玉权入殿后,也跟在其后迈入殿内跪回朝臣的行列之中。   不只是动员东宫六骑,已在暗中动兵包围整座皇宫,并夺权将尧光麾下十二卫全都归为己有的玉权,在抵朝殿之时,实际上已在骨子里彻底解除了尧光的军权。   玉权冷声朝众臣吩咐,“今夜殿堂上之事,半字也不许泄漏出去。”形势已至此,他可不许丹阳及南国百姓因此而对圣上有任何微词。   “臣等遵旨!”早就奉玉权为真主的众臣同声遵令。   镇下场面的玉权,在殿上尧光的面色已忽青忽白时,缓步来至殿下阶前单膝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   尧光气抖地握紧了拳,“太子这是做什么?”   “为父皇护驾。”他淡淡答道。   护驾?这哪是护驾,这根本就是逼宫!   看看眼前的形势,恍然发现朝权、军权都已落入玉权之手的尧光,这才明白在众臣眼中,他不过是个伪皇帝,朝臣眼中的真皇帝,其实是阶下这个尚未接掌帝玺的太子!   “听朝中的大臣说,父皇有意出海避祸?”自顾自起身的玉权,扬首看向他。   尧光说得理直气壮,“杨军三军都已兵临丹阳了,再不快逃离丹阳,难不成太子要朕在丹阳坐以待毙吗?”   无退敌之议、无救民之计,一心只为保全自己……这交通如何不心冷?   望着上头人人口呼万岁的南国之帝,玉权的目光里不再怀有希望,他只是静静地想着当年袁天印在离别之前,留给他的那份笑意。倘若当年他知道今日南国会有此境,倘若他当年知道只顾私利的父皇连家国都可不要,或许不需袁天印来告诉他,他也会逼宫兵变。   当年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不想成为罪人,但今日他才知,无论他做与不做,南国若破,他都是南国的罪人。   “国,不可无君。”狠下心的玉权冷目以望,“即便今日战况再如何不利,为了南国,父皇决不能背民弃国。”   无一日无法忘怀殊贵妃之死的尧光,瞪看向他的目光也格外残忍。   “太子是要朕与丹阳共存亡吗?”   玉权轻哼,“儿臣不敢。”   “都已派兵包围圣驾,太子有何不敢?”先发制人的尧光,不只是家国,就连亲情也一并放弃,“来人,拿下他!”   殿上未有人动,所有人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反了是吗?”尧光一掌重拍在椅座上忿站而起,“朕还是南国的皇帝!”   玉权眯细了眼,“父皇既知是南国皇帝,那么就请父皇勿再做出辱国之举。”   “你……”   “来人,扶圣上回宫歇息!”不待他再开口,玉权即扬手命人将他押至宫中软禁。   “玉权!”遭人架走前,尧光瞪大了眼,不信他竟敢如此做。   “都起来吧。”无视于尧光的叫嚷,玉权只是背过身来,朝一殿仍跪着的众臣们说道。   “谢殿下救命之恩……”虎口余生的众臣们不住地朝他磕头谢恩。   因箭伤甚感疼痛的玉权,松了口气后,一手压着肩头,在晕眩得快站不住时朝一旁伸出手,离他最近的朝臣们见状忙将他扶至一旁坐下。   “殿下,元麾将军求见。”在一殿朝臣因玉权而乱哄哄之时,守在殿前的侍卫来报。   一手扶着额的玉权猛然一怔,动作缓慢地抬起头。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闭上眼,“宣。”   当战袍上犹沾着血迹的盛长渊跑步进殿时,原本嘈杂的朝殿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知道,捍守在采石的盛长渊为何会返京,而他们更知道,南国,就仅剩丹阳尚未被攻陷。   “殿下……”率军退回丹阳后即来请罪的盛长渊,实在是无颜见他。   玉权摇摇头,“本宫知你尽力了。”   “末将有负殿下所托,末将罪该万死!”跪叩在他脚前的盛长渊,听了他的话后,更是难忍心中的歉疚。   忍着不适倾身将他拉起的玉权,在他抬起头时,只是静看着一身都是战伤的他。   “殿下?”   “将军可知,南国因你,才得以残喘至今?若是无你,恐怕南国早已被杨军攻灭亡国。”玉权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胜与败,皆不过只是战果之一,将军实不必自责。”   “但——”   玉权淡淡地问:“若真要追究论责,本宫未赶至九江又在绛阳战败在先,以致杨军攻至采石拖累了将军,那本宫是否该在将军之前,一死以谢天下?”   盛长渊急忙反驳,“绛阳一战并非殿下之错……”   “战事中,原本就无对错。”玉权同意地颔首,“只要咱们尽了力,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家国,那就够了。”   在玉权的话落后,殿中再无人语,每个人都将目光放在为南国倾尽了心力的玉权与盛长渊身上,殿中每个以袖拭泪的臣子,莫不极力忍住泣音。   “将军。”玉权平静地说着,“这是本宫最后的请求。”   “殿下请说。”   玉权拉来他的掌心,用力一握,“尽你全力,守住丹阳。”   握住他的掌心,微微透着因伤而起的热意,望着玉权那双无私的眼眸,盛长渊含泪地向他颔首。   “末将遵旨……”   在下了朝殿之后,奉命守住丹阳的盛长渊,即刻前去准备应战事宜,而玉权则是命退左右,独自走进皇家祠堂里,在身后堂门合上后,玉权亲自点燃一炷清香。   望着堂上南国每一任皇帝的牌位,望着牌位上写满了百年来南国历史的字迹,玉权不知该如何告诉先皇们,南国江山恐将在父皇手里中止,而他这个罪人,或许,永不可能列位在这祠堂里。   “列祖列宗在上。”手执香的玉权,合眼喃喃上祷,“我南国存亡,就看丹阳这一战。”   插妥香柱,在离去前,玉权走至堂侧,伸手轻抚着也在堂中的素节牌位,而后他取来自己的一束发,以配剑割断后,静放在牌前。 第十四章   长安,东宫。   “有何消息?”夜深未歇息的太子灵恩,在宫人领着甘培露进殿后,挺好奇他怎会在大半夜入宫。   替太子四处下耳目的甘培露,恭站在他面前一揖。   “殿下,臣接得来报,大将军石寅所派回朝请旨之人,明日将抵长安。”   灵恩不解地问:“请旨?”尔岱不是早就拿下西北,怎么尔岱不返京,反让石寅派人来请什么旨?   “西北有意续当臣国,但就不知圣上意下如何。”战败求饶的西北苦求石寅捎来口迅,只有不忘西北,西北愿永臣于杨国。   “臣国?”灵恩不以为然地轻哼,“在父皇派兵之前,西北就应当知道,此番掀战,西北将不再有国。”现下后悔,太晚了。   “殿下认为圣上会命晋王先灭了西北宗室,再将西北纳入版图?”以上回圣上龙颜大怒的情况来看,难道圣上真要对西北斩草除根?   甚是知悉建羽心思的灵恩徐徐颔首,“正是。”   “臣知道明日在朝上该说些什么了。”在明日早朝之时,他得代太子赶在众臣之前先向圣上提议。   觉得夜深寒意逼人的灵恩,边命宫人取来火盆边关心已进行了许久的灭南之战。   “南边战况如何?”上回听玄玉差人来报战况,是在玄玉欲举兵进攻采石之时,就不知玄玉掳了那个盛长渊没。   “回殿下,我军仅剩丹阳尚未拿下。”   他转了转眼眸,“南国皇帝与太子可都在丹阳?”   “此二者皆被我军困在丹阳。”甘培露顿了顿,“依殿下看,战后圣上是否也会灭了南国宗室?”   灵恩不认同地摇首,“南国国情与西北不同,若是战胜后即灭了南国宗室,只怕南国遗民必反。”   “但……”留着南国宗室,岂不是埋着祸根?   “在我杨国稳定南国这块土地之前,尧光皇帝尚可苟活一段时日,至于盛长渊,父皇早已下旨要玄玉召降。”   “南国太子呢?”没听到他点到玉权的名,甘培露很怀疑他对同是太子的玉权有何打算。   “你以为……”灵恩横瞥他一眼,“我容得下他吗?”   不杀尧光,是因他软弱无能不具威胁,不杀盛长渊,是因他乃难得一见的将才,但具备帝王之相、将才资质的玉权,此等后患,怎能留下?留着他,好让南国遗民在日后图谋复国吗?   甘培露明白地颔首,“臣这就去为殿下拟摺。”   总觉得仍是有些冷的灵恩,在甘培露离殿后,命宫人在殿中再多加几具火盆生暖,在走至御案前途经窗畔,他信手推开窗,看着纷落不断的大雪,在夜色中掩盖了杨国帝京。   兵临城下。   南国东京丹阳,由石头所造,外有护城河、内有厚石所筑之墙,攻守俱佳,自杨军轩辕营攻陷采石推至丹阳城外以来,丹阳城始终不动如山未破分毫,可在余丹波围城月余,供输丹阳粮草的南方早遭赵奔与闵禄截断之后,伤兵满城、无粮可用的丹阳城,一如南国太子所言,遭杨军三军齐攻的丹阳城,纵使乃石头所造,亦是要破。   破城关键在杨军四面破城。   女娲营在余丹波下达破城令后,辛渡与闵禄两军会合于丹阳城城西,开始由西城门破城;伏羲营行军元帅德龄,率军抢攻东城门;奉召前来的赵奔自南城门进攻,不让南军有任何出走的机会;轩辕营则由余丹波与乐浪齐攻丹阳城北正门。   丹阳城四大门在同一时刻遭到杨军四路进攻,在杨军纷越护城河着手破门破墙之时,位在城上的南军虽向城下击砸滚木矿石,亦以热油铁汁浇洒,但在杨军箭伍密集箭雨之下,城上南军渐渐失守,仅能依恃固若金汤的城体抵敌,但攻势一致的杨军,却不急着攀墙入城,反在四座城门外推来各营所有投石机,同时将巨石投向城门与城顶墙壁。   飞越丹阳城墙的大小石块,占据了城墙内外的天际有数日之久,以石攻石之下,丹阳城损,眼看四大城门破门在即,居于城内的盛长渊,将城中残余南军分派至四处城门处,准备随时迎击攻入城中的杨军,而城外杨军各营统帅,则是在破门而入之前,统一向各营兵员下令。   “圣上有旨,务必生擒尧光皇帝、南国太子与盛长渊!”   四面城门,几乎是在天明前同时倒下。   破城之后,行军元帅宣王率军直捣皇宫,行军元帅信王顾守丹阳城内外,行军大元帅齐王始率军扫荡城内南军,并派出余丹波与乐浪合力生擒战至最后一刻的盛长渊。   两脚踏上丹阳城市井的玄玉,张目四望,自城外入城以来,他始终都没有见到南国太子玉权的身影。   将守城之战交由盛长渊的玉权,已在朝殿上站有一夜,在这漫长的一夜里,他脑海里所思索的,是该如何保住丹阳城内百姓的性命,以及南国子民们的性命。   当殿内众大臣哭声四起之时,宫人匍匐来报。   “殿下,杨军入皇城了!”   早有准备的玉权,面上无任何表情,只是一径地站在殿内仰首看着殿上高悬的锦绣江山图。   “请殿下速速避祸!”跪在殿内众臣,无人忧虑南国主上尧光是否已遭凤翔生擒,反倒是朝他声声力劝。   玉权慢条斯理地问:“避到哪?如何避?”   “这……”无人答得上来,亦无人知晓,在杨军来到此地之后,率南军力抗杨国的玉权,性命是否得保。   “盛将军人呢?”甚是担心盛长渊不肯受辱,会在战败之后自尽谢罪的玉权,转身问向宫人。   “回殿下,元麾将军已遭杨军生擒。”   大约也料到杨军为何不杀盛长渊后,玉权笑了笑,扬手朝伺候在身后的宫人指示。   “来人,更衣。”   殿内众臣不解地张着眼,看着玉权步入偏殿内后,再次踏上朝殿时,已褪去战袍换上太子服!   “国之礼法不可废。”即使亡国,也不愿辱国的玉权淡淡解释,“再怎么说,本宫都是南国的主人,杨军远道而来,本宫自是得亲自迎接。”   含泪以望的众臣,看着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仍坚持着南国骄傲的玉权,再想起被软禁在宫中,一听杨军将攻入城来忙不迭想要躲藏的尧光皇帝,众臣不禁又是一阵泪下。   “杨国皇帝的目标是我,你们不会有事的。”   “殿下……”纷纷跪叩在玉权脚前的众臣,对这名早就替他们这些臣子想好退路的太子,心疼到无法成言。   打算亲手生擒玉权的玄玉,在率军入皇城内城来到朝殿上之时,赫见率全朝大臣坦然以对的玉权,已在殿上恭候许久。   南国最后据点丹阳失守,杨军入城后,大元帅玄玉下令余丹波俘虏丹阳城中残余南军,且命两名行军元帅派兵镇压下丹阳城内的动乱,烽烟四起的丹阳城,总算是在城破后的深夜平静了下来。   在这夜,打听到素节骨灰并未在太子府的乐浪,将手边的琐事全交给余丹波,带着自太子府里逃出来的素节的婢女,迫不及待地赶至南国皇家祠堂,而不放心乐浪的符青峰,也带着一批手下随行。   庄严肃穆的祠堂,在夜里看来有些森凉,举步踏进堂中走向素节牌位的乐浪,心酸地看着牌上所写之名。   “我来了。”他轻声对她说着,“我来领你回家。”   随着乐浪而来的婢女,转身走至堂后去寻找素节的骨灰,将一室的寂静留给他。   “素节……”抖颤着双手捧来素节的牌位后,跪坐在地的乐浪将它紧紧拥在怀里,再也禁锢不住眼中的泪,“我们一起回家……”   许久过后,找来素节骨灰坛的婢女,在乐浪的身后跪下,伸手轻拉着乐浪的衣衫,在拭去泪水的乐浪回过头来时,先将骨灰坛捧至乐浪面前,再自衣襟里取出一束由发绳紧捆着的发。   他哑声地问:“这是素节留给我的?”   婢女朝他点点头。   “这个呢?”一手握着素节的发,回想起方才在牌前所见的乐浪,走至堂前取来另一束发。   目光游移不定的婢女,面上的神情百般复杂。   自她的眼神中,他有些明了,“是玉权的?”   无法对他说出玉权待素节如何的婢女,很想告诉他,其实自素节南嫁以来,她一直都在玉权的身上,看见另一个乐浪的身影。   这些年下来,累积在心中的爱恨,刹那间由模糊变得清晰的乐浪,凝视着那绺黑发,他想起了那夜玄玉曾对他说过的话,也想起了在战场上,当玉权一步步朝他走来时的眼神,他不能不承认,他能体会在玉权亲手截下这束发放在素节灵前时,玉权的心情。   “玄玉说得对,我的确没资格向你复仇。”他伸手取来玉权的发,将他与素节的合握在掌心里,“多谢你这三年多来真心爱她……”   率众候在祠堂外远处碑楼下的符青峰,知道一时半刻间,乐浪应当是不会走出祠堂外,因此站在雪地里挨冷的他,原是有意命下属进楼内避雪,但在堂院入口处窜过了一小队人影时,他朝身后扬起手,默默握紧了掌心。   听令准备应敌的众人,在见到来者的阵仗后,以寡迎众的他们皆睁大了眼。   “去求援。”眼看着来者们身上的衣着并非南军,符青峰当机立断地拉过身旁的副官。   与他们同是杨军的兵士,自远处迅速逼近,始终都记得袁天印警告的符青峰,不需猜测也可明白,今夜这些人会出现在此,目的是为了何人。   他高举着手中的陌刀朝身后众人吩咐,“别让他们踏进祠堂一步。”   就着院中宫灯的光影,闪烁的刀光,阵阵反射在雪地上,眼看着身旁应敌的下属一个个倒下,不肯让他们通过碑楼的符青峰,在手下皆与敌人同归于尽之后,独自在雪地中力战剩余的敌人。   “女娲营谁派你们来的?”挨了好几刀的他,将手中的陌刀搁架在雪地立惟一还活着的敌人颈上。   很想恳请符青峰饶他一命,但又怕说了后将会被辛渡灭口的士兵,犹豫地闭着嘴,惊惶的两眼不断左右顾看。   “说!”符青峰更用力地将刀刃抵向他的颈间。   “是辛将——”   未竟的话语,遭两柄自暗处飞来的兵箭截断,已知主谋者是谁的符青峰,在抬首寻找发箭者时,忽然觉得胸坎间有股突来的热意,他不解地低下头。   “想不到……”他怔看着自己也插了一柄兵箭的胸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晚来一步的燕子楼,在见着祠堂外头遍地的尸首时,不明状况的愣站在地,但在符青峰派去的副官大叫声中,回过神来的他,不愿置信地瞧着跪坐在雪地里的符青峰。   “符将军!”   赶至他身边伸手拔去他胸前之箭,急于探察他伤况的燕子楼,在他欲开口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轻掩上他的嘴,并同时解开他的战袍。   “让我看看你的伤……”   “是辛渡。”忧心忡忡的符青峰握紧了他的臂膀,“他的目标是乐浪。”   揭开他的伤口看了一会后,又缓缓将战袍盖回去的燕子楼,无奈之余,低首看着他担心的模样,喉际忍不住一阵哽涩,在他央求的目光下,燕子楼迅速朝身后指示,派员将祠堂四处重重包围。   “我会代你保护好乐浪。”他边说边扳开符青峰掐陷进他臂上的手指,将浑身湿冷的符青峰靠放在他的臂弯里。   “死在这,我虽不甘心……”放下心的符青峰,喃喃在嘴边说着,“但至少在死前,我曾见过真正的英雄。”   身为武人,战场才是他该死去的地方,攻南以来,他也一直认为自己终究会战死,可是当他躺在这儿时他才明了,其实怎么死、死在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如何活过。   长安,东宫。   “有何消息?”夜深未歇息的太子灵恩,在宫人领着甘培露进殿后,挺好奇他怎会在大半夜入宫。   替太子四处下耳目的甘培露,恭站在他面前一揖。   “殿下,臣接得来报,大将军石寅所派回朝请旨之人,明日将抵长安。”   灵恩不解地问:“请旨?”尔岱不是早就拿下西北,怎么尔岱不返京,反让石寅派人来请什么旨?   “西北有意续当臣国,但就不知圣上意下如何。”战败求饶的西北苦求石寅捎来口迅,只有不忘西北,西北愿永臣于杨国。   “臣国?”灵恩不以为然地轻哼,“在父皇派兵之前,西北就应当知道,此番掀战,西北将不再有国。”现下后悔,太晚了。   “殿下认为圣上会命晋王先灭了西北宗室,再将西北纳入版图?”以上回圣上龙颜大怒的情况来看,难道圣上真要对西北斩草除根?   甚是知悉建羽心思的灵恩徐徐颔首,“正是。”   “臣知道明日在朝上该说些什么了。”在明日早朝之时,他得代太子赶在众臣之前先向圣上提议。   觉得夜深寒意逼人的灵恩,边命宫人取来火盆边关心已进行了许久的灭南之战。   “南边战况如何?”上回听玄玉差人来报战况,是在玄玉欲举兵进攻采石之时,就不知玄玉掳了那个盛长渊没。   “回殿下,我军仅剩丹阳尚未拿下。”   他转了转眼眸,“南国皇帝与太子可都在丹阳?”   “此二者皆被我军困在丹阳。”甘培露顿了顿,“依殿下看,战后圣上是否也会灭了南国宗室?”   灵恩不认同地摇首,“南国国情与西北不同,若是战胜后即灭了南国宗室,只怕南国遗民必反。”   “但……”留着南国宗室,岂不是埋着祸根?   “在我杨国稳定南国这块土地之前,尧光皇帝尚可苟活一段时日,至于盛长渊,父皇早已下旨要玄玉召降。”   “南国太子呢?”没听到他点到玉权的名,甘培露很怀疑他对同是太子的玉权有何打算。   “你以为……”灵恩横瞥他一眼,“我容得下他吗?”   不杀尧光,是因他软弱无能不具威胁,不杀盛长渊,是因他乃难得一见的将才,但具备帝王之相、将才资质的玉权,此等后患,怎能留下?留着他,好让南国遗民在日后图谋复国吗?   甘培露明白地颔首,“臣这就去为殿下拟摺。”   总觉得仍是有些冷的灵恩,在甘培露离殿后,命宫人在殿中再多加几具火盆生暖,在走至御案前途经窗畔,他信手推开窗,看着纷落不断的大雪,在夜色中掩盖了杨国帝京。   兵临城下。   南国东京丹阳,由石头所造,外有护城河、内有厚石所筑之墙,攻守俱佳,自杨军轩辕营攻陷采石推至丹阳城外以来,丹阳城始终不动如山未破分毫,可在余丹波围城月余,供输丹阳粮草的南方早遭赵奔与闵禄截断之后,伤兵满城、无粮可用的丹阳城,一如南国太子所言,遭杨军三军齐攻的丹阳城,纵使乃石头所造,亦是要破。   破城关键在杨军四面破城。   女娲营在余丹波下达破城令后,辛渡与闵禄两军会合于丹阳城城西,开始由西城门破城;伏羲营行军元帅德龄,率军抢攻东城门;奉召前来的赵奔自南城门进攻,不让南军有任何出走的机会;轩辕营则由余丹波与乐浪齐攻丹阳城北正门。   丹阳城四大门在同一时刻遭到杨军四路进攻,在杨军纷越护城河着手破门破墙之时,位在城上的南军虽向城下击砸滚木矿石,亦以热油铁汁浇洒,但在杨军箭伍密集箭雨之下,城上南军渐渐失守,仅能依恃固若金汤的城体抵敌,但攻势一致的杨军,却不急着攀墙入城,反在四座城门外推来各营所有投石机,同时将巨石投向城门与城顶墙壁。   飞越丹阳城墙的大小石块,占据了城墙内外的天际有数日之久,以石攻石之下,丹阳城损,眼看四大城门破门在即,居于城内的盛长渊,将城中残余南军分派至四处城门处,准备随时迎击攻入城中的杨军,而城外杨军各营统帅,则是在破门而入之前,统一向各营兵员下令。   “圣上有旨,务必生擒尧光皇帝、南国太子与盛长渊!”   四面城门,几乎是在天明前同时倒下。   破城之后,行军元帅宣王率军直捣皇宫,行军元帅信王顾守丹阳城内外,行军大元帅齐王始率军扫荡城内南军,并派出余丹波与乐浪合力生擒战至最后一刻的盛长渊。   两脚踏上丹阳城市井的玄玉,张目四望,自城外入城以来,他始终都没有见到南国太子玉权的身影。   将守城之战交由盛长渊的玉权,已在朝殿上站有一夜,在这漫长的一夜里,他脑海里所思索的,是该如何保住丹阳城内百姓的性命,以及南国子民们的性命。   当殿内众大臣哭声四起之时,宫人匍匐来报。   “殿下,杨军入皇城了!”   早有准备的玉权,面上无任何表情,只是一径地站在殿内仰首看着殿上高悬的锦绣江山图。   “请殿下速速避祸!”跪在殿内众臣,无人忧虑南国主上尧光是否已遭凤翔生擒,反倒是朝他声声力劝。   玉权慢条斯理地问:“避到哪?如何避?”   “这……”无人答得上来,亦无人知晓,在杨军来到此地之后,率南军力抗杨国的玉权,性命是否得保。   “盛将军人呢?”甚是担心盛长渊不肯受辱,会在战败之后自尽谢罪的玉权,转身问向宫人。   “回殿下,元麾将军已遭杨军生擒。”   大约也料到杨军为何不杀盛长渊后,玉权笑了笑,扬手朝伺候在身后的宫人指示。   “来人,更衣。”   殿内众臣不解地张着眼,看着玉权步入偏殿内后,再次踏上朝殿时,已褪去战袍换上太子服!   “国之礼法不可废。”即使亡国,也不愿辱国的玉权淡淡解释,“再怎么说,本宫都是南国的主人,杨军远道而来,本宫自是得亲自迎接。”   含泪以望的众臣,看着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仍坚持着南国骄傲的玉权,再想起被软禁在宫中,一听杨军将攻入城来忙不迭想要躲藏的尧光皇帝,众臣不禁又是一阵泪下。   “杨国皇帝的目标是我,你们不会有事的。”   “殿下……”纷纷跪叩在玉权脚前的众臣,对这名早就替他们这些臣子想好退路的太子,心疼到无法成言。   打算亲手生擒玉权的玄玉,在率军入皇城内城来到朝殿上之时,赫见率全朝大臣坦然以对的玉权,已在殿上恭候许久。   南国最后据点丹阳失守,杨军入城后,大元帅玄玉下令余丹波俘虏丹阳城中残余南军,且命两名行军元帅派兵镇压下丹阳城内的动乱,烽烟四起的丹阳城,总算是在城破后的深夜平静了下来。   在这夜,打听到素节骨灰并未在太子府的乐浪,将手边的琐事全交给余丹波,带着自太子府里逃出来的素节的婢女,迫不及待地赶至南国皇家祠堂,而不放心乐浪的符青峰,也带着一批手下随行。   庄严肃穆的祠堂,在夜里看来有些森凉,举步踏进堂中走向素节牌位的乐浪,心酸地看着牌上所写之名。   “我来了。”他轻声对她说着,“我来领你回家。”   随着乐浪而来的婢女,转身走至堂后去寻找素节的骨灰,将一室的寂静留给他。   “素节……”抖颤着双手捧来素节的牌位后,跪坐在地的乐浪将它紧紧拥在怀里,再也禁锢不住眼中的泪,“我们一起回家……”   许久过后,找来素节骨灰坛的婢女,在乐浪的身后跪下,伸手轻拉着乐浪的衣衫,在拭去泪水的乐浪回过头来时,先将骨灰坛捧至乐浪面前,再自衣襟里取出一束由发绳紧捆着的发。   他哑声地问:“这是素节留给我的?”   婢女朝他点点头。   “这个呢?”一手握着素节的发,回想起方才在牌前所见的乐浪,走至堂前取来另一束发。   目光游移不定的婢女,面上的神情百般复杂。   自她的眼神中,他有些明了,“是玉权的?”   无法对他说出玉权待素节如何的婢女,很想告诉他,其实自素节南嫁以来,她一直都在玉权的身上,看见另一个乐浪的身影。   这些年下来,累积在心中的爱恨,刹那间由模糊变得清晰的乐浪,凝视着那绺黑发,他想起了那夜玄玉曾对他说过的话,也想起了在战场上,当玉权一步步朝他走来时的眼神,他不能不承认,他能体会在玉权亲手截下这束发放在素节灵前时,玉权的心情。   “玄玉说得对,我的确没资格向你复仇。”他伸手取来玉权的发,将他与素节的合握在掌心里,“多谢你这三年多来真心爱她……”   率众候在祠堂外远处碑楼下的符青峰,知道一时半刻间,乐浪应当是不会走出祠堂外,因此站在雪地里挨冷的他,原是有意命下属进楼内避雪,但在堂院入口处窜过了一小队人影时,他朝身后扬起手,默默握紧了掌心。   听令准备应敌的众人,在见到来者的阵仗后,以寡迎众的他们皆睁大了眼。   “去求援。”眼看着来者们身上的衣着并非南军,符青峰当机立断地拉过身旁的副官。   与他们同是杨军的兵士,自远处迅速逼近,始终都记得袁天印警告的符青峰,不需猜测也可明白,今夜这些人会出现在此,目的是为了何人。   他高举着手中的陌刀朝身后众人吩咐,“别让他们踏进祠堂一步。”   就着院中宫灯的光影,闪烁的刀光,阵阵反射在雪地上,眼看着身旁应敌的下属一个个倒下,不肯让他们通过碑楼的符青峰,在手下皆与敌人同归于尽之后,独自在雪地中力战剩余的敌人。   “女娲营谁派你们来的?”挨了好几刀的他,将手中的陌刀搁架在雪地立惟一还活着的敌人颈上。   很想恳请符青峰饶他一命,但又怕说了后将会被辛渡灭口的士兵,犹豫地闭着嘴,惊惶的两眼不断左右顾看。   “说!”符青峰更用力地将刀刃抵向他的颈间。   “是辛将——”   未竟的话语,遭两柄自暗处飞来的兵箭截断,已知主谋者是谁的符青峰,在抬首寻找发箭者时,忽然觉得胸坎间有股突来的热意,他不解地低下头。   “想不到……”他怔看着自己也插了一柄兵箭的胸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晚来一步的燕子楼,在见着祠堂外头遍地的尸首时,不明状况的愣站在地,但在符青峰派去的副官大叫声中,回过神来的他,不愿置信地瞧着跪坐在雪地里的符青峰。   “符将军!”   赶至他身边伸手拔去他胸前之箭,急于探察他伤况的燕子楼,在他欲开口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轻掩上他的嘴,并同时解开他的战袍。   “让我看看你的伤……”   “是辛渡。”忧心忡忡的符青峰握紧了他的臂膀,“他的目标是乐浪。”   揭开他的伤口看了一会后,又缓缓将战袍盖回去的燕子楼,无奈之余,低首看着他担心的模样,喉际忍不住一阵哽涩,在他央求的目光下,燕子楼迅速朝身后指示,派员将祠堂四处重重包围。   “我会代你保护好乐浪。”他边说边扳开符青峰掐陷进他臂上的手指,将浑身湿冷的符青峰靠放在他的臂弯里。   “死在这,我虽不甘心……”放下心的符青峰,喃喃在嘴边说着,“但至少在死前,我曾见过真正的英雄。”   身为武人,战场才是他该死去的地方,攻南以来,他也一直认为自己终究会战死,可是当他躺在这儿时他才明了,其实怎么死、死在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如何活过。   长安,东宫。   “有何消息?”夜深未歇息的太子灵恩,在宫人领着甘培露进殿后,挺好奇他怎会在大半夜入宫。   替太子四处下耳目的甘培露,恭站在他面前一揖。   “殿下,臣接得来报,大将军石寅所派回朝请旨之人,明日将抵长安。”   灵恩不解地问:“请旨?”尔岱不是早就拿下西北,怎么尔岱不返京,反让石寅派人来请什么旨?   “西北有意续当臣国,但就不知圣上意下如何。”战败求饶的西北苦求石寅捎来口迅,只有不忘西北,西北愿永臣于杨国。   “臣国?”灵恩不以为然地轻哼,“在父皇派兵之前,西北就应当知道,此番掀战,西北将不再有国。”现下后悔,太晚了。   “殿下认为圣上会命晋王先灭了西北宗室,再将西北纳入版图?”以上回圣上龙颜大怒的情况来看,难道圣上真要对西北斩草除根?   甚是知悉建羽心思的灵恩徐徐颔首,“正是。”   “臣知道明日在朝上该说些什么了。”在明日早朝之时,他得代太子赶在众臣之前先向圣上提议。   觉得夜深寒意逼人的灵恩,边命宫人取来火盆边关心已进行了许久的灭南之战。   “南边战况如何?”上回听玄玉差人来报战况,是在玄玉欲举兵进攻采石之时,就不知玄玉掳了那个盛长渊没。   “回殿下,我军仅剩丹阳尚未拿下。”   他转了转眼眸,“南国皇帝与太子可都在丹阳?”   “此二者皆被我军困在丹阳。”甘培露顿了顿,“依殿下看,战后圣上是否也会灭了南国宗室?”   灵恩不认同地摇首,“南国国情与西北不同,若是战胜后即灭了南国宗室,只怕南国遗民必反。”   “但……”留着南国宗室,岂不是埋着祸根?   “在我杨国稳定南国这块土地之前,尧光皇帝尚可苟活一段时日,至于盛长渊,父皇早已下旨要玄玉召降。”   “南国太子呢?”没听到他点到玉权的名,甘培露很怀疑他对同是太子的玉权有何打算。   “你以为……”灵恩横瞥他一眼,“我容得下他吗?”   不杀尧光,是因他软弱无能不具威胁,不杀盛长渊,是因他乃难得一见的将才,但具备帝王之相、将才资质的玉权,此等后患,怎能留下?留着他,好让南国遗民在日后图谋复国吗?   甘培露明白地颔首,“臣这就去为殿下拟摺。”   总觉得仍是有些冷的灵恩,在甘培露离殿后,命宫人在殿中再多加几具火盆生暖,在走至御案前途经窗畔,他信手推开窗,看着纷落不断的大雪,在夜色中掩盖了杨国帝京。   兵临城下。   南国东京丹阳,由石头所造,外有护城河、内有厚石所筑之墙,攻守俱佳,自杨军轩辕营攻陷采石推至丹阳城外以来,丹阳城始终不动如山未破分毫,可在余丹波围城月余,供输丹阳粮草的南方早遭赵奔与闵禄截断之后,伤兵满城、无粮可用的丹阳城,一如南国太子所言,遭杨军三军齐攻的丹阳城,纵使乃石头所造,亦是要破。   破城关键在杨军四面破城。   女娲营在余丹波下达破城令后,辛渡与闵禄两军会合于丹阳城城西,开始由西城门破城;伏羲营行军元帅德龄,率军抢攻东城门;奉召前来的赵奔自南城门进攻,不让南军有任何出走的机会;轩辕营则由余丹波与乐浪齐攻丹阳城北正门。   丹阳城四大门在同一时刻遭到杨军四路进攻,在杨军纷越护城河着手破门破墙之时,位在城上的南军虽向城下击砸滚木矿石,亦以热油铁汁浇洒,但在杨军箭伍密集箭雨之下,城上南军渐渐失守,仅能依恃固若金汤的城体抵敌,但攻势一致的杨军,却不急着攀墙入城,反在四座城门外推来各营所有投石机,同时将巨石投向城门与城顶墙壁。   飞越丹阳城墙的大小石块,占据了城墙内外的天际有数日之久,以石攻石之下,丹阳城损,眼看四大城门破门在即,居于城内的盛长渊,将城中残余南军分派至四处城门处,准备随时迎击攻入城中的杨军,而城外杨军各营统帅,则是在破门而入之前,统一向各营兵员下令。   “圣上有旨,务必生擒尧光皇帝、南国太子与盛长渊!”   四面城门,几乎是在天明前同时倒下。   破城之后,行军元帅宣王率军直捣皇宫,行军元帅信王顾守丹阳城内外,行军大元帅齐王始率军扫荡城内南军,并派出余丹波与乐浪合力生擒战至最后一刻的盛长渊。   两脚踏上丹阳城市井的玄玉,张目四望,自城外入城以来,他始终都没有见到南国太子玉权的身影。   将守城之战交由盛长渊的玉权,已在朝殿上站有一夜,在这漫长的一夜里,他脑海里所思索的,是该如何保住丹阳城内百姓的性命,以及南国子民们的性命。   当殿内众大臣哭声四起之时,宫人匍匐来报。   “殿下,杨军入皇城了!”   早有准备的玉权,面上无任何表情,只是一径地站在殿内仰首看着殿上高悬的锦绣江山图。   “请殿下速速避祸!”跪在殿内众臣,无人忧虑南国主上尧光是否已遭凤翔生擒,反倒是朝他声声力劝。   玉权慢条斯理地问:“避到哪?如何避?”   “这……”无人答得上来,亦无人知晓,在杨军来到此地之后,率南军力抗杨国的玉权,性命是否得保。   “盛将军人呢?”甚是担心盛长渊不肯受辱,会在战败之后自尽谢罪的玉权,转身问向宫人。   “回殿下,元麾将军已遭杨军生擒。”   大约也料到杨军为何不杀盛长渊后,玉权笑了笑,扬手朝伺候在身后的宫人指示。   “来人,更衣。”   殿内众臣不解地张着眼,看着玉权步入偏殿内后,再次踏上朝殿时,已褪去战袍换上太子服!   “国之礼法不可废。”即使亡国,也不愿辱国的玉权淡淡解释,“再怎么说,本宫都是南国的主人,杨军远道而来,本宫自是得亲自迎接。”   含泪以望的众臣,看着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仍坚持着南国骄傲的玉权,再想起被软禁在宫中,一听杨军将攻入城来忙不迭想要躲藏的尧光皇帝,众臣不禁又是一阵泪下。   “杨国皇帝的目标是我,你们不会有事的。”   “殿下……”纷纷跪叩在玉权脚前的众臣,对这名早就替他们这些臣子想好退路的太子,心疼到无法成言。   打算亲手生擒玉权的玄玉,在率军入皇城内城来到朝殿上之时,赫见率全朝大臣坦然以对的玉权,已在殿上恭候许久。   南国最后据点丹阳失守,杨军入城后,大元帅玄玉下令余丹波俘虏丹阳城中残余南军,且命两名行军元帅派兵镇压下丹阳城内的动乱,烽烟四起的丹阳城,总算是在城破后的深夜平静了下来。   在这夜,打听到素节骨灰并未在太子府的乐浪,将手边的琐事全交给余丹波,带着自太子府里逃出来的素节的婢女,迫不及待地赶至南国皇家祠堂,而不放心乐浪的符青峰,也带着一批手下随行。   庄严肃穆的祠堂,在夜里看来有些森凉,举步踏进堂中走向素节牌位的乐浪,心酸地看着牌上所写之名。   “我来了。”他轻声对她说着,“我来领你回家。”   随着乐浪而来的婢女,转身走至堂后去寻找素节的骨灰,将一室的寂静留给他。   “素节……”抖颤着双手捧来素节的牌位后,跪坐在地的乐浪将它紧紧拥在怀里,再也禁锢不住眼中的泪,“我们一起回家……”   许久过后,找来素节骨灰坛的婢女,在乐浪的身后跪下,伸手轻拉着乐浪的衣衫,在拭去泪水的乐浪回过头来时,先将骨灰坛捧至乐浪面前,再自衣襟里取出一束由发绳紧捆着的发。   他哑声地问:“这是素节留给我的?”   婢女朝他点点头。   “这个呢?”一手握着素节的发,回想起方才在牌前所见的乐浪,走至堂前取来另一束发。   目光游移不定的婢女,面上的神情百般复杂。   自她的眼神中,他有些明了,“是玉权的?”   无法对他说出玉权待素节如何的婢女,很想告诉他,其实自素节南嫁以来,她一直都在玉权的身上,看见另一个乐浪的身影。   这些年下来,累积在心中的爱恨,刹那间由模糊变得清晰的乐浪,凝视着那绺黑发,他想起了那夜玄玉曾对他说过的话,也想起了在战场上,当玉权一步步朝他走来时的眼神,他不能不承认,他能体会在玉权亲手截下这束发放在素节灵前时,玉权的心情。   “玄玉说得对,我的确没资格向你复仇。”他伸手取来玉权的发,将他与素节的合握在掌心里,“多谢你这三年多来真心爱她……”   率众候在祠堂外远处碑楼下的符青峰,知道一时半刻间,乐浪应当是不会走出祠堂外,因此站在雪地里挨冷的他,原是有意命下属进楼内避雪,但在堂院入口处窜过了一小队人影时,他朝身后扬起手,默默握紧了掌心。   听令准备应敌的众人,在见到来者的阵仗后,以寡迎众的他们皆睁大了眼。   “去求援。”眼看着来者们身上的衣着并非南军,符青峰当机立断地拉过身旁的副官。   与他们同是杨军的兵士,自远处迅速逼近,始终都记得袁天印警告的符青峰,不需猜测也可明白,今夜这些人会出现在此,目的是为了何人。   他高举着手中的陌刀朝身后众人吩咐,“别让他们踏进祠堂一步。”   就着院中宫灯的光影,闪烁的刀光,阵阵反射在雪地上,眼看着身旁应敌的下属一个个倒下,不肯让他们通过碑楼的符青峰,在手下皆与敌人同归于尽之后,独自在雪地中力战剩余的敌人。   “女娲营谁派你们来的?”挨了好几刀的他,将手中的陌刀搁架在雪地立惟一还活着的敌人颈上。   很想恳请符青峰饶他一命,但又怕说了后将会被辛渡灭口的士兵,犹豫地闭着嘴,惊惶的两眼不断左右顾看。   “说!”符青峰更用力地将刀刃抵向他的颈间。   “是辛将——”   未竟的话语,遭两柄自暗处飞来的兵箭截断,已知主谋者是谁的符青峰,在抬首寻找发箭者时,忽然觉得胸坎间有股突来的热意,他不解地低下头。   “想不到……”他怔看着自己也插了一柄兵箭的胸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晚来一步的燕子楼,在见着祠堂外头遍地的尸首时,不明状况的愣站在地,但在符青峰派去的副官大叫声中,回过神来的他,不愿置信地瞧着跪坐在雪地里的符青峰。   “符将军!”   赶至他身边伸手拔去他胸前之箭,急于探察他伤况的燕子楼,在他欲开口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轻掩上他的嘴,并同时解开他的战袍。   “让我看看你的伤……”   “是辛渡。”忧心忡忡的符青峰握紧了他的臂膀,“他的目标是乐浪。”   揭开他的伤口看了一会后,又缓缓将战袍盖回去的燕子楼,无奈之余,低首看着他担心的模样,喉际忍不住一阵哽涩,在他央求的目光下,燕子楼迅速朝身后指示,派员将祠堂四处重重包围。   “我会代你保护好乐浪。”他边说边扳开符青峰掐陷进他臂上的手指,将浑身湿冷的符青峰靠放在他的臂弯里。   “死在这,我虽不甘心……”放下心的符青峰,喃喃在嘴边说着,“但至少在死前,我曾见过真正的英雄。”   身为武人,战场才是他该死去的地方,攻南以来,他也一直认为自己终究会战死,可是当他躺在这儿时他才明了,其实怎么死、死在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如何活过。 第十五章   年少的时候,他曾被期待成为一个似赵奔父子的英雄,可惜的是,他始终无法做到;渡江而来后,在攻南的这些战地里,他还是没有成为一个英雄,可在九江城外落枫片片的战场上,他却牢牢记住了一张英雄的侧脸,以及一个勇往直前的身影。   至今他还记得,那时乐浪不顾自身安危,奋勇突围营救下属的背影,在他眼中像座山,巨大而不可动摇,而那份感动,至今也还存留在他的心底,自那日起,他不再问自己是否能够成为英雄,也不再畏惧战场上的生与死,抛开心锁的他,只想依照袁天印的话,好好守护着他心目中的英雄。   “你不会死的……”燕子楼哽声安慰着他,“还记得袁天印曾对咱们说过的七曜同宫吗?”   他自嘲地笑,“或许,我不是那七星中的其一吧。”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燕子楼抱紧他,不语地看着落在他身上的雪花,片片被他身上的鲜血给染红。   他合上眼帘,“告诉袁天印,我做到他所托了。”   当怀里的符青峰不再有动静之后,红着眼的燕子楼,扬起头看向漫天纷落不断的大雪,他想,若这是个晴朗无雪的夜晚,远在长江对岸的袁天印只要仰首,定会在夜空里见着一颗璀灿的星子,在这夜无声殒落。   听闻遭囚在太子府里的玉权欲见他一面,匆匆放下破城后大小军务以及处理南国遗臣事宜的玄玉,依约在深夜来到太子府。但当他抵达太子府,在太子府前等待着他的,除了他亲派守卫玉权安危的重兵之外,尚有一身血湿的燕子楼。   听完了燕子楼所述之事后,被这措手不及的消息震住的玄玉,站在雪中久久不发一语。   “谁干的?”过了很久,玄玉冷冷地问。   “辛渡。”   “亲眼所见?”虽然早就知道凤翔绝不会放过余丹波与乐浪,但他总以为凤翔手底下的人会选在战事中动手,以免招人猜疑,可没想到,棋高一着的辛渡,竟是选在战后才动手。   “不是。”   “有无人证物证?”要动凤翔手底下这位功臣,若无十足十的把握,可不能随意出手。   燕子楼别过脸,“没有……”   玄玉向他吩咐,“放出消息,符将军于城破之后死于南军手中。”   “什么?”燕子楼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答案竟是这样。   “报仇,三年不晚。”这笔帐,他记下了。   燕子楼甚是不平,“但——”   “无凭无据,现下你若动手,出了岔子本帅也保不了你。”玄玉转眼厉瞪向被眼下的仇痛熏了眼,而没顾忌到自身安危的他。   隐忍着满腔仇火的燕子楼,原本是打算来这通报完此事后,就立即去找辛渡报仇的,因此,此刻玄玉所说的话,他压根就不想听进耳。   “听见了没有?”两目定在他脸上的玄玉再问。   燕子楼猛然撇过脸,紧握在刀柄上的掌心,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明白自己也是强人所难的玄玉,不是不知道他难以从命的原因,可玄玉却还是不能任他莽撞行事。   脱下身上的大麾,披挂在他肩上拉拢好为他遮去血迹后,玄玉语重心长地开口。   “性命不是代价。”   不解话意的燕子楼,愣看着玄玉亲自动手为他系好领间的穗带。   “你们每个人都是无价宝。”玄玉将目光迎向他,“因此,别再让我付出代价,别让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两名手下。”此时此刻,说心痛,不是没有的,说仇说痛,当然更不可能不存在,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做,他也无法让符青峰起死回生。   无论是攻南之前或是攻南之后,他得到许多,也失去了太多,虽都说成败必定要有牺牲,为了头上的荣冠与一身的耀业,更必须付出代价,但在除去了责任与权利的枷锁之后,他也只是名血肉凡夫。   听完他的话后,狠狠将仇痛压下的燕子楼哽着声。   “末将知道了……”   “去吧。”玄玉轻推着他。   依令的燕子楼在举步离开时,转过身来的玄玉,努力压下激荡的心绪,在欲举步往府门走去时,他怔看着雪地上数串连绵的足印,随着足印一路望去,他将目光停留在府门前。   “方才谁未得令即入府?”他问向守门士兵。   “回大元帅,御使大人率众入府。”   御史?   他还以为灵恩派来的人都忘了要杀他交差呢。   “堂旭。”不愿今夜再发生任何意外的玄玉,朝身后弹弹指,在堂旭上前时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耳边的话语,令堂旭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想起在离开神农营前袁天印对他交代过的话,堂旭沉默地向玄玉点点头,取来身后的大刀大步走向府门。   慢他一步入府的玄玉,在途经守门士兵时,随手自士兵身上取来一柄剑。   深夜落雪,偌大的太子府很寂静,等在殿中的太子玉权,在见着殿窗上的幢幢人影后,颇有自知之明地叹了口气,只在心中遗憾,他竟没能有机会与玄玉说上话。   随着缓缓被推启的殿门而入的,是一柄柄在烛下显得白灿的陌刀,身上带伤,身旁无人护卫的玉权,自知死期已至,于是也没有多作无谓的抵抗,他只是静坐在位上,在来者们的刀锋将抵他喉间之前闭上了眼。   正因如此,他没见到赶至的堂旭,在他面前杀了自己人的景况。   已在殿外亲自杀了御使的玄玉,在玉权讶然睁开眼时走进殿内来。   他淡淡叮咛,“包括外头的御使,全命人拖出府外,并在他们身上插上南军的刀,太子之人若是问起,就说是遭城中南军余孽所杀。”   堂旭无言地照办。   坐在位上的玉权,虽不明白玄玉为何会为他而杀这些杨国人保他一命,但在玄玉收起犹沾着血迹的剑入鞘之时,他忽然有所顿悟。   “杨国太子想杀王爷?”原来今夜所来之人,想杀的不只他一个。   有些意外的玄玉瞧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见过殿下。”因他先前对入宫的杨军待之以礼,同样对他待之以礼的玄玉微微颔首,“殿下相对本王说什么?”   料到自己已猜到**成的玉权,见他不想说,也无意追问。   “深夜请王爷来此,本宫只想告诉王爷一事。”   “洗耳恭听。”玄玉来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坐下。   玉权仔细地看着他的面容,“今日之你,乃昨日之我。”   “此话何意?”   “王爷可知,本宫太子傅为何人?”对袁天印了解甚深的玉权,心知袁天印八成还没对他说过这回事。   “何人?”觉得他话中有古怪的玄玉,格外留心他每一句话。   玉权一字字答来,“袁天印。”   气息猛然一窒的玄玉,愣张着眼,不过一会,他朝殿外大喝。   “堂旭!”   办完事候在殿外的堂旭,紧张地推开殿门来到他身后。   “不许任何人靠近此殿十步。”   不明所以的堂旭见他脸色都变了,立即转身出殿关上殿门,并将召来加强守卫的士兵们都依命驱逐至殿阶十步外。   在确定无人会听见他两人的交谈后,玄玉双目炯炯地望向玉权。   “不知殿下可曾把这事告知杨国其他人?”他可不希望,他或袁天印,因此事在日后成了他人的把柄。   “王爷无须派人灭口,本宫人品没那般卑劣。”大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的玉权笑了笑,“这些话,本宫只对王爷一人提起。”   “殿下为何要告诉本王?”震惊过后的玄玉,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之余,不禁开始分析玉权此举的目的为何。   “因你我很像。”与他相比,玉权显得很坦然,“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我欣赏你,因此,我希望你别步我后尘。”在玄玉攻下南国之前,他曾对袁天印所择之人不以为然,也不认为玄玉哪能胜过他,可在亡国之后,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识人这方面,袁天印的确有着过人之处。   “后尘?”   “绝情这二字,不知你习得如何了?”不答反问的玉权,徐徐挑起那个藏在心中的遗憾。   玄玉挑高了眉,“咱们似乎都有个同样的课题。”   “听本宫一句。”玉权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若要狠,就别留情,千万别给自己留条软弱的后路,因为那条路,将会是你日后的后悔之道。”   “多谢殿下金玉良言。”沉默了好一会的玄玉,甚为感激地向他致谢。   把话说得差不多之后,玉权坐正了身子,向他道出今晚请他来的最主要的目的。   “来日,南国子民,盼王爷善待。”   “殿下似乎误会了。”玄玉不慌不忙的更正,“江山,是我父皇的。”   “袁天印不辅佐天子以外之人。”眼前的这个玄玉,他若不是不了解袁天印,就是刻意在这个话题上装傻。   他轻声提醒,“殿下也非天子。”   “是我放弃了那个位置,因此袁天印才会弃我而去。”玉权遗憾地仰首看着这座美丽的殿宇,“当年,是我让他失望了。”   聆听着他的话语、静看着他俩彼此,玄玉仿佛在此刻看见了两个相同的人,一前一后,皆踏上了同样的路途,但他不知道后玉权一步的他,在将来,是否也会犯下相同的错误、走上不归的歧道。   心中百味杂陈的他,紧握着双拳,尽力要求自己别去看玉权眼中的憾意,也别把那种后悔的声音留在耳里,而他更不愿想象的是,当年的袁天印是如何弃他而去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玉权刻意把这句话留给他,“王爷,今日袁天印可弃我择你,不知来日,袁天印又将弃你择谁?”   认为他在报复也在警告的玄玉,直望进那双相似的眸子里。   “望王爷引以为鉴。”   建羽六年冬末,灭南之战结束。   南国皇帝尧光,于战后遭押回杨京长安为质臣,南国太子玉权,于丹阳城破后五日,遭杨国皇帝下旨赐死,此后天下一统,尽为杨国所有。   玉权的死讯很快就传过长江。   黄昏时刻,身着素衣独站在长江江边的袁天印,自袖中取出那块当年玉权在拜师时赠他的麒麟玉,不舍地看了它许久后,他将它放在纸折的小舟上,随水东去。   当袁天印离开江畔时,遍铺大地的雪花,很快地,覆盖了他身后的足迹。   年少的时候,他曾被期待成为一个似赵奔父子的英雄,可惜的是,他始终无法做到;渡江而来后,在攻南的这些战地里,他还是没有成为一个英雄,可在九江城外落枫片片的战场上,他却牢牢记住了一张英雄的侧脸,以及一个勇往直前的身影。   至今他还记得,那时乐浪不顾自身安危,奋勇突围营救下属的背影,在他眼中像座山,巨大而不可动摇,而那份感动,至今也还存留在他的心底,自那日起,他不再问自己是否能够成为英雄,也不再畏惧战场上的生与死,抛开心锁的他,只想依照袁天印的话,好好守护着他心目中的英雄。   “你不会死的……”燕子楼哽声安慰着他,“还记得袁天印曾对咱们说过的七曜同宫吗?”   他自嘲地笑,“或许,我不是那七星中的其一吧。”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燕子楼抱紧他,不语地看着落在他身上的雪花,片片被他身上的鲜血给染红。   他合上眼帘,“告诉袁天印,我做到他所托了。”   当怀里的符青峰不再有动静之后,红着眼的燕子楼,扬起头看向漫天纷落不断的大雪,他想,若这是个晴朗无雪的夜晚,远在长江对岸的袁天印只要仰首,定会在夜空里见着一颗璀灿的星子,在这夜无声殒落。   听闻遭囚在太子府里的玉权欲见他一面,匆匆放下破城后大小军务以及处理南国遗臣事宜的玄玉,依约在深夜来到太子府。但当他抵达太子府,在太子府前等待着他的,除了他亲派守卫玉权安危的重兵之外,尚有一身血湿的燕子楼。   听完了燕子楼所述之事后,被这措手不及的消息震住的玄玉,站在雪中久久不发一语。   “谁干的?”过了很久,玄玉冷冷地问。   “辛渡。”   “亲眼所见?”虽然早就知道凤翔绝不会放过余丹波与乐浪,但他总以为凤翔手底下的人会选在战事中动手,以免招人猜疑,可没想到,棋高一着的辛渡,竟是选在战后才动手。   “不是。”   “有无人证物证?”要动凤翔手底下这位功臣,若无十足十的把握,可不能随意出手。   燕子楼别过脸,“没有……”   玄玉向他吩咐,“放出消息,符将军于城破之后死于南军手中。”   “什么?”燕子楼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答案竟是这样。   “报仇,三年不晚。”这笔帐,他记下了。   燕子楼甚是不平,“但——”   “无凭无据,现下你若动手,出了岔子本帅也保不了你。”玄玉转眼厉瞪向被眼下的仇痛熏了眼,而没顾忌到自身安危的他。   隐忍着满腔仇火的燕子楼,原本是打算来这通报完此事后,就立即去找辛渡报仇的,因此,此刻玄玉所说的话,他压根就不想听进耳。   “听见了没有?”两目定在他脸上的玄玉再问。   燕子楼猛然撇过脸,紧握在刀柄上的掌心,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明白自己也是强人所难的玄玉,不是不知道他难以从命的原因,可玄玉却还是不能任他莽撞行事。   脱下身上的大麾,披挂在他肩上拉拢好为他遮去血迹后,玄玉语重心长地开口。   “性命不是代价。”   不解话意的燕子楼,愣看着玄玉亲自动手为他系好领间的穗带。   “你们每个人都是无价宝。”玄玉将目光迎向他,“因此,别再让我付出代价,别让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两名手下。”此时此刻,说心痛,不是没有的,说仇说痛,当然更不可能不存在,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做,他也无法让符青峰起死回生。   无论是攻南之前或是攻南之后,他得到许多,也失去了太多,虽都说成败必定要有牺牲,为了头上的荣冠与一身的耀业,更必须付出代价,但在除去了责任与权利的枷锁之后,他也只是名血肉凡夫。   听完他的话后,狠狠将仇痛压下的燕子楼哽着声。   “末将知道了……”   “去吧。”玄玉轻推着他。   依令的燕子楼在举步离开时,转过身来的玄玉,努力压下激荡的心绪,在欲举步往府门走去时,他怔看着雪地上数串连绵的足印,随着足印一路望去,他将目光停留在府门前。   “方才谁未得令即入府?”他问向守门士兵。   “回大元帅,御使大人率众入府。”   御史?   他还以为灵恩派来的人都忘了要杀他交差呢。   “堂旭。”不愿今夜再发生任何意外的玄玉,朝身后弹弹指,在堂旭上前时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耳边的话语,令堂旭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想起在离开神农营前袁天印对他交代过的话,堂旭沉默地向玄玉点点头,取来身后的大刀大步走向府门。   慢他一步入府的玄玉,在途经守门士兵时,随手自士兵身上取来一柄剑。   深夜落雪,偌大的太子府很寂静,等在殿中的太子玉权,在见着殿窗上的幢幢人影后,颇有自知之明地叹了口气,只在心中遗憾,他竟没能有机会与玄玉说上话。   随着缓缓被推启的殿门而入的,是一柄柄在烛下显得白灿的陌刀,身上带伤,身旁无人护卫的玉权,自知死期已至,于是也没有多作无谓的抵抗,他只是静坐在位上,在来者们的刀锋将抵他喉间之前闭上了眼。   正因如此,他没见到赶至的堂旭,在他面前杀了自己人的景况。   已在殿外亲自杀了御使的玄玉,在玉权讶然睁开眼时走进殿内来。   他淡淡叮咛,“包括外头的御使,全命人拖出府外,并在他们身上插上南军的刀,太子之人若是问起,就说是遭城中南军余孽所杀。”   堂旭无言地照办。   坐在位上的玉权,虽不明白玄玉为何会为他而杀这些杨国人保他一命,但在玄玉收起犹沾着血迹的剑入鞘之时,他忽然有所顿悟。   “杨国太子想杀王爷?”原来今夜所来之人,想杀的不只他一个。   有些意外的玄玉瞧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见过殿下。”因他先前对入宫的杨军待之以礼,同样对他待之以礼的玄玉微微颔首,“殿下相对本王说什么?”   料到自己已猜到**成的玉权,见他不想说,也无意追问。   “深夜请王爷来此,本宫只想告诉王爷一事。”   “洗耳恭听。”玄玉来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坐下。   玉权仔细地看着他的面容,“今日之你,乃昨日之我。”   “此话何意?”   “王爷可知,本宫太子傅为何人?”对袁天印了解甚深的玉权,心知袁天印八成还没对他说过这回事。   “何人?”觉得他话中有古怪的玄玉,格外留心他每一句话。   玉权一字字答来,“袁天印。”   气息猛然一窒的玄玉,愣张着眼,不过一会,他朝殿外大喝。   “堂旭!”   办完事候在殿外的堂旭,紧张地推开殿门来到他身后。   “不许任何人靠近此殿十步。”   不明所以的堂旭见他脸色都变了,立即转身出殿关上殿门,并将召来加强守卫的士兵们都依命驱逐至殿阶十步外。   在确定无人会听见他两人的交谈后,玄玉双目炯炯地望向玉权。   “不知殿下可曾把这事告知杨国其他人?”他可不希望,他或袁天印,因此事在日后成了他人的把柄。   “王爷无须派人灭口,本宫人品没那般卑劣。”大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的玉权笑了笑,“这些话,本宫只对王爷一人提起。”   “殿下为何要告诉本王?”震惊过后的玄玉,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之余,不禁开始分析玉权此举的目的为何。   “因你我很像。”与他相比,玉权显得很坦然,“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我欣赏你,因此,我希望你别步我后尘。”在玄玉攻下南国之前,他曾对袁天印所择之人不以为然,也不认为玄玉哪能胜过他,可在亡国之后,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识人这方面,袁天印的确有着过人之处。   “后尘?”   “绝情这二字,不知你习得如何了?”不答反问的玉权,徐徐挑起那个藏在心中的遗憾。   玄玉挑高了眉,“咱们似乎都有个同样的课题。”   “听本宫一句。”玉权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若要狠,就别留情,千万别给自己留条软弱的后路,因为那条路,将会是你日后的后悔之道。”   “多谢殿下金玉良言。”沉默了好一会的玄玉,甚为感激地向他致谢。   把话说得差不多之后,玉权坐正了身子,向他道出今晚请他来的最主要的目的。   “来日,南国子民,盼王爷善待。”   “殿下似乎误会了。”玄玉不慌不忙的更正,“江山,是我父皇的。”   “袁天印不辅佐天子以外之人。”眼前的这个玄玉,他若不是不了解袁天印,就是刻意在这个话题上装傻。   他轻声提醒,“殿下也非天子。”   “是我放弃了那个位置,因此袁天印才会弃我而去。”玉权遗憾地仰首看着这座美丽的殿宇,“当年,是我让他失望了。”   聆听着他的话语、静看着他俩彼此,玄玉仿佛在此刻看见了两个相同的人,一前一后,皆踏上了同样的路途,但他不知道后玉权一步的他,在将来,是否也会犯下相同的错误、走上不归的歧道。   心中百味杂陈的他,紧握着双拳,尽力要求自己别去看玉权眼中的憾意,也别把那种后悔的声音留在耳里,而他更不愿想象的是,当年的袁天印是如何弃他而去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玉权刻意把这句话留给他,“王爷,今日袁天印可弃我择你,不知来日,袁天印又将弃你择谁?”   认为他在报复也在警告的玄玉,直望进那双相似的眸子里。   “望王爷引以为鉴。”   建羽六年冬末,灭南之战结束。   南国皇帝尧光,于战后遭押回杨京长安为质臣,南国太子玉权,于丹阳城破后五日,遭杨国皇帝下旨赐死,此后天下一统,尽为杨国所有。   玉权的死讯很快就传过长江。   黄昏时刻,身着素衣独站在长江江边的袁天印,自袖中取出那块当年玉权在拜师时赠他的麒麟玉,不舍地看了它许久后,他将它放在纸折的小舟上,随水东去。   当袁天印离开江畔时,遍铺大地的雪花,很快地,覆盖了他身后的足迹。   年少的时候,他曾被期待成为一个似赵奔父子的英雄,可惜的是,他始终无法做到;渡江而来后,在攻南的这些战地里,他还是没有成为一个英雄,可在九江城外落枫片片的战场上,他却牢牢记住了一张英雄的侧脸,以及一个勇往直前的身影。   至今他还记得,那时乐浪不顾自身安危,奋勇突围营救下属的背影,在他眼中像座山,巨大而不可动摇,而那份感动,至今也还存留在他的心底,自那日起,他不再问自己是否能够成为英雄,也不再畏惧战场上的生与死,抛开心锁的他,只想依照袁天印的话,好好守护着他心目中的英雄。   “你不会死的……”燕子楼哽声安慰着他,“还记得袁天印曾对咱们说过的七曜同宫吗?”   他自嘲地笑,“或许,我不是那七星中的其一吧。”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燕子楼抱紧他,不语地看着落在他身上的雪花,片片被他身上的鲜血给染红。   他合上眼帘,“告诉袁天印,我做到他所托了。”   当怀里的符青峰不再有动静之后,红着眼的燕子楼,扬起头看向漫天纷落不断的大雪,他想,若这是个晴朗无雪的夜晚,远在长江对岸的袁天印只要仰首,定会在夜空里见着一颗璀灿的星子,在这夜无声殒落。   听闻遭囚在太子府里的玉权欲见他一面,匆匆放下破城后大小军务以及处理南国遗臣事宜的玄玉,依约在深夜来到太子府。但当他抵达太子府,在太子府前等待着他的,除了他亲派守卫玉权安危的重兵之外,尚有一身血湿的燕子楼。   听完了燕子楼所述之事后,被这措手不及的消息震住的玄玉,站在雪中久久不发一语。   “谁干的?”过了很久,玄玉冷冷地问。   “辛渡。”   “亲眼所见?”虽然早就知道凤翔绝不会放过余丹波与乐浪,但他总以为凤翔手底下的人会选在战事中动手,以免招人猜疑,可没想到,棋高一着的辛渡,竟是选在战后才动手。   “不是。”   “有无人证物证?”要动凤翔手底下这位功臣,若无十足十的把握,可不能随意出手。   燕子楼别过脸,“没有……”   玄玉向他吩咐,“放出消息,符将军于城破之后死于南军手中。”   “什么?”燕子楼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答案竟是这样。   “报仇,三年不晚。”这笔帐,他记下了。   燕子楼甚是不平,“但——”   “无凭无据,现下你若动手,出了岔子本帅也保不了你。”玄玉转眼厉瞪向被眼下的仇痛熏了眼,而没顾忌到自身安危的他。   隐忍着满腔仇火的燕子楼,原本是打算来这通报完此事后,就立即去找辛渡报仇的,因此,此刻玄玉所说的话,他压根就不想听进耳。   “听见了没有?”两目定在他脸上的玄玉再问。   燕子楼猛然撇过脸,紧握在刀柄上的掌心,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明白自己也是强人所难的玄玉,不是不知道他难以从命的原因,可玄玉却还是不能任他莽撞行事。   脱下身上的大麾,披挂在他肩上拉拢好为他遮去血迹后,玄玉语重心长地开口。   “性命不是代价。”   不解话意的燕子楼,愣看着玄玉亲自动手为他系好领间的穗带。   “你们每个人都是无价宝。”玄玉将目光迎向他,“因此,别再让我付出代价,别让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两名手下。”此时此刻,说心痛,不是没有的,说仇说痛,当然更不可能不存在,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做,他也无法让符青峰起死回生。   无论是攻南之前或是攻南之后,他得到许多,也失去了太多,虽都说成败必定要有牺牲,为了头上的荣冠与一身的耀业,更必须付出代价,但在除去了责任与权利的枷锁之后,他也只是名血肉凡夫。   听完他的话后,狠狠将仇痛压下的燕子楼哽着声。   “末将知道了……”   “去吧。”玄玉轻推着他。   依令的燕子楼在举步离开时,转过身来的玄玉,努力压下激荡的心绪,在欲举步往府门走去时,他怔看着雪地上数串连绵的足印,随着足印一路望去,他将目光停留在府门前。   “方才谁未得令即入府?”他问向守门士兵。   “回大元帅,御使大人率众入府。”   御史?   他还以为灵恩派来的人都忘了要杀他交差呢。   “堂旭。”不愿今夜再发生任何意外的玄玉,朝身后弹弹指,在堂旭上前时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耳边的话语,令堂旭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想起在离开神农营前袁天印对他交代过的话,堂旭沉默地向玄玉点点头,取来身后的大刀大步走向府门。   慢他一步入府的玄玉,在途经守门士兵时,随手自士兵身上取来一柄剑。   深夜落雪,偌大的太子府很寂静,等在殿中的太子玉权,在见着殿窗上的幢幢人影后,颇有自知之明地叹了口气,只在心中遗憾,他竟没能有机会与玄玉说上话。   随着缓缓被推启的殿门而入的,是一柄柄在烛下显得白灿的陌刀,身上带伤,身旁无人护卫的玉权,自知死期已至,于是也没有多作无谓的抵抗,他只是静坐在位上,在来者们的刀锋将抵他喉间之前闭上了眼。   正因如此,他没见到赶至的堂旭,在他面前杀了自己人的景况。   已在殿外亲自杀了御使的玄玉,在玉权讶然睁开眼时走进殿内来。   他淡淡叮咛,“包括外头的御使,全命人拖出府外,并在他们身上插上南军的刀,太子之人若是问起,就说是遭城中南军余孽所杀。”   堂旭无言地照办。   坐在位上的玉权,虽不明白玄玉为何会为他而杀这些杨国人保他一命,但在玄玉收起犹沾着血迹的剑入鞘之时,他忽然有所顿悟。   “杨国太子想杀王爷?”原来今夜所来之人,想杀的不只他一个。   有些意外的玄玉瞧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见过殿下。”因他先前对入宫的杨军待之以礼,同样对他待之以礼的玄玉微微颔首,“殿下相对本王说什么?”   料到自己已猜到**成的玉权,见他不想说,也无意追问。   “深夜请王爷来此,本宫只想告诉王爷一事。”   “洗耳恭听。”玄玉来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坐下。   玉权仔细地看着他的面容,“今日之你,乃昨日之我。”   “此话何意?”   “王爷可知,本宫太子傅为何人?”对袁天印了解甚深的玉权,心知袁天印八成还没对他说过这回事。   “何人?”觉得他话中有古怪的玄玉,格外留心他每一句话。   玉权一字字答来,“袁天印。”   气息猛然一窒的玄玉,愣张着眼,不过一会,他朝殿外大喝。   “堂旭!”   办完事候在殿外的堂旭,紧张地推开殿门来到他身后。   “不许任何人靠近此殿十步。”   不明所以的堂旭见他脸色都变了,立即转身出殿关上殿门,并将召来加强守卫的士兵们都依命驱逐至殿阶十步外。   在确定无人会听见他两人的交谈后,玄玉双目炯炯地望向玉权。   “不知殿下可曾把这事告知杨国其他人?”他可不希望,他或袁天印,因此事在日后成了他人的把柄。   “王爷无须派人灭口,本宫人品没那般卑劣。”大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的玉权笑了笑,“这些话,本宫只对王爷一人提起。”   “殿下为何要告诉本王?”震惊过后的玄玉,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之余,不禁开始分析玉权此举的目的为何。   “因你我很像。”与他相比,玉权显得很坦然,“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我欣赏你,因此,我希望你别步我后尘。”在玄玉攻下南国之前,他曾对袁天印所择之人不以为然,也不认为玄玉哪能胜过他,可在亡国之后,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识人这方面,袁天印的确有着过人之处。   “后尘?”   “绝情这二字,不知你习得如何了?”不答反问的玉权,徐徐挑起那个藏在心中的遗憾。   玄玉挑高了眉,“咱们似乎都有个同样的课题。”   “听本宫一句。”玉权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若要狠,就别留情,千万别给自己留条软弱的后路,因为那条路,将会是你日后的后悔之道。”   “多谢殿下金玉良言。”沉默了好一会的玄玉,甚为感激地向他致谢。   把话说得差不多之后,玉权坐正了身子,向他道出今晚请他来的最主要的目的。   “来日,南国子民,盼王爷善待。”   “殿下似乎误会了。”玄玉不慌不忙的更正,“江山,是我父皇的。”   “袁天印不辅佐天子以外之人。”眼前的这个玄玉,他若不是不了解袁天印,就是刻意在这个话题上装傻。   他轻声提醒,“殿下也非天子。”   “是我放弃了那个位置,因此袁天印才会弃我而去。”玉权遗憾地仰首看着这座美丽的殿宇,“当年,是我让他失望了。”   聆听着他的话语、静看着他俩彼此,玄玉仿佛在此刻看见了两个相同的人,一前一后,皆踏上了同样的路途,但他不知道后玉权一步的他,在将来,是否也会犯下相同的错误、走上不归的歧道。   心中百味杂陈的他,紧握着双拳,尽力要求自己别去看玉权眼中的憾意,也别把那种后悔的声音留在耳里,而他更不愿想象的是,当年的袁天印是如何弃他而去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玉权刻意把这句话留给他,“王爷,今日袁天印可弃我择你,不知来日,袁天印又将弃你择谁?”   认为他在报复也在警告的玄玉,直望进那双相似的眸子里。   “望王爷引以为鉴。”   建羽六年冬末,灭南之战结束。   南国皇帝尧光,于战后遭押回杨京长安为质臣,南国太子玉权,于丹阳城破后五日,遭杨国皇帝下旨赐死,此后天下一统,尽为杨国所有。   玉权的死讯很快就传过长江。   黄昏时刻,身着素衣独站在长江江边的袁天印,自袖中取出那块当年玉权在拜师时赠他的麒麟玉,不舍地看了它许久后,他将它放在纸折的小舟上,随水东去。   当袁天印离开江畔时,遍铺大地的雪花,很快地,覆盖了他身后的足迹。 第十六章   平定了动荡的丹阳,亦派兵在南国各大城市严加镇守,以稳定各地军情与民心后,杨军大元帅玄玉,依圣谕率三军越江班师回神农营,将在处理好南国战犯与杨军中的伤兵之后,率军班师回朝。   杨军三军中,战功居于三营之首的轩辕营,营中士兵并未在战后欢喜庆贺,自抵达神农营停师以来,营中的气氛始终远比开战前还来得低迷。   深夜未寝的乐浪,独坐在自己的帐中,动也不动地看着搁摆在案上的盾牌,那面……布满了箭孔,却曾在战中救过他一命的盾牌。   那是符青峰在绛阳一战中扔给他的盾,也是符青峰惟一留给他的东西,可他,却什么都没给符青峰留下,反倒是让符青峰为他留下一条命。   当满面疲惫的余丹波踱入帐中时,他轻抚者盾面问。   “长空还好吗?”   余丹波摇摇头,“燕子楼把他灌醉了。”也好,总算是不闹了。   自从得知符青峰的死讯以来,轩辕营里头反应最为激烈的,救属三年来在营中,无论是操训、受罚、读书都与符青峰形影不离的顾长空,在丹阳城里时,若不是有燕子楼拉着、劝着,只怕顾长空早就不顾玄玉之命,跑去女娲营当面找辛渡算帐。   乐浪自责地垂下头,“是我害死了他。”那夜,他要是听符青峰的话,不没带人就急着亲赴祠堂,要是他听符青峰的话,对女娲营处处多留心点,或许,符青峰就不会替他送掉一命。   才开导完了一个,又得面对另一个的余丹波,没好气地在他面前坐下。   “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你又何必非让你自个儿去承担内疚?”辛渡想暗算他,谁拉得住?就算那晚他不去南国皇家祠堂,辛渡也定会在日后挑个时机下手,他能活着,就当庆幸了。   “是吗?”虽然轩辕营中无人责怪他,但其实每个人心底都知,符青峰是为了保护谁而死。   他还记得,在战场上,好几次当他回过头来,他定会看见总是随着他的符青峰跟在他的后面,他带符青峰上战场,一来是要他多点战历,二来是想多磨练他以城轩辕营日后的大将,可他从未想过,符青峰会跟在他身后也是有着目的,符青峰的目的,就是想依袁天印的话保护他,如今符青峰的确是做到袁天印所托了,可这也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负疚。   差不多已到极限的余丹波咬着牙,“这类的话你要是再多说几个字,我会很乐意替辛渡掐死你。”   觉得他实在很不会安慰人的乐浪,默然地瞧着他一脸气炸的模样。   “你若不是天生寡情冷血,就是在想该怎么向辛渡报复。”这阵子,也不见他有多大反应,再怎么说,符青峰也在他手下待过三年,他不可能无动于衷才是。   余丹波冷冷地问:“前者与后者,你认为我会选哪一种?”   “后者。”他自己都说过他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很多次了。   “没错。”为人现实的余丹波用力朝他点头,“所以说,千万别让符青峰白死,你定要活得好好的给辛渡看。”早知道在攻采石时,顶着行军总管头衔的他,就该冒着被降罪的风险趁机搞垮辛渡,或是开出更困难的条件好让辛渡的人头落地,要不然此时轩辕营也不会因一个辛渡而凄风惨雨一片。   乐浪揉了揉眉心,“玄玉对这事怎么说?”从出事到现在,玄玉就借口公务繁忙,从未来看过他,也未曾在人前提过符青峰的事。   “无凭无据,王爷也动辛渡不得。”说到这点,他也明白玄玉的无奈,“不过王爷答应了我,他定会在返京之后,要求圣上为符青峰追封。”   乐浪淡淡苦笑,“追封?”活着的时候,若是战败,死罪;若战胜,就可保住这条命;而为国战死,则可获得这等殊荣?这就是他们武人的命运?莫怪符青峰宁沦为山贼也不想当什么英雄。   余丹波告饶地叹口气,“乐浪……”   在乐浪又开始盯着案上的盾牌发呆时,余丹波取过盾牌,将它对准烛光举起,就着盾面上兵箭留下的孔洞看向烛火。   “燕子楼曾告诉我,符青峰不仅崇敬你,他更把你当成心目中的英雄来看。”他边说边把盾交还给乐浪,“他在死时,可说是无憾的。”   握着手中沉甸甸的,不只是盾牌,还有一片崇拜之心。   ‘袁天印曾对我说过,我若真想见识什么是真英雄,我就得跟着大元帅。’   在符青峰的眼中,他真是个英雄吗?   双手紧紧环抱住盾牌的乐浪,努力想压下喉间的哽意。   余丹波走至他的身旁一手按住他的肩,“相通了就振作点,不然王爷可是会放心不下的。”   “嗯。”   “对了,长空说蒙汜要带符青峰回狼烟山。”在走向帐门时,余丹波突然回过头来。   蒙汜?符青峰手下的二当家?   听完他的话,乐浪再三看了手中的盾牌许久,起身走至余丹波的面前,将腰际上的佩刀交给他。   “代我将这交给蒙汜。”   余丹波不解地看着掌中物,“这不是圣上赐你的配刀吗?”   乐浪摇首更正,“这是我的感激。”   缓缓合上掌指的余丹波,会意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刀。   “我会交给他的。”   站在帅帐外等候了许久的袁天印,在深夜时分众位将军自大元帅帅帐中退出后,站在帐门边朝里头轻问。   “忙完了?”   “师傅。”眼见来者是他,玄玉忙不迭地起身,“是我疏忽了,回来后都一直没去向你请安……”   “坐。”袁天印笑笑地扬掌示意他坐下,“王爷打算何时班师回朝?”听宝亲王说,圣上又下旨来催了,杨军三军可不能一直待在神农营不回朝。   坐回椅里的玄玉深吁了口气,伸手扳按着酸涩的肩头。   “依父皇的旨意,我得在近日内启程返京,但我并不打算命大军全都返国。短期内,长江以南各地仍需派军驻防,以免心犹未死的南国余军仍想复国,特别是丹阳与九江,这二处必须得派重兵监视。”南国方灭,所俘南国遗臣与军员等都还待处置,若是这时即撤走所有兵力回朝,只怕他们到时还得再花一次力气重新攻南一回。   袁天印转了转眼眸,“王爷打算派何人留下?”   “霍天行。”玄玉心底早有盘算,“绛阳一役,霍天行身为大将军却战败,若是让他随我返京,他定会遭父皇砍了人头,与其如此,倒不如就让他留在丹阳将功折罪。”   “王爷认为……”袁天印玩味地抚着下颔,“大将军是真不敌南国太子,或是刻意战败?”为人忠耿的霍天行能当上大将军,绝不是靠人情世故与朝中手段,只是既然霍天行的本事不在话下,那么绛阳那一战会先败后胜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   知道瞒不过他的玄玉老实地承认,“他只是想把机会让给乐浪。”   “因此王爷要代乐浪还这个人情?”想那霍天行冒着会掉脑袋的风险成全乐浪的一番心意,或许也只有玄玉知情吧。   “这是我欠他的。”虽然说,霍天行是太子灵恩手下的人,可自开战以来,公事公办且常在小处指导着他的霍天行,从没因派系之别而在治军方面在众人面前对他有过微词,如果可能的话,他是很想将霍天行自太子的手中抢过来纳于麾下。   “那信王呢?”袁天印顺道点名另一个也有败绩者,“据袁某所知,信王攻不下丹阳在先,又退失采石在后,相信圣上不可能不对信王降罪。”   “我会保他。”德龄身为皇子,战败并不致死,但在父皇降罪之时,他定会在朝上站出来为德龄说话。   袁天印有些诧异,“保?”他不趁这机会打击德龄?他可知这是除掉其一皇子的大好良机?   “德龄攻不下丹阳,是因盛长渊,失了采石,亦是因盛长渊。”公私分明的玄玉并没有去考虑自己的私心,“我军三军齐出方能败盛长渊,如此看来,这不是德龄之过,他已尽了全力未让伏羲营全灭。”   “王爷认为,信王在此战中学到教训了吗?”   自在贵安见到率军退至贵安的德龄以来,他可在德龄身上看出,战败的德龄皇子气焰消减了不少,一心想替杨军扳回一城的德龄,不但没要求大元帅泼兵给他力战盛长渊雪辱,反倒听起余丹波的分派,帅军依令照办,他想,德龄是真的有心放在这场战事上。   低首啜了口茶的袁天印,将茶碗搁在案上后,偏着头看向这个在他眼中变得有点陌生的玄玉。   “近半年未见,王爷似乎变了不少。”攻南这段时间以来,玄玉在各方面长进了很多,但是,也变得复杂了。   “是吗?”望着袁天印的眼神,不知怎地,自认把某事瞒得很好的玄玉,并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异样来。   袁天印对站在他身后的堂旭扬手。   “堂旭,你出去一会,我有话要单独对王爷说。”   堂旭无言地看向玄玉,而玄玉只是点头同意。   “袁某有一事想问王爷。”在堂旭退出帐外后,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启口。   “何事?”   “王爷可见过玉权太子?”袁天印一开口,即不给玄玉闪避这话题的余地。   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玄玉,镇定地答道,“见过。”   “对他这人,有何感想?”不急着把话问至深处的袁天印,一步一步地勾他入局。   想起那夜玉权懊悔的眼神,以及让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所攻打的南国,皆是由玉权一手所撑起,他不能否认,即使玉权身为敌主,他还是能明白玉权那颗想要救国的心。   他尽量捡着安全的字眼回答,“我为他感到惋惜。”   “惋惜?”这倒是出乎袁天印意料之外。   “倘若玉权早在数年前就已登基,今日南国不会被我杨国所灭。”他顿了顿,将目光别向他处,“我惋惜玉权空有大志却无法实现,我惋惜他……后悔得太晚。”   当玉权的死讯传遍了南国后,不仅是身在牢中的盛长渊几度欲自尽殉主,南国遗臣也有多名臣子当庭自尽尽忠,就连丹阳城百姓,都人人身披孝服以祭玉权,玉权在南民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明。相较之下,遭掳的尧光皇帝,却无人为其忧心,更无臣民探问尧光在杨军中的情况。   起初在知道身为太子的玉权,不但自任为元帅还统领南国三军迎战,而畏战的尧光,虽居于丹阳却无实质军权,他不明白,深得民心的玉权,为何不早个几年逼尧光退位?玉权又为何偏要等到南国面临亡国之祸时才想力挽狂澜?但当那夜他在太子府里见着玉权那双写满不甘的眼眸时,他才有些了解,处处顾虑、太为他人着想的玉权,因为站得太高、背负得太重,以致他就算有心,却仍被身份压得不能为自己反抗。   因此他谨记那夜玉权对他说过的一字一句,记住那些充满悔意的话语,他不愿,成为下一个玉权。   “王爷将他视为借鉴?”聆听着他对玉权的评语,静静压下心中那份亏欠感的袁天印,脸上失了笑意。   “我将视他为一面警惕我的明镜。”若不如此,那就太对不起玉权的一番心意了。   一直看着他的侧脸,袁天印并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恭谨地站在案前。   “王爷,其实袁某今夜来此,是来向往王爷辞行。”   大惊失色的玄玉慌忙站起,“师傅要上哪?”   “回乡。”不眷恋的袁天印的袁天印没有丝毫的犹豫。   急急绕过书案的玄玉,在他欲转身离帐前拦下他。   他不解地张大了眼眸,“师傅,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做得很好,甚至好得超出袁某所预料。”袁天印先是抬起两掌安抚他,再慢条斯理地答道。   “那师傅为何……”   “王爷不要袁某走?”在知道他曾是玉权的何人之后,他不信,玄玉的心中不会有任何芥蒂。   “师傅何以要走?”就为了他知道了玉权这个秘密?还是因为,袁天印认为,他为免日后袁天印即会如玉权所言择他人而去,所以他会杀了袁天印以防后患?   “师徒一场,咱们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想两人继续玩这隐瞒的游戏,袁天印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玉权可曾对王爷说过些什么?”与玉权相处多年,他了解玉权宽厚的性子,他想玉权定是早就将他们师徒间的事告诉了玄玉。   玄玉的反驳,几乎是在他的话落后即响起。   “没有!”   “王爷……”袁天印深深长叹,“你我都心知肚明。”   “玉权什么都没说,而我,什么都没听见。”执着要守住玉权这秘密的玄玉,倔强的眼眸,像是想也一块说服他,又像是想捍卫什么。   不打算再追问的袁天印,虽很想和他一般一起骗自己相信这个谎言,但一想到日后师徒之间的心结恐将永难解开,即使玄玉有意不让他拆穿,他仍旧无法继续在玄玉的身边待下。   袁天印偏首而笑,“难道王爷不怕,有朝一日,袁某也会弃王爷而去?他日,袁某可能会找到另一位明主毁了王爷?”玉权的遗憾,有一半是来自于他这个师傅,玉权后来之所以想杀他,除了背叛之外,相信定还带着恨。   玄玉甚是笃定,“我不会让师傅失望。”   为了这句话,袁天印怔愣了一会,因为,玄玉并不是怕他将会背叛或是另寻明主,相反的,玄玉所相信的是自己,玄玉有自信不会如当年的玉权那般令他失望。   “师傅,我不会的。”似是怕他不信般,玄玉又再加强了保证。   不会?不会什么?   不会让他失望?还是不会在登上皇位后,头一个杀了他?   看着玄玉那副急欲证明的模样,袁天印并不想去理清日后玄玉不会的究竟是何者,其实在有过玉权的教训后,在他找着玄玉之时,他也不再去思索这两个问题。他很清楚,玄玉与玉权之间的差别,这两块他所找到的彩玉,他已失了其中一块,因此他并不想再次半途而废,让玉权的悲剧在玄玉身上重演一回。   “师傅?”不知他究竟决定如何的玄玉,担心地看着他。   袁天印抚额而叹,“王爷真不怕?”   “怕,就不会拜你为师了。”玄玉坦然地笑了,“师傅,我不是玉权,我不会走上与他相同的路。”那席话,就算是玉权刻意说来报复袁天印的也罢,他和玉权不同,他相信他有把握不会让袁天印弃他而去。   自攻南以来,心中就一直百感交集的袁天印,在得了他这句话后,深深地闭上眼,总算是放下肩上长久以来的心事与过往,并没有告诉玄玉到底走与不走的他,只是在转身走出帐外时,背对着他留下这句话。   “多谢王爷。”   看着袁天印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帐外后,独自站在帐中的玄玉,喃喃对着他的背影低诉。   “是我该谢你,因你,找到了我……”   平定了动荡的丹阳,亦派兵在南国各大城市严加镇守,以稳定各地军情与民心后,杨军大元帅玄玉,依圣谕率三军越江班师回神农营,将在处理好南国战犯与杨军中的伤兵之后,率军班师回朝。   杨军三军中,战功居于三营之首的轩辕营,营中士兵并未在战后欢喜庆贺,自抵达神农营停师以来,营中的气氛始终远比开战前还来得低迷。   深夜未寝的乐浪,独坐在自己的帐中,动也不动地看着搁摆在案上的盾牌,那面……布满了箭孔,却曾在战中救过他一命的盾牌。   那是符青峰在绛阳一战中扔给他的盾,也是符青峰惟一留给他的东西,可他,却什么都没给符青峰留下,反倒是让符青峰为他留下一条命。   当满面疲惫的余丹波踱入帐中时,他轻抚者盾面问。   “长空还好吗?”   余丹波摇摇头,“燕子楼把他灌醉了。”也好,总算是不闹了。   自从得知符青峰的死讯以来,轩辕营里头反应最为激烈的,救属三年来在营中,无论是操训、受罚、读书都与符青峰形影不离的顾长空,在丹阳城里时,若不是有燕子楼拉着、劝着,只怕顾长空早就不顾玄玉之命,跑去女娲营当面找辛渡算帐。   乐浪自责地垂下头,“是我害死了他。”那夜,他要是听符青峰的话,不没带人就急着亲赴祠堂,要是他听符青峰的话,对女娲营处处多留心点,或许,符青峰就不会替他送掉一命。   才开导完了一个,又得面对另一个的余丹波,没好气地在他面前坐下。   “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你又何必非让你自个儿去承担内疚?”辛渡想暗算他,谁拉得住?就算那晚他不去南国皇家祠堂,辛渡也定会在日后挑个时机下手,他能活着,就当庆幸了。   “是吗?”虽然轩辕营中无人责怪他,但其实每个人心底都知,符青峰是为了保护谁而死。   他还记得,在战场上,好几次当他回过头来,他定会看见总是随着他的符青峰跟在他的后面,他带符青峰上战场,一来是要他多点战历,二来是想多磨练他以城轩辕营日后的大将,可他从未想过,符青峰会跟在他身后也是有着目的,符青峰的目的,就是想依袁天印的话保护他,如今符青峰的确是做到袁天印所托了,可这也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负疚。   差不多已到极限的余丹波咬着牙,“这类的话你要是再多说几个字,我会很乐意替辛渡掐死你。”   觉得他实在很不会安慰人的乐浪,默然地瞧着他一脸气炸的模样。   “你若不是天生寡情冷血,就是在想该怎么向辛渡报复。”这阵子,也不见他有多大反应,再怎么说,符青峰也在他手下待过三年,他不可能无动于衷才是。   余丹波冷冷地问:“前者与后者,你认为我会选哪一种?”   “后者。”他自己都说过他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很多次了。   “没错。”为人现实的余丹波用力朝他点头,“所以说,千万别让符青峰白死,你定要活得好好的给辛渡看。”早知道在攻采石时,顶着行军总管头衔的他,就该冒着被降罪的风险趁机搞垮辛渡,或是开出更困难的条件好让辛渡的人头落地,要不然此时轩辕营也不会因一个辛渡而凄风惨雨一片。   乐浪揉了揉眉心,“玄玉对这事怎么说?”从出事到现在,玄玉就借口公务繁忙,从未来看过他,也未曾在人前提过符青峰的事。   “无凭无据,王爷也动辛渡不得。”说到这点,他也明白玄玉的无奈,“不过王爷答应了我,他定会在返京之后,要求圣上为符青峰追封。”   乐浪淡淡苦笑,“追封?”活着的时候,若是战败,死罪;若战胜,就可保住这条命;而为国战死,则可获得这等殊荣?这就是他们武人的命运?莫怪符青峰宁沦为山贼也不想当什么英雄。   余丹波告饶地叹口气,“乐浪……”   在乐浪又开始盯着案上的盾牌发呆时,余丹波取过盾牌,将它对准烛光举起,就着盾面上兵箭留下的孔洞看向烛火。   “燕子楼曾告诉我,符青峰不仅崇敬你,他更把你当成心目中的英雄来看。”他边说边把盾交还给乐浪,“他在死时,可说是无憾的。”   握着手中沉甸甸的,不只是盾牌,还有一片崇拜之心。   ‘袁天印曾对我说过,我若真想见识什么是真英雄,我就得跟着大元帅。’   在符青峰的眼中,他真是个英雄吗?   双手紧紧环抱住盾牌的乐浪,努力想压下喉间的哽意。   余丹波走至他的身旁一手按住他的肩,“相通了就振作点,不然王爷可是会放心不下的。”   “嗯。”   “对了,长空说蒙汜要带符青峰回狼烟山。”在走向帐门时,余丹波突然回过头来。   蒙汜?符青峰手下的二当家?   听完他的话,乐浪再三看了手中的盾牌许久,起身走至余丹波的面前,将腰际上的佩刀交给他。   “代我将这交给蒙汜。”   余丹波不解地看着掌中物,“这不是圣上赐你的配刀吗?”   乐浪摇首更正,“这是我的感激。”   缓缓合上掌指的余丹波,会意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刀。   “我会交给他的。”   站在帅帐外等候了许久的袁天印,在深夜时分众位将军自大元帅帅帐中退出后,站在帐门边朝里头轻问。   “忙完了?”   “师傅。”眼见来者是他,玄玉忙不迭地起身,“是我疏忽了,回来后都一直没去向你请安……”   “坐。”袁天印笑笑地扬掌示意他坐下,“王爷打算何时班师回朝?”听宝亲王说,圣上又下旨来催了,杨军三军可不能一直待在神农营不回朝。   坐回椅里的玄玉深吁了口气,伸手扳按着酸涩的肩头。   “依父皇的旨意,我得在近日内启程返京,但我并不打算命大军全都返国。短期内,长江以南各地仍需派军驻防,以免心犹未死的南国余军仍想复国,特别是丹阳与九江,这二处必须得派重兵监视。”南国方灭,所俘南国遗臣与军员等都还待处置,若是这时即撤走所有兵力回朝,只怕他们到时还得再花一次力气重新攻南一回。   袁天印转了转眼眸,“王爷打算派何人留下?”   “霍天行。”玄玉心底早有盘算,“绛阳一役,霍天行身为大将军却战败,若是让他随我返京,他定会遭父皇砍了人头,与其如此,倒不如就让他留在丹阳将功折罪。”   “王爷认为……”袁天印玩味地抚着下颔,“大将军是真不敌南国太子,或是刻意战败?”为人忠耿的霍天行能当上大将军,绝不是靠人情世故与朝中手段,只是既然霍天行的本事不在话下,那么绛阳那一战会先败后胜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   知道瞒不过他的玄玉老实地承认,“他只是想把机会让给乐浪。”   “因此王爷要代乐浪还这个人情?”想那霍天行冒着会掉脑袋的风险成全乐浪的一番心意,或许也只有玄玉知情吧。   “这是我欠他的。”虽然说,霍天行是太子灵恩手下的人,可自开战以来,公事公办且常在小处指导着他的霍天行,从没因派系之别而在治军方面在众人面前对他有过微词,如果可能的话,他是很想将霍天行自太子的手中抢过来纳于麾下。   “那信王呢?”袁天印顺道点名另一个也有败绩者,“据袁某所知,信王攻不下丹阳在先,又退失采石在后,相信圣上不可能不对信王降罪。”   “我会保他。”德龄身为皇子,战败并不致死,但在父皇降罪之时,他定会在朝上站出来为德龄说话。   袁天印有些诧异,“保?”他不趁这机会打击德龄?他可知这是除掉其一皇子的大好良机?   “德龄攻不下丹阳,是因盛长渊,失了采石,亦是因盛长渊。”公私分明的玄玉并没有去考虑自己的私心,“我军三军齐出方能败盛长渊,如此看来,这不是德龄之过,他已尽了全力未让伏羲营全灭。”   “王爷认为,信王在此战中学到教训了吗?”   自在贵安见到率军退至贵安的德龄以来,他可在德龄身上看出,战败的德龄皇子气焰消减了不少,一心想替杨军扳回一城的德龄,不但没要求大元帅泼兵给他力战盛长渊雪辱,反倒听起余丹波的分派,帅军依令照办,他想,德龄是真的有心放在这场战事上。   低首啜了口茶的袁天印,将茶碗搁在案上后,偏着头看向这个在他眼中变得有点陌生的玄玉。   “近半年未见,王爷似乎变了不少。”攻南这段时间以来,玄玉在各方面长进了很多,但是,也变得复杂了。   “是吗?”望着袁天印的眼神,不知怎地,自认把某事瞒得很好的玄玉,并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异样来。   袁天印对站在他身后的堂旭扬手。   “堂旭,你出去一会,我有话要单独对王爷说。”   堂旭无言地看向玄玉,而玄玉只是点头同意。   “袁某有一事想问王爷。”在堂旭退出帐外后,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启口。   “何事?”   “王爷可见过玉权太子?”袁天印一开口,即不给玄玉闪避这话题的余地。   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玄玉,镇定地答道,“见过。”   “对他这人,有何感想?”不急着把话问至深处的袁天印,一步一步地勾他入局。   想起那夜玉权懊悔的眼神,以及让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所攻打的南国,皆是由玉权一手所撑起,他不能否认,即使玉权身为敌主,他还是能明白玉权那颗想要救国的心。   他尽量捡着安全的字眼回答,“我为他感到惋惜。”   “惋惜?”这倒是出乎袁天印意料之外。   “倘若玉权早在数年前就已登基,今日南国不会被我杨国所灭。”他顿了顿,将目光别向他处,“我惋惜玉权空有大志却无法实现,我惋惜他……后悔得太晚。”   当玉权的死讯传遍了南国后,不仅是身在牢中的盛长渊几度欲自尽殉主,南国遗臣也有多名臣子当庭自尽尽忠,就连丹阳城百姓,都人人身披孝服以祭玉权,玉权在南民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明。相较之下,遭掳的尧光皇帝,却无人为其忧心,更无臣民探问尧光在杨军中的情况。   起初在知道身为太子的玉权,不但自任为元帅还统领南国三军迎战,而畏战的尧光,虽居于丹阳却无实质军权,他不明白,深得民心的玉权,为何不早个几年逼尧光退位?玉权又为何偏要等到南国面临亡国之祸时才想力挽狂澜?但当那夜他在太子府里见着玉权那双写满不甘的眼眸时,他才有些了解,处处顾虑、太为他人着想的玉权,因为站得太高、背负得太重,以致他就算有心,却仍被身份压得不能为自己反抗。   因此他谨记那夜玉权对他说过的一字一句,记住那些充满悔意的话语,他不愿,成为下一个玉权。   “王爷将他视为借鉴?”聆听着他对玉权的评语,静静压下心中那份亏欠感的袁天印,脸上失了笑意。   “我将视他为一面警惕我的明镜。”若不如此,那就太对不起玉权的一番心意了。   一直看着他的侧脸,袁天印并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恭谨地站在案前。   “王爷,其实袁某今夜来此,是来向往王爷辞行。”   大惊失色的玄玉慌忙站起,“师傅要上哪?”   “回乡。”不眷恋的袁天印的袁天印没有丝毫的犹豫。   急急绕过书案的玄玉,在他欲转身离帐前拦下他。   他不解地张大了眼眸,“师傅,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做得很好,甚至好得超出袁某所预料。”袁天印先是抬起两掌安抚他,再慢条斯理地答道。   “那师傅为何……”   “王爷不要袁某走?”在知道他曾是玉权的何人之后,他不信,玄玉的心中不会有任何芥蒂。   “师傅何以要走?”就为了他知道了玉权这个秘密?还是因为,袁天印认为,他为免日后袁天印即会如玉权所言择他人而去,所以他会杀了袁天印以防后患?   “师徒一场,咱们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想两人继续玩这隐瞒的游戏,袁天印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玉权可曾对王爷说过些什么?”与玉权相处多年,他了解玉权宽厚的性子,他想玉权定是早就将他们师徒间的事告诉了玄玉。   玄玉的反驳,几乎是在他的话落后即响起。   “没有!”   “王爷……”袁天印深深长叹,“你我都心知肚明。”   “玉权什么都没说,而我,什么都没听见。”执着要守住玉权这秘密的玄玉,倔强的眼眸,像是想也一块说服他,又像是想捍卫什么。   不打算再追问的袁天印,虽很想和他一般一起骗自己相信这个谎言,但一想到日后师徒之间的心结恐将永难解开,即使玄玉有意不让他拆穿,他仍旧无法继续在玄玉的身边待下。   袁天印偏首而笑,“难道王爷不怕,有朝一日,袁某也会弃王爷而去?他日,袁某可能会找到另一位明主毁了王爷?”玉权的遗憾,有一半是来自于他这个师傅,玉权后来之所以想杀他,除了背叛之外,相信定还带着恨。   玄玉甚是笃定,“我不会让师傅失望。”   为了这句话,袁天印怔愣了一会,因为,玄玉并不是怕他将会背叛或是另寻明主,相反的,玄玉所相信的是自己,玄玉有自信不会如当年的玉权那般令他失望。   “师傅,我不会的。”似是怕他不信般,玄玉又再加强了保证。   不会?不会什么?   不会让他失望?还是不会在登上皇位后,头一个杀了他?   看着玄玉那副急欲证明的模样,袁天印并不想去理清日后玄玉不会的究竟是何者,其实在有过玉权的教训后,在他找着玄玉之时,他也不再去思索这两个问题。他很清楚,玄玉与玉权之间的差别,这两块他所找到的彩玉,他已失了其中一块,因此他并不想再次半途而废,让玉权的悲剧在玄玉身上重演一回。   “师傅?”不知他究竟决定如何的玄玉,担心地看着他。   袁天印抚额而叹,“王爷真不怕?”   “怕,就不会拜你为师了。”玄玉坦然地笑了,“师傅,我不是玉权,我不会走上与他相同的路。”那席话,就算是玉权刻意说来报复袁天印的也罢,他和玉权不同,他相信他有把握不会让袁天印弃他而去。   自攻南以来,心中就一直百感交集的袁天印,在得了他这句话后,深深地闭上眼,总算是放下肩上长久以来的心事与过往,并没有告诉玄玉到底走与不走的他,只是在转身走出帐外时,背对着他留下这句话。   “多谢王爷。”   看着袁天印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帐外后,独自站在帐中的玄玉,喃喃对着他的背影低诉。   “是我该谢你,因你,找到了我……”   平定了动荡的丹阳,亦派兵在南国各大城市严加镇守,以稳定各地军情与民心后,杨军大元帅玄玉,依圣谕率三军越江班师回神农营,将在处理好南国战犯与杨军中的伤兵之后,率军班师回朝。   杨军三军中,战功居于三营之首的轩辕营,营中士兵并未在战后欢喜庆贺,自抵达神农营停师以来,营中的气氛始终远比开战前还来得低迷。   深夜未寝的乐浪,独坐在自己的帐中,动也不动地看着搁摆在案上的盾牌,那面……布满了箭孔,却曾在战中救过他一命的盾牌。   那是符青峰在绛阳一战中扔给他的盾,也是符青峰惟一留给他的东西,可他,却什么都没给符青峰留下,反倒是让符青峰为他留下一条命。   当满面疲惫的余丹波踱入帐中时,他轻抚者盾面问。   “长空还好吗?”   余丹波摇摇头,“燕子楼把他灌醉了。”也好,总算是不闹了。   自从得知符青峰的死讯以来,轩辕营里头反应最为激烈的,救属三年来在营中,无论是操训、受罚、读书都与符青峰形影不离的顾长空,在丹阳城里时,若不是有燕子楼拉着、劝着,只怕顾长空早就不顾玄玉之命,跑去女娲营当面找辛渡算帐。   乐浪自责地垂下头,“是我害死了他。”那夜,他要是听符青峰的话,不没带人就急着亲赴祠堂,要是他听符青峰的话,对女娲营处处多留心点,或许,符青峰就不会替他送掉一命。   才开导完了一个,又得面对另一个的余丹波,没好气地在他面前坐下。   “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你又何必非让你自个儿去承担内疚?”辛渡想暗算他,谁拉得住?就算那晚他不去南国皇家祠堂,辛渡也定会在日后挑个时机下手,他能活着,就当庆幸了。   “是吗?”虽然轩辕营中无人责怪他,但其实每个人心底都知,符青峰是为了保护谁而死。   他还记得,在战场上,好几次当他回过头来,他定会看见总是随着他的符青峰跟在他的后面,他带符青峰上战场,一来是要他多点战历,二来是想多磨练他以城轩辕营日后的大将,可他从未想过,符青峰会跟在他身后也是有着目的,符青峰的目的,就是想依袁天印的话保护他,如今符青峰的确是做到袁天印所托了,可这也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负疚。   差不多已到极限的余丹波咬着牙,“这类的话你要是再多说几个字,我会很乐意替辛渡掐死你。”   觉得他实在很不会安慰人的乐浪,默然地瞧着他一脸气炸的模样。   “你若不是天生寡情冷血,就是在想该怎么向辛渡报复。”这阵子,也不见他有多大反应,再怎么说,符青峰也在他手下待过三年,他不可能无动于衷才是。   余丹波冷冷地问:“前者与后者,你认为我会选哪一种?”   “后者。”他自己都说过他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很多次了。   “没错。”为人现实的余丹波用力朝他点头,“所以说,千万别让符青峰白死,你定要活得好好的给辛渡看。”早知道在攻采石时,顶着行军总管头衔的他,就该冒着被降罪的风险趁机搞垮辛渡,或是开出更困难的条件好让辛渡的人头落地,要不然此时轩辕营也不会因一个辛渡而凄风惨雨一片。   乐浪揉了揉眉心,“玄玉对这事怎么说?”从出事到现在,玄玉就借口公务繁忙,从未来看过他,也未曾在人前提过符青峰的事。   “无凭无据,王爷也动辛渡不得。”说到这点,他也明白玄玉的无奈,“不过王爷答应了我,他定会在返京之后,要求圣上为符青峰追封。”   乐浪淡淡苦笑,“追封?”活着的时候,若是战败,死罪;若战胜,就可保住这条命;而为国战死,则可获得这等殊荣?这就是他们武人的命运?莫怪符青峰宁沦为山贼也不想当什么英雄。   余丹波告饶地叹口气,“乐浪……”   在乐浪又开始盯着案上的盾牌发呆时,余丹波取过盾牌,将它对准烛光举起,就着盾面上兵箭留下的孔洞看向烛火。   “燕子楼曾告诉我,符青峰不仅崇敬你,他更把你当成心目中的英雄来看。”他边说边把盾交还给乐浪,“他在死时,可说是无憾的。”   握着手中沉甸甸的,不只是盾牌,还有一片崇拜之心。   ‘袁天印曾对我说过,我若真想见识什么是真英雄,我就得跟着大元帅。’   在符青峰的眼中,他真是个英雄吗?   双手紧紧环抱住盾牌的乐浪,努力想压下喉间的哽意。   余丹波走至他的身旁一手按住他的肩,“相通了就振作点,不然王爷可是会放心不下的。”   “嗯。”   “对了,长空说蒙汜要带符青峰回狼烟山。”在走向帐门时,余丹波突然回过头来。   蒙汜?符青峰手下的二当家?   听完他的话,乐浪再三看了手中的盾牌许久,起身走至余丹波的面前,将腰际上的佩刀交给他。   “代我将这交给蒙汜。”   余丹波不解地看着掌中物,“这不是圣上赐你的配刀吗?”   乐浪摇首更正,“这是我的感激。”   缓缓合上掌指的余丹波,会意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刀。   “我会交给他的。”   站在帅帐外等候了许久的袁天印,在深夜时分众位将军自大元帅帅帐中退出后,站在帐门边朝里头轻问。   “忙完了?”   “师傅。”眼见来者是他,玄玉忙不迭地起身,“是我疏忽了,回来后都一直没去向你请安……”   “坐。”袁天印笑笑地扬掌示意他坐下,“王爷打算何时班师回朝?”听宝亲王说,圣上又下旨来催了,杨军三军可不能一直待在神农营不回朝。   坐回椅里的玄玉深吁了口气,伸手扳按着酸涩的肩头。   “依父皇的旨意,我得在近日内启程返京,但我并不打算命大军全都返国。短期内,长江以南各地仍需派军驻防,以免心犹未死的南国余军仍想复国,特别是丹阳与九江,这二处必须得派重兵监视。”南国方灭,所俘南国遗臣与军员等都还待处置,若是这时即撤走所有兵力回朝,只怕他们到时还得再花一次力气重新攻南一回。   袁天印转了转眼眸,“王爷打算派何人留下?”   “霍天行。”玄玉心底早有盘算,“绛阳一役,霍天行身为大将军却战败,若是让他随我返京,他定会遭父皇砍了人头,与其如此,倒不如就让他留在丹阳将功折罪。”   “王爷认为……”袁天印玩味地抚着下颔,“大将军是真不敌南国太子,或是刻意战败?”为人忠耿的霍天行能当上大将军,绝不是靠人情世故与朝中手段,只是既然霍天行的本事不在话下,那么绛阳那一战会先败后胜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   知道瞒不过他的玄玉老实地承认,“他只是想把机会让给乐浪。”   “因此王爷要代乐浪还这个人情?”想那霍天行冒着会掉脑袋的风险成全乐浪的一番心意,或许也只有玄玉知情吧。   “这是我欠他的。”虽然说,霍天行是太子灵恩手下的人,可自开战以来,公事公办且常在小处指导着他的霍天行,从没因派系之别而在治军方面在众人面前对他有过微词,如果可能的话,他是很想将霍天行自太子的手中抢过来纳于麾下。   “那信王呢?”袁天印顺道点名另一个也有败绩者,“据袁某所知,信王攻不下丹阳在先,又退失采石在后,相信圣上不可能不对信王降罪。”   “我会保他。”德龄身为皇子,战败并不致死,但在父皇降罪之时,他定会在朝上站出来为德龄说话。   袁天印有些诧异,“保?”他不趁这机会打击德龄?他可知这是除掉其一皇子的大好良机?   “德龄攻不下丹阳,是因盛长渊,失了采石,亦是因盛长渊。”公私分明的玄玉并没有去考虑自己的私心,“我军三军齐出方能败盛长渊,如此看来,这不是德龄之过,他已尽了全力未让伏羲营全灭。”   “王爷认为,信王在此战中学到教训了吗?”   自在贵安见到率军退至贵安的德龄以来,他可在德龄身上看出,战败的德龄皇子气焰消减了不少,一心想替杨军扳回一城的德龄,不但没要求大元帅泼兵给他力战盛长渊雪辱,反倒听起余丹波的分派,帅军依令照办,他想,德龄是真的有心放在这场战事上。   低首啜了口茶的袁天印,将茶碗搁在案上后,偏着头看向这个在他眼中变得有点陌生的玄玉。   “近半年未见,王爷似乎变了不少。”攻南这段时间以来,玄玉在各方面长进了很多,但是,也变得复杂了。   “是吗?”望着袁天印的眼神,不知怎地,自认把某事瞒得很好的玄玉,并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异样来。   袁天印对站在他身后的堂旭扬手。   “堂旭,你出去一会,我有话要单独对王爷说。”   堂旭无言地看向玄玉,而玄玉只是点头同意。   “袁某有一事想问王爷。”在堂旭退出帐外后,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启口。   “何事?”   “王爷可见过玉权太子?”袁天印一开口,即不给玄玉闪避这话题的余地。   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玄玉,镇定地答道,“见过。”   “对他这人,有何感想?”不急着把话问至深处的袁天印,一步一步地勾他入局。   想起那夜玉权懊悔的眼神,以及让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所攻打的南国,皆是由玉权一手所撑起,他不能否认,即使玉权身为敌主,他还是能明白玉权那颗想要救国的心。   他尽量捡着安全的字眼回答,“我为他感到惋惜。”   “惋惜?”这倒是出乎袁天印意料之外。   “倘若玉权早在数年前就已登基,今日南国不会被我杨国所灭。”他顿了顿,将目光别向他处,“我惋惜玉权空有大志却无法实现,我惋惜他……后悔得太晚。”   当玉权的死讯传遍了南国后,不仅是身在牢中的盛长渊几度欲自尽殉主,南国遗臣也有多名臣子当庭自尽尽忠,就连丹阳城百姓,都人人身披孝服以祭玉权,玉权在南民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明。相较之下,遭掳的尧光皇帝,却无人为其忧心,更无臣民探问尧光在杨军中的情况。   起初在知道身为太子的玉权,不但自任为元帅还统领南国三军迎战,而畏战的尧光,虽居于丹阳却无实质军权,他不明白,深得民心的玉权,为何不早个几年逼尧光退位?玉权又为何偏要等到南国面临亡国之祸时才想力挽狂澜?但当那夜他在太子府里见着玉权那双写满不甘的眼眸时,他才有些了解,处处顾虑、太为他人着想的玉权,因为站得太高、背负得太重,以致他就算有心,却仍被身份压得不能为自己反抗。   因此他谨记那夜玉权对他说过的一字一句,记住那些充满悔意的话语,他不愿,成为下一个玉权。   “王爷将他视为借鉴?”聆听着他对玉权的评语,静静压下心中那份亏欠感的袁天印,脸上失了笑意。   “我将视他为一面警惕我的明镜。”若不如此,那就太对不起玉权的一番心意了。   一直看着他的侧脸,袁天印并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恭谨地站在案前。   “王爷,其实袁某今夜来此,是来向往王爷辞行。”   大惊失色的玄玉慌忙站起,“师傅要上哪?”   “回乡。”不眷恋的袁天印的袁天印没有丝毫的犹豫。   急急绕过书案的玄玉,在他欲转身离帐前拦下他。   他不解地张大了眼眸,“师傅,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做得很好,甚至好得超出袁某所预料。”袁天印先是抬起两掌安抚他,再慢条斯理地答道。   “那师傅为何……”   “王爷不要袁某走?”在知道他曾是玉权的何人之后,他不信,玄玉的心中不会有任何芥蒂。   “师傅何以要走?”就为了他知道了玉权这个秘密?还是因为,袁天印认为,他为免日后袁天印即会如玉权所言择他人而去,所以他会杀了袁天印以防后患?   “师徒一场,咱们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想两人继续玩这隐瞒的游戏,袁天印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玉权可曾对王爷说过些什么?”与玉权相处多年,他了解玉权宽厚的性子,他想玉权定是早就将他们师徒间的事告诉了玄玉。   玄玉的反驳,几乎是在他的话落后即响起。   “没有!”   “王爷……”袁天印深深长叹,“你我都心知肚明。”   “玉权什么都没说,而我,什么都没听见。”执着要守住玉权这秘密的玄玉,倔强的眼眸,像是想也一块说服他,又像是想捍卫什么。   不打算再追问的袁天印,虽很想和他一般一起骗自己相信这个谎言,但一想到日后师徒之间的心结恐将永难解开,即使玄玉有意不让他拆穿,他仍旧无法继续在玄玉的身边待下。   袁天印偏首而笑,“难道王爷不怕,有朝一日,袁某也会弃王爷而去?他日,袁某可能会找到另一位明主毁了王爷?”玉权的遗憾,有一半是来自于他这个师傅,玉权后来之所以想杀他,除了背叛之外,相信定还带着恨。   玄玉甚是笃定,“我不会让师傅失望。”   为了这句话,袁天印怔愣了一会,因为,玄玉并不是怕他将会背叛或是另寻明主,相反的,玄玉所相信的是自己,玄玉有自信不会如当年的玉权那般令他失望。   “师傅,我不会的。”似是怕他不信般,玄玉又再加强了保证。   不会?不会什么?   不会让他失望?还是不会在登上皇位后,头一个杀了他?   看着玄玉那副急欲证明的模样,袁天印并不想去理清日后玄玉不会的究竟是何者,其实在有过玉权的教训后,在他找着玄玉之时,他也不再去思索这两个问题。他很清楚,玄玉与玉权之间的差别,这两块他所找到的彩玉,他已失了其中一块,因此他并不想再次半途而废,让玉权的悲剧在玄玉身上重演一回。   “师傅?”不知他究竟决定如何的玄玉,担心地看着他。   袁天印抚额而叹,“王爷真不怕?”   “怕,就不会拜你为师了。”玄玉坦然地笑了,“师傅,我不是玉权,我不会走上与他相同的路。”那席话,就算是玉权刻意说来报复袁天印的也罢,他和玉权不同,他相信他有把握不会让袁天印弃他而去。   自攻南以来,心中就一直百感交集的袁天印,在得了他这句话后,深深地闭上眼,总算是放下肩上长久以来的心事与过往,并没有告诉玄玉到底走与不走的他,只是在转身走出帐外时,背对着他留下这句话。   “多谢王爷。”   看着袁天印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帐外后,独自站在帐中的玄玉,喃喃对着他的背影低诉。   “是我该谢你,因你,找到了我……” 第十七章   长安,东宫。   “冠军大将军不回京?”   做足了准备、亦捺着性子,在长安等待三军返京已久的太子灵恩,乍闻这消息后,迅速回过身看向禀报的甘培露。   弯着身甘培露拱手再覆,“行军大元帅下令,冠军大将军必须留守在丹阳以免南国余孽叛乱。另,赵奔也奉命留守九江城。”   “哼,他倒是很会替人设想。”弄清玄玉在玩什么花样的灵恩,可从没想过要欠玄玉人情。   “关于战败降罪一事……”深为霍天行感到担忧的甘培露,有些担心地看向他,“冠军大将军是咱们的人,不知殿下可要保他?”   提到那个公私太过分明的霍天行,灵恩就没好气。   战前他都已对霍天行暗示过了,这回灭南会派他留在主帅身边,并不是要他护帅或是从旁协助玄玉,可一板一眼的霍天行却似乎忘了他究竟是属于何方,处处帮着玄玉不说,绛阳一战,霍天行是真败或是假败,至今他也还没听见霍天行亲自派人来给他一个说法,若不是他相信霍天行为人忠耿不会有二心,否则他还真以为霍天行是想背叛他另投玄玉。   “殿下?”   灵恩烦躁地挥着手,“霍天行战败有罪,就算他是咱们的人,咱们也不能说保就保。”霍天行是他手底下的人,说不保,将会令其他人感到寒心,可要保,却也非易事。   “那……”再怎么说,霍天行都是太子人马中的军员大将,若是失了他,将会是一大损失。   “待父皇论功行赏与降罪之时,在朝上别急着替霍天行求情,也别撇清关系追着霍天行打,玄玉若有开口,就顺着玄玉的势保住霍天行的人头。”不想自己出手的灵恩,之所以不急,是因早就已有了救霍天行的人选。   甘培露讶异地抬起头,“齐王会保冠军大将军?”   “当然。”将霍天行留在丹阳,事实不是已经摆得很明显了吗?   “信王呢?”他又赶忙再问,“信王攻不下丹阳在先,后又退失采石。”赵奔乃信王德龄的手下,该不会齐王连信王也要保?   “你以为玄玉为何要将赵奔留在九江?”一提到德龄,灵恩的火气当下就涌了上来,“玄玉这么做就是为保德龄!”灭南一战,他之所以会支持德龄也前去,为的就是希望就此打下一个将来恐将与他争江山的皇弟,哼,原本他还以为玄玉已狠下心来了呢,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玄玉反倒惦记起兄弟之情。   “殿下似乎很心烦?”   “我在想,战后,到底该如何分配天下。”兀自在殿内踱步的灵恩,对这个问题还是没想出个解决的法子。   “分配天下?”   “依成例,在战后,众王得分封各地以代圣上赞统。”他边说边走回案内坐下,“更何况,众王爷年岁皆已不小。于战后分封领地,更是理所当然。”   “依殿下看,圣上想将丹阳赐给何人?”提及分封领地,甘培露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曾为南国京畿的丹阳。   “若是可能,我想将丹阳纳为己有,只可惜我身为太子必须留在长安。”求之不得的灵恩,脸上不仅有着遗憾,更有着忧虑,“我的这四个皇弟,四人皆有战功,因此四人皆会是得丹阳的人选,至于父皇会选谁,我也说不得准。”   经他一说,甘培露顿时也烦恼了起来,“全国一统后,前南土丹阳、九江、与巴陵,因地据交通扼要,将在日后成为国中重城。加上现今国中已有三位总管,若再让这三位总管得前南土三城,恐怕……”   灵恩抚着额,“所以我才说,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分配天下。”   灭南之战中,功劳最高者非轩辕营与女娲营莫属,南国的天下也几乎都是这两营打下来的,玄玉身为行军大元帅,论功行赏自是最先,而凤翔定是其次,偏偏这二人在杨国已身为总管分管杨国二地,无论是在治民与治官方面,皆已驾轻就熟不说,还为父皇减轻了开国以来的隐忧,因此这回分封领地,无论他俩其中何者抢下丹阳,都将会对他造成严重威胁。   在三位行军元帅中想了许久后,择出其一得丹阳的甘培露,试探地问。   “不知殿下……现下对齐王如何作想?”   灵恩挑高了眉,“想问什么?”   “臣以为四王之中,殿下不妨将南国前都丹阳让给齐王。”齐王会救霍天行,那代表齐王心中不是忌讳着太子,就是并不想与太子对上,与其冒险将丹阳这块重地给宣王,还不如将丹阳给个能够控制之人。   “让给他?”灵恩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为虎添翼吗?”灭南之后,玄玉声望已在朝中扶摇直上近逼太子,在有了洛阳这块经济富地之后,再给玄玉丹阳?这摆明是要他这名太子将位置让贤不成?   “若不给齐王,宣王必定力争,宣王若得了丹阳,后果将不堪设想。”比起只要仗着理字,就不择手段以达目的的宣王,齐王算是较温和的人选,若是将丹阳给了手段激烈的宣王,日后杨国国土以东,或许就将全是宣王所有,而到时,宣王在朝中的气焰定会来得更高,更甚者,还会盖过太子的光芒。   “我知道。”左右动辄得咎的灵恩,所头疼的也是同一问题。   “臣在想,有关御使之事……殿下认为,齐王已知殿下意图了吗?”自御使不再送回消息之后,派人去问,齐王手底下的人说御使早已在破城之时死于南军手中。太子现下防着齐王,或许齐王也已在暗中防着太子。   “即使玄玉知情,他亦会装作不知。”功败垂成的灵恩并不烦恼这点,“不,他不是对外宣称御使是死于南军手中吗?”若是当时御使成功地杀了玄玉,今日,他根本就不会有丹阳将属谁的这个难题。   甘培露并不想太早见到这等局面,“臣怕,殿下若再如此做,齐王恐将更提防殿下,或是与殿下扯破脸面。”   “在父皇分封领地之前,玄玉不会做得太明显。”灵恩撇了撇嘴角,“短时间内,表面上他还是会与我站在同一阵线,而我,也很乐意继续维持这个假象。”   “日后呢?”   “这就要看他怎么做了。”交握着十指的灵恩,边说边缓缓使上了手劲,“他若不想得丹阳,那么一切都还好说,他若要丹阳,本宫不会再对他客气。”   杨军行军大元帅率军班师回朝后,杨国皇帝次日在朝殿论功行赏,出人意料的,建羽并未先行对三名行军大元帅加晋荣升,反而是先对三名行军元帅底下之人论功加晋,论罪严惩。   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与信王德龄因战败有罪,原本该降罪论处,但在齐王玄玉的大力护航之下,因而保住了官帽与人头,乐浪、辛渡、闵禄、赵奔等,皆因领战有功而高升加封邑地,而在这其中,战功最高者,非打下九江、采石、丹阳的余丹波莫属,因此除加封邑地之外,建羽特将余丹波擢升至元麾将军。   至于三名行军大元帅该如何分功,建羽虽尚未做出决议,但在朝上却立即对统领三军功不可没的齐王下了道令众人讶异的圣谕,即日起开始让齐王作主选妃,一个月后成婚,并打算在齐王婚后,公告天下诸王将分封领地之事。   自圣上下旨齐王选妃之事传出后,长安一片热闹,朝中王公大臣与皇室宗亲等莫不捉紧了这个机会,想借此事靠拢齐王,但与沉浸在战胜与大婚二事心情沸腾欢欣的杨国人民相比之下,在长安城中的某处,却是冷清黯然。   战败遭杨军掳回长安的盛长渊,此刻高站在圈禁他的府宅内,自被掳至长安以来,杨国建羽皇帝待他不若战俘反似上宾,日日皆派人来此劝说他降杨,发挥长才为杨国效力,而知他性格刚烈的杨国太子灵恩,亦欲以金钱想拉拢他,反而是掳他来此的齐王玄玉,对他这名敌将不闻不问。   凭窗眺看着外头杨国京城长安的街道,盛长渊仿佛看见了在全盛时期的丹阳,只是如今丹阳也不复存在,在城破的那日清晨,丹阳已自他的手中彻底消失。   殉主不成,被掳来长安后,不肯投效杨国的盛长渊,无一日不在想着复国之计,据外头传扬的消息看,若建羽皇帝真要分封诸位领地以治所得来的南土,一日诸位分封易动,原留在南土上的各王驻军极可能将有易动,更或许会因诸位领地之故而调防改驻,在驻军迁处之时,南土上众城守备也将随之转调,而到时,就将是杨军军力最弱之时。   他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但前提是,他得想法子先逃出这里,并召集一支庞大的南军与留守在南土上的杨军对抗,只是,他该如何召来南国百姓和南国余军?   失了太子玉权之后,南国之人皆已放弃了复国的希望,南民情愿接受杨国一统天下重新治地,亦不愿再让尧光皇帝复国主政,就连他手底下与他一块被俘的众将军,也无人愿救与他们同样身在杨都的尧光皇帝,还说若是复国后仍由尧光为帝,他们宁可续当亡国之臣,或是跪在建羽脚前当个杨国之臣。   无人能取代玉权的,不但在他眼中的南国天子是玉权,在其他南人的眼中,已死的玉权亦是他们心中惟一的真主。   可玉权已死,若要复国,他就得找出一个能够取代玉权之人来号召南民南军,但在南国宗室里,又有谁及得上玉权的地位?而尧光也就只生了玉权这一名太子而已,玉权无子嗣,皇室血脉已断,若不能在正统血脉里找出能够代玉权身份的人,他还能找谁?   “将军忘了考虑一人。”与他一同遭俘的袁枢,站在他的身后提醒他。   他回过头来,“何人?”   “皇叔之子,玉瑶。圣上所有皇亲皆被掳来长安,目前就只剩玉瑶仍在南土上未被掳来此地。”   盛长渊皱眉地反驳,“玉瑶只是个孩子。”若他没记错,玉瑶也才十二而已。   袁枢却向他摇首,“但总是皇家血脉,总是个希望。”   话是如此没错,盛长渊也知,玉瑶虽幼,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室之人,但在他的心里,他就是无法……   回想起身着太子服高站在朝殿上的玉权,以及身着战袍挥兵出征的玉权,盛长渊无法抹去心中玉权的印象,他永远都记得,在丹阳城破之前,玉权曾紧握住他的手……   心急的袁衡也加入劝说的行列,“将军,杨国齐王再过一月就将大婚了,咱们所剩时间不多,再不快点择出新南主,错过了杨军易地换将这机会,日后恐将复国无望。”   只能强迫自己结束新主的盛长渊闭上了眼。   “玉瑶人在哪?”   “目前被囚在巴陵。”负责掌握南土消息的袁枢立即报上。   “将军,杨军在丹阳派有霍天行镇守,九江则有赵奔。”盛长渊马上问向袁枢,“离开此地之事打点好了吗?”   “末将已买通了囚官,再过数日即可安排出城。”为了大通将他们圈禁在此处的上上下下囚官,他自南国带来的黄金,已散去大半。   再过数日,那么还有时间。   站在窗边遥望的盛长渊,极力想看向皇城的方向,不断在心中盘算着,在离开长安返回南土之前,他还有机会去皇城亲自为玉权报仇。   “九江,忘了建羽皇帝,忘了齐王玄玉吧。”知道他无时无刻都想报仇的袁枢忍不住要劝,“只要咱们能回到南土迎回玉瑶,一切就有希望。”   明明就近在咫尺,可却不能亲手血刃,盛长渊极力压下那股想复仇的冲动,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恨而误了复国良机,但深深的遗憾,却压在他的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将军……”众人望向强忍的他。   他不得不妥协,“去做准备。”   “是。”   将目光转向遥远南方的盛长渊,看着晴朗的天际,他知道在南方的天空下,已不再有南国,可在那个地方,却有着他的承诺与亏欠。   丹阳城破之前,他曾答应玉权,尽他全力守住丹阳,但他却没有做到;在投效玉权麾下之时,他曾发誓,他将以性命守护住南国的希望,永远追随在玉权左右,可如今玉权已死,他却仍苟活着。   在他脚下所踩的这片杨土,不是他该死去的地方,他是个武人,若要死,即要堂堂正正为国而死,因此无论如何他要再回到他的国土上,尽力再为国一战,不然,他不知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南国百姓。   他亦不知,日后,他该怎么去见玉权。   “太子是否曾派人找过你?”走在齐王府内,乐浪边向府内管家打招呼,边问着身旁官升一等的同伴。   “为何这名问?”与他一块来见玄玉的余丹波,若无其事地反问。   “那日在朝上,太子对你的眼神并不友善。”回想起在论功行赏大典上时,太子在暗地里不时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乐浪愈想就愈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余丹波忍不住轻笑,“我以为太子演得很好。”没想到头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不是玄玉也不是袁天印,反而是这个他认为没什么心机的乐浪。   想起他爱结仇的性格,以及太子的气量又是如何狭小,乐浪不禁有些头痛地看着他此时的笑容。   “别忘了我曾是皇亲,他们这些皇子,我认识得比他人都深。”完了,女娲营上上下下都已被这家伙得罪光了,他不会连太子也得罪上了吧?   “太子之事,别说出去。”余丹波懒洋洋地向他叮咛,“反正我已回绝了太子,也彻底让太子死了心,我不希望王爷因此事而多添烦扰。”灭南之前,太子派人找过他,灭南之后,太子见他立了大功,亦不死心地再派人来找一回,或许下回太子派来找他的人,就不会再是什么说客了,下回太子所派的,应当是来要他命的刺客。   预感成真的乐浪,无奈地抬起一手掩着脸,实在不知到底该怎么再劝这个同僚他才会把话给听进耳。   试问,当今轩辕营中何人锋头最健?余丹波。灭南之战中何人功劳最大?也是余丹波。圣上论功行赏时何人官升最多?还是余丹波。只是纵使余丹波都已经荣晋为元麾将军,成为当朝红人了,为什么他这种爱招蜂引碟……不,这种易得罪人的性子,却始终都没改过半分?他就非把跟他站在不同边的人全得罪光了才甘心不成?   “怎么了?”停下脚步的余丹波,纳闷地瞧着他那心有千千结的模样。   相当明白这个姓余的男人,恐怕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收敛,乐浪放弃地向他摇首,举步绕过花厅走上院中的曲折廊,但他们未走数步,就见府里的下人排成一列,人人手中各捧一叠书帖,远自玄玉书斋院门处一路排至廊上。   乐浪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余丹波边说边挤过人群,“圣上下旨让王爷选妃。”哼,如今朝中想巴结玄玉的人可多了。   终于穿过人群来到书斋的乐浪,抬首朝里头一望,原本玄玉用来处理公务的书斋,此刻已遭书帖与府中下人淹没,但选妃正主儿根本没在选妃,反而任一屋子人们走走去去,他自己却埋首在案内自顾自忙他的事。   “全国王公贵族和全朝大臣的帖子都到了?”见过这等阵仗之后,乐浪开始有点明白,近来那些莫名其妙到他府上赠礼的大人们,究竟为了哪桩事才会突然想拉拢他。   “可不是?”早就打发过一打朝中官员的余丹波,表情更是不以为然。   “那……”乐浪以指点了点站在门内发呆的燕子楼,“玄玉挑了哪家的闺女?”   “王爷一个也没挑。”站到两腿发麻的燕子楼,一看到外头还有那么多书帖待送进来,他就很想拿坛酒灌醉自己。   没挑?面面相觑的余丹波与乐浪,愣了一会后连忙追问。   “为什么?”   “没空,没心情。”燕子楼耸耸肩,“王爷是这么说的。”派他与顾长空来的宝亲王冉西亭,不断向他们交代,一定要让玄玉从众帖中挑出一张,但那位坐在里头办公的顶头上司,分明就是故意不让他们交差。   乐浪顿时紧张不已,“圣上都已下了旨,他可不能不挑!”圣上的一番美意,他要是视若无睹事情就严重了。   “这话由你们自个儿去告诉他吧。”杵在门内另一边的顾长空,在受过数次挫败后,只是抬手恭请他们这两个难兄难弟上阵。   本也想进去劝玄玉一劝的乐浪,两脚刚踏进屋内,屋内众人随即以求救的目光望向他,饱受请求的乐浪,连忙一手拉住转身就想走的余丹波,清了清嗓子后,他在一片静默中小心启口。   “玄玉,你不想成亲,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埋首在公务里的玄玉,头抬也不抬地应着,“娶妻自是自然。”   “那……”乐浪先是瞧了瞧一屋子满面愁容的众人,再不解地拉长了音调。   玄玉随意扬手往前一指,“我没闲工夫去挑,你们若闲着,就帮我选一个吧。”   “什么?”乐浪顿时将两眉一拧,不悦地拉大了嗓门。   “注意你的态度和他的身份。”余丹波在将两耳捂上前,不忘叮咛一下身旁脾气冒上来的乐浪。   乐浪的喝问声宛若五雷齐轰,“娶妻乃人生大事,怎可随便?”想当初素节在世时,是多么希望见到这个皇弟成家立业,没想到他竟将这等事视为无物!   很少被人这般骂,也很久没人敢骂他的玄玉,缓缓自书案里抬起头瞧了乐浪一眼,在乐浪带怒地瞪向他时,他不予置评地叹口气,并且识相地把嘴闭起来。   “倘若你只想敷衍圣上,那你倒不如不娶!”把他当自家小弟看待的乐浪,果然在下一刻又开始教训起他。   “不,王爷一定要娶。”   出人意料地,始终待在角落里没去掺和的袁天印,笑眯眯地开了口,当下如获特赦的玄玉松了口气。   “一定?”满腹疑惑的众人,反复地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字眼。   “难不成师傅已经替我挑好王妃的人选?”不想为这种事心烦的玄玉,立即顺着风头投靠到他那边去。   袁天印微笑地颔首,“正是。”这等小事,哪需要玄玉亲自打点?他这个做师傅的早为他敲定人选了。   房内众人动作迅速地转过身,并目标一致的瞪看着袁天印。   袁天印淡淡地问:“你们这种表情代表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众人呐呐地。   自角落起身走至玄玉面前后,袁天印自怀中掏出一则书帖递给玄玉,“这是袁某依王爷的生辰八字替王爷所选的王妃。”   “明日我就将帖子交给二叔。”没有伸手去接的玄玉,只是点了个头后,又再拿起笔来。   “王爷连看都不看?”余丹波皱眉地看着那张还拿在袁天印手中的书帖。   “用不着。”   乐浪的额上已满布青筋,“这个王妃人选是什么来历、生得是圆是扁都不知呢,你就这样选她?”   “师傅说行就行。”   “要娶妻的又不是你师傅!”在气炸的乐浪快把房顶掀了前,余丹波明智地伸出一掌将他的嘴给掩上。   玄玉再应一句,“我对他有信心。”   当下所有人都转过去用力瞪向袁天印。   袁天印无奈地将两手扭在腰际,“你们就这么不相信袁某的眼光?”好歹他之前也曾以相命之术营生,在看人这方面,他还自认有点本事。   所有人脸上都清楚明白地写着怀疑。   眼看着不摆平这些人不行,袁天印只好再三保证,“放心吧,袁某定会为王爷择门好亲事的。”   “拿来。”不相信他对这种事也在行的余丹波,头一个抢过帖子。   “先给我!”心焦的乐浪马上将帖子易主。   “我要交差!”还等着去回报的顾长空忙不迭地往前挤。   “别抢、别——”想要突围而出的燕子楼,在一抹人影由上罩下时,没好气地抬眼看着也过来占位置的堂旭,“喂,你凑哪门子的热闹?”   任由众人哄闹成一团的玄玉,在手中的公务告一段落后,置身事外地走至窗畔,在看着窗外树枝上初长的新叶嫩芽时,他想起了素节赠给他的那只龙镯。   不知另一只凤镯的主人,在哪呢?   长安,东宫。   “冠军大将军不回京?”   做足了准备、亦捺着性子,在长安等待三军返京已久的太子灵恩,乍闻这消息后,迅速回过身看向禀报的甘培露。   弯着身甘培露拱手再覆,“行军大元帅下令,冠军大将军必须留守在丹阳以免南国余孽叛乱。另,赵奔也奉命留守九江城。”   “哼,他倒是很会替人设想。”弄清玄玉在玩什么花样的灵恩,可从没想过要欠玄玉人情。   “关于战败降罪一事……”深为霍天行感到担忧的甘培露,有些担心地看向他,“冠军大将军是咱们的人,不知殿下可要保他?”   提到那个公私太过分明的霍天行,灵恩就没好气。   战前他都已对霍天行暗示过了,这回灭南会派他留在主帅身边,并不是要他护帅或是从旁协助玄玉,可一板一眼的霍天行却似乎忘了他究竟是属于何方,处处帮着玄玉不说,绛阳一战,霍天行是真败或是假败,至今他也还没听见霍天行亲自派人来给他一个说法,若不是他相信霍天行为人忠耿不会有二心,否则他还真以为霍天行是想背叛他另投玄玉。   “殿下?”   灵恩烦躁地挥着手,“霍天行战败有罪,就算他是咱们的人,咱们也不能说保就保。”霍天行是他手底下的人,说不保,将会令其他人感到寒心,可要保,却也非易事。   “那……”再怎么说,霍天行都是太子人马中的军员大将,若是失了他,将会是一大损失。   “待父皇论功行赏与降罪之时,在朝上别急着替霍天行求情,也别撇清关系追着霍天行打,玄玉若有开口,就顺着玄玉的势保住霍天行的人头。”不想自己出手的灵恩,之所以不急,是因早就已有了救霍天行的人选。   甘培露讶异地抬起头,“齐王会保冠军大将军?”   “当然。”将霍天行留在丹阳,事实不是已经摆得很明显了吗?   “信王呢?”他又赶忙再问,“信王攻不下丹阳在先,后又退失采石。”赵奔乃信王德龄的手下,该不会齐王连信王也要保?   “你以为玄玉为何要将赵奔留在九江?”一提到德龄,灵恩的火气当下就涌了上来,“玄玉这么做就是为保德龄!”灭南一战,他之所以会支持德龄也前去,为的就是希望就此打下一个将来恐将与他争江山的皇弟,哼,原本他还以为玄玉已狠下心来了呢,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玄玉反倒惦记起兄弟之情。   “殿下似乎很心烦?”   “我在想,战后,到底该如何分配天下。”兀自在殿内踱步的灵恩,对这个问题还是没想出个解决的法子。   “分配天下?”   “依成例,在战后,众王得分封各地以代圣上赞统。”他边说边走回案内坐下,“更何况,众王爷年岁皆已不小。于战后分封领地,更是理所当然。”   “依殿下看,圣上想将丹阳赐给何人?”提及分封领地,甘培露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曾为南国京畿的丹阳。   “若是可能,我想将丹阳纳为己有,只可惜我身为太子必须留在长安。”求之不得的灵恩,脸上不仅有着遗憾,更有着忧虑,“我的这四个皇弟,四人皆有战功,因此四人皆会是得丹阳的人选,至于父皇会选谁,我也说不得准。”   经他一说,甘培露顿时也烦恼了起来,“全国一统后,前南土丹阳、九江、与巴陵,因地据交通扼要,将在日后成为国中重城。加上现今国中已有三位总管,若再让这三位总管得前南土三城,恐怕……”   灵恩抚着额,“所以我才说,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分配天下。”   灭南之战中,功劳最高者非轩辕营与女娲营莫属,南国的天下也几乎都是这两营打下来的,玄玉身为行军大元帅,论功行赏自是最先,而凤翔定是其次,偏偏这二人在杨国已身为总管分管杨国二地,无论是在治民与治官方面,皆已驾轻就熟不说,还为父皇减轻了开国以来的隐忧,因此这回分封领地,无论他俩其中何者抢下丹阳,都将会对他造成严重威胁。   在三位行军元帅中想了许久后,择出其一得丹阳的甘培露,试探地问。   “不知殿下……现下对齐王如何作想?”   灵恩挑高了眉,“想问什么?”   “臣以为四王之中,殿下不妨将南国前都丹阳让给齐王。”齐王会救霍天行,那代表齐王心中不是忌讳着太子,就是并不想与太子对上,与其冒险将丹阳这块重地给宣王,还不如将丹阳给个能够控制之人。   “让给他?”灵恩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为虎添翼吗?”灭南之后,玄玉声望已在朝中扶摇直上近逼太子,在有了洛阳这块经济富地之后,再给玄玉丹阳?这摆明是要他这名太子将位置让贤不成?   “若不给齐王,宣王必定力争,宣王若得了丹阳,后果将不堪设想。”比起只要仗着理字,就不择手段以达目的的宣王,齐王算是较温和的人选,若是将丹阳给了手段激烈的宣王,日后杨国国土以东,或许就将全是宣王所有,而到时,宣王在朝中的气焰定会来得更高,更甚者,还会盖过太子的光芒。   “我知道。”左右动辄得咎的灵恩,所头疼的也是同一问题。   “臣在想,有关御使之事……殿下认为,齐王已知殿下意图了吗?”自御使不再送回消息之后,派人去问,齐王手底下的人说御使早已在破城之时死于南军手中。太子现下防着齐王,或许齐王也已在暗中防着太子。   “即使玄玉知情,他亦会装作不知。”功败垂成的灵恩并不烦恼这点,“不,他不是对外宣称御使是死于南军手中吗?”若是当时御使成功地杀了玄玉,今日,他根本就不会有丹阳将属谁的这个难题。   甘培露并不想太早见到这等局面,“臣怕,殿下若再如此做,齐王恐将更提防殿下,或是与殿下扯破脸面。”   “在父皇分封领地之前,玄玉不会做得太明显。”灵恩撇了撇嘴角,“短时间内,表面上他还是会与我站在同一阵线,而我,也很乐意继续维持这个假象。”   “日后呢?”   “这就要看他怎么做了。”交握着十指的灵恩,边说边缓缓使上了手劲,“他若不想得丹阳,那么一切都还好说,他若要丹阳,本宫不会再对他客气。”   杨军行军大元帅率军班师回朝后,杨国皇帝次日在朝殿论功行赏,出人意料的,建羽并未先行对三名行军大元帅加晋荣升,反而是先对三名行军元帅底下之人论功加晋,论罪严惩。   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与信王德龄因战败有罪,原本该降罪论处,但在齐王玄玉的大力护航之下,因而保住了官帽与人头,乐浪、辛渡、闵禄、赵奔等,皆因领战有功而高升加封邑地,而在这其中,战功最高者,非打下九江、采石、丹阳的余丹波莫属,因此除加封邑地之外,建羽特将余丹波擢升至元麾将军。   至于三名行军大元帅该如何分功,建羽虽尚未做出决议,但在朝上却立即对统领三军功不可没的齐王下了道令众人讶异的圣谕,即日起开始让齐王作主选妃,一个月后成婚,并打算在齐王婚后,公告天下诸王将分封领地之事。   自圣上下旨齐王选妃之事传出后,长安一片热闹,朝中王公大臣与皇室宗亲等莫不捉紧了这个机会,想借此事靠拢齐王,但与沉浸在战胜与大婚二事心情沸腾欢欣的杨国人民相比之下,在长安城中的某处,却是冷清黯然。   战败遭杨军掳回长安的盛长渊,此刻高站在圈禁他的府宅内,自被掳至长安以来,杨国建羽皇帝待他不若战俘反似上宾,日日皆派人来此劝说他降杨,发挥长才为杨国效力,而知他性格刚烈的杨国太子灵恩,亦欲以金钱想拉拢他,反而是掳他来此的齐王玄玉,对他这名敌将不闻不问。   凭窗眺看着外头杨国京城长安的街道,盛长渊仿佛看见了在全盛时期的丹阳,只是如今丹阳也不复存在,在城破的那日清晨,丹阳已自他的手中彻底消失。   殉主不成,被掳来长安后,不肯投效杨国的盛长渊,无一日不在想着复国之计,据外头传扬的消息看,若建羽皇帝真要分封诸位领地以治所得来的南土,一日诸位分封易动,原留在南土上的各王驻军极可能将有易动,更或许会因诸位领地之故而调防改驻,在驻军迁处之时,南土上众城守备也将随之转调,而到时,就将是杨军军力最弱之时。   他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但前提是,他得想法子先逃出这里,并召集一支庞大的南军与留守在南土上的杨军对抗,只是,他该如何召来南国百姓和南国余军?   失了太子玉权之后,南国之人皆已放弃了复国的希望,南民情愿接受杨国一统天下重新治地,亦不愿再让尧光皇帝复国主政,就连他手底下与他一块被俘的众将军,也无人愿救与他们同样身在杨都的尧光皇帝,还说若是复国后仍由尧光为帝,他们宁可续当亡国之臣,或是跪在建羽脚前当个杨国之臣。   无人能取代玉权的,不但在他眼中的南国天子是玉权,在其他南人的眼中,已死的玉权亦是他们心中惟一的真主。   可玉权已死,若要复国,他就得找出一个能够取代玉权之人来号召南民南军,但在南国宗室里,又有谁及得上玉权的地位?而尧光也就只生了玉权这一名太子而已,玉权无子嗣,皇室血脉已断,若不能在正统血脉里找出能够代玉权身份的人,他还能找谁?   “将军忘了考虑一人。”与他一同遭俘的袁枢,站在他的身后提醒他。   他回过头来,“何人?”   “皇叔之子,玉瑶。圣上所有皇亲皆被掳来长安,目前就只剩玉瑶仍在南土上未被掳来此地。”   盛长渊皱眉地反驳,“玉瑶只是个孩子。”若他没记错,玉瑶也才十二而已。   袁枢却向他摇首,“但总是皇家血脉,总是个希望。”   话是如此没错,盛长渊也知,玉瑶虽幼,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室之人,但在他的心里,他就是无法……   回想起身着太子服高站在朝殿上的玉权,以及身着战袍挥兵出征的玉权,盛长渊无法抹去心中玉权的印象,他永远都记得,在丹阳城破之前,玉权曾紧握住他的手……   心急的袁衡也加入劝说的行列,“将军,杨国齐王再过一月就将大婚了,咱们所剩时间不多,再不快点择出新南主,错过了杨军易地换将这机会,日后恐将复国无望。”   只能强迫自己结束新主的盛长渊闭上了眼。   “玉瑶人在哪?”   “目前被囚在巴陵。”负责掌握南土消息的袁枢立即报上。   “将军,杨军在丹阳派有霍天行镇守,九江则有赵奔。”盛长渊马上问向袁枢,“离开此地之事打点好了吗?”   “末将已买通了囚官,再过数日即可安排出城。”为了大通将他们圈禁在此处的上上下下囚官,他自南国带来的黄金,已散去大半。   再过数日,那么还有时间。   站在窗边遥望的盛长渊,极力想看向皇城的方向,不断在心中盘算着,在离开长安返回南土之前,他还有机会去皇城亲自为玉权报仇。   “九江,忘了建羽皇帝,忘了齐王玄玉吧。”知道他无时无刻都想报仇的袁枢忍不住要劝,“只要咱们能回到南土迎回玉瑶,一切就有希望。”   明明就近在咫尺,可却不能亲手血刃,盛长渊极力压下那股想复仇的冲动,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恨而误了复国良机,但深深的遗憾,却压在他的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将军……”众人望向强忍的他。   他不得不妥协,“去做准备。”   “是。”   将目光转向遥远南方的盛长渊,看着晴朗的天际,他知道在南方的天空下,已不再有南国,可在那个地方,却有着他的承诺与亏欠。   丹阳城破之前,他曾答应玉权,尽他全力守住丹阳,但他却没有做到;在投效玉权麾下之时,他曾发誓,他将以性命守护住南国的希望,永远追随在玉权左右,可如今玉权已死,他却仍苟活着。   在他脚下所踩的这片杨土,不是他该死去的地方,他是个武人,若要死,即要堂堂正正为国而死,因此无论如何他要再回到他的国土上,尽力再为国一战,不然,他不知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南国百姓。   他亦不知,日后,他该怎么去见玉权。   “太子是否曾派人找过你?”走在齐王府内,乐浪边向府内管家打招呼,边问着身旁官升一等的同伴。   “为何这名问?”与他一块来见玄玉的余丹波,若无其事地反问。   “那日在朝上,太子对你的眼神并不友善。”回想起在论功行赏大典上时,太子在暗地里不时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乐浪愈想就愈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余丹波忍不住轻笑,“我以为太子演得很好。”没想到头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不是玄玉也不是袁天印,反而是这个他认为没什么心机的乐浪。   想起他爱结仇的性格,以及太子的气量又是如何狭小,乐浪不禁有些头痛地看着他此时的笑容。   “别忘了我曾是皇亲,他们这些皇子,我认识得比他人都深。”完了,女娲营上上下下都已被这家伙得罪光了,他不会连太子也得罪上了吧?   “太子之事,别说出去。”余丹波懒洋洋地向他叮咛,“反正我已回绝了太子,也彻底让太子死了心,我不希望王爷因此事而多添烦扰。”灭南之前,太子派人找过他,灭南之后,太子见他立了大功,亦不死心地再派人来找一回,或许下回太子派来找他的人,就不会再是什么说客了,下回太子所派的,应当是来要他命的刺客。   预感成真的乐浪,无奈地抬起一手掩着脸,实在不知到底该怎么再劝这个同僚他才会把话给听进耳。   试问,当今轩辕营中何人锋头最健?余丹波。灭南之战中何人功劳最大?也是余丹波。圣上论功行赏时何人官升最多?还是余丹波。只是纵使余丹波都已经荣晋为元麾将军,成为当朝红人了,为什么他这种爱招蜂引碟……不,这种易得罪人的性子,却始终都没改过半分?他就非把跟他站在不同边的人全得罪光了才甘心不成?   “怎么了?”停下脚步的余丹波,纳闷地瞧着他那心有千千结的模样。   相当明白这个姓余的男人,恐怕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收敛,乐浪放弃地向他摇首,举步绕过花厅走上院中的曲折廊,但他们未走数步,就见府里的下人排成一列,人人手中各捧一叠书帖,远自玄玉书斋院门处一路排至廊上。   乐浪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余丹波边说边挤过人群,“圣上下旨让王爷选妃。”哼,如今朝中想巴结玄玉的人可多了。   终于穿过人群来到书斋的乐浪,抬首朝里头一望,原本玄玉用来处理公务的书斋,此刻已遭书帖与府中下人淹没,但选妃正主儿根本没在选妃,反而任一屋子人们走走去去,他自己却埋首在案内自顾自忙他的事。   “全国王公贵族和全朝大臣的帖子都到了?”见过这等阵仗之后,乐浪开始有点明白,近来那些莫名其妙到他府上赠礼的大人们,究竟为了哪桩事才会突然想拉拢他。   “可不是?”早就打发过一打朝中官员的余丹波,表情更是不以为然。   “那……”乐浪以指点了点站在门内发呆的燕子楼,“玄玉挑了哪家的闺女?”   “王爷一个也没挑。”站到两腿发麻的燕子楼,一看到外头还有那么多书帖待送进来,他就很想拿坛酒灌醉自己。   没挑?面面相觑的余丹波与乐浪,愣了一会后连忙追问。   “为什么?”   “没空,没心情。”燕子楼耸耸肩,“王爷是这么说的。”派他与顾长空来的宝亲王冉西亭,不断向他们交代,一定要让玄玉从众帖中挑出一张,但那位坐在里头办公的顶头上司,分明就是故意不让他们交差。   乐浪顿时紧张不已,“圣上都已下了旨,他可不能不挑!”圣上的一番美意,他要是视若无睹事情就严重了。   “这话由你们自个儿去告诉他吧。”杵在门内另一边的顾长空,在受过数次挫败后,只是抬手恭请他们这两个难兄难弟上阵。   本也想进去劝玄玉一劝的乐浪,两脚刚踏进屋内,屋内众人随即以求救的目光望向他,饱受请求的乐浪,连忙一手拉住转身就想走的余丹波,清了清嗓子后,他在一片静默中小心启口。   “玄玉,你不想成亲,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埋首在公务里的玄玉,头抬也不抬地应着,“娶妻自是自然。”   “那……”乐浪先是瞧了瞧一屋子满面愁容的众人,再不解地拉长了音调。   玄玉随意扬手往前一指,“我没闲工夫去挑,你们若闲着,就帮我选一个吧。”   “什么?”乐浪顿时将两眉一拧,不悦地拉大了嗓门。   “注意你的态度和他的身份。”余丹波在将两耳捂上前,不忘叮咛一下身旁脾气冒上来的乐浪。   乐浪的喝问声宛若五雷齐轰,“娶妻乃人生大事,怎可随便?”想当初素节在世时,是多么希望见到这个皇弟成家立业,没想到他竟将这等事视为无物!   很少被人这般骂,也很久没人敢骂他的玄玉,缓缓自书案里抬起头瞧了乐浪一眼,在乐浪带怒地瞪向他时,他不予置评地叹口气,并且识相地把嘴闭起来。   “倘若你只想敷衍圣上,那你倒不如不娶!”把他当自家小弟看待的乐浪,果然在下一刻又开始教训起他。   “不,王爷一定要娶。”   出人意料地,始终待在角落里没去掺和的袁天印,笑眯眯地开了口,当下如获特赦的玄玉松了口气。   “一定?”满腹疑惑的众人,反复地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字眼。   “难不成师傅已经替我挑好王妃的人选?”不想为这种事心烦的玄玉,立即顺着风头投靠到他那边去。   袁天印微笑地颔首,“正是。”这等小事,哪需要玄玉亲自打点?他这个做师傅的早为他敲定人选了。   房内众人动作迅速地转过身,并目标一致的瞪看着袁天印。   袁天印淡淡地问:“你们这种表情代表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众人呐呐地。   自角落起身走至玄玉面前后,袁天印自怀中掏出一则书帖递给玄玉,“这是袁某依王爷的生辰八字替王爷所选的王妃。”   “明日我就将帖子交给二叔。”没有伸手去接的玄玉,只是点了个头后,又再拿起笔来。   “王爷连看都不看?”余丹波皱眉地看着那张还拿在袁天印手中的书帖。   “用不着。”   乐浪的额上已满布青筋,“这个王妃人选是什么来历、生得是圆是扁都不知呢,你就这样选她?”   “师傅说行就行。”   “要娶妻的又不是你师傅!”在气炸的乐浪快把房顶掀了前,余丹波明智地伸出一掌将他的嘴给掩上。   玄玉再应一句,“我对他有信心。”   当下所有人都转过去用力瞪向袁天印。   袁天印无奈地将两手扭在腰际,“你们就这么不相信袁某的眼光?”好歹他之前也曾以相命之术营生,在看人这方面,他还自认有点本事。   所有人脸上都清楚明白地写着怀疑。   眼看着不摆平这些人不行,袁天印只好再三保证,“放心吧,袁某定会为王爷择门好亲事的。”   “拿来。”不相信他对这种事也在行的余丹波,头一个抢过帖子。   “先给我!”心焦的乐浪马上将帖子易主。   “我要交差!”还等着去回报的顾长空忙不迭地往前挤。   “别抢、别——”想要突围而出的燕子楼,在一抹人影由上罩下时,没好气地抬眼看着也过来占位置的堂旭,“喂,你凑哪门子的热闹?”   任由众人哄闹成一团的玄玉,在手中的公务告一段落后,置身事外地走至窗畔,在看着窗外树枝上初长的新叶嫩芽时,他想起了素节赠给他的那只龙镯。   不知另一只凤镯的主人,在哪呢?   长安,东宫。   “冠军大将军不回京?”   做足了准备、亦捺着性子,在长安等待三军返京已久的太子灵恩,乍闻这消息后,迅速回过身看向禀报的甘培露。   弯着身甘培露拱手再覆,“行军大元帅下令,冠军大将军必须留守在丹阳以免南国余孽叛乱。另,赵奔也奉命留守九江城。”   “哼,他倒是很会替人设想。”弄清玄玉在玩什么花样的灵恩,可从没想过要欠玄玉人情。   “关于战败降罪一事……”深为霍天行感到担忧的甘培露,有些担心地看向他,“冠军大将军是咱们的人,不知殿下可要保他?”   提到那个公私太过分明的霍天行,灵恩就没好气。   战前他都已对霍天行暗示过了,这回灭南会派他留在主帅身边,并不是要他护帅或是从旁协助玄玉,可一板一眼的霍天行却似乎忘了他究竟是属于何方,处处帮着玄玉不说,绛阳一战,霍天行是真败或是假败,至今他也还没听见霍天行亲自派人来给他一个说法,若不是他相信霍天行为人忠耿不会有二心,否则他还真以为霍天行是想背叛他另投玄玉。   “殿下?”   灵恩烦躁地挥着手,“霍天行战败有罪,就算他是咱们的人,咱们也不能说保就保。”霍天行是他手底下的人,说不保,将会令其他人感到寒心,可要保,却也非易事。   “那……”再怎么说,霍天行都是太子人马中的军员大将,若是失了他,将会是一大损失。   “待父皇论功行赏与降罪之时,在朝上别急着替霍天行求情,也别撇清关系追着霍天行打,玄玉若有开口,就顺着玄玉的势保住霍天行的人头。”不想自己出手的灵恩,之所以不急,是因早就已有了救霍天行的人选。   甘培露讶异地抬起头,“齐王会保冠军大将军?”   “当然。”将霍天行留在丹阳,事实不是已经摆得很明显了吗?   “信王呢?”他又赶忙再问,“信王攻不下丹阳在先,后又退失采石。”赵奔乃信王德龄的手下,该不会齐王连信王也要保?   “你以为玄玉为何要将赵奔留在九江?”一提到德龄,灵恩的火气当下就涌了上来,“玄玉这么做就是为保德龄!”灭南一战,他之所以会支持德龄也前去,为的就是希望就此打下一个将来恐将与他争江山的皇弟,哼,原本他还以为玄玉已狠下心来了呢,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玄玉反倒惦记起兄弟之情。   “殿下似乎很心烦?”   “我在想,战后,到底该如何分配天下。”兀自在殿内踱步的灵恩,对这个问题还是没想出个解决的法子。   “分配天下?”   “依成例,在战后,众王得分封各地以代圣上赞统。”他边说边走回案内坐下,“更何况,众王爷年岁皆已不小。于战后分封领地,更是理所当然。”   “依殿下看,圣上想将丹阳赐给何人?”提及分封领地,甘培露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曾为南国京畿的丹阳。   “若是可能,我想将丹阳纳为己有,只可惜我身为太子必须留在长安。”求之不得的灵恩,脸上不仅有着遗憾,更有着忧虑,“我的这四个皇弟,四人皆有战功,因此四人皆会是得丹阳的人选,至于父皇会选谁,我也说不得准。”   经他一说,甘培露顿时也烦恼了起来,“全国一统后,前南土丹阳、九江、与巴陵,因地据交通扼要,将在日后成为国中重城。加上现今国中已有三位总管,若再让这三位总管得前南土三城,恐怕……”   灵恩抚着额,“所以我才说,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分配天下。”   灭南之战中,功劳最高者非轩辕营与女娲营莫属,南国的天下也几乎都是这两营打下来的,玄玉身为行军大元帅,论功行赏自是最先,而凤翔定是其次,偏偏这二人在杨国已身为总管分管杨国二地,无论是在治民与治官方面,皆已驾轻就熟不说,还为父皇减轻了开国以来的隐忧,因此这回分封领地,无论他俩其中何者抢下丹阳,都将会对他造成严重威胁。   在三位行军元帅中想了许久后,择出其一得丹阳的甘培露,试探地问。   “不知殿下……现下对齐王如何作想?”   灵恩挑高了眉,“想问什么?”   “臣以为四王之中,殿下不妨将南国前都丹阳让给齐王。”齐王会救霍天行,那代表齐王心中不是忌讳着太子,就是并不想与太子对上,与其冒险将丹阳这块重地给宣王,还不如将丹阳给个能够控制之人。   “让给他?”灵恩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为虎添翼吗?”灭南之后,玄玉声望已在朝中扶摇直上近逼太子,在有了洛阳这块经济富地之后,再给玄玉丹阳?这摆明是要他这名太子将位置让贤不成?   “若不给齐王,宣王必定力争,宣王若得了丹阳,后果将不堪设想。”比起只要仗着理字,就不择手段以达目的的宣王,齐王算是较温和的人选,若是将丹阳给了手段激烈的宣王,日后杨国国土以东,或许就将全是宣王所有,而到时,宣王在朝中的气焰定会来得更高,更甚者,还会盖过太子的光芒。   “我知道。”左右动辄得咎的灵恩,所头疼的也是同一问题。   “臣在想,有关御使之事……殿下认为,齐王已知殿下意图了吗?”自御使不再送回消息之后,派人去问,齐王手底下的人说御使早已在破城之时死于南军手中。太子现下防着齐王,或许齐王也已在暗中防着太子。   “即使玄玉知情,他亦会装作不知。”功败垂成的灵恩并不烦恼这点,“不,他不是对外宣称御使是死于南军手中吗?”若是当时御使成功地杀了玄玉,今日,他根本就不会有丹阳将属谁的这个难题。   甘培露并不想太早见到这等局面,“臣怕,殿下若再如此做,齐王恐将更提防殿下,或是与殿下扯破脸面。”   “在父皇分封领地之前,玄玉不会做得太明显。”灵恩撇了撇嘴角,“短时间内,表面上他还是会与我站在同一阵线,而我,也很乐意继续维持这个假象。”   “日后呢?”   “这就要看他怎么做了。”交握着十指的灵恩,边说边缓缓使上了手劲,“他若不想得丹阳,那么一切都还好说,他若要丹阳,本宫不会再对他客气。”   杨军行军大元帅率军班师回朝后,杨国皇帝次日在朝殿论功行赏,出人意料的,建羽并未先行对三名行军大元帅加晋荣升,反而是先对三名行军元帅底下之人论功加晋,论罪严惩。   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与信王德龄因战败有罪,原本该降罪论处,但在齐王玄玉的大力护航之下,因而保住了官帽与人头,乐浪、辛渡、闵禄、赵奔等,皆因领战有功而高升加封邑地,而在这其中,战功最高者,非打下九江、采石、丹阳的余丹波莫属,因此除加封邑地之外,建羽特将余丹波擢升至元麾将军。   至于三名行军大元帅该如何分功,建羽虽尚未做出决议,但在朝上却立即对统领三军功不可没的齐王下了道令众人讶异的圣谕,即日起开始让齐王作主选妃,一个月后成婚,并打算在齐王婚后,公告天下诸王将分封领地之事。   自圣上下旨齐王选妃之事传出后,长安一片热闹,朝中王公大臣与皇室宗亲等莫不捉紧了这个机会,想借此事靠拢齐王,但与沉浸在战胜与大婚二事心情沸腾欢欣的杨国人民相比之下,在长安城中的某处,却是冷清黯然。   战败遭杨军掳回长安的盛长渊,此刻高站在圈禁他的府宅内,自被掳至长安以来,杨国建羽皇帝待他不若战俘反似上宾,日日皆派人来此劝说他降杨,发挥长才为杨国效力,而知他性格刚烈的杨国太子灵恩,亦欲以金钱想拉拢他,反而是掳他来此的齐王玄玉,对他这名敌将不闻不问。   凭窗眺看着外头杨国京城长安的街道,盛长渊仿佛看见了在全盛时期的丹阳,只是如今丹阳也不复存在,在城破的那日清晨,丹阳已自他的手中彻底消失。   殉主不成,被掳来长安后,不肯投效杨国的盛长渊,无一日不在想着复国之计,据外头传扬的消息看,若建羽皇帝真要分封诸位领地以治所得来的南土,一日诸位分封易动,原留在南土上的各王驻军极可能将有易动,更或许会因诸位领地之故而调防改驻,在驻军迁处之时,南土上众城守备也将随之转调,而到时,就将是杨军军力最弱之时。   他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但前提是,他得想法子先逃出这里,并召集一支庞大的南军与留守在南土上的杨军对抗,只是,他该如何召来南国百姓和南国余军?   失了太子玉权之后,南国之人皆已放弃了复国的希望,南民情愿接受杨国一统天下重新治地,亦不愿再让尧光皇帝复国主政,就连他手底下与他一块被俘的众将军,也无人愿救与他们同样身在杨都的尧光皇帝,还说若是复国后仍由尧光为帝,他们宁可续当亡国之臣,或是跪在建羽脚前当个杨国之臣。   无人能取代玉权的,不但在他眼中的南国天子是玉权,在其他南人的眼中,已死的玉权亦是他们心中惟一的真主。   可玉权已死,若要复国,他就得找出一个能够取代玉权之人来号召南民南军,但在南国宗室里,又有谁及得上玉权的地位?而尧光也就只生了玉权这一名太子而已,玉权无子嗣,皇室血脉已断,若不能在正统血脉里找出能够代玉权身份的人,他还能找谁?   “将军忘了考虑一人。”与他一同遭俘的袁枢,站在他的身后提醒他。   他回过头来,“何人?”   “皇叔之子,玉瑶。圣上所有皇亲皆被掳来长安,目前就只剩玉瑶仍在南土上未被掳来此地。”   盛长渊皱眉地反驳,“玉瑶只是个孩子。”若他没记错,玉瑶也才十二而已。   袁枢却向他摇首,“但总是皇家血脉,总是个希望。”   话是如此没错,盛长渊也知,玉瑶虽幼,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室之人,但在他的心里,他就是无法……   回想起身着太子服高站在朝殿上的玉权,以及身着战袍挥兵出征的玉权,盛长渊无法抹去心中玉权的印象,他永远都记得,在丹阳城破之前,玉权曾紧握住他的手……   心急的袁衡也加入劝说的行列,“将军,杨国齐王再过一月就将大婚了,咱们所剩时间不多,再不快点择出新南主,错过了杨军易地换将这机会,日后恐将复国无望。”   只能强迫自己结束新主的盛长渊闭上了眼。   “玉瑶人在哪?”   “目前被囚在巴陵。”负责掌握南土消息的袁枢立即报上。   “将军,杨军在丹阳派有霍天行镇守,九江则有赵奔。”盛长渊马上问向袁枢,“离开此地之事打点好了吗?”   “末将已买通了囚官,再过数日即可安排出城。”为了大通将他们圈禁在此处的上上下下囚官,他自南国带来的黄金,已散去大半。   再过数日,那么还有时间。   站在窗边遥望的盛长渊,极力想看向皇城的方向,不断在心中盘算着,在离开长安返回南土之前,他还有机会去皇城亲自为玉权报仇。   “九江,忘了建羽皇帝,忘了齐王玄玉吧。”知道他无时无刻都想报仇的袁枢忍不住要劝,“只要咱们能回到南土迎回玉瑶,一切就有希望。”   明明就近在咫尺,可却不能亲手血刃,盛长渊极力压下那股想复仇的冲动,在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恨而误了复国良机,但深深的遗憾,却压在他的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将军……”众人望向强忍的他。   他不得不妥协,“去做准备。”   “是。”   将目光转向遥远南方的盛长渊,看着晴朗的天际,他知道在南方的天空下,已不再有南国,可在那个地方,却有着他的承诺与亏欠。   丹阳城破之前,他曾答应玉权,尽他全力守住丹阳,但他却没有做到;在投效玉权麾下之时,他曾发誓,他将以性命守护住南国的希望,永远追随在玉权左右,可如今玉权已死,他却仍苟活着。   在他脚下所踩的这片杨土,不是他该死去的地方,他是个武人,若要死,即要堂堂正正为国而死,因此无论如何他要再回到他的国土上,尽力再为国一战,不然,他不知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南国百姓。   他亦不知,日后,他该怎么去见玉权。   “太子是否曾派人找过你?”走在齐王府内,乐浪边向府内管家打招呼,边问着身旁官升一等的同伴。   “为何这名问?”与他一块来见玄玉的余丹波,若无其事地反问。   “那日在朝上,太子对你的眼神并不友善。”回想起在论功行赏大典上时,太子在暗地里不时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乐浪愈想就愈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余丹波忍不住轻笑,“我以为太子演得很好。”没想到头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不是玄玉也不是袁天印,反而是这个他认为没什么心机的乐浪。   想起他爱结仇的性格,以及太子的气量又是如何狭小,乐浪不禁有些头痛地看着他此时的笑容。   “别忘了我曾是皇亲,他们这些皇子,我认识得比他人都深。”完了,女娲营上上下下都已被这家伙得罪光了,他不会连太子也得罪上了吧?   “太子之事,别说出去。”余丹波懒洋洋地向他叮咛,“反正我已回绝了太子,也彻底让太子死了心,我不希望王爷因此事而多添烦扰。”灭南之前,太子派人找过他,灭南之后,太子见他立了大功,亦不死心地再派人来找一回,或许下回太子派来找他的人,就不会再是什么说客了,下回太子所派的,应当是来要他命的刺客。   预感成真的乐浪,无奈地抬起一手掩着脸,实在不知到底该怎么再劝这个同僚他才会把话给听进耳。   试问,当今轩辕营中何人锋头最健?余丹波。灭南之战中何人功劳最大?也是余丹波。圣上论功行赏时何人官升最多?还是余丹波。只是纵使余丹波都已经荣晋为元麾将军,成为当朝红人了,为什么他这种爱招蜂引碟……不,这种易得罪人的性子,却始终都没改过半分?他就非把跟他站在不同边的人全得罪光了才甘心不成?   “怎么了?”停下脚步的余丹波,纳闷地瞧着他那心有千千结的模样。   相当明白这个姓余的男人,恐怕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收敛,乐浪放弃地向他摇首,举步绕过花厅走上院中的曲折廊,但他们未走数步,就见府里的下人排成一列,人人手中各捧一叠书帖,远自玄玉书斋院门处一路排至廊上。   乐浪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忘了?”余丹波边说边挤过人群,“圣上下旨让王爷选妃。”哼,如今朝中想巴结玄玉的人可多了。   终于穿过人群来到书斋的乐浪,抬首朝里头一望,原本玄玉用来处理公务的书斋,此刻已遭书帖与府中下人淹没,但选妃正主儿根本没在选妃,反而任一屋子人们走走去去,他自己却埋首在案内自顾自忙他的事。   “全国王公贵族和全朝大臣的帖子都到了?”见过这等阵仗之后,乐浪开始有点明白,近来那些莫名其妙到他府上赠礼的大人们,究竟为了哪桩事才会突然想拉拢他。   “可不是?”早就打发过一打朝中官员的余丹波,表情更是不以为然。   “那……”乐浪以指点了点站在门内发呆的燕子楼,“玄玉挑了哪家的闺女?”   “王爷一个也没挑。”站到两腿发麻的燕子楼,一看到外头还有那么多书帖待送进来,他就很想拿坛酒灌醉自己。   没挑?面面相觑的余丹波与乐浪,愣了一会后连忙追问。   “为什么?”   “没空,没心情。”燕子楼耸耸肩,“王爷是这么说的。”派他与顾长空来的宝亲王冉西亭,不断向他们交代,一定要让玄玉从众帖中挑出一张,但那位坐在里头办公的顶头上司,分明就是故意不让他们交差。   乐浪顿时紧张不已,“圣上都已下了旨,他可不能不挑!”圣上的一番美意,他要是视若无睹事情就严重了。   “这话由你们自个儿去告诉他吧。”杵在门内另一边的顾长空,在受过数次挫败后,只是抬手恭请他们这两个难兄难弟上阵。   本也想进去劝玄玉一劝的乐浪,两脚刚踏进屋内,屋内众人随即以求救的目光望向他,饱受请求的乐浪,连忙一手拉住转身就想走的余丹波,清了清嗓子后,他在一片静默中小心启口。   “玄玉,你不想成亲,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埋首在公务里的玄玉,头抬也不抬地应着,“娶妻自是自然。”   “那……”乐浪先是瞧了瞧一屋子满面愁容的众人,再不解地拉长了音调。   玄玉随意扬手往前一指,“我没闲工夫去挑,你们若闲着,就帮我选一个吧。”   “什么?”乐浪顿时将两眉一拧,不悦地拉大了嗓门。   “注意你的态度和他的身份。”余丹波在将两耳捂上前,不忘叮咛一下身旁脾气冒上来的乐浪。   乐浪的喝问声宛若五雷齐轰,“娶妻乃人生大事,怎可随便?”想当初素节在世时,是多么希望见到这个皇弟成家立业,没想到他竟将这等事视为无物!   很少被人这般骂,也很久没人敢骂他的玄玉,缓缓自书案里抬起头瞧了乐浪一眼,在乐浪带怒地瞪向他时,他不予置评地叹口气,并且识相地把嘴闭起来。   “倘若你只想敷衍圣上,那你倒不如不娶!”把他当自家小弟看待的乐浪,果然在下一刻又开始教训起他。   “不,王爷一定要娶。”   出人意料地,始终待在角落里没去掺和的袁天印,笑眯眯地开了口,当下如获特赦的玄玉松了口气。   “一定?”满腹疑惑的众人,反复地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字眼。   “难不成师傅已经替我挑好王妃的人选?”不想为这种事心烦的玄玉,立即顺着风头投靠到他那边去。   袁天印微笑地颔首,“正是。”这等小事,哪需要玄玉亲自打点?他这个做师傅的早为他敲定人选了。   房内众人动作迅速地转过身,并目标一致的瞪看着袁天印。   袁天印淡淡地问:“你们这种表情代表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众人呐呐地。   自角落起身走至玄玉面前后,袁天印自怀中掏出一则书帖递给玄玉,“这是袁某依王爷的生辰八字替王爷所选的王妃。”   “明日我就将帖子交给二叔。”没有伸手去接的玄玉,只是点了个头后,又再拿起笔来。   “王爷连看都不看?”余丹波皱眉地看着那张还拿在袁天印手中的书帖。   “用不着。”   乐浪的额上已满布青筋,“这个王妃人选是什么来历、生得是圆是扁都不知呢,你就这样选她?”   “师傅说行就行。”   “要娶妻的又不是你师傅!”在气炸的乐浪快把房顶掀了前,余丹波明智地伸出一掌将他的嘴给掩上。   玄玉再应一句,“我对他有信心。”   当下所有人都转过去用力瞪向袁天印。   袁天印无奈地将两手扭在腰际,“你们就这么不相信袁某的眼光?”好歹他之前也曾以相命之术营生,在看人这方面,他还自认有点本事。   所有人脸上都清楚明白地写着怀疑。   眼看着不摆平这些人不行,袁天印只好再三保证,“放心吧,袁某定会为王爷择门好亲事的。”   “拿来。”不相信他对这种事也在行的余丹波,头一个抢过帖子。   “先给我!”心焦的乐浪马上将帖子易主。   “我要交差!”还等着去回报的顾长空忙不迭地往前挤。   “别抢、别——”想要突围而出的燕子楼,在一抹人影由上罩下时,没好气地抬眼看着也过来占位置的堂旭,“喂,你凑哪门子的热闹?”   任由众人哄闹成一团的玄玉,在手中的公务告一段落后,置身事外地走至窗畔,在看着窗外树枝上初长的新叶嫩芽时,他想起了素节赠给他的那只龙镯。   不知另一只凤镯的主人,在哪呢? 第十八章   “王爷。”刚自扬州伏羲营回来的嵇千秋,方抵长安,就马上赶赴信王王府。   “伏羲营可都安顿好了?”恭候已久的德龄命人送上后,便将旁人全都支出厅外。   “都安顿好了。”   回到杨国后始终挂记着伏羲营的德龄,在听见这句话后,表情很明显地似松了口气。看着他不同于以往的模样,嵇千秋想起了杨军在返回神农营时,他也时常紧锁着眉头闷闷不乐。   “王爷,您近来是怎了?”其他战胜有功的王爷们,自回杨国以来,皆在京中活跃得很,可他除了那日上朝外,也不见他在长安四处走动,或是接待过任何上门的宾客。   “没事。”   听到消息的嵇千秋再问:“听府上总管说,王爷日前曾到韦将军府走过一趟?”   “我去向韦将军的遗族致意。”在提及这个话题时,德龄顿了顿,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采石一役,他能率伏羲营突围,安然退至贵安,全赖韦重次以死为杨军断后,说得明白点,韦重次是代他而死的,至今他仍然记得,在突围迫在眉睫的那一刻,韦重次大声地在他耳边喊着他已尽力的模样,身上背负着韦重次恩情的他,在韦重次的灵柩运至长安时到韦府上柱香,他不能不去告诉韦重次,他有多么感谢韦重次的舍身相救。   “王爷……”没想到他竟把韦重次这事搁在心上这么久的嵇千秋,也不知该怎么劝他自这道人情阴影里走出来。   “多亏二哥在朝上替我说话,否则依父皇的性子,我早丢官了。”身为行军元帅却战败,父皇没撤了他扬州总管一职,他是该感激玄玉在朝上不遗余力力保的。   “齐王深知采石之战并非王爷之过。”   “但他人并不这么认为。”别说朝中有多少王公大臣在战前就已经多不看好他了,在战后,处处费尽心思打压他的,除了尔岱外,尚有凤翔,尤其是在攻采石中损失大半女娲营军员的凤翔,那日在朝上父皇降罪之时,凤翔丝毫不顾手足之情,就只差没要他战败买罪。   若要买罪,钱他多的是,只是他不甘于买罪,因他在灭南之战里,并不是一无所为的,在伏羲营中无大将可用时,是他这名行军元帅亲自领军征战,相较之下,不曾在战场上拿过刀枪,就只会躲在辛渡背后领功的凤翔,凭什么说他拖累杨军?他更看不过所是,当丹阳城一破,他恪尽职守地依照大元帅的吩咐,守住丹阳城内外以让杨军顺利进城,而凤翔呢?只想抢下战功的凤翔,不但不依照大元帅帅令行事,反还先行去捉尧光皇帝以抢战功。   虽然说,他从不是个什么清白正直之人,但他至少不像凤翔那种笑里藏刀的伪善者,只想坐手渔翁之利却又不想费半分力气,今日凤翔要置他于死的这笔帐,若要他不记下,除非他不姓冉。   “王爷就别想太多了。”嵇千秋大抵也知道,目前在朝中,德龄的情况是真的很不利,独自攻下西北的尔岱,战功高人一等,玄玉灭南有功,众目所睹,凤翔手下的女娲营则是灭南中不可或缺的主力,至于德龄,若不是德龄在朝中与众官交好,也常贿赂于那些爱收小惠的大臣们,只怕在战后,早就无人敢站在德龄这边。   静夜中,德龄自口中吐出的话语,听来异常清晰。   “我不甘心。”   嵇千秋不语地看着除了自责以外,更想再博得一个机会重新证明自己的他。   “在我手中,只有赵奔一人是不够的。”已经反复在心中检讨不下数百回的他,紧握着双拳分析,“伏羲营之所以损失惨重,问题就出在主帅资历太浅,以及阵中无大将。”轩辕营与女娲营中,人才济济,阵中大将更是身经百战,偏偏伏羲营中,却仅有一个赵奔能够撑天。   聆听着他的话,深感欣慰的嵇千秋面露笑容,因他话中并没有推卸身为元帅的责任,至少在灭南之战中,他学到了“负责”这一门学问。   “若王爷信得过臣,臣想向王爷引荐一人。”也想帮他一把的嵇千秋,索性趁这个机会把自扬州带来的一个消息奉上。   “何人?”求才若渴的德龄,两眼顿时一亮。   “扬州守将,狄万岁。”   他不禁皱眉,“怎么从未听过这人?”   “狄万岁于三年前的÷母丧,近日方守孝期满复职。”想他到扬州之时,狄万岁正好守孝回乡,而扬州素来即无流寇或匪盗,自然人们也不会常将扬州守将挂在嘴上。   “引荐他的理由?”深怕又再来个温伏伽之流的德龄,这回问得很小心。   “其实引荐狄万岁的人并非臣,而是赵奔与黎诺将军。”明了他在顾忌什么的嵇千秋笑着安他的心,“这狄万岁,可是赵将军的得意门生,有着赵将军的保证,王爷大可安心。”   他随即做出决定,“明日命他进伏羲营。”   “是。”嵇千秋不疾不徐,“另,臣还有一事。”   本想送客的德龄,见了他面上严肃的样子后,又再坐回椅里。   “如今天下一统,圣上近期内将大封众皇子领地,并择出总管长江以南国土之人,不知王爷想要前南国何地?”如今满朝大臣都在猜测着诸位王爷中,究竟谁分封到的领土将会最多、谁又会得到最重要之地。   早就对分封领地一事打算过的德龄,在嵇千秋将话问出口后,闭上嘴沉默。   他想要前南国何地?现下的他,怎么去跟其他的皇兄弟们争土论地?虽然他富甲天下,可无战功,再怎么想抢,只怕也争不过玄玉与凤翔。   嵇千秋不得不警告他,“王爷,这事可非同小可,亦不能不争。”   “我要丹阳。”无论是在战前或战后,他想得到的地方只有一个。   深觉想得丹阳恐是难上加难的嵇千秋,不看好地向他摇首。   “只怕其他王爷也想抢下丹阳这块地。”若以功劳来论,齐王应当是圣上头一个考虑的人选。   德龄却没他那么悲观,“运用地利之便,本王要获封丹阳,机会虽小,但并非不能。”   “地利?”   “扬州距丹阳甚近,一来管理方便,二来丹阳一带水道遍布,若扬州发展两地漕运,将可为朝廷带来笔可观的财富。”深谙商道的德龄一条条剖析给他听,“如今时值战后,我国国力大减、国库甚损,父皇若想让南国遗民臣服于父皇脚下,父皇必定得让南国遗民于治下心悦诚服,而欲臣民心,自当以食为先。”   因他的话怔愣了好一会的嵇千秋,在回过神来时,不禁露出笑意。   “王爷还是口不离商。”或许众位王爷都有着治地与行军打仗的本事,可他们却没有德龄这商人的本事,而这一点,则是德龄最大的优势。   “这是最现实的一面。”知道自己目前并无战功,仅能靠这一点为自己下注的德龄,已经在暗地里盘算好,将一笔款子去笼络杨国长江沿岸离丹阳较近的郡县,好说服他们支持他继续经营扬州,并拓展丹阳与扬州之间的商业发达。   “臣会开始朝这方面下工夫。”嵇千秋走至他的面前朝他深深一揖。   德龄不忘交代,“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王爷。”想法与他一致的嵇千秋,明白地颔首。   送走嵇千秋之后,德龄走至廊上,此时夜深人静的庭外,春日脚步已至,寒意不再,可在这即将春暖花开的夜里,他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在南国时那些下着大雪的日子,那些,逼人成长的日子。   自信过头就成了自负,以往,他就是太自负了,所以才会看不清现实,在经历灭南一战后他才明白沧海辽阔,而他的船渺小。   回想起当他负伤退至贵安,杨军三军会合后,凤翔是如何在大元帅的面前数落他的不是,说他的退失采石是如何害了乐浪错失打下南国太子的良机,在那时,玄玉开口说的头一句话,不是质问他为何督军不力,率军不当,而是先召军医再问他的伤况,并在凤翔穷追猛打之时,淡淡说了一句与韦重次类似的话。   不要紧,我知你已尽力了……   趁着宝亲王冉西亭卖命拦下袁天印点名的王妃帖,使得雀屏中选的王妃人选,截至目前为止,尚还未让朝中有心人士得知,瞧过王妃人选书帖的乐浪,在这日,背着玄玉与袁天印,换了便装偷偷摸摸来到了未来齐王王妃所居之地,准备先代玄玉看过这名王妃再说。   站在道旁树后的乐浪,也不管经过他身旁的路人都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双目呆滞的他,就只是一径盯着这座外观相当落魄府宅直瞧。   那个袁天印……他到底是替玄玉选了什么王妃啊?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日他在帖中所见,这位未来的齐王王妃,出身前朝贵族,在父兄相继过世后,母女俩就靠着微薄的遗俸为生,想当年她的祖父还曾在朝中干过朝散大夫,算来,也是个从五品下的官,她的父亲也曾在前朝当过从七品上的朝散郎,因此就算是这些年来家道中落、仕业凋零,那也不致于短短几年内就衰败到这种地步吧?瞧瞧这户人家,家宅门面和一旁的达官贵人之居相比,屋龄老迈久未修葺,门庭简朴到令人简直难以相信这也算是贵族,就算是寻常百姓,只怕也比这一穷二白得可怜的王妃来得强。   他实在不该任袁天印插手选妃的,瞧,圣上亲自为太子所选的太子妃,乃是当朝宰相禄德功之女,身家也只比宰相阎翟光差了一点而已,而圣上亲自替凤翔选的王妃乃太原太守之女,来头同样也是不小,德龄虽还无妻,但府中之妾,也全是扬州与长安高官之女。若是往后玄玉想借妻家发展旁势,袁天印就该替玄玉择门好亲事,虽说也不一定非得要是高官贵戚或是名门望族,但最起码也别……   在宝亲王将那张书帖送出去前,他非得回去找袁天印谈谈不可。   打定主意后,乐浪才想打道回府,猛然一转身,差点就撞上躲在他身后,行迹同样跟他一样可疑的燕子楼与顾长空。   “你来这做什么?”他先是一愣,随后正色地问。   “你又来这做什么?”顾长空转过头去,理直气壮地问向也跟着他来的燕子楼。   燕子楼大剌剌地指着他们俩,“你们来这做什么我就来自做什么!”又不是只有他们才想知道未来王妃长得是什么样。   一片静默过后,在路人们已经开始对他们三人指指点点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齐步闪躲至府宅外,趁人没发觉,纷纷躲上正发着春芽的一株老树,再伸长了颈子一同望向墙内。   顾长空好奇地左顾右盼,“余将军怎么没来?”他还以为最关心玄玉的余丹波早就耐不住疑心往这跑了呢。   “那小子说他不屑做这种事。”邀过余丹波一回,却遭拒绝的乐浪,没好气地扁着嘴。   燕子楼索性拆穿事实,“哼,他是不想丢脸。”堂堂一名元麾将军,跟他们一样跑来偷瞧新王妃?余丹波情愿光明正大的递拜帖登门,也不愿学他们一样躲在人家的墙上偷看。   “喂,肯定是这一户人家?”既然大家都有志一同,做都做了懒得再遮遮掩掩的乐浪,以肘撞撞躲在他左侧的顾长空。   “错不了。”眼前的景象虽令他满脑疑惑,可顾长空还是很坚持他没背错地点。   燕子楼也愈看愈怀疑,“王爷不会是真要选这个王妃吧?”就算玄玉的作风再怎么亲民,但在选妻这事上,他可不能随意挑个地位跟个平民没两样的女人。   就在他们三人在府墙上头交头接耳之时,走出了一名打扮似婢女的女人,一手挽着衣篮,来到了府院的晒衣竿前晾晒起衣裳,不过一会,她转首向屋内唤了句小姐,当下令墙上的三人,紧紧将目光锁定在屋阶上,屏息敛气地等待着她口中的小姐步入庭院内。   虽然由屋内步至阶下,只不过是短短一瞬,但对他们三人来说,却是长久且紧张的等待,当婢女口中的小姐终于步下屋阶走入院中时,映入他们眼中的女人,外貌虽不是美如天仙,但也别有一番韵致,最让他们讶异的是,她竟弯身自篮中取来衣裳,边与婢女谈笑边帮忙披晾起衣裳。   不知该作何评语的三人,皆沉浸在某种诡异的默然里。   “王爷。”刚自扬州伏羲营回来的嵇千秋,方抵长安,就马上赶赴信王王府。   “伏羲营可都安顿好了?”恭候已久的德龄命人送上后,便将旁人全都支出厅外。   “都安顿好了。”   回到杨国后始终挂记着伏羲营的德龄,在听见这句话后,表情很明显地似松了口气。看着他不同于以往的模样,嵇千秋想起了杨军在返回神农营时,他也时常紧锁着眉头闷闷不乐。   “王爷,您近来是怎了?”其他战胜有功的王爷们,自回杨国以来,皆在京中活跃得很,可他除了那日上朝外,也不见他在长安四处走动,或是接待过任何上门的宾客。   “没事。”   听到消息的嵇千秋再问:“听府上总管说,王爷日前曾到韦将军府走过一趟?”   “我去向韦将军的遗族致意。”在提及这个话题时,德龄顿了顿,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采石一役,他能率伏羲营突围,安然退至贵安,全赖韦重次以死为杨军断后,说得明白点,韦重次是代他而死的,至今他仍然记得,在突围迫在眉睫的那一刻,韦重次大声地在他耳边喊着他已尽力的模样,身上背负着韦重次恩情的他,在韦重次的灵柩运至长安时到韦府上柱香,他不能不去告诉韦重次,他有多么感谢韦重次的舍身相救。   “王爷……”没想到他竟把韦重次这事搁在心上这么久的嵇千秋,也不知该怎么劝他自这道人情阴影里走出来。   “多亏二哥在朝上替我说话,否则依父皇的性子,我早丢官了。”身为行军元帅却战败,父皇没撤了他扬州总管一职,他是该感激玄玉在朝上不遗余力力保的。   “齐王深知采石之战并非王爷之过。”   “但他人并不这么认为。”别说朝中有多少王公大臣在战前就已经多不看好他了,在战后,处处费尽心思打压他的,除了尔岱外,尚有凤翔,尤其是在攻采石中损失大半女娲营军员的凤翔,那日在朝上父皇降罪之时,凤翔丝毫不顾手足之情,就只差没要他战败买罪。   若要买罪,钱他多的是,只是他不甘于买罪,因他在灭南之战里,并不是一无所为的,在伏羲营中无大将可用时,是他这名行军元帅亲自领军征战,相较之下,不曾在战场上拿过刀枪,就只会躲在辛渡背后领功的凤翔,凭什么说他拖累杨军?他更看不过所是,当丹阳城一破,他恪尽职守地依照大元帅的吩咐,守住丹阳城内外以让杨军顺利进城,而凤翔呢?只想抢下战功的凤翔,不但不依照大元帅帅令行事,反还先行去捉尧光皇帝以抢战功。   虽然说,他从不是个什么清白正直之人,但他至少不像凤翔那种笑里藏刀的伪善者,只想坐手渔翁之利却又不想费半分力气,今日凤翔要置他于死的这笔帐,若要他不记下,除非他不姓冉。   “王爷就别想太多了。”嵇千秋大抵也知道,目前在朝中,德龄的情况是真的很不利,独自攻下西北的尔岱,战功高人一等,玄玉灭南有功,众目所睹,凤翔手下的女娲营则是灭南中不可或缺的主力,至于德龄,若不是德龄在朝中与众官交好,也常贿赂于那些爱收小惠的大臣们,只怕在战后,早就无人敢站在德龄这边。   静夜中,德龄自口中吐出的话语,听来异常清晰。   “我不甘心。”   嵇千秋不语地看着除了自责以外,更想再博得一个机会重新证明自己的他。   “在我手中,只有赵奔一人是不够的。”已经反复在心中检讨不下数百回的他,紧握着双拳分析,“伏羲营之所以损失惨重,问题就出在主帅资历太浅,以及阵中无大将。”轩辕营与女娲营中,人才济济,阵中大将更是身经百战,偏偏伏羲营中,却仅有一个赵奔能够撑天。   聆听着他的话,深感欣慰的嵇千秋面露笑容,因他话中并没有推卸身为元帅的责任,至少在灭南之战中,他学到了“负责”这一门学问。   “若王爷信得过臣,臣想向王爷引荐一人。”也想帮他一把的嵇千秋,索性趁这个机会把自扬州带来的一个消息奉上。   “何人?”求才若渴的德龄,两眼顿时一亮。   “扬州守将,狄万岁。”   他不禁皱眉,“怎么从未听过这人?”   “狄万岁于三年前的÷母丧,近日方守孝期满复职。”想他到扬州之时,狄万岁正好守孝回乡,而扬州素来即无流寇或匪盗,自然人们也不会常将扬州守将挂在嘴上。   “引荐他的理由?”深怕又再来个温伏伽之流的德龄,这回问得很小心。   “其实引荐狄万岁的人并非臣,而是赵奔与黎诺将军。”明了他在顾忌什么的嵇千秋笑着安他的心,“这狄万岁,可是赵将军的得意门生,有着赵将军的保证,王爷大可安心。”   他随即做出决定,“明日命他进伏羲营。”   “是。”嵇千秋不疾不徐,“另,臣还有一事。”   本想送客的德龄,见了他面上严肃的样子后,又再坐回椅里。   “如今天下一统,圣上近期内将大封众皇子领地,并择出总管长江以南国土之人,不知王爷想要前南国何地?”如今满朝大臣都在猜测着诸位王爷中,究竟谁分封到的领土将会最多、谁又会得到最重要之地。   早就对分封领地一事打算过的德龄,在嵇千秋将话问出口后,闭上嘴沉默。   他想要前南国何地?现下的他,怎么去跟其他的皇兄弟们争土论地?虽然他富甲天下,可无战功,再怎么想抢,只怕也争不过玄玉与凤翔。   嵇千秋不得不警告他,“王爷,这事可非同小可,亦不能不争。”   “我要丹阳。”无论是在战前或战后,他想得到的地方只有一个。   深觉想得丹阳恐是难上加难的嵇千秋,不看好地向他摇首。   “只怕其他王爷也想抢下丹阳这块地。”若以功劳来论,齐王应当是圣上头一个考虑的人选。   德龄却没他那么悲观,“运用地利之便,本王要获封丹阳,机会虽小,但并非不能。”   “地利?”   “扬州距丹阳甚近,一来管理方便,二来丹阳一带水道遍布,若扬州发展两地漕运,将可为朝廷带来笔可观的财富。”深谙商道的德龄一条条剖析给他听,“如今时值战后,我国国力大减、国库甚损,父皇若想让南国遗民臣服于父皇脚下,父皇必定得让南国遗民于治下心悦诚服,而欲臣民心,自当以食为先。”   因他的话怔愣了好一会的嵇千秋,在回过神来时,不禁露出笑意。   “王爷还是口不离商。”或许众位王爷都有着治地与行军打仗的本事,可他们却没有德龄这商人的本事,而这一点,则是德龄最大的优势。   “这是最现实的一面。”知道自己目前并无战功,仅能靠这一点为自己下注的德龄,已经在暗地里盘算好,将一笔款子去笼络杨国长江沿岸离丹阳较近的郡县,好说服他们支持他继续经营扬州,并拓展丹阳与扬州之间的商业发达。   “臣会开始朝这方面下工夫。”嵇千秋走至他的面前朝他深深一揖。   德龄不忘交代,“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王爷。”想法与他一致的嵇千秋,明白地颔首。   送走嵇千秋之后,德龄走至廊上,此时夜深人静的庭外,春日脚步已至,寒意不再,可在这即将春暖花开的夜里,他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在南国时那些下着大雪的日子,那些,逼人成长的日子。   自信过头就成了自负,以往,他就是太自负了,所以才会看不清现实,在经历灭南一战后他才明白沧海辽阔,而他的船渺小。   回想起当他负伤退至贵安,杨军三军会合后,凤翔是如何在大元帅的面前数落他的不是,说他的退失采石是如何害了乐浪错失打下南国太子的良机,在那时,玄玉开口说的头一句话,不是质问他为何督军不力,率军不当,而是先召军医再问他的伤况,并在凤翔穷追猛打之时,淡淡说了一句与韦重次类似的话。   不要紧,我知你已尽力了……   趁着宝亲王冉西亭卖命拦下袁天印点名的王妃帖,使得雀屏中选的王妃人选,截至目前为止,尚还未让朝中有心人士得知,瞧过王妃人选书帖的乐浪,在这日,背着玄玉与袁天印,换了便装偷偷摸摸来到了未来齐王王妃所居之地,准备先代玄玉看过这名王妃再说。   站在道旁树后的乐浪,也不管经过他身旁的路人都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双目呆滞的他,就只是一径盯着这座外观相当落魄府宅直瞧。   那个袁天印……他到底是替玄玉选了什么王妃啊?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日他在帖中所见,这位未来的齐王王妃,出身前朝贵族,在父兄相继过世后,母女俩就靠着微薄的遗俸为生,想当年她的祖父还曾在朝中干过朝散大夫,算来,也是个从五品下的官,她的父亲也曾在前朝当过从七品上的朝散郎,因此就算是这些年来家道中落、仕业凋零,那也不致于短短几年内就衰败到这种地步吧?瞧瞧这户人家,家宅门面和一旁的达官贵人之居相比,屋龄老迈久未修葺,门庭简朴到令人简直难以相信这也算是贵族,就算是寻常百姓,只怕也比这一穷二白得可怜的王妃来得强。   他实在不该任袁天印插手选妃的,瞧,圣上亲自为太子所选的太子妃,乃是当朝宰相禄德功之女,身家也只比宰相阎翟光差了一点而已,而圣上亲自替凤翔选的王妃乃太原太守之女,来头同样也是不小,德龄虽还无妻,但府中之妾,也全是扬州与长安高官之女。若是往后玄玉想借妻家发展旁势,袁天印就该替玄玉择门好亲事,虽说也不一定非得要是高官贵戚或是名门望族,但最起码也别……   在宝亲王将那张书帖送出去前,他非得回去找袁天印谈谈不可。   打定主意后,乐浪才想打道回府,猛然一转身,差点就撞上躲在他身后,行迹同样跟他一样可疑的燕子楼与顾长空。   “你来这做什么?”他先是一愣,随后正色地问。   “你又来这做什么?”顾长空转过头去,理直气壮地问向也跟着他来的燕子楼。   燕子楼大剌剌地指着他们俩,“你们来这做什么我就来自做什么!”又不是只有他们才想知道未来王妃长得是什么样。   一片静默过后,在路人们已经开始对他们三人指指点点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齐步闪躲至府宅外,趁人没发觉,纷纷躲上正发着春芽的一株老树,再伸长了颈子一同望向墙内。   顾长空好奇地左顾右盼,“余将军怎么没来?”他还以为最关心玄玉的余丹波早就耐不住疑心往这跑了呢。   “那小子说他不屑做这种事。”邀过余丹波一回,却遭拒绝的乐浪,没好气地扁着嘴。   燕子楼索性拆穿事实,“哼,他是不想丢脸。”堂堂一名元麾将军,跟他们一样跑来偷瞧新王妃?余丹波情愿光明正大的递拜帖登门,也不愿学他们一样躲在人家的墙上偷看。   “喂,肯定是这一户人家?”既然大家都有志一同,做都做了懒得再遮遮掩掩的乐浪,以肘撞撞躲在他左侧的顾长空。   “错不了。”眼前的景象虽令他满脑疑惑,可顾长空还是很坚持他没背错地点。   燕子楼也愈看愈怀疑,“王爷不会是真要选这个王妃吧?”就算玄玉的作风再怎么亲民,但在选妻这事上,他可不能随意挑个地位跟个平民没两样的女人。   就在他们三人在府墙上头交头接耳之时,走出了一名打扮似婢女的女人,一手挽着衣篮,来到了府院的晒衣竿前晾晒起衣裳,不过一会,她转首向屋内唤了句小姐,当下令墙上的三人,紧紧将目光锁定在屋阶上,屏息敛气地等待着她口中的小姐步入庭院内。   虽然由屋内步至阶下,只不过是短短一瞬,但对他们三人来说,却是长久且紧张的等待,当婢女口中的小姐终于步下屋阶走入院中时,映入他们眼中的女人,外貌虽不是美如天仙,但也别有一番韵致,最让他们讶异的是,她竟弯身自篮中取来衣裳,边与婢女谈笑边帮忙披晾起衣裳。   不知该作何评语的三人,皆沉浸在某种诡异的默然里。   “王爷。”刚自扬州伏羲营回来的嵇千秋,方抵长安,就马上赶赴信王王府。   “伏羲营可都安顿好了?”恭候已久的德龄命人送上后,便将旁人全都支出厅外。   “都安顿好了。”   回到杨国后始终挂记着伏羲营的德龄,在听见这句话后,表情很明显地似松了口气。看着他不同于以往的模样,嵇千秋想起了杨军在返回神农营时,他也时常紧锁着眉头闷闷不乐。   “王爷,您近来是怎了?”其他战胜有功的王爷们,自回杨国以来,皆在京中活跃得很,可他除了那日上朝外,也不见他在长安四处走动,或是接待过任何上门的宾客。   “没事。”   听到消息的嵇千秋再问:“听府上总管说,王爷日前曾到韦将军府走过一趟?”   “我去向韦将军的遗族致意。”在提及这个话题时,德龄顿了顿,不自在地撇过头去。   采石一役,他能率伏羲营突围,安然退至贵安,全赖韦重次以死为杨军断后,说得明白点,韦重次是代他而死的,至今他仍然记得,在突围迫在眉睫的那一刻,韦重次大声地在他耳边喊着他已尽力的模样,身上背负着韦重次恩情的他,在韦重次的灵柩运至长安时到韦府上柱香,他不能不去告诉韦重次,他有多么感谢韦重次的舍身相救。   “王爷……”没想到他竟把韦重次这事搁在心上这么久的嵇千秋,也不知该怎么劝他自这道人情阴影里走出来。   “多亏二哥在朝上替我说话,否则依父皇的性子,我早丢官了。”身为行军元帅却战败,父皇没撤了他扬州总管一职,他是该感激玄玉在朝上不遗余力力保的。   “齐王深知采石之战并非王爷之过。”   “但他人并不这么认为。”别说朝中有多少王公大臣在战前就已经多不看好他了,在战后,处处费尽心思打压他的,除了尔岱外,尚有凤翔,尤其是在攻采石中损失大半女娲营军员的凤翔,那日在朝上父皇降罪之时,凤翔丝毫不顾手足之情,就只差没要他战败买罪。   若要买罪,钱他多的是,只是他不甘于买罪,因他在灭南之战里,并不是一无所为的,在伏羲营中无大将可用时,是他这名行军元帅亲自领军征战,相较之下,不曾在战场上拿过刀枪,就只会躲在辛渡背后领功的凤翔,凭什么说他拖累杨军?他更看不过所是,当丹阳城一破,他恪尽职守地依照大元帅的吩咐,守住丹阳城内外以让杨军顺利进城,而凤翔呢?只想抢下战功的凤翔,不但不依照大元帅帅令行事,反还先行去捉尧光皇帝以抢战功。   虽然说,他从不是个什么清白正直之人,但他至少不像凤翔那种笑里藏刀的伪善者,只想坐手渔翁之利却又不想费半分力气,今日凤翔要置他于死的这笔帐,若要他不记下,除非他不姓冉。   “王爷就别想太多了。”嵇千秋大抵也知道,目前在朝中,德龄的情况是真的很不利,独自攻下西北的尔岱,战功高人一等,玄玉灭南有功,众目所睹,凤翔手下的女娲营则是灭南中不可或缺的主力,至于德龄,若不是德龄在朝中与众官交好,也常贿赂于那些爱收小惠的大臣们,只怕在战后,早就无人敢站在德龄这边。   静夜中,德龄自口中吐出的话语,听来异常清晰。   “我不甘心。”   嵇千秋不语地看着除了自责以外,更想再博得一个机会重新证明自己的他。   “在我手中,只有赵奔一人是不够的。”已经反复在心中检讨不下数百回的他,紧握着双拳分析,“伏羲营之所以损失惨重,问题就出在主帅资历太浅,以及阵中无大将。”轩辕营与女娲营中,人才济济,阵中大将更是身经百战,偏偏伏羲营中,却仅有一个赵奔能够撑天。   聆听着他的话,深感欣慰的嵇千秋面露笑容,因他话中并没有推卸身为元帅的责任,至少在灭南之战中,他学到了“负责”这一门学问。   “若王爷信得过臣,臣想向王爷引荐一人。”也想帮他一把的嵇千秋,索性趁这个机会把自扬州带来的一个消息奉上。   “何人?”求才若渴的德龄,两眼顿时一亮。   “扬州守将,狄万岁。”   他不禁皱眉,“怎么从未听过这人?”   “狄万岁于三年前的÷母丧,近日方守孝期满复职。”想他到扬州之时,狄万岁正好守孝回乡,而扬州素来即无流寇或匪盗,自然人们也不会常将扬州守将挂在嘴上。   “引荐他的理由?”深怕又再来个温伏伽之流的德龄,这回问得很小心。   “其实引荐狄万岁的人并非臣,而是赵奔与黎诺将军。”明了他在顾忌什么的嵇千秋笑着安他的心,“这狄万岁,可是赵将军的得意门生,有着赵将军的保证,王爷大可安心。”   他随即做出决定,“明日命他进伏羲营。”   “是。”嵇千秋不疾不徐,“另,臣还有一事。”   本想送客的德龄,见了他面上严肃的样子后,又再坐回椅里。   “如今天下一统,圣上近期内将大封众皇子领地,并择出总管长江以南国土之人,不知王爷想要前南国何地?”如今满朝大臣都在猜测着诸位王爷中,究竟谁分封到的领土将会最多、谁又会得到最重要之地。   早就对分封领地一事打算过的德龄,在嵇千秋将话问出口后,闭上嘴沉默。   他想要前南国何地?现下的他,怎么去跟其他的皇兄弟们争土论地?虽然他富甲天下,可无战功,再怎么想抢,只怕也争不过玄玉与凤翔。   嵇千秋不得不警告他,“王爷,这事可非同小可,亦不能不争。”   “我要丹阳。”无论是在战前或战后,他想得到的地方只有一个。   深觉想得丹阳恐是难上加难的嵇千秋,不看好地向他摇首。   “只怕其他王爷也想抢下丹阳这块地。”若以功劳来论,齐王应当是圣上头一个考虑的人选。   德龄却没他那么悲观,“运用地利之便,本王要获封丹阳,机会虽小,但并非不能。”   “地利?”   “扬州距丹阳甚近,一来管理方便,二来丹阳一带水道遍布,若扬州发展两地漕运,将可为朝廷带来笔可观的财富。”深谙商道的德龄一条条剖析给他听,“如今时值战后,我国国力大减、国库甚损,父皇若想让南国遗民臣服于父皇脚下,父皇必定得让南国遗民于治下心悦诚服,而欲臣民心,自当以食为先。”   因他的话怔愣了好一会的嵇千秋,在回过神来时,不禁露出笑意。   “王爷还是口不离商。”或许众位王爷都有着治地与行军打仗的本事,可他们却没有德龄这商人的本事,而这一点,则是德龄最大的优势。   “这是最现实的一面。”知道自己目前并无战功,仅能靠这一点为自己下注的德龄,已经在暗地里盘算好,将一笔款子去笼络杨国长江沿岸离丹阳较近的郡县,好说服他们支持他继续经营扬州,并拓展丹阳与扬州之间的商业发达。   “臣会开始朝这方面下工夫。”嵇千秋走至他的面前朝他深深一揖。   德龄不忘交代,“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王爷。”想法与他一致的嵇千秋,明白地颔首。   送走嵇千秋之后,德龄走至廊上,此时夜深人静的庭外,春日脚步已至,寒意不再,可在这即将春暖花开的夜里,他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在南国时那些下着大雪的日子,那些,逼人成长的日子。   自信过头就成了自负,以往,他就是太自负了,所以才会看不清现实,在经历灭南一战后他才明白沧海辽阔,而他的船渺小。   回想起当他负伤退至贵安,杨军三军会合后,凤翔是如何在大元帅的面前数落他的不是,说他的退失采石是如何害了乐浪错失打下南国太子的良机,在那时,玄玉开口说的头一句话,不是质问他为何督军不力,率军不当,而是先召军医再问他的伤况,并在凤翔穷追猛打之时,淡淡说了一句与韦重次类似的话。   不要紧,我知你已尽力了……   趁着宝亲王冉西亭卖命拦下袁天印点名的王妃帖,使得雀屏中选的王妃人选,截至目前为止,尚还未让朝中有心人士得知,瞧过王妃人选书帖的乐浪,在这日,背着玄玉与袁天印,换了便装偷偷摸摸来到了未来齐王王妃所居之地,准备先代玄玉看过这名王妃再说。   站在道旁树后的乐浪,也不管经过他身旁的路人都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双目呆滞的他,就只是一径盯着这座外观相当落魄府宅直瞧。   那个袁天印……他到底是替玄玉选了什么王妃啊?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日他在帖中所见,这位未来的齐王王妃,出身前朝贵族,在父兄相继过世后,母女俩就靠着微薄的遗俸为生,想当年她的祖父还曾在朝中干过朝散大夫,算来,也是个从五品下的官,她的父亲也曾在前朝当过从七品上的朝散郎,因此就算是这些年来家道中落、仕业凋零,那也不致于短短几年内就衰败到这种地步吧?瞧瞧这户人家,家宅门面和一旁的达官贵人之居相比,屋龄老迈久未修葺,门庭简朴到令人简直难以相信这也算是贵族,就算是寻常百姓,只怕也比这一穷二白得可怜的王妃来得强。   他实在不该任袁天印插手选妃的,瞧,圣上亲自为太子所选的太子妃,乃是当朝宰相禄德功之女,身家也只比宰相阎翟光差了一点而已,而圣上亲自替凤翔选的王妃乃太原太守之女,来头同样也是不小,德龄虽还无妻,但府中之妾,也全是扬州与长安高官之女。若是往后玄玉想借妻家发展旁势,袁天印就该替玄玉择门好亲事,虽说也不一定非得要是高官贵戚或是名门望族,但最起码也别……   在宝亲王将那张书帖送出去前,他非得回去找袁天印谈谈不可。   打定主意后,乐浪才想打道回府,猛然一转身,差点就撞上躲在他身后,行迹同样跟他一样可疑的燕子楼与顾长空。   “你来这做什么?”他先是一愣,随后正色地问。   “你又来这做什么?”顾长空转过头去,理直气壮地问向也跟着他来的燕子楼。   燕子楼大剌剌地指着他们俩,“你们来这做什么我就来自做什么!”又不是只有他们才想知道未来王妃长得是什么样。   一片静默过后,在路人们已经开始对他们三人指指点点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齐步闪躲至府宅外,趁人没发觉,纷纷躲上正发着春芽的一株老树,再伸长了颈子一同望向墙内。   顾长空好奇地左顾右盼,“余将军怎么没来?”他还以为最关心玄玉的余丹波早就耐不住疑心往这跑了呢。   “那小子说他不屑做这种事。”邀过余丹波一回,却遭拒绝的乐浪,没好气地扁着嘴。   燕子楼索性拆穿事实,“哼,他是不想丢脸。”堂堂一名元麾将军,跟他们一样跑来偷瞧新王妃?余丹波情愿光明正大的递拜帖登门,也不愿学他们一样躲在人家的墙上偷看。   “喂,肯定是这一户人家?”既然大家都有志一同,做都做了懒得再遮遮掩掩的乐浪,以肘撞撞躲在他左侧的顾长空。   “错不了。”眼前的景象虽令他满脑疑惑,可顾长空还是很坚持他没背错地点。   燕子楼也愈看愈怀疑,“王爷不会是真要选这个王妃吧?”就算玄玉的作风再怎么亲民,但在选妻这事上,他可不能随意挑个地位跟个平民没两样的女人。   就在他们三人在府墙上头交头接耳之时,走出了一名打扮似婢女的女人,一手挽着衣篮,来到了府院的晒衣竿前晾晒起衣裳,不过一会,她转首向屋内唤了句小姐,当下令墙上的三人,紧紧将目光锁定在屋阶上,屏息敛气地等待着她口中的小姐步入庭院内。   虽然由屋内步至阶下,只不过是短短一瞬,但对他们三人来说,却是长久且紧张的等待,当婢女口中的小姐终于步下屋阶走入院中时,映入他们眼中的女人,外貌虽不是美如天仙,但也别有一番韵致,最让他们讶异的是,她竟弯身自篮中取来衣裳,边与婢女谈笑边帮忙披晾起衣裳。   不知该作何评语的三人,皆沉浸在某种诡异的默然里。 第十九章   燕子楼百思不解地骚着发,“那日我听袁天印说,他会挑上这门婚事,是因为这位姑娘的命格乃皇后之命。”那位姑娘横看竖看,可不像什么皇后,倒像个亲和的当家主母。   “皇后?”顾长空忍不住瞪大了眼。   “嘘……”警觉性高的乐浪忙不迭要他们住嘴,“这话你们可千万别在外头瞎说。”若是传到他人耳里,只怕到时又是一阵风风雨雨。   “等等。”顾长空抬起一掌,愈想愈觉得不对,“倘若玄玉娶了个皇后命的王妃,那日后,玄玉岂不就是……”   乐浪一拳揍在他的顶上,“叫你闭嘴你听见了没?”   “喂,袁天印算得准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挨打,顾长空还是不死心地想知道内情。   燕子楼摊摊两掌,“我哪会知道?”   当院中的女子扬手与婢女合力披挂起被褥,准备让它晒晒日光时,眼尖的乐浪,怔忡地瞧着那一只挂在她手腕上,在阳光下看来剔透耀眼的玉镯。   他一手抚着额,喃喃地问:“告诉我,袁天印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大军返国后,就一直没到宣王府上走动的皇叔贺玄武,这日才到凤翔府上不久,就令凤翔皱起了两眉。   他将手中的清单递至贺玄武的面前。   “我说表叔,你单上写的这是什么?”净是一堆价格不斐的东西,他以为他是在进贡不成?   “贺礼。”等着去替他采买贺礼的贺玄武,不耐烦地催促,“你就别挑三拣四了,快选几件。”在玄玉的王妃人选经由宝亲王面交圣上后,现下全朝文武大臣都在忙着这件大事。   凤翔总算弄清楚,“玄玉成亲时的贺礼?”   “你总要做做面子吧?”听说太子的礼,可早就浩浩荡荡抬进齐王府内,而信王的厚礼也不落人后早就送到齐王府上了,目前就只剩他和尔岱比慢。   “这事你拿主意就行了,不过不许太铺张浪费。”懒得搭理这事的凤翔将单子扔回给他。   贺玄武实在很头疼,“凤翔……”就算节俭,他不会是想连自己皇兄的贺礼也送得很寒酸吧?   凤翔朝他摇摇指,“朝中人人皆知宣王节约用度,若在这上头大肆铺张,反而易惹人诽议,更甚者,还会有人怀疑起我的居心。”   “好吧。”无话可说的贺玄武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去办。   “幸好,父皇对玄玉这个行军大元帅的灭南奖赏,就是替他套房媳妇。我原本还担心,父皇会将他从总管再往上提拔。”想起那日在朝上父皇论功行赏之时,他可是着实捏了把冷汗。   贺玄武款款道出不为人知的内幕,“圣上之所以不为,是因太子主张,王爷们为圣上办差本是理所当然,况且日后诸位即将册封领地,诸王实不宜再擢升官衔。”   凤翔很不以为然,“他都是急着打压我们这班皇弟。”   安坐在东宫之中啥事也没干,更不需与那些皇弟们一般亲赴战地,这位隔山观虎斗的太子殿下,只要在父皇耳边说上几句,就能轻而易举地让皇弟们的心血化为乌有,真要论坐享其成,任谁也及不上太子。   “山雨欲来,太子自然得及早做防备。”灭南一战虽是让天下一统,可也彻底改变了朝中的局势,目前朝中人人都在观望,在诸位受封领地之后,究竟要选哪边站,太子若要图势稳,地位不被其他王爷动摇,就必须及早下手。   凤翔摆摆手,“那就由他吧。”   “什么?”贺玄武还以为他会很介意他在朝中的仕途。   “我不在乎官衔能不能被擢升个几阶,我在意的是,我将受封的领地位在何处。”他所着眼的是大处,眼下这些小利,太子爱占就占,待他获封了领地且在朝中站稳了后,再来慢慢对付太子也不迟。   贺玄武试着推论,“怎么,连你也想抢丹阳?”   “你怕我抢不过玄玉?”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事很没把握似的。   “论战功,你俩是不相上下,但玄玉身为大元帅,督军指挥有功,这点就是你所不及。”   “只怕就算我想让给他,太子也未必会肯。”只要玄玉一表态,就等于是与太子宣战,往后也就将就不到太子袒护玄玉那等场景了。   贺玄武随即奉上一石二鸟之计,“何不就将丹阳让给他,让他去与太子作对厮杀?这样一来,咱们也好省了一番力气。”   “丹阳若给了他,你还怕他会敌不过太子吗?”凤翔冷冷一笑,“太子若是遭他压了过去,这后果,谁来收拾?”一个洛阳就让玄玉凿出了座财库并弄出了个轩辕营,再给他丹阳?只怕到时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日后见了玄玉也要让他三分。   “这……”凤翔若没提,他还真低估了玄玉。   “总之,丹阳这地非但不能让,且得尽我全力去抢。”手拥丹阳,就等于是拥有了另一个长安,最重要的是,前南土最富蔗之地,皆集中在丹阳至九江一带,若想与太子分割天下,就得先占下能够与长安比拟之城。   “王爷,两位将军来了。”府内管家在门外低声通报。   “请他们进来。”凤翔挑了挑眉,踱至案内坐下,准备秋后算帐。   当闵禄与辛渡双双入内,未及向他俩请安,被闵禄下了一跳的贺玄武急忙走至他的面前,掩嘴讶看着少了一只眼的他。   “闵将军,你的眼……”   不愿对任何人提及这事的闵禄,只是闷声不吭。   坐在案内的凤翔嘲讽地开口,“哼,叫你们收拾轩辕营两位大将,你们倒教人给教训了一顿。”   一个杀余丹波未成,反被暗算了只眼还不敢声张,另一个,主张利用余丹波在先,却反遭余丹波利用,后又派人行刺乐浪失败,玄玉若不是不知主谋是谁,就是硬忍下这口气不发作,倘若玄玉知情又有凭有据,现下他还能站在这吗?   “卑职知罪。”   “战后女娲营损失泰半不说,如今余丹波荣升元麾将军愈站愈高,日后在朝中还有谁动得了他?”凤翔最气的的就是所损之兵,“你们太教我失望了!”杨军三大营,虽然在灭南之战中皆有伤亡,损失最大者,莫过于伏羲营,其次,就是折损近一半兵力的女娲营,亏他们女娲营所遇上的南军军伍还是南军中最弱的一支,这教他的脸面往哪摆?   深知凤翔治人素来下手不留情的辛渡,忙不迭地向他拱手。   “请王爷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凤翔冷眼一眯,“你有法子将功折罪吗?”要让女娲营恢复战前的兵员阵容,最起码也得花上个数年。   辛渡自信地扬首,“有。”   “去办。”凤翔看了他一会,没好气地扬手。“是。”   因齐王婚期将至,入了夜,齐王府内仍是人声一片,全府上上下下在宝亲王冉西亭的指挥下,正紧锣密鼓地在筹备大婚一事,放眼看去,人们面上皆是喜气,可惟独玄玉,对此事丝毫不在乎。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在乎。   例如,盛长渊。   在得知盛长渊自软禁之处逃走了后,玄玉整晚都将自己关在房内。   依赵奔送来的情报来看,丹阳、九江皆有重兵镇守,逃回前南土的盛长渊,极有可能召集残余南军后,将在巴陵一带起兵复国。   其实他也知道,对主甚忠的盛长渊,根本就没有臣服杨国之心,想让盛长渊投效杨国并为杨国效力,这不过只是父皇与太子的一厢情愿,留着盛长渊,就等于是留给了南国遗民一个复国的希望,因此在未破采石之前,他是主张杀盛长渊的,但父皇与太子却皆坚持要召降盛长渊这等将才,为此,他才不得不留盛长渊,如今可好,逃了个盛长渊,等于就是纵了只猛虎归山,灭南之后,好不容易南边的局势才稍微平定了些,只怕过不了多久又将再掀战乱。   若是不想盛长渊起兵之后被杀得措手不及,眼下杨军应当速速备战,并快些加派军旅调至南土驻守,只是他若叫轩辕营备战,那他将父皇与太子的颜面置于何地?南国已灭,他可不再是行军大元帅,要想不造成误会,他最好就是装作不知这回事静待父皇下令。只是如此装聋作哑,苦的就将是方才回国又要再次上战场的杨国士兵,与又要饱受战火之苦的南民。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权的他,目前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另一件令他在乎的事,即是诸位分封领地之事。   南国这么大的版图,不但早就不甘留在西北与西南的尔岱有意想抢,凤翔也不会不贪,德龄更可能因地利之便抢下丹阳。   那么,丹阳该给谁好呢?   这也是袁天印想问他的问题。   “王爷想要前南土何处?”坐在他案前与他商讨这事的袁天印,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他徐徐说出决定,“我想要九江以南以及长江沿俸。”   “丹阳呢?其他三位王爷对这地可是野心勃勃。”袁天印很讶异他所选之地竟跟他人皆不一样,“顶着行军大元帅的战功,王爷只要开口,得丹阳乃反掌之易。”没把握却又想拿的,大有人在,有把握也想拿的,偏偏不去拿?他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就是太看轻自己。   他摇首,“丹阳得之虽易,只是我若拿下了丹阳,就是与太子正面决裂。”丹阳曾为南国京畿,得了它,就是摆明了他想与太子互别苗头、他想与太子在日后互争天下。   袁天印耸耸肩,“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不过是提早让它来到罢了。   “以眼下的朝势来看,不宜过早。”之所以不能太早与太子失和,是因长安中的百官,泰半皆为太子所有,只要太子铁了心要朝他下手,在朝中无众臣为靠山的他可难与太子斗法,因此丹阳这事,即使他再怎么想得,可他就连半点意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袁天印不得不提醒一下他后果,“袁某虽不赞同王爷取下丹阳,但王爷若不出手,宣王定会抢下丹阳。”   玄玉淡淡一笑,“丹阳不会是他的。”丹阳这块地,是说想要就能要的吗?   “喔?”说得这么笃定?   “明日早朝,我会站在德龄那一边。”玄玉不慌不忙地道出他即将把何人拱上丹阳这个位置。   “原因?”没想到他挑的竟会是德龄,袁天印不禁对他的选择深感兴趣。   “我要给德龄一个机会。”他一手下颔,嘴边带笑,“我要给他一个从失败中站起来的机会。”德龄若在战后即失势,那还太早,德龄还得代他去对付几个人。   “王爷……想借信王打击宣王?”想来想去,袁天印也只能推敲出这个答案。   被看穿的玄玉并没有反驳,“与亲自领兵的德龄相比,丹阳这块地,坐享其成的凤翔受之有愧哪。”   “但宣王若得丹阳,太子将会开始对付宣王。”若能让这二者决裂失和,到时无论得胜者是那一方,皆可让他们少了个敌人。   玄玉压根就没想过要捡这个便宜,“我不认为凤翔会是个只挨打不还击的人,太子若动他,我虽可获渔翁之利,但我同时也要承担太子若失败,凤翔拥有丹阳后的风险。”   太子长袖善舞表里不一,凤翔为人又何尝不阴险?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若伤者是太子呢?太子居于东宫正位,就与玉权一般得顾忌着身份与脸面,处处制肘的太子像只笼中之虎,而无需忌惮身份的凤翔,则像只山林野虎,两者相较,凤翔的危险性大多了。与其冒着风险将丹阳给这两头虎争,他情愿拱手将丹阳这块地让出,让那两头虎皆吃不着这块上等肉。   “难道王爷认为信王得了丹阳后就不会有威胁?”他会不会太小看了德龄?   “与凤翔相比,德龄还称不上个威胁。”觉得德龄气候未成的他,其实还有着其它的目的,“将丹阳给德龄,不只是因日后风险较小,我还有德龄欠我一个人情。”   “王爷肯定他会还?”   “他会。他不但会还,他还会代我对付凤翔。”战后他力保德龄,一部分是就事论事,因德龄的确罪不至买罪,另一部分,则是他故意要挑起德龄对凤翔之仇,如今他不但保住了德龄,还给了他一个报仇的良机,德龄不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本还以为他对德龄是因兄弟情,因而力挺德龄渡过难关的袁天印,这日才明白玄玉不但不只在做大元帅与兄长的面子,他还在暗地里埋下了伏兵,早早就准备好要对付凤翔。   袁天印转了转眼眸,“王爷是否仍在记恨?”   “你说符青峰之事?”玄玉并没学他拐弯抹角,直接代他问出他想问的重点。   “嗯。”   “我曾对燕子楼说过,报仇,三年不晚。”他站起身与袁天印面对面,黑眸炯炯闪亮,“我是个言而有信者,三年内,我要凤翔付出代价。”   射人先射马,欲阻鸟先断其翼。   这道理,凤翔实践得太过彻底了。   未免他手中的轩辕营会在灭南中立下战功,未免身为大元帅的他将因灭南之战而跃登四王之顶,即使乐浪曾为驸马、曾是他们的亲姐夫,凤翔依然不顾情分只重敌我,狠心派人欲杀乐浪,国与国交战、大敌当前之际,余丹波就只因为是他的手下,凤翔也仍旧只重私利亦不肯抬手放过,竟选在攸关两国存亡的战事中,对余丹波开刀,惹得余丹波不得不倒过头来,冒着战败得赔上一命的风险反击以保轩辕营,若是当时余丹波一个不慎败给盛长渊了呢?那他是不是也得失去余丹波做为凤翔私心下的代价?   他说过,性命不是代价。同样的,国与国交战的战土,亦不是凤翔谋求私利的地方。   这些发生在前南土上的旧帐,每一桩每一件,他都牢刻在心头,从无一日遗忘。不愿在灭南那时破坏杨国三军的和谐,以免杨军阵脚大乱,因此在灭南中他始终隐忍不发,但在灭南已成之后,他知道,他必须给乐浪与符青峰一个交代,至于余丹波那边,他相信有仇必报的余丹波会自行解决。   也认为他既做出了承诺,就得做到的袁天印,反复思索了许久后,并未开口在德龄这事上反对,因仔细分析利弊,若玄玉真得了丹阳,届时得同时应付太子与凤翔未免也太吃力不讨好,他们犯不着为了一座丹阳而将这等麻烦给揽上身,因为一个不小心,既有可能船破人沉,既然得了丹阳也未必见得是件好事,那为何不就照玄玉的说法,将丹阳这颗烫手山芋扔出让他们去抢?   “就照王爷所说的去做吧,眼下看来,也着实没有比德龄更好的人选。”他伸手拍着玄玉的肩头,“袁某这就去为王爷拟摺。”   “多谢师傅。”   将这件事交由袁天印后,开始觉得日后大计已开始上车轨的玄玉,在这暖春的夜里,独自走至火盆边,以灭了盆中之火,低首看着微弱的星火犹不死心地在沙隙中闪烁,他自言自语地问。   “凤翔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但凤翔又怎会知,我心中亦容不下一根刺?”   战争未必得发生在沙场之上,只要有人心,即可有战场。   真正的战争,现下才正要开打。   燕子楼百思不解地骚着发,“那日我听袁天印说,他会挑上这门婚事,是因为这位姑娘的命格乃皇后之命。”那位姑娘横看竖看,可不像什么皇后,倒像个亲和的当家主母。   “皇后?”顾长空忍不住瞪大了眼。   “嘘……”警觉性高的乐浪忙不迭要他们住嘴,“这话你们可千万别在外头瞎说。”若是传到他人耳里,只怕到时又是一阵风风雨雨。   “等等。”顾长空抬起一掌,愈想愈觉得不对,“倘若玄玉娶了个皇后命的王妃,那日后,玄玉岂不就是……”   乐浪一拳揍在他的顶上,“叫你闭嘴你听见了没?”   “喂,袁天印算得准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挨打,顾长空还是不死心地想知道内情。   燕子楼摊摊两掌,“我哪会知道?”   当院中的女子扬手与婢女合力披挂起被褥,准备让它晒晒日光时,眼尖的乐浪,怔忡地瞧着那一只挂在她手腕上,在阳光下看来剔透耀眼的玉镯。   他一手抚着额,喃喃地问:“告诉我,袁天印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大军返国后,就一直没到宣王府上走动的皇叔贺玄武,这日才到凤翔府上不久,就令凤翔皱起了两眉。   他将手中的清单递至贺玄武的面前。   “我说表叔,你单上写的这是什么?”净是一堆价格不斐的东西,他以为他是在进贡不成?   “贺礼。”等着去替他采买贺礼的贺玄武,不耐烦地催促,“你就别挑三拣四了,快选几件。”在玄玉的王妃人选经由宝亲王面交圣上后,现下全朝文武大臣都在忙着这件大事。   凤翔总算弄清楚,“玄玉成亲时的贺礼?”   “你总要做做面子吧?”听说太子的礼,可早就浩浩荡荡抬进齐王府内,而信王的厚礼也不落人后早就送到齐王府上了,目前就只剩他和尔岱比慢。   “这事你拿主意就行了,不过不许太铺张浪费。”懒得搭理这事的凤翔将单子扔回给他。   贺玄武实在很头疼,“凤翔……”就算节俭,他不会是想连自己皇兄的贺礼也送得很寒酸吧?   凤翔朝他摇摇指,“朝中人人皆知宣王节约用度,若在这上头大肆铺张,反而易惹人诽议,更甚者,还会有人怀疑起我的居心。”   “好吧。”无话可说的贺玄武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去办。   “幸好,父皇对玄玉这个行军大元帅的灭南奖赏,就是替他套房媳妇。我原本还担心,父皇会将他从总管再往上提拔。”想起那日在朝上父皇论功行赏之时,他可是着实捏了把冷汗。   贺玄武款款道出不为人知的内幕,“圣上之所以不为,是因太子主张,王爷们为圣上办差本是理所当然,况且日后诸位即将册封领地,诸王实不宜再擢升官衔。”   凤翔很不以为然,“他都是急着打压我们这班皇弟。”   安坐在东宫之中啥事也没干,更不需与那些皇弟们一般亲赴战地,这位隔山观虎斗的太子殿下,只要在父皇耳边说上几句,就能轻而易举地让皇弟们的心血化为乌有,真要论坐享其成,任谁也及不上太子。   “山雨欲来,太子自然得及早做防备。”灭南一战虽是让天下一统,可也彻底改变了朝中的局势,目前朝中人人都在观望,在诸位受封领地之后,究竟要选哪边站,太子若要图势稳,地位不被其他王爷动摇,就必须及早下手。   凤翔摆摆手,“那就由他吧。”   “什么?”贺玄武还以为他会很介意他在朝中的仕途。   “我不在乎官衔能不能被擢升个几阶,我在意的是,我将受封的领地位在何处。”他所着眼的是大处,眼下这些小利,太子爱占就占,待他获封了领地且在朝中站稳了后,再来慢慢对付太子也不迟。   贺玄武试着推论,“怎么,连你也想抢丹阳?”   “你怕我抢不过玄玉?”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事很没把握似的。   “论战功,你俩是不相上下,但玄玉身为大元帅,督军指挥有功,这点就是你所不及。”   “只怕就算我想让给他,太子也未必会肯。”只要玄玉一表态,就等于是与太子宣战,往后也就将就不到太子袒护玄玉那等场景了。   贺玄武随即奉上一石二鸟之计,“何不就将丹阳让给他,让他去与太子作对厮杀?这样一来,咱们也好省了一番力气。”   “丹阳若给了他,你还怕他会敌不过太子吗?”凤翔冷冷一笑,“太子若是遭他压了过去,这后果,谁来收拾?”一个洛阳就让玄玉凿出了座财库并弄出了个轩辕营,再给他丹阳?只怕到时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日后见了玄玉也要让他三分。   “这……”凤翔若没提,他还真低估了玄玉。   “总之,丹阳这地非但不能让,且得尽我全力去抢。”手拥丹阳,就等于是拥有了另一个长安,最重要的是,前南土最富蔗之地,皆集中在丹阳至九江一带,若想与太子分割天下,就得先占下能够与长安比拟之城。   “王爷,两位将军来了。”府内管家在门外低声通报。   “请他们进来。”凤翔挑了挑眉,踱至案内坐下,准备秋后算帐。   当闵禄与辛渡双双入内,未及向他俩请安,被闵禄下了一跳的贺玄武急忙走至他的面前,掩嘴讶看着少了一只眼的他。   “闵将军,你的眼……”   不愿对任何人提及这事的闵禄,只是闷声不吭。   坐在案内的凤翔嘲讽地开口,“哼,叫你们收拾轩辕营两位大将,你们倒教人给教训了一顿。”   一个杀余丹波未成,反被暗算了只眼还不敢声张,另一个,主张利用余丹波在先,却反遭余丹波利用,后又派人行刺乐浪失败,玄玉若不是不知主谋是谁,就是硬忍下这口气不发作,倘若玄玉知情又有凭有据,现下他还能站在这吗?   “卑职知罪。”   “战后女娲营损失泰半不说,如今余丹波荣升元麾将军愈站愈高,日后在朝中还有谁动得了他?”凤翔最气的的就是所损之兵,“你们太教我失望了!”杨军三大营,虽然在灭南之战中皆有伤亡,损失最大者,莫过于伏羲营,其次,就是折损近一半兵力的女娲营,亏他们女娲营所遇上的南军军伍还是南军中最弱的一支,这教他的脸面往哪摆?   深知凤翔治人素来下手不留情的辛渡,忙不迭地向他拱手。   “请王爷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凤翔冷眼一眯,“你有法子将功折罪吗?”要让女娲营恢复战前的兵员阵容,最起码也得花上个数年。   辛渡自信地扬首,“有。”   “去办。”凤翔看了他一会,没好气地扬手。“是。”   因齐王婚期将至,入了夜,齐王府内仍是人声一片,全府上上下下在宝亲王冉西亭的指挥下,正紧锣密鼓地在筹备大婚一事,放眼看去,人们面上皆是喜气,可惟独玄玉,对此事丝毫不在乎。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在乎。   例如,盛长渊。   在得知盛长渊自软禁之处逃走了后,玄玉整晚都将自己关在房内。   依赵奔送来的情报来看,丹阳、九江皆有重兵镇守,逃回前南土的盛长渊,极有可能召集残余南军后,将在巴陵一带起兵复国。   其实他也知道,对主甚忠的盛长渊,根本就没有臣服杨国之心,想让盛长渊投效杨国并为杨国效力,这不过只是父皇与太子的一厢情愿,留着盛长渊,就等于是留给了南国遗民一个复国的希望,因此在未破采石之前,他是主张杀盛长渊的,但父皇与太子却皆坚持要召降盛长渊这等将才,为此,他才不得不留盛长渊,如今可好,逃了个盛长渊,等于就是纵了只猛虎归山,灭南之后,好不容易南边的局势才稍微平定了些,只怕过不了多久又将再掀战乱。   若是不想盛长渊起兵之后被杀得措手不及,眼下杨军应当速速备战,并快些加派军旅调至南土驻守,只是他若叫轩辕营备战,那他将父皇与太子的颜面置于何地?南国已灭,他可不再是行军大元帅,要想不造成误会,他最好就是装作不知这回事静待父皇下令。只是如此装聋作哑,苦的就将是方才回国又要再次上战场的杨国士兵,与又要饱受战火之苦的南民。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权的他,目前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另一件令他在乎的事,即是诸位分封领地之事。   南国这么大的版图,不但早就不甘留在西北与西南的尔岱有意想抢,凤翔也不会不贪,德龄更可能因地利之便抢下丹阳。   那么,丹阳该给谁好呢?   这也是袁天印想问他的问题。   “王爷想要前南土何处?”坐在他案前与他商讨这事的袁天印,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他徐徐说出决定,“我想要九江以南以及长江沿俸。”   “丹阳呢?其他三位王爷对这地可是野心勃勃。”袁天印很讶异他所选之地竟跟他人皆不一样,“顶着行军大元帅的战功,王爷只要开口,得丹阳乃反掌之易。”没把握却又想拿的,大有人在,有把握也想拿的,偏偏不去拿?他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就是太看轻自己。   他摇首,“丹阳得之虽易,只是我若拿下了丹阳,就是与太子正面决裂。”丹阳曾为南国京畿,得了它,就是摆明了他想与太子互别苗头、他想与太子在日后互争天下。   袁天印耸耸肩,“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不过是提早让它来到罢了。   “以眼下的朝势来看,不宜过早。”之所以不能太早与太子失和,是因长安中的百官,泰半皆为太子所有,只要太子铁了心要朝他下手,在朝中无众臣为靠山的他可难与太子斗法,因此丹阳这事,即使他再怎么想得,可他就连半点意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袁天印不得不提醒一下他后果,“袁某虽不赞同王爷取下丹阳,但王爷若不出手,宣王定会抢下丹阳。”   玄玉淡淡一笑,“丹阳不会是他的。”丹阳这块地,是说想要就能要的吗?   “喔?”说得这么笃定?   “明日早朝,我会站在德龄那一边。”玄玉不慌不忙地道出他即将把何人拱上丹阳这个位置。   “原因?”没想到他挑的竟会是德龄,袁天印不禁对他的选择深感兴趣。   “我要给德龄一个机会。”他一手下颔,嘴边带笑,“我要给他一个从失败中站起来的机会。”德龄若在战后即失势,那还太早,德龄还得代他去对付几个人。   “王爷……想借信王打击宣王?”想来想去,袁天印也只能推敲出这个答案。   被看穿的玄玉并没有反驳,“与亲自领兵的德龄相比,丹阳这块地,坐享其成的凤翔受之有愧哪。”   “但宣王若得丹阳,太子将会开始对付宣王。”若能让这二者决裂失和,到时无论得胜者是那一方,皆可让他们少了个敌人。   玄玉压根就没想过要捡这个便宜,“我不认为凤翔会是个只挨打不还击的人,太子若动他,我虽可获渔翁之利,但我同时也要承担太子若失败,凤翔拥有丹阳后的风险。”   太子长袖善舞表里不一,凤翔为人又何尝不阴险?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若伤者是太子呢?太子居于东宫正位,就与玉权一般得顾忌着身份与脸面,处处制肘的太子像只笼中之虎,而无需忌惮身份的凤翔,则像只山林野虎,两者相较,凤翔的危险性大多了。与其冒着风险将丹阳给这两头虎争,他情愿拱手将丹阳这块地让出,让那两头虎皆吃不着这块上等肉。   “难道王爷认为信王得了丹阳后就不会有威胁?”他会不会太小看了德龄?   “与凤翔相比,德龄还称不上个威胁。”觉得德龄气候未成的他,其实还有着其它的目的,“将丹阳给德龄,不只是因日后风险较小,我还有德龄欠我一个人情。”   “王爷肯定他会还?”   “他会。他不但会还,他还会代我对付凤翔。”战后他力保德龄,一部分是就事论事,因德龄的确罪不至买罪,另一部分,则是他故意要挑起德龄对凤翔之仇,如今他不但保住了德龄,还给了他一个报仇的良机,德龄不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本还以为他对德龄是因兄弟情,因而力挺德龄渡过难关的袁天印,这日才明白玄玉不但不只在做大元帅与兄长的面子,他还在暗地里埋下了伏兵,早早就准备好要对付凤翔。   袁天印转了转眼眸,“王爷是否仍在记恨?”   “你说符青峰之事?”玄玉并没学他拐弯抹角,直接代他问出他想问的重点。   “嗯。”   “我曾对燕子楼说过,报仇,三年不晚。”他站起身与袁天印面对面,黑眸炯炯闪亮,“我是个言而有信者,三年内,我要凤翔付出代价。”   射人先射马,欲阻鸟先断其翼。   这道理,凤翔实践得太过彻底了。   未免他手中的轩辕营会在灭南中立下战功,未免身为大元帅的他将因灭南之战而跃登四王之顶,即使乐浪曾为驸马、曾是他们的亲姐夫,凤翔依然不顾情分只重敌我,狠心派人欲杀乐浪,国与国交战、大敌当前之际,余丹波就只因为是他的手下,凤翔也仍旧只重私利亦不肯抬手放过,竟选在攸关两国存亡的战事中,对余丹波开刀,惹得余丹波不得不倒过头来,冒着战败得赔上一命的风险反击以保轩辕营,若是当时余丹波一个不慎败给盛长渊了呢?那他是不是也得失去余丹波做为凤翔私心下的代价?   他说过,性命不是代价。同样的,国与国交战的战土,亦不是凤翔谋求私利的地方。   这些发生在前南土上的旧帐,每一桩每一件,他都牢刻在心头,从无一日遗忘。不愿在灭南那时破坏杨国三军的和谐,以免杨军阵脚大乱,因此在灭南中他始终隐忍不发,但在灭南已成之后,他知道,他必须给乐浪与符青峰一个交代,至于余丹波那边,他相信有仇必报的余丹波会自行解决。   也认为他既做出了承诺,就得做到的袁天印,反复思索了许久后,并未开口在德龄这事上反对,因仔细分析利弊,若玄玉真得了丹阳,届时得同时应付太子与凤翔未免也太吃力不讨好,他们犯不着为了一座丹阳而将这等麻烦给揽上身,因为一个不小心,既有可能船破人沉,既然得了丹阳也未必见得是件好事,那为何不就照玄玉的说法,将丹阳这颗烫手山芋扔出让他们去抢?   “就照王爷所说的去做吧,眼下看来,也着实没有比德龄更好的人选。”他伸手拍着玄玉的肩头,“袁某这就去为王爷拟摺。”   “多谢师傅。”   将这件事交由袁天印后,开始觉得日后大计已开始上车轨的玄玉,在这暖春的夜里,独自走至火盆边,以灭了盆中之火,低首看着微弱的星火犹不死心地在沙隙中闪烁,他自言自语地问。   “凤翔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但凤翔又怎会知,我心中亦容不下一根刺?”   战争未必得发生在沙场之上,只要有人心,即可有战场。   真正的战争,现下才正要开打。   燕子楼百思不解地骚着发,“那日我听袁天印说,他会挑上这门婚事,是因为这位姑娘的命格乃皇后之命。”那位姑娘横看竖看,可不像什么皇后,倒像个亲和的当家主母。   “皇后?”顾长空忍不住瞪大了眼。   “嘘……”警觉性高的乐浪忙不迭要他们住嘴,“这话你们可千万别在外头瞎说。”若是传到他人耳里,只怕到时又是一阵风风雨雨。   “等等。”顾长空抬起一掌,愈想愈觉得不对,“倘若玄玉娶了个皇后命的王妃,那日后,玄玉岂不就是……”   乐浪一拳揍在他的顶上,“叫你闭嘴你听见了没?”   “喂,袁天印算得准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挨打,顾长空还是不死心地想知道内情。   燕子楼摊摊两掌,“我哪会知道?”   当院中的女子扬手与婢女合力披挂起被褥,准备让它晒晒日光时,眼尖的乐浪,怔忡地瞧着那一只挂在她手腕上,在阳光下看来剔透耀眼的玉镯。   他一手抚着额,喃喃地问:“告诉我,袁天印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大军返国后,就一直没到宣王府上走动的皇叔贺玄武,这日才到凤翔府上不久,就令凤翔皱起了两眉。   他将手中的清单递至贺玄武的面前。   “我说表叔,你单上写的这是什么?”净是一堆价格不斐的东西,他以为他是在进贡不成?   “贺礼。”等着去替他采买贺礼的贺玄武,不耐烦地催促,“你就别挑三拣四了,快选几件。”在玄玉的王妃人选经由宝亲王面交圣上后,现下全朝文武大臣都在忙着这件大事。   凤翔总算弄清楚,“玄玉成亲时的贺礼?”   “你总要做做面子吧?”听说太子的礼,可早就浩浩荡荡抬进齐王府内,而信王的厚礼也不落人后早就送到齐王府上了,目前就只剩他和尔岱比慢。   “这事你拿主意就行了,不过不许太铺张浪费。”懒得搭理这事的凤翔将单子扔回给他。   贺玄武实在很头疼,“凤翔……”就算节俭,他不会是想连自己皇兄的贺礼也送得很寒酸吧?   凤翔朝他摇摇指,“朝中人人皆知宣王节约用度,若在这上头大肆铺张,反而易惹人诽议,更甚者,还会有人怀疑起我的居心。”   “好吧。”无话可说的贺玄武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去办。   “幸好,父皇对玄玉这个行军大元帅的灭南奖赏,就是替他套房媳妇。我原本还担心,父皇会将他从总管再往上提拔。”想起那日在朝上父皇论功行赏之时,他可是着实捏了把冷汗。   贺玄武款款道出不为人知的内幕,“圣上之所以不为,是因太子主张,王爷们为圣上办差本是理所当然,况且日后诸位即将册封领地,诸王实不宜再擢升官衔。”   凤翔很不以为然,“他都是急着打压我们这班皇弟。”   安坐在东宫之中啥事也没干,更不需与那些皇弟们一般亲赴战地,这位隔山观虎斗的太子殿下,只要在父皇耳边说上几句,就能轻而易举地让皇弟们的心血化为乌有,真要论坐享其成,任谁也及不上太子。   “山雨欲来,太子自然得及早做防备。”灭南一战虽是让天下一统,可也彻底改变了朝中的局势,目前朝中人人都在观望,在诸位受封领地之后,究竟要选哪边站,太子若要图势稳,地位不被其他王爷动摇,就必须及早下手。   凤翔摆摆手,“那就由他吧。”   “什么?”贺玄武还以为他会很介意他在朝中的仕途。   “我不在乎官衔能不能被擢升个几阶,我在意的是,我将受封的领地位在何处。”他所着眼的是大处,眼下这些小利,太子爱占就占,待他获封了领地且在朝中站稳了后,再来慢慢对付太子也不迟。   贺玄武试着推论,“怎么,连你也想抢丹阳?”   “你怕我抢不过玄玉?”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事很没把握似的。   “论战功,你俩是不相上下,但玄玉身为大元帅,督军指挥有功,这点就是你所不及。”   “只怕就算我想让给他,太子也未必会肯。”只要玄玉一表态,就等于是与太子宣战,往后也就将就不到太子袒护玄玉那等场景了。   贺玄武随即奉上一石二鸟之计,“何不就将丹阳让给他,让他去与太子作对厮杀?这样一来,咱们也好省了一番力气。”   “丹阳若给了他,你还怕他会敌不过太子吗?”凤翔冷冷一笑,“太子若是遭他压了过去,这后果,谁来收拾?”一个洛阳就让玄玉凿出了座财库并弄出了个轩辕营,再给他丹阳?只怕到时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日后见了玄玉也要让他三分。   “这……”凤翔若没提,他还真低估了玄玉。   “总之,丹阳这地非但不能让,且得尽我全力去抢。”手拥丹阳,就等于是拥有了另一个长安,最重要的是,前南土最富蔗之地,皆集中在丹阳至九江一带,若想与太子分割天下,就得先占下能够与长安比拟之城。   “王爷,两位将军来了。”府内管家在门外低声通报。   “请他们进来。”凤翔挑了挑眉,踱至案内坐下,准备秋后算帐。   当闵禄与辛渡双双入内,未及向他俩请安,被闵禄下了一跳的贺玄武急忙走至他的面前,掩嘴讶看着少了一只眼的他。   “闵将军,你的眼……”   不愿对任何人提及这事的闵禄,只是闷声不吭。   坐在案内的凤翔嘲讽地开口,“哼,叫你们收拾轩辕营两位大将,你们倒教人给教训了一顿。”   一个杀余丹波未成,反被暗算了只眼还不敢声张,另一个,主张利用余丹波在先,却反遭余丹波利用,后又派人行刺乐浪失败,玄玉若不是不知主谋是谁,就是硬忍下这口气不发作,倘若玄玉知情又有凭有据,现下他还能站在这吗?   “卑职知罪。”   “战后女娲营损失泰半不说,如今余丹波荣升元麾将军愈站愈高,日后在朝中还有谁动得了他?”凤翔最气的的就是所损之兵,“你们太教我失望了!”杨军三大营,虽然在灭南之战中皆有伤亡,损失最大者,莫过于伏羲营,其次,就是折损近一半兵力的女娲营,亏他们女娲营所遇上的南军军伍还是南军中最弱的一支,这教他的脸面往哪摆?   深知凤翔治人素来下手不留情的辛渡,忙不迭地向他拱手。   “请王爷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凤翔冷眼一眯,“你有法子将功折罪吗?”要让女娲营恢复战前的兵员阵容,最起码也得花上个数年。   辛渡自信地扬首,“有。”   “去办。”凤翔看了他一会,没好气地扬手。“是。”   因齐王婚期将至,入了夜,齐王府内仍是人声一片,全府上上下下在宝亲王冉西亭的指挥下,正紧锣密鼓地在筹备大婚一事,放眼看去,人们面上皆是喜气,可惟独玄玉,对此事丝毫不在乎。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在乎。   例如,盛长渊。   在得知盛长渊自软禁之处逃走了后,玄玉整晚都将自己关在房内。   依赵奔送来的情报来看,丹阳、九江皆有重兵镇守,逃回前南土的盛长渊,极有可能召集残余南军后,将在巴陵一带起兵复国。   其实他也知道,对主甚忠的盛长渊,根本就没有臣服杨国之心,想让盛长渊投效杨国并为杨国效力,这不过只是父皇与太子的一厢情愿,留着盛长渊,就等于是留给了南国遗民一个复国的希望,因此在未破采石之前,他是主张杀盛长渊的,但父皇与太子却皆坚持要召降盛长渊这等将才,为此,他才不得不留盛长渊,如今可好,逃了个盛长渊,等于就是纵了只猛虎归山,灭南之后,好不容易南边的局势才稍微平定了些,只怕过不了多久又将再掀战乱。   若是不想盛长渊起兵之后被杀得措手不及,眼下杨军应当速速备战,并快些加派军旅调至南土驻守,只是他若叫轩辕营备战,那他将父皇与太子的颜面置于何地?南国已灭,他可不再是行军大元帅,要想不造成误会,他最好就是装作不知这回事静待父皇下令。只是如此装聋作哑,苦的就将是方才回国又要再次上战场的杨国士兵,与又要饱受战火之苦的南民。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权的他,目前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另一件令他在乎的事,即是诸位分封领地之事。   南国这么大的版图,不但早就不甘留在西北与西南的尔岱有意想抢,凤翔也不会不贪,德龄更可能因地利之便抢下丹阳。   那么,丹阳该给谁好呢?   这也是袁天印想问他的问题。   “王爷想要前南土何处?”坐在他案前与他商讨这事的袁天印,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他徐徐说出决定,“我想要九江以南以及长江沿俸。”   “丹阳呢?其他三位王爷对这地可是野心勃勃。”袁天印很讶异他所选之地竟跟他人皆不一样,“顶着行军大元帅的战功,王爷只要开口,得丹阳乃反掌之易。”没把握却又想拿的,大有人在,有把握也想拿的,偏偏不去拿?他若不是有自知之明,就是太看轻自己。   他摇首,“丹阳得之虽易,只是我若拿下了丹阳,就是与太子正面决裂。”丹阳曾为南国京畿,得了它,就是摆明了他想与太子互别苗头、他想与太子在日后互争天下。   袁天印耸耸肩,“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不过是提早让它来到罢了。   “以眼下的朝势来看,不宜过早。”之所以不能太早与太子失和,是因长安中的百官,泰半皆为太子所有,只要太子铁了心要朝他下手,在朝中无众臣为靠山的他可难与太子斗法,因此丹阳这事,即使他再怎么想得,可他就连半点意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袁天印不得不提醒一下他后果,“袁某虽不赞同王爷取下丹阳,但王爷若不出手,宣王定会抢下丹阳。”   玄玉淡淡一笑,“丹阳不会是他的。”丹阳这块地,是说想要就能要的吗?   “喔?”说得这么笃定?   “明日早朝,我会站在德龄那一边。”玄玉不慌不忙地道出他即将把何人拱上丹阳这个位置。   “原因?”没想到他挑的竟会是德龄,袁天印不禁对他的选择深感兴趣。   “我要给德龄一个机会。”他一手下颔,嘴边带笑,“我要给他一个从失败中站起来的机会。”德龄若在战后即失势,那还太早,德龄还得代他去对付几个人。   “王爷……想借信王打击宣王?”想来想去,袁天印也只能推敲出这个答案。   被看穿的玄玉并没有反驳,“与亲自领兵的德龄相比,丹阳这块地,坐享其成的凤翔受之有愧哪。”   “但宣王若得丹阳,太子将会开始对付宣王。”若能让这二者决裂失和,到时无论得胜者是那一方,皆可让他们少了个敌人。   玄玉压根就没想过要捡这个便宜,“我不认为凤翔会是个只挨打不还击的人,太子若动他,我虽可获渔翁之利,但我同时也要承担太子若失败,凤翔拥有丹阳后的风险。”   太子长袖善舞表里不一,凤翔为人又何尝不阴险?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若伤者是太子呢?太子居于东宫正位,就与玉权一般得顾忌着身份与脸面,处处制肘的太子像只笼中之虎,而无需忌惮身份的凤翔,则像只山林野虎,两者相较,凤翔的危险性大多了。与其冒着风险将丹阳给这两头虎争,他情愿拱手将丹阳这块地让出,让那两头虎皆吃不着这块上等肉。   “难道王爷认为信王得了丹阳后就不会有威胁?”他会不会太小看了德龄?   “与凤翔相比,德龄还称不上个威胁。”觉得德龄气候未成的他,其实还有着其它的目的,“将丹阳给德龄,不只是因日后风险较小,我还有德龄欠我一个人情。”   “王爷肯定他会还?”   “他会。他不但会还,他还会代我对付凤翔。”战后他力保德龄,一部分是就事论事,因德龄的确罪不至买罪,另一部分,则是他故意要挑起德龄对凤翔之仇,如今他不但保住了德龄,还给了他一个报仇的良机,德龄不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本还以为他对德龄是因兄弟情,因而力挺德龄渡过难关的袁天印,这日才明白玄玉不但不只在做大元帅与兄长的面子,他还在暗地里埋下了伏兵,早早就准备好要对付凤翔。   袁天印转了转眼眸,“王爷是否仍在记恨?”   “你说符青峰之事?”玄玉并没学他拐弯抹角,直接代他问出他想问的重点。   “嗯。”   “我曾对燕子楼说过,报仇,三年不晚。”他站起身与袁天印面对面,黑眸炯炯闪亮,“我是个言而有信者,三年内,我要凤翔付出代价。”   射人先射马,欲阻鸟先断其翼。   这道理,凤翔实践得太过彻底了。   未免他手中的轩辕营会在灭南中立下战功,未免身为大元帅的他将因灭南之战而跃登四王之顶,即使乐浪曾为驸马、曾是他们的亲姐夫,凤翔依然不顾情分只重敌我,狠心派人欲杀乐浪,国与国交战、大敌当前之际,余丹波就只因为是他的手下,凤翔也仍旧只重私利亦不肯抬手放过,竟选在攸关两国存亡的战事中,对余丹波开刀,惹得余丹波不得不倒过头来,冒着战败得赔上一命的风险反击以保轩辕营,若是当时余丹波一个不慎败给盛长渊了呢?那他是不是也得失去余丹波做为凤翔私心下的代价?   他说过,性命不是代价。同样的,国与国交战的战土,亦不是凤翔谋求私利的地方。   这些发生在前南土上的旧帐,每一桩每一件,他都牢刻在心头,从无一日遗忘。不愿在灭南那时破坏杨国三军的和谐,以免杨军阵脚大乱,因此在灭南中他始终隐忍不发,但在灭南已成之后,他知道,他必须给乐浪与符青峰一个交代,至于余丹波那边,他相信有仇必报的余丹波会自行解决。   也认为他既做出了承诺,就得做到的袁天印,反复思索了许久后,并未开口在德龄这事上反对,因仔细分析利弊,若玄玉真得了丹阳,届时得同时应付太子与凤翔未免也太吃力不讨好,他们犯不着为了一座丹阳而将这等麻烦给揽上身,因为一个不小心,既有可能船破人沉,既然得了丹阳也未必见得是件好事,那为何不就照玄玉的说法,将丹阳这颗烫手山芋扔出让他们去抢?   “就照王爷所说的去做吧,眼下看来,也着实没有比德龄更好的人选。”他伸手拍着玄玉的肩头,“袁某这就去为王爷拟摺。”   “多谢师傅。”   将这件事交由袁天印后,开始觉得日后大计已开始上车轨的玄玉,在这暖春的夜里,独自走至火盆边,以灭了盆中之火,低首看着微弱的星火犹不死心地在沙隙中闪烁,他自言自语地问。   “凤翔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但凤翔又怎会知,我心中亦容不下一根刺?”   战争未必得发生在沙场之上,只要有人心,即可有战场。   真正的战争,现下才正要开打。 第二十章   回京以来,乐浪在这日终于深切体会到,武人在沙场上战胜立功的重要性,与一战成名天下知的风光。在他前往兵部的一路上,簇拥着向前向他道贺的军中旧友就不知有多少,更有许多自他被除去驸马身份后,即不曾再与他打过照面的王公大臣们,等候在路上想与他说上几句话。除开这些冲着他而来的人外,在场更多等着想与轩辕营拉拢关系的各派系将领,是另一人而来。   那人就是正走在他身旁,战功比他更高的杨国元麾将军余丹波,但貌美功高的余丹波,却无一人敢上前与他攀谈。   “乐浪。”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恶脸,沿途不断以冷眼打发众人的余丹波,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   他眉峰微微抽动,“你会不会觉得身后有点冷?”   “是有点。”回头看了身后一眼,乐浪深有同感地默默鼻尖。   “你们俩到底有完没完?”再也忍不住的余丹波,转过身对那两个与他们形影不离的男人大吼,“都已经回朝了,你们可不可以别再草木皆兵的跟在我们后头?”比起眼前这些赶不完的大将小将、朝中各式大臣,后头这两个横竖都甩不掉的家伙更让他火大。   尾随他们而来的顾长空与燕子楼瞥他一眼,对他的吼声丝毫不为所动。   “大庭广众之下,辛渡与闵禄不敢对我们如何的。”不想让余丹波在这种地方教训自家人,出面救火的乐浪也加入余丹波这边劝起他们。   “难说。”顾长空看了看火冒三丈的余丹波一会后,不苟同地撇撇嘴角,“他伤了闵禄一只眼。”   “我可不信没完成任务的辛渡会死心。”对符青峰有过承诺的燕子楼,一刻也不敢对乐浪的安危大意。   气得牙痒痒的余丹波,忍不住抬起一指大声喝令。每日每日都是这样,走到哪就跟到哪,再这样下去他什么事都别办了。   “王爷有令,在王爷大婚前我们得留在常安,是不?”遭赶的顾长空,不慌不忙地抬出余丹波最尊敬的人物。   燕子楼还给他一搭一唱,“王爷还叫我们务必得留下来喝他喜酒呢?”   “忍着点吧。”乐浪拍怕浑身气抖的余丹波,干脆转移他的注意力,“哪,袁天印究竟叫你来这做啥?”兵部交代的事,派个人来办就成了,他何需大老远的亲自跑一趟?   他没好气地抹抹脸,“袁师傅叫我来看一个人。”   “看人?”觉得古怪的乐浪皱着眉,“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他就不必带着后头那两个出来丢脸了。   乐浪环首四顾人挤人的兵部,“那你要如何找他?”他是想在沙中捞金吗?   “袁师傅说我自会找到。”站在原地张望的余丹波,忙碌地将一张纸远处近处的面孔收至眼底。   在人群中找着找着,没找到什么特殊人物的余丹波,倒是在这里见着了自那日朝上一别,即未在长安内见过的两目女娲营的大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余丹波,不似身旁因符青峰之故对辛渡恨之入骨的乐浪,为了颜面能够沉住气不发作,反而还在闵禄他们走至他们面前时凉声地开口。   “哟,路可真窄。”   “丹波……”不想让他当众与这两人扛上的乐浪,忙不迭地边扯着他的衣袖边在他耳边低唤。   “闵将军,别来无恙。”偏偏余丹波就是不领情,还刻意将眼睐向闵禄,“你的眼伤好些了吗?”   脸色倏然变青的闵禄,在听见这等带刺的话后,紧紧拳握着两掌,要不是身旁的辛渡拦着,准会在这与余丹波拼个你死我活。   “你还不快去阻止他?”赶在余丹波挑起更多战端前,燕子楼忙推着跟在余丹波身边最久,灭火经验丰富的顾长空。   顾长空只差没跳脚,“你说得好听!他要结仇有谁栏得住?”他若要做,就一定会斗到底,就算天塌下来也挡他不住。   不想落人话柄的辛渡,低声在闵禄的耳旁说着。   “人多嘴杂,有帐,改日再算。”   闵禄当下用力撇过头,视而不见地大步走过余丹波的身旁。   “站住。”甚重军纪的余丹波却叫住他,“论军阶,本将军高你一等,见到长官不需行礼吗?”   忿忿回过头的闵禄,在微微摇首的辛渡暗示下,硬是弯下身来向他行礼。   “卑职见过将军。”   余丹波马上将两眼转移至辛渡身上,“你呢?”   “见过将军。”冷目以对的辛渡,可不愿自称卑职。   “采石那一仗,多谢你了。”笑意满面的余丹波,跨步走至辛渡的面前,低首在他耳边留给他一句话。   抿着嘴不答的辛渡,只是斜眼睨向他。   “走。”收下他挑战眼神的余丹波,转身先行带走乐浪他们,徒留闵禄与辛渡两人站在原地目瞪。   巴不得快离开此地的乐浪,一手拉着他,立即拐弯走进无人经过的院内,还没开口,余丹波就已先发制人。   “你们谁也甭劝我,我是故意的。”   身后的两人掩面长叹,“看得出来……”   乐浪不断摇首,“改日我定要同玄玉说说……”玄玉分明就知道余丹波是什么性子,为何玄玉非但没告诫过他要收敛一点,反而还任他四处兴风作浪?玄玉是认为他既结得了仇家就一定能解决仇家吗?还是玄玉根本就是刻意任余丹波去报仇?   为人相当小心眼,且余恨不消的余丹波,才不管他们如何作想,一径信誓旦旦地握拳说道。   “下回他们要敢再动王爷的人,我定会要他们拿人头来当代价!”他爱记仇的名声早传遍朝廷了,偏偏闵禄与辛渡就是不去打听打听,先是伤了顾长空再杀了符青峰,他们以为当年与他余家结过仇的康定宴,是在他家门前跪假的吗!   “我看咱们就别找人了,还是回去较妥当。”不愿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轩辕营与女娲营结下梁子的乐浪,按下他的手欲拉他走时,他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丹波?”   两眼直视着院外远处的余丹波,见着辛渡在人群中与某人碰头后,面色霎时变得凝肃。   “他是谁?”顺着他目光看去,乐浪不解地看着那名身着一身仕服挤在一群武将中的陌生男子。   “非敌即友。”认出来者何人后,余丹波大感不妙地看着正与辛渡交谈的那人。   乐浪并不看好,“依我看,日后只怕会是敌。”看他与辛渡的样子,失势熟识。   眉心紧竖成一道深纹的余丹波,在想了想后,一手按着乐浪的肩。   “请你代我转告王爷,我得回洛阳一趟。”   乐浪诧异地问:“现在?”   “对。”他边应着边回头对身后的顾长空背话,“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   顾长空苦着一张脸,“可是……”   “慢着。”乐浪在他急于走人前拉住他,“你不留下来参加玄玉大婚?”   不能等的他摇首,“我得先代王爷找个人。”既然辛渡都已替凤翔找上人了,他的动作可千万不能慢于辛渡。   “什么人?”从没看过他那么紧张的乐浪,也被弄得有些不安。   余丹波深吸口气,“对付敌人的人。”辛渡有他的张良计,他也自有他的过墙梯,只是……   只是他很不愿去求人。   为了玄玉,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得马上启程赶往洛阳,去见见那名多年未见的老同窗,并且让那名比他更没良心的旧友,狠狠敲他一笔竹杠。   对自己大婚一事不若旁人那般热衷的玄玉,在皇后娘娘亲自择定大婚日期后,几乎是在遭人自办公的书案上拖下,送入皇宫中准备时才想起自己大婚一事。   接下来一连串紧锣密鼓,每日每时都经人准确安排计算好的日子,忙碌的玄玉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事实上,一直都与袁天印有所联系的他,整颗心都悬在袁天印派人所带来的只字片语间,反倒对眼前自己的婚典不怎么在乎,至于那名袁天印亲自所为他择的王妃,在皇家婚典过后宗庙入谱之前,他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   她姓庄,名唤冬卿,乃前朝朝散大夫之女,这是他站在皇家宗庙亲眼所得知的名字,除此之外,他对这名齐王王妃,一无所知。   历经过大婚种种阵仗与朝中贺宴之后,终于带着新王妃回府的他,这夜在宝亲王冉西亭的安排下,在府中再次为登门祝贺的长安百官设下喜筵。   齐王灭南有功,宴上自是冠盖云集,不只长安城内的高官们皆到宴,城中获帖的仕商名流也无一缺席,将齐王府内外挤得水泄不通,不想让玄玉在洞房花烛夜就这么一直被绊在宴中的袁天印,在夜色已深但宾客还不肯离府时,找来冉西亭与顾长空设法让玄玉自宴中脱身,这才让连续忙了数日的玄玉,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在步向新房时,累得有些不分西东的玄玉边走边想,这类磨人的大婚阵仗只一回就够受的了,想当初他在攻南时,也从未如此疲惫过,但当他在来到新房,见着内室里还有个坐在榻上等着他去举称揭盖的新娘之时,他才想到他还有一关未过。   命退房中婢女与下人,玄玉绕过红烛高烧的桌案,走至身着一身喜服、戴凤冠、冠披红纱的新娘面前,站了一会后,直接以手揭起她覆面的红纱,但在那时,就着身后烛火的光影闪烁,他见着了在她衫袖外的手上,那只反射着烛光的玉镯。   不置信的眼眸停滞在镯上许久,他忙不迭地看向等待着他的冬卿,柔美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恍然中,他想起了素节那日倚在乐浪怀中,将玉镯赠给他时神秘的笑。   红纱自他的手中掉落至地,低首怔看的玄玉,深感颤动地坐至她的身旁,拉来她戴着玉镯的小手,黑眸无法自她的面容上离开,难以言喻的感激,盛满了他的心中。   虽然他不知道,袁天印究竟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只玉镯,而袁天印又是如何在众帖中寻到这名玉镯的主人,但在他握紧了冬卿交至他掌心的小手时,他知道,为了素节、为了袁天印,他绝不会轻易放开这双手,无论未来如何,也不管将会经历多少风雨,他绝不让乐浪的憾事在他身上重演一回。   遭他一瞬也不瞬,瞅着瞧的冬卿,微绯着脸,垂下双目,静看着他牢握住她的大掌。   “你叫冬卿,冬天生的?”未将她放开的玄玉,以另一手轻抬起她的脸庞。   “冬末。”   他看向皓腕,“这只玉镯……”   “这是传家玉。”冬卿淡淡解释,好奇地看向他也戴了个造型相似的玉镯的手腕,“这龙镯也是王爷的传家玉?”   “不是。”玄玉顿了顿,朝她微笑,“但我相信,它以后会是。”   因夜深而被冉西亭留宿在府中的乐浪,在府中的宾客皆散去后,一人坐在客房里举杯独酌。   一只绣袋搁在他的面前,袋里,所装的是素节与玉权之发,他取来酒壶,在袋前的两只酒杯里盛满了美酒后,再次朝它们举杯。   身后的门扇遭人轻敲了两下,乐浪回首看去,只见一手捧着符青峰的牌位,一手端了盘下酒菜的顾长空,与肩上扛了两坛老酒的燕子楼,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就他俩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俩似乎并不打算任他在这种喜庆的日子里,一个人窝在房中与素节他们凄清渡过。   怔忡了好一会的乐浪,在他俩踏进门来后,感动地在桌上再多摆三只酒杯。   历经一个月的等待,与一个月相互在台面下角力、互作安排,建羽于齐王玄玉大婚后,于百官面前分封诸王领地,众人期待已久的结果一揭晓,立即在朝中掀起一番波澜。   凤翔万万想不到,渔翁得利的,竟是德龄与尔岱!力争到底的丹阳,任他千思万想,也想不到它最后竟是落在德龄手中,而他原先以为将会与他枪得你死我活的玄玉,非但不要丹阳,反而拱手相让给德龄。   没抢到丹阳那倒也罢了,岂料他原以为会针对着玄玉而去的太子,在玄玉开口先把丹阳给了德龄之后,立即助玄玉抢下九江,并与玄玉联手打压起他来,为免他凭借着女娲营在南土坐大,太子特意将他的领地给在九江以西益州以东,令他封地隔壁有着得到西南与西北的尔岱看着,而太原又与巴陵相距甚远……   该说是太子棋高一着吗?一径防着玄玉,却未对太子提防是他的失策,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太子根本就是想玩死他!   看着凤翔长大,对凤翔性子再清楚不过的贺玄武,待在房中看着下朝后的凤翔,在气至极点后,面无表情亦不言不语,换作是德龄或尔岱,只怕他们早动手拆屋,或是把怒气发泄在他人身上了。   他叹了口气,“事已成定局,下月诸王就得分赴封地,你再气也是没用。”   在领地一事上失足的凤翔,横瞥他一眼。   “王爷,辛将军求见。”知道主子心火正盛,府内总管提心吊胆地在门外禀告。   “不见。”什么人也不想见,现下只想好好盘算该怎么在巴陵这块领地上起死回生。   “辛将军带了个人来。”不待凤翔再打回票,贺玄武立即代他出声。   “三叔……”不想把气出在他头上的凤翔,不满地皱着眉心。   贺玄武朝他摆摆手,“难得辛渡也会有友人,看看也是无妨。”听人说,近来辛渡与某人走得很近,而以他所知,辛渡从不是个爱交友的人,因此辛渡会特意带个人来,或许是有着用意吧。   坐在案内的凤翔,在辛渡一领人进来后,无视于辛渡的请安,直接问向他身后那个身着文官袍之人。   “你是谁?”   “卑职文翰林参见王爷。”在辛渡的示意下,被请来见主的文翰林拱着两手朝凤翔深深一揖。   凤翔只看向辛渡,“带他来这做什么?”   “卑职认为此人可解王爷困境。”倘若凤翔想在日后扳回一城,或是想回敬造成这一切的太子,那么凤翔的身边就绝不能少了这个人。   “是吗?”凤翔冷冷轻哼,将目光转向文翰林,“你有何能耐?”   “这就要看王爷有何难处。”站直身子的文翰林,不卑不亢地将双眼迎向凤翔。   与身旁的贺玄武相视一眼后,对此人有些感兴趣的凤翔转了转眼眸,随意将个眼下的难题扔给他。   “本王问你,本王的封地在巴陵,日后本王之势是否将大不如前?”   “巴陵这块地,就要看王爷怎么想了。”文翰林一开口,就直戳向凤翔话中所隐藏的重心,“以下官来看,巴陵与王爷在朝中之势无关,王爷之所以介意封地在巴陵,是因太原与巴陵相距甚远,两地因地遥难统而感烦忧,更为丹阳因太子之故失之交臂而心有不甘。”   遭他一语中的后,随即以截然不同的眼光看待他的凤翔,抿着唇不发一语,静待他把话说完。   “其实王爷也不必太过失望,太原虽远,却可就近监视长安。”文翰林笑了笑,“若王爷不想日后再发生封地求之不得,或是所治之地并非所愿这类的遗憾,王爷在朝中就必须得势。”   凤翔有些没好气,“此事不易。”太子在朝中势大如天,想要在太子底下抢人得势?他说得可真简单。   “以下官来看,未必。”文翰林却抱持着与他相反的看法,“下官倒认为,王爷若要在朝中操权掌势,轻而易举,只是王爷愿不愿做罢了。”   “怎么说?”希望被他燃起的凤翔,两手按在案上紧盯着他。   他笑扬着眉,“王爷忽略了一人。”   “何人?”   “皇后。”他人求之不得的势力,就近在凤翔身后,偏偏凤翔却从没回头看过。   凤翔愕然地抚着额,“母后?”   “皇后生性俭约,在宫中崇俭人人皆知,皇后早对铺张浪费的太子与信王有所微词,而齐王不偏不倚,皇后无话可说,但对于王爷,皇后则是关爱有加。”他徐徐引出一盏明灯,“王爷何不就利用这一点,好好对皇后下工夫?”   当下恍然大悟的,不只是凤翔,就连一直代凤翔在朝中走动,却始终敌不过太子势力的贺玄武,在经这席话后,宛如遭点醒的梦中人,怔看着替他们找着一条康庄大道的这名小文官。   “只要掌握了皇后,外戚这一部分,王爷即可手到擒来。”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的文翰林,扬起一掌问向他俩,“试问,历朝历代,还有何种力量能够胜过外戚之力?外戚颠政,又有多少史例?”   “说下去。”整颗心都被他牢牢捉住的凤翔,在他稍事停顿后迫不及待地催促。   “王爷要投皇后所好,就得拿出实例做给皇后看。”说完日后大计后,文翰林开始详述该如何走上这条路的方法。   “这个实例要如何做?”   “王爷何不就利用现成的巴陵?”在凤翔眼中一文不值的巴陵,在他眼中可是块珍地,“巴陵一带不若丹阳富利,即是如此,若要发展巴陵更需由俭处做起,只要王爷能以花费最小却让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即是现成的实例。在巴陵做出榜样后,再推展王爷其它治下,而后在外戚中拉拢一名亲信向皇后进言,以添皇后对王爷好感。”   脑筋动得快的凤翔,立即随着他的说法推敲,“让我猜猜,接下来你是否要告诉我,我也得找个人在母后面前详实地禀报太子与信王的挥霍无度?”   他微微颔首,“王爷英明。”   “利用母后,一口气打下太子与信王?”凤翔以指舍着下巴,“那齐王与晋王呢?”如此一来,他根本就不必自己动手,那些皇兄弟也会栽在势不如人这一点上。   “眼下齐王与晋王尚动不得,要对付他俩,待王爷已稳掌外戚之势,方才能成事。”自他语气中能感觉他很急于此事的文翰林,反而要他切勿操之过急。   由绝望谷底霎时又攀回原点的凤翔,两目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充满自信风采的文翰林,在身旁的贺玄武以肘撞撞他示意后,他深吸了口气。   “外戚这方面,不知文大人可愿在长安代本王使力?”只要在朝中有了文翰林这人,日后,他就不需再孤军奋战。   “但听王爷吩咐。”同样也是想借由他攀天的文翰林,相当乐于接受他的延揽。   “辛渡。”一扫低沉的凤翔,愉快地朝辛渡弹弹指,“女娲营损失一事,一笔勾销。”   “谢王爷。”不但将功折罪,还替凤翔找着建业人才的辛渡,总算是松了口气。   凤翔满意地看着文翰林,“他该谢的是他。”   回京以来,乐浪在这日终于深切体会到,武人在沙场上战胜立功的重要性,与一战成名天下知的风光。在他前往兵部的一路上,簇拥着向前向他道贺的军中旧友就不知有多少,更有许多自他被除去驸马身份后,即不曾再与他打过照面的王公大臣们,等候在路上想与他说上几句话。除开这些冲着他而来的人外,在场更多等着想与轩辕营拉拢关系的各派系将领,是另一人而来。   那人就是正走在他身旁,战功比他更高的杨国元麾将军余丹波,但貌美功高的余丹波,却无一人敢上前与他攀谈。   “乐浪。”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恶脸,沿途不断以冷眼打发众人的余丹波,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   他眉峰微微抽动,“你会不会觉得身后有点冷?”   “是有点。”回头看了身后一眼,乐浪深有同感地默默鼻尖。   “你们俩到底有完没完?”再也忍不住的余丹波,转过身对那两个与他们形影不离的男人大吼,“都已经回朝了,你们可不可以别再草木皆兵的跟在我们后头?”比起眼前这些赶不完的大将小将、朝中各式大臣,后头这两个横竖都甩不掉的家伙更让他火大。   尾随他们而来的顾长空与燕子楼瞥他一眼,对他的吼声丝毫不为所动。   “大庭广众之下,辛渡与闵禄不敢对我们如何的。”不想让余丹波在这种地方教训自家人,出面救火的乐浪也加入余丹波这边劝起他们。   “难说。”顾长空看了看火冒三丈的余丹波一会后,不苟同地撇撇嘴角,“他伤了闵禄一只眼。”   “我可不信没完成任务的辛渡会死心。”对符青峰有过承诺的燕子楼,一刻也不敢对乐浪的安危大意。   气得牙痒痒的余丹波,忍不住抬起一指大声喝令。每日每日都是这样,走到哪就跟到哪,再这样下去他什么事都别办了。   “王爷有令,在王爷大婚前我们得留在常安,是不?”遭赶的顾长空,不慌不忙地抬出余丹波最尊敬的人物。   燕子楼还给他一搭一唱,“王爷还叫我们务必得留下来喝他喜酒呢?”   “忍着点吧。”乐浪拍怕浑身气抖的余丹波,干脆转移他的注意力,“哪,袁天印究竟叫你来这做啥?”兵部交代的事,派个人来办就成了,他何需大老远的亲自跑一趟?   他没好气地抹抹脸,“袁师傅叫我来看一个人。”   “看人?”觉得古怪的乐浪皱着眉,“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他就不必带着后头那两个出来丢脸了。   乐浪环首四顾人挤人的兵部,“那你要如何找他?”他是想在沙中捞金吗?   “袁师傅说我自会找到。”站在原地张望的余丹波,忙碌地将一张纸远处近处的面孔收至眼底。   在人群中找着找着,没找到什么特殊人物的余丹波,倒是在这里见着了自那日朝上一别,即未在长安内见过的两目女娲营的大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余丹波,不似身旁因符青峰之故对辛渡恨之入骨的乐浪,为了颜面能够沉住气不发作,反而还在闵禄他们走至他们面前时凉声地开口。   “哟,路可真窄。”   “丹波……”不想让他当众与这两人扛上的乐浪,忙不迭地边扯着他的衣袖边在他耳边低唤。   “闵将军,别来无恙。”偏偏余丹波就是不领情,还刻意将眼睐向闵禄,“你的眼伤好些了吗?”   脸色倏然变青的闵禄,在听见这等带刺的话后,紧紧拳握着两掌,要不是身旁的辛渡拦着,准会在这与余丹波拼个你死我活。   “你还不快去阻止他?”赶在余丹波挑起更多战端前,燕子楼忙推着跟在余丹波身边最久,灭火经验丰富的顾长空。   顾长空只差没跳脚,“你说得好听!他要结仇有谁栏得住?”他若要做,就一定会斗到底,就算天塌下来也挡他不住。   不想落人话柄的辛渡,低声在闵禄的耳旁说着。   “人多嘴杂,有帐,改日再算。”   闵禄当下用力撇过头,视而不见地大步走过余丹波的身旁。   “站住。”甚重军纪的余丹波却叫住他,“论军阶,本将军高你一等,见到长官不需行礼吗?”   忿忿回过头的闵禄,在微微摇首的辛渡暗示下,硬是弯下身来向他行礼。   “卑职见过将军。”   余丹波马上将两眼转移至辛渡身上,“你呢?”   “见过将军。”冷目以对的辛渡,可不愿自称卑职。   “采石那一仗,多谢你了。”笑意满面的余丹波,跨步走至辛渡的面前,低首在他耳边留给他一句话。   抿着嘴不答的辛渡,只是斜眼睨向他。   “走。”收下他挑战眼神的余丹波,转身先行带走乐浪他们,徒留闵禄与辛渡两人站在原地目瞪。   巴不得快离开此地的乐浪,一手拉着他,立即拐弯走进无人经过的院内,还没开口,余丹波就已先发制人。   “你们谁也甭劝我,我是故意的。”   身后的两人掩面长叹,“看得出来……”   乐浪不断摇首,“改日我定要同玄玉说说……”玄玉分明就知道余丹波是什么性子,为何玄玉非但没告诫过他要收敛一点,反而还任他四处兴风作浪?玄玉是认为他既结得了仇家就一定能解决仇家吗?还是玄玉根本就是刻意任余丹波去报仇?   为人相当小心眼,且余恨不消的余丹波,才不管他们如何作想,一径信誓旦旦地握拳说道。   “下回他们要敢再动王爷的人,我定会要他们拿人头来当代价!”他爱记仇的名声早传遍朝廷了,偏偏闵禄与辛渡就是不去打听打听,先是伤了顾长空再杀了符青峰,他们以为当年与他余家结过仇的康定宴,是在他家门前跪假的吗!   “我看咱们就别找人了,还是回去较妥当。”不愿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轩辕营与女娲营结下梁子的乐浪,按下他的手欲拉他走时,他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丹波?”   两眼直视着院外远处的余丹波,见着辛渡在人群中与某人碰头后,面色霎时变得凝肃。   “他是谁?”顺着他目光看去,乐浪不解地看着那名身着一身仕服挤在一群武将中的陌生男子。   “非敌即友。”认出来者何人后,余丹波大感不妙地看着正与辛渡交谈的那人。   乐浪并不看好,“依我看,日后只怕会是敌。”看他与辛渡的样子,失势熟识。   眉心紧竖成一道深纹的余丹波,在想了想后,一手按着乐浪的肩。   “请你代我转告王爷,我得回洛阳一趟。”   乐浪诧异地问:“现在?”   “对。”他边应着边回头对身后的顾长空背话,“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   顾长空苦着一张脸,“可是……”   “慢着。”乐浪在他急于走人前拉住他,“你不留下来参加玄玉大婚?”   不能等的他摇首,“我得先代王爷找个人。”既然辛渡都已替凤翔找上人了,他的动作可千万不能慢于辛渡。   “什么人?”从没看过他那么紧张的乐浪,也被弄得有些不安。   余丹波深吸口气,“对付敌人的人。”辛渡有他的张良计,他也自有他的过墙梯,只是……   只是他很不愿去求人。   为了玄玉,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得马上启程赶往洛阳,去见见那名多年未见的老同窗,并且让那名比他更没良心的旧友,狠狠敲他一笔竹杠。   对自己大婚一事不若旁人那般热衷的玄玉,在皇后娘娘亲自择定大婚日期后,几乎是在遭人自办公的书案上拖下,送入皇宫中准备时才想起自己大婚一事。   接下来一连串紧锣密鼓,每日每时都经人准确安排计算好的日子,忙碌的玄玉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事实上,一直都与袁天印有所联系的他,整颗心都悬在袁天印派人所带来的只字片语间,反倒对眼前自己的婚典不怎么在乎,至于那名袁天印亲自所为他择的王妃,在皇家婚典过后宗庙入谱之前,他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   她姓庄,名唤冬卿,乃前朝朝散大夫之女,这是他站在皇家宗庙亲眼所得知的名字,除此之外,他对这名齐王王妃,一无所知。   历经过大婚种种阵仗与朝中贺宴之后,终于带着新王妃回府的他,这夜在宝亲王冉西亭的安排下,在府中再次为登门祝贺的长安百官设下喜筵。   齐王灭南有功,宴上自是冠盖云集,不只长安城内的高官们皆到宴,城中获帖的仕商名流也无一缺席,将齐王府内外挤得水泄不通,不想让玄玉在洞房花烛夜就这么一直被绊在宴中的袁天印,在夜色已深但宾客还不肯离府时,找来冉西亭与顾长空设法让玄玉自宴中脱身,这才让连续忙了数日的玄玉,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在步向新房时,累得有些不分西东的玄玉边走边想,这类磨人的大婚阵仗只一回就够受的了,想当初他在攻南时,也从未如此疲惫过,但当他在来到新房,见着内室里还有个坐在榻上等着他去举称揭盖的新娘之时,他才想到他还有一关未过。   命退房中婢女与下人,玄玉绕过红烛高烧的桌案,走至身着一身喜服、戴凤冠、冠披红纱的新娘面前,站了一会后,直接以手揭起她覆面的红纱,但在那时,就着身后烛火的光影闪烁,他见着了在她衫袖外的手上,那只反射着烛光的玉镯。   不置信的眼眸停滞在镯上许久,他忙不迭地看向等待着他的冬卿,柔美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恍然中,他想起了素节那日倚在乐浪怀中,将玉镯赠给他时神秘的笑。   红纱自他的手中掉落至地,低首怔看的玄玉,深感颤动地坐至她的身旁,拉来她戴着玉镯的小手,黑眸无法自她的面容上离开,难以言喻的感激,盛满了他的心中。   虽然他不知道,袁天印究竟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只玉镯,而袁天印又是如何在众帖中寻到这名玉镯的主人,但在他握紧了冬卿交至他掌心的小手时,他知道,为了素节、为了袁天印,他绝不会轻易放开这双手,无论未来如何,也不管将会经历多少风雨,他绝不让乐浪的憾事在他身上重演一回。   遭他一瞬也不瞬,瞅着瞧的冬卿,微绯着脸,垂下双目,静看着他牢握住她的大掌。   “你叫冬卿,冬天生的?”未将她放开的玄玉,以另一手轻抬起她的脸庞。   “冬末。”   他看向皓腕,“这只玉镯……”   “这是传家玉。”冬卿淡淡解释,好奇地看向他也戴了个造型相似的玉镯的手腕,“这龙镯也是王爷的传家玉?”   “不是。”玄玉顿了顿,朝她微笑,“但我相信,它以后会是。”   因夜深而被冉西亭留宿在府中的乐浪,在府中的宾客皆散去后,一人坐在客房里举杯独酌。   一只绣袋搁在他的面前,袋里,所装的是素节与玉权之发,他取来酒壶,在袋前的两只酒杯里盛满了美酒后,再次朝它们举杯。   身后的门扇遭人轻敲了两下,乐浪回首看去,只见一手捧着符青峰的牌位,一手端了盘下酒菜的顾长空,与肩上扛了两坛老酒的燕子楼,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就他俩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俩似乎并不打算任他在这种喜庆的日子里,一个人窝在房中与素节他们凄清渡过。   怔忡了好一会的乐浪,在他俩踏进门来后,感动地在桌上再多摆三只酒杯。   历经一个月的等待,与一个月相互在台面下角力、互作安排,建羽于齐王玄玉大婚后,于百官面前分封诸王领地,众人期待已久的结果一揭晓,立即在朝中掀起一番波澜。   凤翔万万想不到,渔翁得利的,竟是德龄与尔岱!力争到底的丹阳,任他千思万想,也想不到它最后竟是落在德龄手中,而他原先以为将会与他枪得你死我活的玄玉,非但不要丹阳,反而拱手相让给德龄。   没抢到丹阳那倒也罢了,岂料他原以为会针对着玄玉而去的太子,在玄玉开口先把丹阳给了德龄之后,立即助玄玉抢下九江,并与玄玉联手打压起他来,为免他凭借着女娲营在南土坐大,太子特意将他的领地给在九江以西益州以东,令他封地隔壁有着得到西南与西北的尔岱看着,而太原又与巴陵相距甚远……   该说是太子棋高一着吗?一径防着玄玉,却未对太子提防是他的失策,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太子根本就是想玩死他!   看着凤翔长大,对凤翔性子再清楚不过的贺玄武,待在房中看着下朝后的凤翔,在气至极点后,面无表情亦不言不语,换作是德龄或尔岱,只怕他们早动手拆屋,或是把怒气发泄在他人身上了。   他叹了口气,“事已成定局,下月诸王就得分赴封地,你再气也是没用。”   在领地一事上失足的凤翔,横瞥他一眼。   “王爷,辛将军求见。”知道主子心火正盛,府内总管提心吊胆地在门外禀告。   “不见。”什么人也不想见,现下只想好好盘算该怎么在巴陵这块领地上起死回生。   “辛将军带了个人来。”不待凤翔再打回票,贺玄武立即代他出声。   “三叔……”不想把气出在他头上的凤翔,不满地皱着眉心。   贺玄武朝他摆摆手,“难得辛渡也会有友人,看看也是无妨。”听人说,近来辛渡与某人走得很近,而以他所知,辛渡从不是个爱交友的人,因此辛渡会特意带个人来,或许是有着用意吧。   坐在案内的凤翔,在辛渡一领人进来后,无视于辛渡的请安,直接问向他身后那个身着文官袍之人。   “你是谁?”   “卑职文翰林参见王爷。”在辛渡的示意下,被请来见主的文翰林拱着两手朝凤翔深深一揖。   凤翔只看向辛渡,“带他来这做什么?”   “卑职认为此人可解王爷困境。”倘若凤翔想在日后扳回一城,或是想回敬造成这一切的太子,那么凤翔的身边就绝不能少了这个人。   “是吗?”凤翔冷冷轻哼,将目光转向文翰林,“你有何能耐?”   “这就要看王爷有何难处。”站直身子的文翰林,不卑不亢地将双眼迎向凤翔。   与身旁的贺玄武相视一眼后,对此人有些感兴趣的凤翔转了转眼眸,随意将个眼下的难题扔给他。   “本王问你,本王的封地在巴陵,日后本王之势是否将大不如前?”   “巴陵这块地,就要看王爷怎么想了。”文翰林一开口,就直戳向凤翔话中所隐藏的重心,“以下官来看,巴陵与王爷在朝中之势无关,王爷之所以介意封地在巴陵,是因太原与巴陵相距甚远,两地因地遥难统而感烦忧,更为丹阳因太子之故失之交臂而心有不甘。”   遭他一语中的后,随即以截然不同的眼光看待他的凤翔,抿着唇不发一语,静待他把话说完。   “其实王爷也不必太过失望,太原虽远,却可就近监视长安。”文翰林笑了笑,“若王爷不想日后再发生封地求之不得,或是所治之地并非所愿这类的遗憾,王爷在朝中就必须得势。”   凤翔有些没好气,“此事不易。”太子在朝中势大如天,想要在太子底下抢人得势?他说得可真简单。   “以下官来看,未必。”文翰林却抱持着与他相反的看法,“下官倒认为,王爷若要在朝中操权掌势,轻而易举,只是王爷愿不愿做罢了。”   “怎么说?”希望被他燃起的凤翔,两手按在案上紧盯着他。   他笑扬着眉,“王爷忽略了一人。”   “何人?”   “皇后。”他人求之不得的势力,就近在凤翔身后,偏偏凤翔却从没回头看过。   凤翔愕然地抚着额,“母后?”   “皇后生性俭约,在宫中崇俭人人皆知,皇后早对铺张浪费的太子与信王有所微词,而齐王不偏不倚,皇后无话可说,但对于王爷,皇后则是关爱有加。”他徐徐引出一盏明灯,“王爷何不就利用这一点,好好对皇后下工夫?”   当下恍然大悟的,不只是凤翔,就连一直代凤翔在朝中走动,却始终敌不过太子势力的贺玄武,在经这席话后,宛如遭点醒的梦中人,怔看着替他们找着一条康庄大道的这名小文官。   “只要掌握了皇后,外戚这一部分,王爷即可手到擒来。”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的文翰林,扬起一掌问向他俩,“试问,历朝历代,还有何种力量能够胜过外戚之力?外戚颠政,又有多少史例?”   “说下去。”整颗心都被他牢牢捉住的凤翔,在他稍事停顿后迫不及待地催促。   “王爷要投皇后所好,就得拿出实例做给皇后看。”说完日后大计后,文翰林开始详述该如何走上这条路的方法。   “这个实例要如何做?”   “王爷何不就利用现成的巴陵?”在凤翔眼中一文不值的巴陵,在他眼中可是块珍地,“巴陵一带不若丹阳富利,即是如此,若要发展巴陵更需由俭处做起,只要王爷能以花费最小却让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即是现成的实例。在巴陵做出榜样后,再推展王爷其它治下,而后在外戚中拉拢一名亲信向皇后进言,以添皇后对王爷好感。”   脑筋动得快的凤翔,立即随着他的说法推敲,“让我猜猜,接下来你是否要告诉我,我也得找个人在母后面前详实地禀报太子与信王的挥霍无度?”   他微微颔首,“王爷英明。”   “利用母后,一口气打下太子与信王?”凤翔以指舍着下巴,“那齐王与晋王呢?”如此一来,他根本就不必自己动手,那些皇兄弟也会栽在势不如人这一点上。   “眼下齐王与晋王尚动不得,要对付他俩,待王爷已稳掌外戚之势,方才能成事。”自他语气中能感觉他很急于此事的文翰林,反而要他切勿操之过急。   由绝望谷底霎时又攀回原点的凤翔,两目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充满自信风采的文翰林,在身旁的贺玄武以肘撞撞他示意后,他深吸了口气。   “外戚这方面,不知文大人可愿在长安代本王使力?”只要在朝中有了文翰林这人,日后,他就不需再孤军奋战。   “但听王爷吩咐。”同样也是想借由他攀天的文翰林,相当乐于接受他的延揽。   “辛渡。”一扫低沉的凤翔,愉快地朝辛渡弹弹指,“女娲营损失一事,一笔勾销。”   “谢王爷。”不但将功折罪,还替凤翔找着建业人才的辛渡,总算是松了口气。   凤翔满意地看着文翰林,“他该谢的是他。”   回京以来,乐浪在这日终于深切体会到,武人在沙场上战胜立功的重要性,与一战成名天下知的风光。在他前往兵部的一路上,簇拥着向前向他道贺的军中旧友就不知有多少,更有许多自他被除去驸马身份后,即不曾再与他打过照面的王公大臣们,等候在路上想与他说上几句话。除开这些冲着他而来的人外,在场更多等着想与轩辕营拉拢关系的各派系将领,是另一人而来。   那人就是正走在他身旁,战功比他更高的杨国元麾将军余丹波,但貌美功高的余丹波,却无一人敢上前与他攀谈。   “乐浪。”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恶脸,沿途不断以冷眼打发众人的余丹波,突然停下了脚步。   “嗯?”   他眉峰微微抽动,“你会不会觉得身后有点冷?”   “是有点。”回头看了身后一眼,乐浪深有同感地默默鼻尖。   “你们俩到底有完没完?”再也忍不住的余丹波,转过身对那两个与他们形影不离的男人大吼,“都已经回朝了,你们可不可以别再草木皆兵的跟在我们后头?”比起眼前这些赶不完的大将小将、朝中各式大臣,后头这两个横竖都甩不掉的家伙更让他火大。   尾随他们而来的顾长空与燕子楼瞥他一眼,对他的吼声丝毫不为所动。   “大庭广众之下,辛渡与闵禄不敢对我们如何的。”不想让余丹波在这种地方教训自家人,出面救火的乐浪也加入余丹波这边劝起他们。   “难说。”顾长空看了看火冒三丈的余丹波一会后,不苟同地撇撇嘴角,“他伤了闵禄一只眼。”   “我可不信没完成任务的辛渡会死心。”对符青峰有过承诺的燕子楼,一刻也不敢对乐浪的安危大意。   气得牙痒痒的余丹波,忍不住抬起一指大声喝令。每日每日都是这样,走到哪就跟到哪,再这样下去他什么事都别办了。   “王爷有令,在王爷大婚前我们得留在常安,是不?”遭赶的顾长空,不慌不忙地抬出余丹波最尊敬的人物。   燕子楼还给他一搭一唱,“王爷还叫我们务必得留下来喝他喜酒呢?”   “忍着点吧。”乐浪拍怕浑身气抖的余丹波,干脆转移他的注意力,“哪,袁天印究竟叫你来这做啥?”兵部交代的事,派个人来办就成了,他何需大老远的亲自跑一趟?   他没好气地抹抹脸,“袁师傅叫我来看一个人。”   “看人?”觉得古怪的乐浪皱着眉,“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他就不必带着后头那两个出来丢脸了。   乐浪环首四顾人挤人的兵部,“那你要如何找他?”他是想在沙中捞金吗?   “袁师傅说我自会找到。”站在原地张望的余丹波,忙碌地将一张纸远处近处的面孔收至眼底。   在人群中找着找着,没找到什么特殊人物的余丹波,倒是在这里见着了自那日朝上一别,即未在长安内见过的两目女娲营的大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余丹波,不似身旁因符青峰之故对辛渡恨之入骨的乐浪,为了颜面能够沉住气不发作,反而还在闵禄他们走至他们面前时凉声地开口。   “哟,路可真窄。”   “丹波……”不想让他当众与这两人扛上的乐浪,忙不迭地边扯着他的衣袖边在他耳边低唤。   “闵将军,别来无恙。”偏偏余丹波就是不领情,还刻意将眼睐向闵禄,“你的眼伤好些了吗?”   脸色倏然变青的闵禄,在听见这等带刺的话后,紧紧拳握着两掌,要不是身旁的辛渡拦着,准会在这与余丹波拼个你死我活。   “你还不快去阻止他?”赶在余丹波挑起更多战端前,燕子楼忙推着跟在余丹波身边最久,灭火经验丰富的顾长空。   顾长空只差没跳脚,“你说得好听!他要结仇有谁栏得住?”他若要做,就一定会斗到底,就算天塌下来也挡他不住。   不想落人话柄的辛渡,低声在闵禄的耳旁说着。   “人多嘴杂,有帐,改日再算。”   闵禄当下用力撇过头,视而不见地大步走过余丹波的身旁。   “站住。”甚重军纪的余丹波却叫住他,“论军阶,本将军高你一等,见到长官不需行礼吗?”   忿忿回过头的闵禄,在微微摇首的辛渡暗示下,硬是弯下身来向他行礼。   “卑职见过将军。”   余丹波马上将两眼转移至辛渡身上,“你呢?”   “见过将军。”冷目以对的辛渡,可不愿自称卑职。   “采石那一仗,多谢你了。”笑意满面的余丹波,跨步走至辛渡的面前,低首在他耳边留给他一句话。   抿着嘴不答的辛渡,只是斜眼睨向他。   “走。”收下他挑战眼神的余丹波,转身先行带走乐浪他们,徒留闵禄与辛渡两人站在原地目瞪。   巴不得快离开此地的乐浪,一手拉着他,立即拐弯走进无人经过的院内,还没开口,余丹波就已先发制人。   “你们谁也甭劝我,我是故意的。”   身后的两人掩面长叹,“看得出来……”   乐浪不断摇首,“改日我定要同玄玉说说……”玄玉分明就知道余丹波是什么性子,为何玄玉非但没告诫过他要收敛一点,反而还任他四处兴风作浪?玄玉是认为他既结得了仇家就一定能解决仇家吗?还是玄玉根本就是刻意任余丹波去报仇?   为人相当小心眼,且余恨不消的余丹波,才不管他们如何作想,一径信誓旦旦地握拳说道。   “下回他们要敢再动王爷的人,我定会要他们拿人头来当代价!”他爱记仇的名声早传遍朝廷了,偏偏闵禄与辛渡就是不去打听打听,先是伤了顾长空再杀了符青峰,他们以为当年与他余家结过仇的康定宴,是在他家门前跪假的吗!   “我看咱们就别找人了,还是回去较妥当。”不愿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轩辕营与女娲营结下梁子的乐浪,按下他的手欲拉他走时,他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丹波?”   两眼直视着院外远处的余丹波,见着辛渡在人群中与某人碰头后,面色霎时变得凝肃。   “他是谁?”顺着他目光看去,乐浪不解地看着那名身着一身仕服挤在一群武将中的陌生男子。   “非敌即友。”认出来者何人后,余丹波大感不妙地看着正与辛渡交谈的那人。   乐浪并不看好,“依我看,日后只怕会是敌。”看他与辛渡的样子,失势熟识。   眉心紧竖成一道深纹的余丹波,在想了想后,一手按着乐浪的肩。   “请你代我转告王爷,我得回洛阳一趟。”   乐浪诧异地问:“现在?”   “对。”他边应着边回头对身后的顾长空背话,“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   顾长空苦着一张脸,“可是……”   “慢着。”乐浪在他急于走人前拉住他,“你不留下来参加玄玉大婚?”   不能等的他摇首,“我得先代王爷找个人。”既然辛渡都已替凤翔找上人了,他的动作可千万不能慢于辛渡。   “什么人?”从没看过他那么紧张的乐浪,也被弄得有些不安。   余丹波深吸口气,“对付敌人的人。”辛渡有他的张良计,他也自有他的过墙梯,只是……   只是他很不愿去求人。   为了玄玉,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得马上启程赶往洛阳,去见见那名多年未见的老同窗,并且让那名比他更没良心的旧友,狠狠敲他一笔竹杠。   对自己大婚一事不若旁人那般热衷的玄玉,在皇后娘娘亲自择定大婚日期后,几乎是在遭人自办公的书案上拖下,送入皇宫中准备时才想起自己大婚一事。   接下来一连串紧锣密鼓,每日每时都经人准确安排计算好的日子,忙碌的玄玉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事实上,一直都与袁天印有所联系的他,整颗心都悬在袁天印派人所带来的只字片语间,反倒对眼前自己的婚典不怎么在乎,至于那名袁天印亲自所为他择的王妃,在皇家婚典过后宗庙入谱之前,他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   她姓庄,名唤冬卿,乃前朝朝散大夫之女,这是他站在皇家宗庙亲眼所得知的名字,除此之外,他对这名齐王王妃,一无所知。   历经过大婚种种阵仗与朝中贺宴之后,终于带着新王妃回府的他,这夜在宝亲王冉西亭的安排下,在府中再次为登门祝贺的长安百官设下喜筵。   齐王灭南有功,宴上自是冠盖云集,不只长安城内的高官们皆到宴,城中获帖的仕商名流也无一缺席,将齐王府内外挤得水泄不通,不想让玄玉在洞房花烛夜就这么一直被绊在宴中的袁天印,在夜色已深但宾客还不肯离府时,找来冉西亭与顾长空设法让玄玉自宴中脱身,这才让连续忙了数日的玄玉,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在步向新房时,累得有些不分西东的玄玉边走边想,这类磨人的大婚阵仗只一回就够受的了,想当初他在攻南时,也从未如此疲惫过,但当他在来到新房,见着内室里还有个坐在榻上等着他去举称揭盖的新娘之时,他才想到他还有一关未过。   命退房中婢女与下人,玄玉绕过红烛高烧的桌案,走至身着一身喜服、戴凤冠、冠披红纱的新娘面前,站了一会后,直接以手揭起她覆面的红纱,但在那时,就着身后烛火的光影闪烁,他见着了在她衫袖外的手上,那只反射着烛光的玉镯。   不置信的眼眸停滞在镯上许久,他忙不迭地看向等待着他的冬卿,柔美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恍然中,他想起了素节那日倚在乐浪怀中,将玉镯赠给他时神秘的笑。   红纱自他的手中掉落至地,低首怔看的玄玉,深感颤动地坐至她的身旁,拉来她戴着玉镯的小手,黑眸无法自她的面容上离开,难以言喻的感激,盛满了他的心中。   虽然他不知道,袁天印究竟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只玉镯,而袁天印又是如何在众帖中寻到这名玉镯的主人,但在他握紧了冬卿交至他掌心的小手时,他知道,为了素节、为了袁天印,他绝不会轻易放开这双手,无论未来如何,也不管将会经历多少风雨,他绝不让乐浪的憾事在他身上重演一回。   遭他一瞬也不瞬,瞅着瞧的冬卿,微绯着脸,垂下双目,静看着他牢握住她的大掌。   “你叫冬卿,冬天生的?”未将她放开的玄玉,以另一手轻抬起她的脸庞。   “冬末。”   他看向皓腕,“这只玉镯……”   “这是传家玉。”冬卿淡淡解释,好奇地看向他也戴了个造型相似的玉镯的手腕,“这龙镯也是王爷的传家玉?”   “不是。”玄玉顿了顿,朝她微笑,“但我相信,它以后会是。”   因夜深而被冉西亭留宿在府中的乐浪,在府中的宾客皆散去后,一人坐在客房里举杯独酌。   一只绣袋搁在他的面前,袋里,所装的是素节与玉权之发,他取来酒壶,在袋前的两只酒杯里盛满了美酒后,再次朝它们举杯。   身后的门扇遭人轻敲了两下,乐浪回首看去,只见一手捧着符青峰的牌位,一手端了盘下酒菜的顾长空,与肩上扛了两坛老酒的燕子楼,一左一右地站在门边,就他俩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俩似乎并不打算任他在这种喜庆的日子里,一个人窝在房中与素节他们凄清渡过。   怔忡了好一会的乐浪,在他俩踏进门来后,感动地在桌上再多摆三只酒杯。   历经一个月的等待,与一个月相互在台面下角力、互作安排,建羽于齐王玄玉大婚后,于百官面前分封诸王领地,众人期待已久的结果一揭晓,立即在朝中掀起一番波澜。   凤翔万万想不到,渔翁得利的,竟是德龄与尔岱!力争到底的丹阳,任他千思万想,也想不到它最后竟是落在德龄手中,而他原先以为将会与他枪得你死我活的玄玉,非但不要丹阳,反而拱手相让给德龄。   没抢到丹阳那倒也罢了,岂料他原以为会针对着玄玉而去的太子,在玄玉开口先把丹阳给了德龄之后,立即助玄玉抢下九江,并与玄玉联手打压起他来,为免他凭借着女娲营在南土坐大,太子特意将他的领地给在九江以西益州以东,令他封地隔壁有着得到西南与西北的尔岱看着,而太原又与巴陵相距甚远……   该说是太子棋高一着吗?一径防着玄玉,却未对太子提防是他的失策,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太子根本就是想玩死他!   看着凤翔长大,对凤翔性子再清楚不过的贺玄武,待在房中看着下朝后的凤翔,在气至极点后,面无表情亦不言不语,换作是德龄或尔岱,只怕他们早动手拆屋,或是把怒气发泄在他人身上了。   他叹了口气,“事已成定局,下月诸王就得分赴封地,你再气也是没用。”   在领地一事上失足的凤翔,横瞥他一眼。   “王爷,辛将军求见。”知道主子心火正盛,府内总管提心吊胆地在门外禀告。   “不见。”什么人也不想见,现下只想好好盘算该怎么在巴陵这块领地上起死回生。   “辛将军带了个人来。”不待凤翔再打回票,贺玄武立即代他出声。   “三叔……”不想把气出在他头上的凤翔,不满地皱着眉心。   贺玄武朝他摆摆手,“难得辛渡也会有友人,看看也是无妨。”听人说,近来辛渡与某人走得很近,而以他所知,辛渡从不是个爱交友的人,因此辛渡会特意带个人来,或许是有着用意吧。   坐在案内的凤翔,在辛渡一领人进来后,无视于辛渡的请安,直接问向他身后那个身着文官袍之人。   “你是谁?”   “卑职文翰林参见王爷。”在辛渡的示意下,被请来见主的文翰林拱着两手朝凤翔深深一揖。   凤翔只看向辛渡,“带他来这做什么?”   “卑职认为此人可解王爷困境。”倘若凤翔想在日后扳回一城,或是想回敬造成这一切的太子,那么凤翔的身边就绝不能少了这个人。   “是吗?”凤翔冷冷轻哼,将目光转向文翰林,“你有何能耐?”   “这就要看王爷有何难处。”站直身子的文翰林,不卑不亢地将双眼迎向凤翔。   与身旁的贺玄武相视一眼后,对此人有些感兴趣的凤翔转了转眼眸,随意将个眼下的难题扔给他。   “本王问你,本王的封地在巴陵,日后本王之势是否将大不如前?”   “巴陵这块地,就要看王爷怎么想了。”文翰林一开口,就直戳向凤翔话中所隐藏的重心,“以下官来看,巴陵与王爷在朝中之势无关,王爷之所以介意封地在巴陵,是因太原与巴陵相距甚远,两地因地遥难统而感烦忧,更为丹阳因太子之故失之交臂而心有不甘。”   遭他一语中的后,随即以截然不同的眼光看待他的凤翔,抿着唇不发一语,静待他把话说完。   “其实王爷也不必太过失望,太原虽远,却可就近监视长安。”文翰林笑了笑,“若王爷不想日后再发生封地求之不得,或是所治之地并非所愿这类的遗憾,王爷在朝中就必须得势。”   凤翔有些没好气,“此事不易。”太子在朝中势大如天,想要在太子底下抢人得势?他说得可真简单。   “以下官来看,未必。”文翰林却抱持着与他相反的看法,“下官倒认为,王爷若要在朝中操权掌势,轻而易举,只是王爷愿不愿做罢了。”   “怎么说?”希望被他燃起的凤翔,两手按在案上紧盯着他。   他笑扬着眉,“王爷忽略了一人。”   “何人?”   “皇后。”他人求之不得的势力,就近在凤翔身后,偏偏凤翔却从没回头看过。   凤翔愕然地抚着额,“母后?”   “皇后生性俭约,在宫中崇俭人人皆知,皇后早对铺张浪费的太子与信王有所微词,而齐王不偏不倚,皇后无话可说,但对于王爷,皇后则是关爱有加。”他徐徐引出一盏明灯,“王爷何不就利用这一点,好好对皇后下工夫?”   当下恍然大悟的,不只是凤翔,就连一直代凤翔在朝中走动,却始终敌不过太子势力的贺玄武,在经这席话后,宛如遭点醒的梦中人,怔看着替他们找着一条康庄大道的这名小文官。   “只要掌握了皇后,外戚这一部分,王爷即可手到擒来。”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的文翰林,扬起一掌问向他俩,“试问,历朝历代,还有何种力量能够胜过外戚之力?外戚颠政,又有多少史例?”   “说下去。”整颗心都被他牢牢捉住的凤翔,在他稍事停顿后迫不及待地催促。   “王爷要投皇后所好,就得拿出实例做给皇后看。”说完日后大计后,文翰林开始详述该如何走上这条路的方法。   “这个实例要如何做?”   “王爷何不就利用现成的巴陵?”在凤翔眼中一文不值的巴陵,在他眼中可是块珍地,“巴陵一带不若丹阳富利,即是如此,若要发展巴陵更需由俭处做起,只要王爷能以花费最小却让治下百姓生活富足,即是现成的实例。在巴陵做出榜样后,再推展王爷其它治下,而后在外戚中拉拢一名亲信向皇后进言,以添皇后对王爷好感。”   脑筋动得快的凤翔,立即随着他的说法推敲,“让我猜猜,接下来你是否要告诉我,我也得找个人在母后面前详实地禀报太子与信王的挥霍无度?”   他微微颔首,“王爷英明。”   “利用母后,一口气打下太子与信王?”凤翔以指舍着下巴,“那齐王与晋王呢?”如此一来,他根本就不必自己动手,那些皇兄弟也会栽在势不如人这一点上。   “眼下齐王与晋王尚动不得,要对付他俩,待王爷已稳掌外戚之势,方才能成事。”自他语气中能感觉他很急于此事的文翰林,反而要他切勿操之过急。   由绝望谷底霎时又攀回原点的凤翔,两目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充满自信风采的文翰林,在身旁的贺玄武以肘撞撞他示意后,他深吸了口气。   “外戚这方面,不知文大人可愿在长安代本王使力?”只要在朝中有了文翰林这人,日后,他就不需再孤军奋战。   “但听王爷吩咐。”同样也是想借由他攀天的文翰林,相当乐于接受他的延揽。   “辛渡。”一扫低沉的凤翔,愉快地朝辛渡弹弹指,“女娲营损失一事,一笔勾销。”   “谢王爷。”不但将功折罪,还替凤翔找着建业人才的辛渡,总算是松了口气。   凤翔满意地看着文翰林,“他该谢的是他。” 第二十一章   急忙赶回洛阳的余丹波,在天方初晓时分抵达洛阳,撇下洛阳城里所有都等着见他之人,他先至太守府走了一趟,但当空手入府的他再次步出太守府时,在他手中多了一张银票,而他身后,也站了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太守康定宴,不顾府内外有多少人在猜测他俩究竟是在府内密商了些什么,在太守康定宴命人替他换好快马后,他随即向康定宴点头致谢,攀上马背赶往城外。   看在玄玉的份上,以及为了自己日后在朝中的前途着想,不得不把银子掏出来的康定宴,叹了口气,心事沉重地踱回府门内,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们摸不清状况。   快马出城后,余丹波花了约半日的时间,在向晚时来到了河南府治下的小县清节县,在一座管家分配的官宅门口处下了马,将过累的马儿交给门外的下人之后,他仰首看向书在宅门旁的宅主之性。   这座小官宅的主人,姓尹,名唤汗青。   若在洛阳提起尹汗青这人,恐怕无人识得这名无名小辈,但在清节县一带提起这个任职于县官手底的尉官,可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起他这个身为小县官员的同窗,在县中的职位虽不高,但好歹也是个进士及第后的起家之官,若想往上爬,只要有人提携荐举,己经迁转就可能入朝做个大官,可尹汗青在仕途上打滚了多年,却依然只是个小县官员,除了从武的他外,其他同窗现今大多都已在在洛阳为官,就只剩尹汗青仍在乡野小地里继续打转。   在经通报后,踏入宅内的余丹波,边走边回想当年尹汗青被师傅踢出师门的原因。   倘若没记错的话,尹汗青之所以会被逐出门下,是因师傅说,他为人不正。   不正,即是歪。深以他为傲的师傅,非但将他这名拜在门下的弟子逐出师门,更在他登科及第后,宣布与他断绝往来。余丹波承认,这个旧同窗,心思的确是较常人偏斜了些,也无半点文人该有的骨气和节操,但也还不致于走入歧途,他只是……贪财了点。   简言之,他的腰,可以因五斗米,说折就折。   站在小厅内等人的余丹波,举目在屋内四望,他的这个旧同窗虽是文官,可家中却连一本书都没有,反而在大厅正处高挂了一具巨大的……铁算盘。   “余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由下人请来的尹汗青,未踏入大厅,口中所说的恭迎官话就让余丹波皱起了眉头。   “这套免了,咱们又不是头一日认识。”以往他们俩还同窗同寝过一段日子呢,扮官僚装生份不会太假了点吗?   “怎么,找我有事?”原本还恭谦有礼的尹汗青,态度也说变就变,当下笑脸一收,挺直了背脊懒洋洋地问。   余丹波朝他翻了个白眼,“没事我会愿意来这吗?”   “说得也是。”深有自知之明的他点点头,对余丹波朝一旁扬手,“坐。”   “我若对你拐弯抹角,也只是浪费你我的工夫,因此我就直说了。”知道谎言很快就会被他拆穿的余丹波,聪明地选择了坦诚,“我问你,你对齐王有何看法?”   尹汗青在听了后,朗眉一挑,两眼一眯。   “这不是你想问的问题吧?”想问又没诚意?   “好吧。”余丹波只好再说白一点,“告诉我,在圣上赐封领地后,齐王未来在朝中将会如何?”   “即便齐王战功再高、封地再多,只要齐王在朝中势弱无人撑腰,此等繁景亦不过数载。”一鼓作气说完后,尹汗青立即起身朝下人指示,“高福,送客。”   “慢着!”因他一席话而紧张不已的余丹波连忙抬起一掌,“把话说完!”   他状似不耐地掏着耳,再徐徐道出另一段令余丹波吓白一张脸的见解,“不出三年,太子将收回太原、洛阳及扬州三地并撤掉三名总管,在此之前,齐王若无打算好退据之地,三年后必定失势。”   余丹波赶在他又要送客之前再问:“若你是齐王的谋臣,你会建议齐王怎么做?”   尹汗青顿了顿,一手杵着下巴,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了好一会后,转身走回竖起双耳准备聆听的他面前。   “其一,齐王得在洛阳易主之后尽全力保住太守康定宴。无论是治地治军,都得有银子,有了康定宴,齐王方可保财势不坠,康定宴有了齐王,才可保老命一条,洛阳太守与漕运总督之职,也才不会被太子之人所取代。”他状似不经意地交代,“对了,去告诉齐王,他若想开凿南北运河,那可免了,现下若凿了这条河道,不过是便宜了太子罢了。”   从没对他人说过玄玉与袁天印正计划要开凿南北运河之事,也不曾透露过玄玉与康定宴关系的余丹波,两眼紧盯着这个分明本事就挺大,可偏要躲在乡下地方的同窗。   “其二呢?”将他字字句句都深记在脑海里的余丹波,不敢有片句遗漏。   “其二,九江需在三年内取代洛阳。”尹汗青朝他抬起一指,“一旦太子收回洛阳后,整座河南府民心向于齐王这是齐王最有利的一点,届时齐王必须得将洛阳以外的河南府治下所有郡县,与南土九江及九江以南一带连接成一整窜腹地,并让九江成为这两地的中心。”   深感困难的余丹波听了后不断摇首,“但河南府听令洛阳。”   “那是名份上。”尹汗青笑笑地弯下身子,在他面前问得很刻意,“齐王得河南府民心,前后花了多少的时间与精力才将人心一揽?你认为太子……也有那份心思吗?”   “其三?”   “至于其三嘛……”他啧啧有声地长叹,要说不说的模样,活像是笃定玄玉做不来似的。   暗怒在心中的余丹波冷声警告,“我没耐心,有话就直说。”   “齐王需拜宰相阎翟光为师。”   余丹波当下脱口而出,“不可能!”素节之死,全因阎翟光,要玄玉放下这个心结去投在阎翟光门下?别说玄玉了,就连他也办不到。   尹汗青无所谓地摊着两掌,“若无阎翟光,齐王在朝中将永远无法与太子抗衡。”   太子能在京中只手遮天,凭的是神农?诸王立下赫赫战功,太子却能安坐东宫无惧,凭的又是什么?再说到兵武,太子手下之兵,并不若齐王与宣王之多,可朝中二品上下的大将军,皆在太子手中,太子又有何忧?   在朝中,太子身后有着宰相禄德功这位丈人,又与宰相阎翟光交好,朝中官居三品以上者,也大多都是太子之人,在这些年下来诸王各地创功立业,凭的并不只是诸王的本事,若不是太子刻意睁只眼闭只眼,让诸王培植势力以助杨国灭南,今日诸王岂会有这等地位?就以太子打压宣王一例来看,只要太子对诸王起了杀机,诸王能从太子手下翻身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玄玉的确没有太子那般的权势,更无有力的靠山,袁天印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名王傅,虽说在灭南之后玄玉在朝中声势大涨,想攀玄玉这高枝之人多不胜数,可真正会站在玄玉身后者,又有几人?为臣者大多是墙边草,哪有好处就往哪倒,一旦玄玉有难,只怕到时留在玄玉身后者,屈指可数。   “齐王若有何本钱可拢络阎翟光,那就及早下注吧,若让宣王将阎翟光这座足以左右圣上的靠山抢走,到时……”见余丹波面色益发凝重,他开怀地抚掌而笑,“呵呵,想必到时朝中形势定会变得更加有趣。”   余丹波咬咬牙,“性格还是这么差……”   尹汗青得意地扬着嘴角,“这个性格差的人,不巧就是你的旧同窗,不巧,正是让你必须拉下脸面来求之人。”他又不是非得去帮那个齐王不可,反正闲云野鹤的日子他也过得不赖。   勉强自己沉住气的余丹波,深思了许久后,他摸了摸放在他袖中的银票,断下决心地把话吐出口。   “我该怎么做,才能代齐王请你为他效力?”一直盯着这个老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挂在口边的同窗旧友,余丹波不断在心中祈祷这回他可不要又漫天要价。   说时迟那时快,自袖中亮出一具铁算盘的尹汗青,左掌托住算盘,右手两指飞快地将算子拨个不停,过了一会,他将手中的算盘转过,递至余丹波的面前让他过目。   “白银三万两,看在你是同窗的份上。”   看着算盘上的数目,只差没瞪凸眼的余丹波,脑中有一阵昏眩。   想当年玄玉延揽他,也不过只用了一只白虎玉佩,而这家伙……却狮子大开口,一开价就是三万两花花白银?   “你可出得起这个价?”尹汗青将算盘一摇,存疑地将算盘收回怀中睨着他。   余丹波硬着头皮再问:“你有法子替齐王拉拢阎翟光?!”   “当然。”尹汗青边说边又拨起算子,“只是阎翟光这部分,得另行再加一万两。”   “你有把握能成为阎翟光眼前的红人?”价格愈开愈高,余丹波的喘息声也愈来愈粗重。   “不如让我这么说吧。”脸上写满自信的尹汗青晾着笑,“倘若齐王将三万两赠给阎翟光,只怕是肉包子打狗外,恐还沾不到阎翟光半点好处,可那三万两若是摆在我这,那么齐王什么都不必做,阎翟光也会主动找上齐王示好。”   “慢。”虽然他说的远景很美好,但余丹波心中还是有疑,“倘若太子或宣王能出得起更高的价呢?日后,你是否会背叛齐王?”   “你也知道我这人的优点,就是收一份钱,办一件事,在买卖未成之前,绝不接手第二单买卖。”摆出一副正经模样的尹汗青,严肃地澄清他的人格,“我是很讲道德的。”   “你可知齐王的这件买卖,你得办到何时?”深怕他拢络了阎翟光后就撒手不干,余丹波不放心地继续追问。   尹汗青反而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   “得办到齐王登上大宝为止不是吗?”怪了,今儿个他们从头到尾在谈的,不就是该如何让齐王打下众皇子的大计?   不再挣扎的余丹波马上敲定买卖以免他变卦,“你可以准备动身前往长安了。”   “喔?”真难得他会这么干脆。   “这价,我出。”看样子,他得再找一回康定宴以补足差额了。   尹汗青立即朝他伸出一掌。   “总有天,你会淹死在银堆里。”看着那只搁在眼前讨钱的掌心,余丹波忍不住在嘴边嘀咕。   尹汗青愉快地朝他勾勾手指,“我会死得心甘情愿。”   在南国前尧光皇弟沦为杨国质臣,南国太子玉权亦已赐死之后,找着南国皇室最后一丝血脉并拥戴新任南主的盛长渊,选择在巴陵起兵复国。   这事即使玄玉早有准备,可却也没想到盛长渊竟会那么快就起兵。自圣上赐封领地后,冠军大将军霍天行已在太子令下调回长安,赵奔亦随德龄调至丹阳,在他将乐浪派至九江城接管,而凤翔亦派出闵禄前往巴陵,看准了军防搬迁的这个时机,盛长渊随即捉住调度驻军的这个机会下手,煽动南国遗民先攻下驻军未及其它二城庞大的巴陵,在取回了巴陵之后,以新南主之名召来更多复国之士,打算整军完成后,举兵前往九江。   在获圣上颁下动兵铜鱼后,紧急调兵应战的玄玉,抛下新婚妻子动身赶赴轩辕营,可当他到了轩辕营后他才知,轩辕营主将余丹波,并未在营中。   派出了能找的人全去找,可在这紧要的节骨眼上头,玄玉就是找不到当初打下盛长渊的余丹波。   “人呢?”心急如焚的玄玉,在被派去找人的蒙汜回营来见他时忙不迭地问。   蒙汜低垂着头,“回王爷,找不到……”   “还找不到?”耐性简直快磨光的玄玉,语气低沉地问,“他究竟上哪去了?”   “这……”   “派令下去,命燕子楼即刻赶往九江。”不能再等,亦不能让乐浪无后援的玄玉不得不放弃余丹波。   “王爷不等余将军?”和留在轩辕营的士兵一样,也在等余丹波的蒙汜,意外地看着换将的他。   玄玉不客气的回瞪他一眼,“轩辕营若无余将军是否就无法出兵?”   “回王爷,不是。”   “那就快去!”玄玉马上赶他出帐。   “遵命!”   在赶跑了蒙汜之后,为战事和乐浪安危挂心不已的玄玉,才想出门去找袁天印商量此事,未料听到消息的袁天印,早就站在帐门边把方才的那一幕全都瞧进眼里。   袁天印叹息地抚着额,“王爷,你该相信乐浪的。”   起兵的盛长渊,所领之军不过是南国余孽集结而成,乐浪手下兵员皆训练有素且历经灭南之战,与之相比,乐浪的胜面比盛长渊大多了,再加上巴陵已陷,凤翔不可能不派人去找盛长渊讨回治地来,因此在乐浪对上盛长渊前,凤翔之人会先替乐浪代劳。   “就算相信,让他多点人手总是好的,更何况对手可是盛长渊。”丝毫不敢轻忽大意的玄玉,眼眉间还是悬着忧心,“九江方入我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将对父皇很难交代。”   “余丹波现下人在洛阳。”举步踱进屋内的袁天印先向他坦诚,“一时之间,他恐怕没法赶至九江。”   玄玉不满地瞪着眼,“洛阳?”   “是我要他去的。”赶在玄玉把火气降到余丹波的顶上前,身为主使者的袁天印随即招认。   “师傅要他办何事?”能够让余丹波撇下盛长渊不管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请人。”袁天印简单地应着。   玄玉愕了愕,“什么人?”是因他要赴任九江,所以袁天印去替他找治地人才吗?但说到治地这点,目前他又并不是很缺这方面的人才。   “日后替王爷在长安、在朝中走动之人。”袁天印这回就是刻意针对他的弱点才要余丹波去找人,“王爷办不到、不愿办的事,他将会替王爷办到。”   是袁天印太瞧不起他,还是他在袁天印眼中就这么无能?玄玉微眯着眼,总觉得袁天印的话着实有些刺耳。   “我有办不到的事?”他很有心要挑战。   “有。”袁天印举出他无法反驳的一例,“例如讨好阎翟光。”   提及阎翟光三字,玄玉表情当下不自觉地变得森峻,而老早就想与他谈论这个话题的袁天印,即使知道他不爱听,但为了他日后着想,亦不得不把话摊在台面上说开来。   他揉揉眉心,“王爷可知,太子手下兵寡,却何以在国中屹立不摇?”   “太子有权。”玄玉顿了一会,不情愿地别过头。   “权从何来?”打蛇随棍上的袁天印却不肯放过他。而弃前途不顾,玄玉在反复吸吐气息许久后,逼自己得正面看待这个问题。   “太子拢络臣心。”上位者只要能够操纵臣下,只要能借他人之手将大权紧握,那么即使太子什么也不做,太子也能够拥有稳固不摇的地位。   “所以说,只有民心是不够的,若在朝中无权无势,王爷也只是只纸糊的老虎。”袁天印在点头称是之余,朝他伸出一指,“因此袁某要余丹波替王爷找来一名八面玲珑,能够代王爷屈膝、亦能代王爷去做些王爷不愿做的事之人。”   此事若让玄玉亲自去做,一来得冒着玄玉怀有仇视之心而坏了大事的风险,二来,玄玉今后将远离长安,可无法在治地之时分身回来长安,因此他才要有识人之明的余丹波,去挑一个既能够代玄玉留在长安办事,又能够与凤翔找来之人匹敌者。在离开长安前,余丹波若没把这事办妥,怕的就是先玄玉一步的凤翔将会成为日后大患。   玄玉哑着声问:“非阎翟光不可吗?!”   “难道王爷有在圣上面前更有力的人选?”阎翟光在圣上面前一言,胜过朝中百官数言,就连太子亦不敢得罪阎翟光,倘若不趁早向阎翟光靠拢,难道要把他让给凤翔吗?   即使知道他说的是铁铮铮的事实,在玄玉心中累积了数年的私仇,却让玄玉不能说撇下就能立即释怀。   “王爷,该放则放。”袁天印语重心长地说着,“你的心结一日不解,你在朝中将一日无成。”就为了素节之仇,而弃阎翟光?这等私仇所要付的代价太庞大了,他可不能任玄玉在这上头固执。   他撇过脸庞,“就照师傅的意思办吧。”   袁天印朝他摇首,“只有袁某这边下工夫是不够的,王爷若无心,这事任谁也使不上力。”找来之人能力再高、口才再好,若无玄玉支持不也是无用?!   “日后,我会亲自拜访阎翟光。”玄玉只好迫自己吐出,“至于拉拢阎翟光得花多少代价,师傅不必顾忌。”   “谢王爷。”看得出他在勉强自己的袁天印,并不急着要他在短期内就能够放下对阎翟光的成见。   他只担心一人,“我该如何对乐浪解释?!”乐浪恨阎翟光入骨,若乐浪知道这事,就怕乐浪会与他翻脸并且出走。   “王爷放心,乐浪那边就交给袁某。”他相信余丹波早就想好法子要去说服乐浪了。   先有大婚封地,再有盛长渊复国和阎翟光,一夕之间发生了太多事在身上后,玄玉不禁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绝情之后,师傅还有无课题要交给我?”有什么难题,就一次全都说完让他做足准备,也好过像阎翟光这事那般令他措手不及。   袁天印爱笑不笑地瞧着他头疼的模样,“目前是有一个。”   “师傅请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袁天印朝他眨眨眼,“对王妃多下点工夫。”   “冬卿?”不在预料内的答案,让玄玉怔愣在原地。   袁天印还是很现实的,“王妃在朝中的远亲近戚,一些是朝中清流,一些是清浊两边游走之流,若能将这两股势力结成一派为王爷所用,只要有了阎翟光的帮助,很快即可在朝中占据一方为王爷巩固地位。”   “这就是师傅代我择妃的原因?”他马上联想到这点。   “一半是。”袁天印语带玄机地再述,“另一半,是出在天命上。”   “天命?”玄玉完全想不出择妃与天命这两者有何关联。   “为师怎能让他人代王爷随意择妻呢?”袁天印开怀地笑了,“为师替你选的,当然是六宫之主。”   六宫?   玄玉总算明白他在话里拐弯暗示些什么,可又很难相信耳边所听见的,但袁天印此时笃定的笑意,却停留在他的眼中不肯散去。   “她命中注定,将是一国之后。”   急忙赶回洛阳的余丹波,在天方初晓时分抵达洛阳,撇下洛阳城里所有都等着见他之人,他先至太守府走了一趟,但当空手入府的他再次步出太守府时,在他手中多了一张银票,而他身后,也站了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太守康定宴,不顾府内外有多少人在猜测他俩究竟是在府内密商了些什么,在太守康定宴命人替他换好快马后,他随即向康定宴点头致谢,攀上马背赶往城外。   看在玄玉的份上,以及为了自己日后在朝中的前途着想,不得不把银子掏出来的康定宴,叹了口气,心事沉重地踱回府门内,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们摸不清状况。   快马出城后,余丹波花了约半日的时间,在向晚时来到了河南府治下的小县清节县,在一座管家分配的官宅门口处下了马,将过累的马儿交给门外的下人之后,他仰首看向书在宅门旁的宅主之性。   这座小官宅的主人,姓尹,名唤汗青。   若在洛阳提起尹汗青这人,恐怕无人识得这名无名小辈,但在清节县一带提起这个任职于县官手底的尉官,可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起他这个身为小县官员的同窗,在县中的职位虽不高,但好歹也是个进士及第后的起家之官,若想往上爬,只要有人提携荐举,己经迁转就可能入朝做个大官,可尹汗青在仕途上打滚了多年,却依然只是个小县官员,除了从武的他外,其他同窗现今大多都已在在洛阳为官,就只剩尹汗青仍在乡野小地里继续打转。   在经通报后,踏入宅内的余丹波,边走边回想当年尹汗青被师傅踢出师门的原因。   倘若没记错的话,尹汗青之所以会被逐出门下,是因师傅说,他为人不正。   不正,即是歪。深以他为傲的师傅,非但将他这名拜在门下的弟子逐出师门,更在他登科及第后,宣布与他断绝往来。余丹波承认,这个旧同窗,心思的确是较常人偏斜了些,也无半点文人该有的骨气和节操,但也还不致于走入歧途,他只是……贪财了点。   简言之,他的腰,可以因五斗米,说折就折。   站在小厅内等人的余丹波,举目在屋内四望,他的这个旧同窗虽是文官,可家中却连一本书都没有,反而在大厅正处高挂了一具巨大的……铁算盘。   “余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由下人请来的尹汗青,未踏入大厅,口中所说的恭迎官话就让余丹波皱起了眉头。   “这套免了,咱们又不是头一日认识。”以往他们俩还同窗同寝过一段日子呢,扮官僚装生份不会太假了点吗?   “怎么,找我有事?”原本还恭谦有礼的尹汗青,态度也说变就变,当下笑脸一收,挺直了背脊懒洋洋地问。   余丹波朝他翻了个白眼,“没事我会愿意来这吗?”   “说得也是。”深有自知之明的他点点头,对余丹波朝一旁扬手,“坐。”   “我若对你拐弯抹角,也只是浪费你我的工夫,因此我就直说了。”知道谎言很快就会被他拆穿的余丹波,聪明地选择了坦诚,“我问你,你对齐王有何看法?”   尹汗青在听了后,朗眉一挑,两眼一眯。   “这不是你想问的问题吧?”想问又没诚意?   “好吧。”余丹波只好再说白一点,“告诉我,在圣上赐封领地后,齐王未来在朝中将会如何?”   “即便齐王战功再高、封地再多,只要齐王在朝中势弱无人撑腰,此等繁景亦不过数载。”一鼓作气说完后,尹汗青立即起身朝下人指示,“高福,送客。”   “慢着!”因他一席话而紧张不已的余丹波连忙抬起一掌,“把话说完!”   他状似不耐地掏着耳,再徐徐道出另一段令余丹波吓白一张脸的见解,“不出三年,太子将收回太原、洛阳及扬州三地并撤掉三名总管,在此之前,齐王若无打算好退据之地,三年后必定失势。”   余丹波赶在他又要送客之前再问:“若你是齐王的谋臣,你会建议齐王怎么做?”   尹汗青顿了顿,一手杵着下巴,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了好一会后,转身走回竖起双耳准备聆听的他面前。   “其一,齐王得在洛阳易主之后尽全力保住太守康定宴。无论是治地治军,都得有银子,有了康定宴,齐王方可保财势不坠,康定宴有了齐王,才可保老命一条,洛阳太守与漕运总督之职,也才不会被太子之人所取代。”他状似不经意地交代,“对了,去告诉齐王,他若想开凿南北运河,那可免了,现下若凿了这条河道,不过是便宜了太子罢了。”   从没对他人说过玄玉与袁天印正计划要开凿南北运河之事,也不曾透露过玄玉与康定宴关系的余丹波,两眼紧盯着这个分明本事就挺大,可偏要躲在乡下地方的同窗。   “其二呢?”将他字字句句都深记在脑海里的余丹波,不敢有片句遗漏。   “其二,九江需在三年内取代洛阳。”尹汗青朝他抬起一指,“一旦太子收回洛阳后,整座河南府民心向于齐王这是齐王最有利的一点,届时齐王必须得将洛阳以外的河南府治下所有郡县,与南土九江及九江以南一带连接成一整窜腹地,并让九江成为这两地的中心。”   深感困难的余丹波听了后不断摇首,“但河南府听令洛阳。”   “那是名份上。”尹汗青笑笑地弯下身子,在他面前问得很刻意,“齐王得河南府民心,前后花了多少的时间与精力才将人心一揽?你认为太子……也有那份心思吗?”   “其三?”   “至于其三嘛……”他啧啧有声地长叹,要说不说的模样,活像是笃定玄玉做不来似的。   暗怒在心中的余丹波冷声警告,“我没耐心,有话就直说。”   “齐王需拜宰相阎翟光为师。”   余丹波当下脱口而出,“不可能!”素节之死,全因阎翟光,要玄玉放下这个心结去投在阎翟光门下?别说玄玉了,就连他也办不到。   尹汗青无所谓地摊着两掌,“若无阎翟光,齐王在朝中将永远无法与太子抗衡。”   太子能在京中只手遮天,凭的是神农?诸王立下赫赫战功,太子却能安坐东宫无惧,凭的又是什么?再说到兵武,太子手下之兵,并不若齐王与宣王之多,可朝中二品上下的大将军,皆在太子手中,太子又有何忧?   在朝中,太子身后有着宰相禄德功这位丈人,又与宰相阎翟光交好,朝中官居三品以上者,也大多都是太子之人,在这些年下来诸王各地创功立业,凭的并不只是诸王的本事,若不是太子刻意睁只眼闭只眼,让诸王培植势力以助杨国灭南,今日诸王岂会有这等地位?就以太子打压宣王一例来看,只要太子对诸王起了杀机,诸王能从太子手下翻身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玄玉的确没有太子那般的权势,更无有力的靠山,袁天印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名王傅,虽说在灭南之后玄玉在朝中声势大涨,想攀玄玉这高枝之人多不胜数,可真正会站在玄玉身后者,又有几人?为臣者大多是墙边草,哪有好处就往哪倒,一旦玄玉有难,只怕到时留在玄玉身后者,屈指可数。   “齐王若有何本钱可拢络阎翟光,那就及早下注吧,若让宣王将阎翟光这座足以左右圣上的靠山抢走,到时……”见余丹波面色益发凝重,他开怀地抚掌而笑,“呵呵,想必到时朝中形势定会变得更加有趣。”   余丹波咬咬牙,“性格还是这么差……”   尹汗青得意地扬着嘴角,“这个性格差的人,不巧就是你的旧同窗,不巧,正是让你必须拉下脸面来求之人。”他又不是非得去帮那个齐王不可,反正闲云野鹤的日子他也过得不赖。   勉强自己沉住气的余丹波,深思了许久后,他摸了摸放在他袖中的银票,断下决心地把话吐出口。   “我该怎么做,才能代齐王请你为他效力?”一直盯着这个老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挂在口边的同窗旧友,余丹波不断在心中祈祷这回他可不要又漫天要价。   说时迟那时快,自袖中亮出一具铁算盘的尹汗青,左掌托住算盘,右手两指飞快地将算子拨个不停,过了一会,他将手中的算盘转过,递至余丹波的面前让他过目。   “白银三万两,看在你是同窗的份上。”   看着算盘上的数目,只差没瞪凸眼的余丹波,脑中有一阵昏眩。   想当年玄玉延揽他,也不过只用了一只白虎玉佩,而这家伙……却狮子大开口,一开价就是三万两花花白银?   “你可出得起这个价?”尹汗青将算盘一摇,存疑地将算盘收回怀中睨着他。   余丹波硬着头皮再问:“你有法子替齐王拉拢阎翟光?!”   “当然。”尹汗青边说边又拨起算子,“只是阎翟光这部分,得另行再加一万两。”   “你有把握能成为阎翟光眼前的红人?”价格愈开愈高,余丹波的喘息声也愈来愈粗重。   “不如让我这么说吧。”脸上写满自信的尹汗青晾着笑,“倘若齐王将三万两赠给阎翟光,只怕是肉包子打狗外,恐还沾不到阎翟光半点好处,可那三万两若是摆在我这,那么齐王什么都不必做,阎翟光也会主动找上齐王示好。”   “慢。”虽然他说的远景很美好,但余丹波心中还是有疑,“倘若太子或宣王能出得起更高的价呢?日后,你是否会背叛齐王?”   “你也知道我这人的优点,就是收一份钱,办一件事,在买卖未成之前,绝不接手第二单买卖。”摆出一副正经模样的尹汗青,严肃地澄清他的人格,“我是很讲道德的。”   “你可知齐王的这件买卖,你得办到何时?”深怕他拢络了阎翟光后就撒手不干,余丹波不放心地继续追问。   尹汗青反而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   “得办到齐王登上大宝为止不是吗?”怪了,今儿个他们从头到尾在谈的,不就是该如何让齐王打下众皇子的大计?   不再挣扎的余丹波马上敲定买卖以免他变卦,“你可以准备动身前往长安了。”   “喔?”真难得他会这么干脆。   “这价,我出。”看样子,他得再找一回康定宴以补足差额了。   尹汗青立即朝他伸出一掌。   “总有天,你会淹死在银堆里。”看着那只搁在眼前讨钱的掌心,余丹波忍不住在嘴边嘀咕。   尹汗青愉快地朝他勾勾手指,“我会死得心甘情愿。”   在南国前尧光皇弟沦为杨国质臣,南国太子玉权亦已赐死之后,找着南国皇室最后一丝血脉并拥戴新任南主的盛长渊,选择在巴陵起兵复国。   这事即使玄玉早有准备,可却也没想到盛长渊竟会那么快就起兵。自圣上赐封领地后,冠军大将军霍天行已在太子令下调回长安,赵奔亦随德龄调至丹阳,在他将乐浪派至九江城接管,而凤翔亦派出闵禄前往巴陵,看准了军防搬迁的这个时机,盛长渊随即捉住调度驻军的这个机会下手,煽动南国遗民先攻下驻军未及其它二城庞大的巴陵,在取回了巴陵之后,以新南主之名召来更多复国之士,打算整军完成后,举兵前往九江。   在获圣上颁下动兵铜鱼后,紧急调兵应战的玄玉,抛下新婚妻子动身赶赴轩辕营,可当他到了轩辕营后他才知,轩辕营主将余丹波,并未在营中。   派出了能找的人全去找,可在这紧要的节骨眼上头,玄玉就是找不到当初打下盛长渊的余丹波。   “人呢?”心急如焚的玄玉,在被派去找人的蒙汜回营来见他时忙不迭地问。   蒙汜低垂着头,“回王爷,找不到……”   “还找不到?”耐性简直快磨光的玄玉,语气低沉地问,“他究竟上哪去了?”   “这……”   “派令下去,命燕子楼即刻赶往九江。”不能再等,亦不能让乐浪无后援的玄玉不得不放弃余丹波。   “王爷不等余将军?”和留在轩辕营的士兵一样,也在等余丹波的蒙汜,意外地看着换将的他。   玄玉不客气的回瞪他一眼,“轩辕营若无余将军是否就无法出兵?”   “回王爷,不是。”   “那就快去!”玄玉马上赶他出帐。   “遵命!”   在赶跑了蒙汜之后,为战事和乐浪安危挂心不已的玄玉,才想出门去找袁天印商量此事,未料听到消息的袁天印,早就站在帐门边把方才的那一幕全都瞧进眼里。   袁天印叹息地抚着额,“王爷,你该相信乐浪的。”   起兵的盛长渊,所领之军不过是南国余孽集结而成,乐浪手下兵员皆训练有素且历经灭南之战,与之相比,乐浪的胜面比盛长渊大多了,再加上巴陵已陷,凤翔不可能不派人去找盛长渊讨回治地来,因此在乐浪对上盛长渊前,凤翔之人会先替乐浪代劳。   “就算相信,让他多点人手总是好的,更何况对手可是盛长渊。”丝毫不敢轻忽大意的玄玉,眼眉间还是悬着忧心,“九江方入我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将对父皇很难交代。”   “余丹波现下人在洛阳。”举步踱进屋内的袁天印先向他坦诚,“一时之间,他恐怕没法赶至九江。”   玄玉不满地瞪着眼,“洛阳?”   “是我要他去的。”赶在玄玉把火气降到余丹波的顶上前,身为主使者的袁天印随即招认。   “师傅要他办何事?”能够让余丹波撇下盛长渊不管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请人。”袁天印简单地应着。   玄玉愕了愕,“什么人?”是因他要赴任九江,所以袁天印去替他找治地人才吗?但说到治地这点,目前他又并不是很缺这方面的人才。   “日后替王爷在长安、在朝中走动之人。”袁天印这回就是刻意针对他的弱点才要余丹波去找人,“王爷办不到、不愿办的事,他将会替王爷办到。”   是袁天印太瞧不起他,还是他在袁天印眼中就这么无能?玄玉微眯着眼,总觉得袁天印的话着实有些刺耳。   “我有办不到的事?”他很有心要挑战。   “有。”袁天印举出他无法反驳的一例,“例如讨好阎翟光。”   提及阎翟光三字,玄玉表情当下不自觉地变得森峻,而老早就想与他谈论这个话题的袁天印,即使知道他不爱听,但为了他日后着想,亦不得不把话摊在台面上说开来。   他揉揉眉心,“王爷可知,太子手下兵寡,却何以在国中屹立不摇?”   “太子有权。”玄玉顿了一会,不情愿地别过头。   “权从何来?”打蛇随棍上的袁天印却不肯放过他。而弃前途不顾,玄玉在反复吸吐气息许久后,逼自己得正面看待这个问题。   “太子拢络臣心。”上位者只要能够操纵臣下,只要能借他人之手将大权紧握,那么即使太子什么也不做,太子也能够拥有稳固不摇的地位。   “所以说,只有民心是不够的,若在朝中无权无势,王爷也只是只纸糊的老虎。”袁天印在点头称是之余,朝他伸出一指,“因此袁某要余丹波替王爷找来一名八面玲珑,能够代王爷屈膝、亦能代王爷去做些王爷不愿做的事之人。”   此事若让玄玉亲自去做,一来得冒着玄玉怀有仇视之心而坏了大事的风险,二来,玄玉今后将远离长安,可无法在治地之时分身回来长安,因此他才要有识人之明的余丹波,去挑一个既能够代玄玉留在长安办事,又能够与凤翔找来之人匹敌者。在离开长安前,余丹波若没把这事办妥,怕的就是先玄玉一步的凤翔将会成为日后大患。   玄玉哑着声问:“非阎翟光不可吗?!”   “难道王爷有在圣上面前更有力的人选?”阎翟光在圣上面前一言,胜过朝中百官数言,就连太子亦不敢得罪阎翟光,倘若不趁早向阎翟光靠拢,难道要把他让给凤翔吗?   即使知道他说的是铁铮铮的事实,在玄玉心中累积了数年的私仇,却让玄玉不能说撇下就能立即释怀。   “王爷,该放则放。”袁天印语重心长地说着,“你的心结一日不解,你在朝中将一日无成。”就为了素节之仇,而弃阎翟光?这等私仇所要付的代价太庞大了,他可不能任玄玉在这上头固执。   他撇过脸庞,“就照师傅的意思办吧。”   袁天印朝他摇首,“只有袁某这边下工夫是不够的,王爷若无心,这事任谁也使不上力。”找来之人能力再高、口才再好,若无玄玉支持不也是无用?!   “日后,我会亲自拜访阎翟光。”玄玉只好迫自己吐出,“至于拉拢阎翟光得花多少代价,师傅不必顾忌。”   “谢王爷。”看得出他在勉强自己的袁天印,并不急着要他在短期内就能够放下对阎翟光的成见。   他只担心一人,“我该如何对乐浪解释?!”乐浪恨阎翟光入骨,若乐浪知道这事,就怕乐浪会与他翻脸并且出走。   “王爷放心,乐浪那边就交给袁某。”他相信余丹波早就想好法子要去说服乐浪了。   先有大婚封地,再有盛长渊复国和阎翟光,一夕之间发生了太多事在身上后,玄玉不禁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绝情之后,师傅还有无课题要交给我?”有什么难题,就一次全都说完让他做足准备,也好过像阎翟光这事那般令他措手不及。   袁天印爱笑不笑地瞧着他头疼的模样,“目前是有一个。”   “师傅请说。”   袁天印朝他眨眨眼,“对王妃多下点工夫。”   “冬卿?”不在预料内的答案,让玄玉怔愣在原地。   袁天印还是很现实的,“王妃在朝中的远亲近戚,一些是朝中清流,一些是清浊两边游走之流,若能将这两股势力结成一派为王爷所用,只要有了阎翟光的帮助,很快即可在朝中占据一方为王爷巩固地位。”   “这就是师傅代我择妃的原因?”他马上联想到这点。   “一半是。”袁天印语带玄机地再述,“另一半,是出在天命上。”   “天命?”玄玉完全想不出择妃与天命这两者有何关联。   “为师怎能让他人代王爷随意择妻呢?”袁天印开怀地笑了,“为师替你选的,当然是六宫之主。”   六宫?   玄玉总算明白他在话里拐弯暗示些什么,可又很难相信耳边所听见的,但袁天印此时笃定的笑意,却停留在他的眼中不肯散去。   “她命中注定,将是一国之后。”   急忙赶回洛阳的余丹波,在天方初晓时分抵达洛阳,撇下洛阳城里所有都等着见他之人,他先至太守府走了一趟,但当空手入府的他再次步出太守府时,在他手中多了一张银票,而他身后,也站了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太守康定宴,不顾府内外有多少人在猜测他俩究竟是在府内密商了些什么,在太守康定宴命人替他换好快马后,他随即向康定宴点头致谢,攀上马背赶往城外。   看在玄玉的份上,以及为了自己日后在朝中的前途着想,不得不把银子掏出来的康定宴,叹了口气,心事沉重地踱回府门内,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们摸不清状况。   快马出城后,余丹波花了约半日的时间,在向晚时来到了河南府治下的小县清节县,在一座管家分配的官宅门口处下了马,将过累的马儿交给门外的下人之后,他仰首看向书在宅门旁的宅主之性。   这座小官宅的主人,姓尹,名唤汗青。   若在洛阳提起尹汗青这人,恐怕无人识得这名无名小辈,但在清节县一带提起这个任职于县官手底的尉官,可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起他这个身为小县官员的同窗,在县中的职位虽不高,但好歹也是个进士及第后的起家之官,若想往上爬,只要有人提携荐举,己经迁转就可能入朝做个大官,可尹汗青在仕途上打滚了多年,却依然只是个小县官员,除了从武的他外,其他同窗现今大多都已在在洛阳为官,就只剩尹汗青仍在乡野小地里继续打转。   在经通报后,踏入宅内的余丹波,边走边回想当年尹汗青被师傅踢出师门的原因。   倘若没记错的话,尹汗青之所以会被逐出门下,是因师傅说,他为人不正。   不正,即是歪。深以他为傲的师傅,非但将他这名拜在门下的弟子逐出师门,更在他登科及第后,宣布与他断绝往来。余丹波承认,这个旧同窗,心思的确是较常人偏斜了些,也无半点文人该有的骨气和节操,但也还不致于走入歧途,他只是……贪财了点。   简言之,他的腰,可以因五斗米,说折就折。   站在小厅内等人的余丹波,举目在屋内四望,他的这个旧同窗虽是文官,可家中却连一本书都没有,反而在大厅正处高挂了一具巨大的……铁算盘。   “余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由下人请来的尹汗青,未踏入大厅,口中所说的恭迎官话就让余丹波皱起了眉头。   “这套免了,咱们又不是头一日认识。”以往他们俩还同窗同寝过一段日子呢,扮官僚装生份不会太假了点吗?   “怎么,找我有事?”原本还恭谦有礼的尹汗青,态度也说变就变,当下笑脸一收,挺直了背脊懒洋洋地问。   余丹波朝他翻了个白眼,“没事我会愿意来这吗?”   “说得也是。”深有自知之明的他点点头,对余丹波朝一旁扬手,“坐。”   “我若对你拐弯抹角,也只是浪费你我的工夫,因此我就直说了。”知道谎言很快就会被他拆穿的余丹波,聪明地选择了坦诚,“我问你,你对齐王有何看法?”   尹汗青在听了后,朗眉一挑,两眼一眯。   “这不是你想问的问题吧?”想问又没诚意?   “好吧。”余丹波只好再说白一点,“告诉我,在圣上赐封领地后,齐王未来在朝中将会如何?”   “即便齐王战功再高、封地再多,只要齐王在朝中势弱无人撑腰,此等繁景亦不过数载。”一鼓作气说完后,尹汗青立即起身朝下人指示,“高福,送客。”   “慢着!”因他一席话而紧张不已的余丹波连忙抬起一掌,“把话说完!”   他状似不耐地掏着耳,再徐徐道出另一段令余丹波吓白一张脸的见解,“不出三年,太子将收回太原、洛阳及扬州三地并撤掉三名总管,在此之前,齐王若无打算好退据之地,三年后必定失势。”   余丹波赶在他又要送客之前再问:“若你是齐王的谋臣,你会建议齐王怎么做?”   尹汗青顿了顿,一手杵着下巴,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了好一会后,转身走回竖起双耳准备聆听的他面前。   “其一,齐王得在洛阳易主之后尽全力保住太守康定宴。无论是治地治军,都得有银子,有了康定宴,齐王方可保财势不坠,康定宴有了齐王,才可保老命一条,洛阳太守与漕运总督之职,也才不会被太子之人所取代。”他状似不经意地交代,“对了,去告诉齐王,他若想开凿南北运河,那可免了,现下若凿了这条河道,不过是便宜了太子罢了。”   从没对他人说过玄玉与袁天印正计划要开凿南北运河之事,也不曾透露过玄玉与康定宴关系的余丹波,两眼紧盯着这个分明本事就挺大,可偏要躲在乡下地方的同窗。   “其二呢?”将他字字句句都深记在脑海里的余丹波,不敢有片句遗漏。   “其二,九江需在三年内取代洛阳。”尹汗青朝他抬起一指,“一旦太子收回洛阳后,整座河南府民心向于齐王这是齐王最有利的一点,届时齐王必须得将洛阳以外的河南府治下所有郡县,与南土九江及九江以南一带连接成一整窜腹地,并让九江成为这两地的中心。”   深感困难的余丹波听了后不断摇首,“但河南府听令洛阳。”   “那是名份上。”尹汗青笑笑地弯下身子,在他面前问得很刻意,“齐王得河南府民心,前后花了多少的时间与精力才将人心一揽?你认为太子……也有那份心思吗?”   “其三?”   “至于其三嘛……”他啧啧有声地长叹,要说不说的模样,活像是笃定玄玉做不来似的。   暗怒在心中的余丹波冷声警告,“我没耐心,有话就直说。”   “齐王需拜宰相阎翟光为师。”   余丹波当下脱口而出,“不可能!”素节之死,全因阎翟光,要玄玉放下这个心结去投在阎翟光门下?别说玄玉了,就连他也办不到。   尹汗青无所谓地摊着两掌,“若无阎翟光,齐王在朝中将永远无法与太子抗衡。”   太子能在京中只手遮天,凭的是神农?诸王立下赫赫战功,太子却能安坐东宫无惧,凭的又是什么?再说到兵武,太子手下之兵,并不若齐王与宣王之多,可朝中二品上下的大将军,皆在太子手中,太子又有何忧?   在朝中,太子身后有着宰相禄德功这位丈人,又与宰相阎翟光交好,朝中官居三品以上者,也大多都是太子之人,在这些年下来诸王各地创功立业,凭的并不只是诸王的本事,若不是太子刻意睁只眼闭只眼,让诸王培植势力以助杨国灭南,今日诸王岂会有这等地位?就以太子打压宣王一例来看,只要太子对诸王起了杀机,诸王能从太子手下翻身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玄玉的确没有太子那般的权势,更无有力的靠山,袁天印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名王傅,虽说在灭南之后玄玉在朝中声势大涨,想攀玄玉这高枝之人多不胜数,可真正会站在玄玉身后者,又有几人?为臣者大多是墙边草,哪有好处就往哪倒,一旦玄玉有难,只怕到时留在玄玉身后者,屈指可数。   “齐王若有何本钱可拢络阎翟光,那就及早下注吧,若让宣王将阎翟光这座足以左右圣上的靠山抢走,到时……”见余丹波面色益发凝重,他开怀地抚掌而笑,“呵呵,想必到时朝中形势定会变得更加有趣。”   余丹波咬咬牙,“性格还是这么差……”   尹汗青得意地扬着嘴角,“这个性格差的人,不巧就是你的旧同窗,不巧,正是让你必须拉下脸面来求之人。”他又不是非得去帮那个齐王不可,反正闲云野鹤的日子他也过得不赖。   勉强自己沉住气的余丹波,深思了许久后,他摸了摸放在他袖中的银票,断下决心地把话吐出口。   “我该怎么做,才能代齐王请你为他效力?”一直盯着这个老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挂在口边的同窗旧友,余丹波不断在心中祈祷这回他可不要又漫天要价。   说时迟那时快,自袖中亮出一具铁算盘的尹汗青,左掌托住算盘,右手两指飞快地将算子拨个不停,过了一会,他将手中的算盘转过,递至余丹波的面前让他过目。   “白银三万两,看在你是同窗的份上。”   看着算盘上的数目,只差没瞪凸眼的余丹波,脑中有一阵昏眩。   想当年玄玉延揽他,也不过只用了一只白虎玉佩,而这家伙……却狮子大开口,一开价就是三万两花花白银?   “你可出得起这个价?”尹汗青将算盘一摇,存疑地将算盘收回怀中睨着他。   余丹波硬着头皮再问:“你有法子替齐王拉拢阎翟光?!”   “当然。”尹汗青边说边又拨起算子,“只是阎翟光这部分,得另行再加一万两。”   “你有把握能成为阎翟光眼前的红人?”价格愈开愈高,余丹波的喘息声也愈来愈粗重。   “不如让我这么说吧。”脸上写满自信的尹汗青晾着笑,“倘若齐王将三万两赠给阎翟光,只怕是肉包子打狗外,恐还沾不到阎翟光半点好处,可那三万两若是摆在我这,那么齐王什么都不必做,阎翟光也会主动找上齐王示好。”   “慢。”虽然他说的远景很美好,但余丹波心中还是有疑,“倘若太子或宣王能出得起更高的价呢?日后,你是否会背叛齐王?”   “你也知道我这人的优点,就是收一份钱,办一件事,在买卖未成之前,绝不接手第二单买卖。”摆出一副正经模样的尹汗青,严肃地澄清他的人格,“我是很讲道德的。”   “你可知齐王的这件买卖,你得办到何时?”深怕他拢络了阎翟光后就撒手不干,余丹波不放心地继续追问。   尹汗青反而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   “得办到齐王登上大宝为止不是吗?”怪了,今儿个他们从头到尾在谈的,不就是该如何让齐王打下众皇子的大计?   不再挣扎的余丹波马上敲定买卖以免他变卦,“你可以准备动身前往长安了。”   “喔?”真难得他会这么干脆。   “这价,我出。”看样子,他得再找一回康定宴以补足差额了。   尹汗青立即朝他伸出一掌。   “总有天,你会淹死在银堆里。”看着那只搁在眼前讨钱的掌心,余丹波忍不住在嘴边嘀咕。   尹汗青愉快地朝他勾勾手指,“我会死得心甘情愿。”   在南国前尧光皇弟沦为杨国质臣,南国太子玉权亦已赐死之后,找着南国皇室最后一丝血脉并拥戴新任南主的盛长渊,选择在巴陵起兵复国。   这事即使玄玉早有准备,可却也没想到盛长渊竟会那么快就起兵。自圣上赐封领地后,冠军大将军霍天行已在太子令下调回长安,赵奔亦随德龄调至丹阳,在他将乐浪派至九江城接管,而凤翔亦派出闵禄前往巴陵,看准了军防搬迁的这个时机,盛长渊随即捉住调度驻军的这个机会下手,煽动南国遗民先攻下驻军未及其它二城庞大的巴陵,在取回了巴陵之后,以新南主之名召来更多复国之士,打算整军完成后,举兵前往九江。   在获圣上颁下动兵铜鱼后,紧急调兵应战的玄玉,抛下新婚妻子动身赶赴轩辕营,可当他到了轩辕营后他才知,轩辕营主将余丹波,并未在营中。   派出了能找的人全去找,可在这紧要的节骨眼上头,玄玉就是找不到当初打下盛长渊的余丹波。   “人呢?”心急如焚的玄玉,在被派去找人的蒙汜回营来见他时忙不迭地问。   蒙汜低垂着头,“回王爷,找不到……”   “还找不到?”耐性简直快磨光的玄玉,语气低沉地问,“他究竟上哪去了?”   “这……”   “派令下去,命燕子楼即刻赶往九江。”不能再等,亦不能让乐浪无后援的玄玉不得不放弃余丹波。   “王爷不等余将军?”和留在轩辕营的士兵一样,也在等余丹波的蒙汜,意外地看着换将的他。   玄玉不客气的回瞪他一眼,“轩辕营若无余将军是否就无法出兵?”   “回王爷,不是。”   “那就快去!”玄玉马上赶他出帐。   “遵命!”   在赶跑了蒙汜之后,为战事和乐浪安危挂心不已的玄玉,才想出门去找袁天印商量此事,未料听到消息的袁天印,早就站在帐门边把方才的那一幕全都瞧进眼里。   袁天印叹息地抚着额,“王爷,你该相信乐浪的。”   起兵的盛长渊,所领之军不过是南国余孽集结而成,乐浪手下兵员皆训练有素且历经灭南之战,与之相比,乐浪的胜面比盛长渊大多了,再加上巴陵已陷,凤翔不可能不派人去找盛长渊讨回治地来,因此在乐浪对上盛长渊前,凤翔之人会先替乐浪代劳。   “就算相信,让他多点人手总是好的,更何况对手可是盛长渊。”丝毫不敢轻忽大意的玄玉,眼眉间还是悬着忧心,“九江方入我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将对父皇很难交代。”   “余丹波现下人在洛阳。”举步踱进屋内的袁天印先向他坦诚,“一时之间,他恐怕没法赶至九江。”   玄玉不满地瞪着眼,“洛阳?”   “是我要他去的。”赶在玄玉把火气降到余丹波的顶上前,身为主使者的袁天印随即招认。   “师傅要他办何事?”能够让余丹波撇下盛长渊不管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请人。”袁天印简单地应着。   玄玉愕了愕,“什么人?”是因他要赴任九江,所以袁天印去替他找治地人才吗?但说到治地这点,目前他又并不是很缺这方面的人才。   “日后替王爷在长安、在朝中走动之人。”袁天印这回就是刻意针对他的弱点才要余丹波去找人,“王爷办不到、不愿办的事,他将会替王爷办到。”   是袁天印太瞧不起他,还是他在袁天印眼中就这么无能?玄玉微眯着眼,总觉得袁天印的话着实有些刺耳。   “我有办不到的事?”他很有心要挑战。   “有。”袁天印举出他无法反驳的一例,“例如讨好阎翟光。”   提及阎翟光三字,玄玉表情当下不自觉地变得森峻,而老早就想与他谈论这个话题的袁天印,即使知道他不爱听,但为了他日后着想,亦不得不把话摊在台面上说开来。   他揉揉眉心,“王爷可知,太子手下兵寡,却何以在国中屹立不摇?”   “太子有权。”玄玉顿了一会,不情愿地别过头。   “权从何来?”打蛇随棍上的袁天印却不肯放过他。而弃前途不顾,玄玉在反复吸吐气息许久后,逼自己得正面看待这个问题。   “太子拢络臣心。”上位者只要能够操纵臣下,只要能借他人之手将大权紧握,那么即使太子什么也不做,太子也能够拥有稳固不摇的地位。   “所以说,只有民心是不够的,若在朝中无权无势,王爷也只是只纸糊的老虎。”袁天印在点头称是之余,朝他伸出一指,“因此袁某要余丹波替王爷找来一名八面玲珑,能够代王爷屈膝、亦能代王爷去做些王爷不愿做的事之人。”   此事若让玄玉亲自去做,一来得冒着玄玉怀有仇视之心而坏了大事的风险,二来,玄玉今后将远离长安,可无法在治地之时分身回来长安,因此他才要有识人之明的余丹波,去挑一个既能够代玄玉留在长安办事,又能够与凤翔找来之人匹敌者。在离开长安前,余丹波若没把这事办妥,怕的就是先玄玉一步的凤翔将会成为日后大患。   玄玉哑着声问:“非阎翟光不可吗?!”   “难道王爷有在圣上面前更有力的人选?”阎翟光在圣上面前一言,胜过朝中百官数言,就连太子亦不敢得罪阎翟光,倘若不趁早向阎翟光靠拢,难道要把他让给凤翔吗?   即使知道他说的是铁铮铮的事实,在玄玉心中累积了数年的私仇,却让玄玉不能说撇下就能立即释怀。   “王爷,该放则放。”袁天印语重心长地说着,“你的心结一日不解,你在朝中将一日无成。”就为了素节之仇,而弃阎翟光?这等私仇所要付的代价太庞大了,他可不能任玄玉在这上头固执。   他撇过脸庞,“就照师傅的意思办吧。”   袁天印朝他摇首,“只有袁某这边下工夫是不够的,王爷若无心,这事任谁也使不上力。”找来之人能力再高、口才再好,若无玄玉支持不也是无用?!   “日后,我会亲自拜访阎翟光。”玄玉只好迫自己吐出,“至于拉拢阎翟光得花多少代价,师傅不必顾忌。”   “谢王爷。”看得出他在勉强自己的袁天印,并不急着要他在短期内就能够放下对阎翟光的成见。   他只担心一人,“我该如何对乐浪解释?!”乐浪恨阎翟光入骨,若乐浪知道这事,就怕乐浪会与他翻脸并且出走。   “王爷放心,乐浪那边就交给袁某。”他相信余丹波早就想好法子要去说服乐浪了。   先有大婚封地,再有盛长渊复国和阎翟光,一夕之间发生了太多事在身上后,玄玉不禁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绝情之后,师傅还有无课题要交给我?”有什么难题,就一次全都说完让他做足准备,也好过像阎翟光这事那般令他措手不及。   袁天印爱笑不笑地瞧着他头疼的模样,“目前是有一个。”   “师傅请说。”   袁天印朝他眨眨眼,“对王妃多下点工夫。”   “冬卿?”不在预料内的答案,让玄玉怔愣在原地。   袁天印还是很现实的,“王妃在朝中的远亲近戚,一些是朝中清流,一些是清浊两边游走之流,若能将这两股势力结成一派为王爷所用,只要有了阎翟光的帮助,很快即可在朝中占据一方为王爷巩固地位。”   “这就是师傅代我择妃的原因?”他马上联想到这点。   “一半是。”袁天印语带玄机地再述,“另一半,是出在天命上。”   “天命?”玄玉完全想不出择妃与天命这两者有何关联。   “为师怎能让他人代王爷随意择妻呢?”袁天印开怀地笑了,“为师替你选的,当然是六宫之主。”   六宫?   玄玉总算明白他在话里拐弯暗示些什么,可又很难相信耳边所听见的,但袁天印此时笃定的笑意,却停留在他的眼中不肯散去。   “她命中注定,将是一国之后。” 第二十二章   奉凤翔之命率军前往巴陵平乱的闵禄,在越江之前,即听闻前南土巴陵四处,处处有民起义。   相较于其他两位皇子的封地——九江与丹阳,巴陵的动乱较两地为甚,原因是当初女娲营为求时效,攻下巴陵并在往东与往南推进之时,采取的手段过于激烈,以致百姓心中生忿恨与畏惧,在得知这处土地被赐封予当初派军毁他们家园的凤翔后,为求日后不活在水火之中,经盛长渊一号召,无论是南国残军或是百姓,皆纷纷响应于盛长渊的复国大计。   站在船首,早起的晨光映照在闵禄的脸庞上,在灭南之后,面上多了具眼罩的他,看来更是令人畏惧三分。   “盛长渊人呢?”一迳眺望着对岸的他,没回首地问着身后的殷泉。   “回将军,盛长渊,盛长渊已携玉瑶前往九江。”   闵禄扬起嘴角,“算他有自知之明。”   “看样子,盛长渊似乎打算一路东进。”同样都是东进,不同的是,攻防交替,这回欲阻挡其军前进的,换成了他们杨国的人。   “巴陵城中敌军人数多寡?”闵禄压根就不在意盛长渊能否复国,只在乎他必须在凤翔抵达封地就任前所拿下的巴陵。   “约万人。”   “留这么点人?盛长渊是想轻巴陵或是瞧不起本将军?”在松了口气之余,闵禄相当不以为然,“当初巴陵既是由我一手拿下,我自然能再破它一回。”   殷泉要他别高兴得太早,“城中几乎都是百姓。”这才是盛长渊留给他的难题。   当下闵禄紧皱起眉心,面色也变得相当不自然,“王爷交待,万不可伤及百姓。”   以往要下巴陵之时,巴陵之人乃敌军,但现下的巴陵已经是凤翔之地,凤翔在他出发前不断向他叮咛,巴陵那块地上之人,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日后的子民,日后他能否在巴陵东山再起,可全要靠封地上的百姓。   殷泉怔了怔,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还是会像以往一般,不计代价地先攻下巴陵再说。   闵禄不满地瞪他一眼,“你以为,本将军有了妇人之仁?”   他赶紧低首,“卑职不敢。”有着先例在前,这教他怎能不这么想?他还记得,当时闵禄是如何在长沙一带将民兵屠于秋原之上。   要不是因为巴陵将是凤翔日后的据地,他才懒得与这些余孽慢慢周旋。   他不耐地扬掌,“上岸后,设法先将叛军赶至城外。”   “但……”殷泉为难地看着他,“启禀将军,不少将军藏匿于民家之中。”   “那就先杀个当榜样。”不把这点小事看成阻碍的他,扬首一笑,“咱们得让南民知道,如今天下是我杨国的,谁要感藏匿叛军谋乱!”   另一方面,赶在闵禄率军挥抵巴陵前既已东进的盛长渊,此刻正在前往石守的路途上。   知道九江绝不可能轻易拿下的他,虽明白九江或是丹阳都有重兵,他却也不能退回巴陵,他不能将玉瑶留在巴陵,因为巴陵若遭闵禄一破,玉瑶恐将性命不保,在玉瑶已号召起南民的复国之心时,他不能再失去玉瑶这个小小的希望。   未到石守,即在数十里外停军的他,站在营外,抬首远望四处,在那远方,处处杨国飘扬的旗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他再如何逞勇沙场,手中兵寡,若要再次遇上轩辕营,他也不知他是否能有胜算。   但他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殿下,原谅臣还不能随你而去。”远眺着东方丹阳方向的他,喃喃朝晴苍低语,“待幼主复国后,臣,定会给殿下一个交待。”   长安。   春夜里的花朵绽放着清香,明灯晃晃的齐王府内,不似长安城内其他人家皆已在夜深睡去,府中正忙着打包的下人们,在府内来回穿梭,人声一片。   在听闻余丹波已返回轩辕营后,等得心焦的玄玉即刻起程前往轩辕营,与余丹波一同前往九江,因九江局势尚未平稳,故而玄玉不敢带着王妃冬卿一块前去领地,只好留下袁天印以及宝亲王在长安伴着她。   风尘仆仆赶来长安的尹汗青,一踏入齐王府府门,所见到的即是四处热闹的景象,在向府内管家递上拜帖,且说明是何人叫他来此后,早就等着他大驾的管家,即刻迎他入府将他带去给袁天印。   “袁师傅。”经由下人领来的尹汗青,在书房房门开一时,站在门外恭谨地唤。   “你叫汗青是吧?”代替玄玉为他接风的袁天印忙迎他入内,“一路上辛苦了。”   “不敢。”   知道他是何等人的袁天印,并没有对他拐弯抹角,也不想浪费口舌,故一开始就开门见山的对他直说。   “丹波何以请你来长安,我想你也明白。”   尹汗青拱手以覆,“下官之力虽然绵薄,但下官定会为王爷竭尽全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袁天印笑笑地领他在屋里坐下,“日后就是自家人,别这么客套。”   赶来长安首先就是想先见玄玉一面的尹汗青,环首看向这座不属于玄玉的书房。   “王爷不在府中?”   袁天印亲自为他斟了碗茶,“玄玉他赶去九江了。”   他点点头,在前来长安的路上,也已听闻盛长渊在巴陵起兵,意图复国之事。   “对于阎相,你可有把握?”坐在他身旁的袁天印,所关心的不是九江之事,而是长安那方面玄玉使不上力之人。   早有腹案的尹汗青自信地应道,“要得阎相并不难,只是得花点时间。”   “都已想好该如何下手了?”阎翟光这事之所以棘手,并非只是玄玉的那点小心结而已,而是要打听阎翟光的这一部分。   “是的。”   袁天印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幸好余丹波有这名旧同窗,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该找谁去对阎翟光下工夫。   “袁师傅,下官想问,拉拢阎相这事,王爷可知情?”单单只是推想,也知道玄玉对阎翟光不会有好感的尹汗青,很是担心一旦他去拉拢阎翟光,但玄玉这边却摆不平时该怎么办。   “他知道,也同意这么做。”边说边回想玄玉那夜不情愿的脸庞的袁天印,朝他摆摆手,“这方面不需操心,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办就是。”   门扇轻叩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袁师傅。”探首而入的冬卿,在进门时瞧见房里另有来客,意外地扬高了眉。   “汗青,这是王妃。”袁天印起身向他介绍。   “下官尹汗青见过王妃。”首次见着齐王府内的当家主母,尹汗青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免礼。”   “说的是。”袁天印一把扶起他,“方才我已说过了,往后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   各卿好奇地瞧着来客,“他就是余丹波特意为王爷请来的人?”一介小小尉官也有三万两身价?他可真敢向余丹波开口要价。   “嗯。”袁天印纳闷地瞧着大半夜不睡地她,“王妃找袁某有事?”   “我只是想来问问,袁师傅可都打点好了?”现下全府大致上都已准备好了,就只差他一人文风未动。   早就习以为常的袁天印耸耸肩,“袁某没什么身外之物,随时都可上路。”   “袁师傅要出远门?”听出他们话中意的尹汗青,随即回想起入府时所见到的景况。   袁天印轻叹,“长安毕竟是个是非之地,自然不宜久留,袁某打算依王爷之令随王妃与宝亲王回到洛阳。”不需他叮咛,近年来已养成草木皆兵性子的玄玉,深怕要是在长安多待上一段时日,将可能会揽上意外的麻烦,因此玄玉在离开长安前,已知会他得带着冬卿远离长安这块地。   一手抚着下颔的尹汗青,思索不过半晌,马上抬首再问。   “王爷既身在九江,那短期内河南府是否将由宝亲王代治?”河南府的主人是玄玉,除灭南之战乃身不由己外,总不能一直都让河南府与洛阳全权交给王妃。   尹汗青当下皱起了眉心,“什么?”   “尹大人认为不妥?”将他的反应都静看在眼底的冬卿,慢条斯理地问。   惊觉自己有些失态的尹汗青,在袁天印一手掩着嘴直忍着笑时,忙挥手解释,“不,下官只是……”   她再说出所有人都会有的疑问,“尹大人是想说,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懂得治民治地之道?”   “下官……”   “冬卿,你就别为难他了。”待她如玄玉的袁天印出面帮他解围,“不如就听听他对你赴任洛阳后该有什么作为,才能让洛阳接受你这个新王妃如何?”   “愿闻其详。”冬卿柔顺地顺着他的话锋走,算是留给尹汗青一个台阶下。   跟个妇道人家商议大事?尹汗青将质疑的眼眸转看向袁天印。   袁天印暗示性地再提醒他一回,“王爷不在,王妃可是河南府的主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跟尹汗青一样,都不相信他特意为玄玉选来的王妃呢?他的相人之术应该没那么差吧?   听懂他话意的尹汗青,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吐出。   “王爷治理河南府多年,无论是河南府内与洛阳皆听令于王爷,相信王妃抵达洛阳之后,不会遭到王爷当年的待遇,相反的,洛阳城内之人应是会对王妃敬爱有加。”   “倘若我要治理洛阳呢?”那些理所当然的官话不是她想听的。   要求愈来愈离谱,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   冬卿在他噤声不语之时,轻声道出她会有此念头的主因。   “如今王爷封地在九江,洛阳也仍属王爷代圣上总管之地,这两地之距,说远不远,但就近也非近,更何况王爷无法身处二处,为王爷代劳,自是当然。”   “只怕……”不想太伤人的尹汗青说得很含蓄,“王妃得下点工夫。”官场之上哪有女人?就算有着康定宴的支持,只怕她将这话对洛阳那些官僚与异姓王说出口,不过是在日后给人说笑话罢了。   大抵也知道他藏着不说的是什么的冬卿,拐了个弯再问。   “若由宝亲王代理呢?”   尹汗青立即颔首,“有康大人稳势,相信宝亲王可将洛阳操持得安稳妥当。”一来冉西亭是个男人,又是亲王,二来冉西亭随玄玉居住在洛阳也有一段时日,若由他代治,洛阳中人应当不会有人说话。   冬卿随之推翻他的话,“但王爷所需要的可不是什么安稳妥当。”在历经灭南之战以及分封领地之后,洛阳这块地,对玄玉的作用再也不只于安身立命。   一旁的袁天印听了她的话后,深感兴趣地挑高了眉。   “王爷所需何物?”也感到有些意外的尹汗青,问得很刻意。   冬卿微微一笑,“尹大人可知,日后洛阳与太原、扬州,终将收回朝廷?”   “此三地原属于太子,收回乃天经地义。”若不是如此,余丹波又何需拉下脸面来找他?   她相当懂得什么是未雨绸缪,“九江不若洛阳繁盛,且九江于战后百废待举,王爷要想让九江与洛阳平起平坐,恐也要个三年五载,因此王爷绝不可失去洛阳。”   尹汗青犹疑地拖长了音调,“这话……是袁师傅告诉王妃的?”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就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怎么连她也会知道这等见解?   袁天印笑挥着手,“袁某可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事。”   冬卿淡淡地解释,“好歹我也是王爷的妻子,在王爷仕途方面,我也总有些自己的想法。”怎么这些个男人和其他男人一般,都认为女人除了操持家务、当个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之外,就都没半点脑袋了?   不想让她太难堪的尹汗青,敷衍性地随口应着。   “王妃若想替王爷捉紧洛阳,就必须在太子收回洛阳之前替王爷做点事。”   “何事?”   “这就看王妃怎么想了。”他也不给答案,反倒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能耐找出来。   “好。”收下战帖的冬卿睐他一眼,“你等着对我刮目相看。”   “下官拭目以待。”尹汗青拱手朝她弯身一揖。   “袁师傅,我去命人准备在天明时出发。”走向门边的冬卿,一手按上门板向袁天印点头致意。   在她走后,袁天印深感庆幸地拍了拍他的肩。   “幸好方才你没同她下赌注。”   尹汗青扬高一眉,“袁师傅这么看好王妃?”他可是靠谋略赚进钱财的,在这方面,他会输给一个女人?   “当然。”袁天印只留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答案,“她可不是一般人。”   奉凤翔之命率军前往巴陵平乱的闵禄,在越江之前,即听闻前南土巴陵四处,处处有民起义。   相较于其他两位皇子的封地——九江与丹阳,巴陵的动乱较两地为甚,原因是当初女娲营为求时效,攻下巴陵并在往东与往南推进之时,采取的手段过于激烈,以致百姓心中生忿恨与畏惧,在得知这处土地被赐封予当初派军毁他们家园的凤翔后,为求日后不活在水火之中,经盛长渊一号召,无论是南国残军或是百姓,皆纷纷响应于盛长渊的复国大计。   站在船首,早起的晨光映照在闵禄的脸庞上,在灭南之后,面上多了具眼罩的他,看来更是令人畏惧三分。   “盛长渊人呢?”一迳眺望着对岸的他,没回首地问着身后的殷泉。   “回将军,盛长渊,盛长渊已携玉瑶前往九江。”   闵禄扬起嘴角,“算他有自知之明。”   “看样子,盛长渊似乎打算一路东进。”同样都是东进,不同的是,攻防交替,这回欲阻挡其军前进的,换成了他们杨国的人。   “巴陵城中敌军人数多寡?”闵禄压根就不在意盛长渊能否复国,只在乎他必须在凤翔抵达封地就任前所拿下的巴陵。   “约万人。”   “留这么点人?盛长渊是想轻巴陵或是瞧不起本将军?”在松了口气之余,闵禄相当不以为然,“当初巴陵既是由我一手拿下,我自然能再破它一回。”   殷泉要他别高兴得太早,“城中几乎都是百姓。”这才是盛长渊留给他的难题。   当下闵禄紧皱起眉心,面色也变得相当不自然,“王爷交待,万不可伤及百姓。”   以往要下巴陵之时,巴陵之人乃敌军,但现下的巴陵已经是凤翔之地,凤翔在他出发前不断向他叮咛,巴陵那块地上之人,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日后的子民,日后他能否在巴陵东山再起,可全要靠封地上的百姓。   殷泉怔了怔,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还是会像以往一般,不计代价地先攻下巴陵再说。   闵禄不满地瞪他一眼,“你以为,本将军有了妇人之仁?”   他赶紧低首,“卑职不敢。”有着先例在前,这教他怎能不这么想?他还记得,当时闵禄是如何在长沙一带将民兵屠于秋原之上。   要不是因为巴陵将是凤翔日后的据地,他才懒得与这些余孽慢慢周旋。   他不耐地扬掌,“上岸后,设法先将叛军赶至城外。”   “但……”殷泉为难地看着他,“启禀将军,不少将军藏匿于民家之中。”   “那就先杀个当榜样。”不把这点小事看成阻碍的他,扬首一笑,“咱们得让南民知道,如今天下是我杨国的,谁要感藏匿叛军谋乱!”   另一方面,赶在闵禄率军挥抵巴陵前既已东进的盛长渊,此刻正在前往石守的路途上。   知道九江绝不可能轻易拿下的他,虽明白九江或是丹阳都有重兵,他却也不能退回巴陵,他不能将玉瑶留在巴陵,因为巴陵若遭闵禄一破,玉瑶恐将性命不保,在玉瑶已号召起南民的复国之心时,他不能再失去玉瑶这个小小的希望。   未到石守,即在数十里外停军的他,站在营外,抬首远望四处,在那远方,处处杨国飘扬的旗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他再如何逞勇沙场,手中兵寡,若要再次遇上轩辕营,他也不知他是否能有胜算。   但他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殿下,原谅臣还不能随你而去。”远眺着东方丹阳方向的他,喃喃朝晴苍低语,“待幼主复国后,臣,定会给殿下一个交待。”   长安。   春夜里的花朵绽放着清香,明灯晃晃的齐王府内,不似长安城内其他人家皆已在夜深睡去,府中正忙着打包的下人们,在府内来回穿梭,人声一片。   在听闻余丹波已返回轩辕营后,等得心焦的玄玉即刻起程前往轩辕营,与余丹波一同前往九江,因九江局势尚未平稳,故而玄玉不敢带着王妃冬卿一块前去领地,只好留下袁天印以及宝亲王在长安伴着她。   风尘仆仆赶来长安的尹汗青,一踏入齐王府府门,所见到的即是四处热闹的景象,在向府内管家递上拜帖,且说明是何人叫他来此后,早就等着他大驾的管家,即刻迎他入府将他带去给袁天印。   “袁师傅。”经由下人领来的尹汗青,在书房房门开一时,站在门外恭谨地唤。   “你叫汗青是吧?”代替玄玉为他接风的袁天印忙迎他入内,“一路上辛苦了。”   “不敢。”   知道他是何等人的袁天印,并没有对他拐弯抹角,也不想浪费口舌,故一开始就开门见山的对他直说。   “丹波何以请你来长安,我想你也明白。”   尹汗青拱手以覆,“下官之力虽然绵薄,但下官定会为王爷竭尽全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袁天印笑笑地领他在屋里坐下,“日后就是自家人,别这么客套。”   赶来长安首先就是想先见玄玉一面的尹汗青,环首看向这座不属于玄玉的书房。   “王爷不在府中?”   袁天印亲自为他斟了碗茶,“玄玉他赶去九江了。”   他点点头,在前来长安的路上,也已听闻盛长渊在巴陵起兵,意图复国之事。   “对于阎相,你可有把握?”坐在他身旁的袁天印,所关心的不是九江之事,而是长安那方面玄玉使不上力之人。   早有腹案的尹汗青自信地应道,“要得阎相并不难,只是得花点时间。”   “都已想好该如何下手了?”阎翟光这事之所以棘手,并非只是玄玉的那点小心结而已,而是要打听阎翟光的这一部分。   “是的。”   袁天印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幸好余丹波有这名旧同窗,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该找谁去对阎翟光下工夫。   “袁师傅,下官想问,拉拢阎相这事,王爷可知情?”单单只是推想,也知道玄玉对阎翟光不会有好感的尹汗青,很是担心一旦他去拉拢阎翟光,但玄玉这边却摆不平时该怎么办。   “他知道,也同意这么做。”边说边回想玄玉那夜不情愿的脸庞的袁天印,朝他摆摆手,“这方面不需操心,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办就是。”   门扇轻叩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袁师傅。”探首而入的冬卿,在进门时瞧见房里另有来客,意外地扬高了眉。   “汗青,这是王妃。”袁天印起身向他介绍。   “下官尹汗青见过王妃。”首次见着齐王府内的当家主母,尹汗青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免礼。”   “说的是。”袁天印一把扶起他,“方才我已说过了,往后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   各卿好奇地瞧着来客,“他就是余丹波特意为王爷请来的人?”一介小小尉官也有三万两身价?他可真敢向余丹波开口要价。   “嗯。”袁天印纳闷地瞧着大半夜不睡地她,“王妃找袁某有事?”   “我只是想来问问,袁师傅可都打点好了?”现下全府大致上都已准备好了,就只差他一人文风未动。   早就习以为常的袁天印耸耸肩,“袁某没什么身外之物,随时都可上路。”   “袁师傅要出远门?”听出他们话中意的尹汗青,随即回想起入府时所见到的景况。   袁天印轻叹,“长安毕竟是个是非之地,自然不宜久留,袁某打算依王爷之令随王妃与宝亲王回到洛阳。”不需他叮咛,近年来已养成草木皆兵性子的玄玉,深怕要是在长安多待上一段时日,将可能会揽上意外的麻烦,因此玄玉在离开长安前,已知会他得带着冬卿远离长安这块地。   一手抚着下颔的尹汗青,思索不过半晌,马上抬首再问。   “王爷既身在九江,那短期内河南府是否将由宝亲王代治?”河南府的主人是玄玉,除灭南之战乃身不由己外,总不能一直都让河南府与洛阳全权交给王妃。   尹汗青当下皱起了眉心,“什么?”   “尹大人认为不妥?”将他的反应都静看在眼底的冬卿,慢条斯理地问。   惊觉自己有些失态的尹汗青,在袁天印一手掩着嘴直忍着笑时,忙挥手解释,“不,下官只是……”   她再说出所有人都会有的疑问,“尹大人是想说,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懂得治民治地之道?”   “下官……”   “冬卿,你就别为难他了。”待她如玄玉的袁天印出面帮他解围,“不如就听听他对你赴任洛阳后该有什么作为,才能让洛阳接受你这个新王妃如何?”   “愿闻其详。”冬卿柔顺地顺着他的话锋走,算是留给尹汗青一个台阶下。   跟个妇道人家商议大事?尹汗青将质疑的眼眸转看向袁天印。   袁天印暗示性地再提醒他一回,“王爷不在,王妃可是河南府的主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跟尹汗青一样,都不相信他特意为玄玉选来的王妃呢?他的相人之术应该没那么差吧?   听懂他话意的尹汗青,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吐出。   “王爷治理河南府多年,无论是河南府内与洛阳皆听令于王爷,相信王妃抵达洛阳之后,不会遭到王爷当年的待遇,相反的,洛阳城内之人应是会对王妃敬爱有加。”   “倘若我要治理洛阳呢?”那些理所当然的官话不是她想听的。   要求愈来愈离谱,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   冬卿在他噤声不语之时,轻声道出她会有此念头的主因。   “如今王爷封地在九江,洛阳也仍属王爷代圣上总管之地,这两地之距,说远不远,但就近也非近,更何况王爷无法身处二处,为王爷代劳,自是当然。”   “只怕……”不想太伤人的尹汗青说得很含蓄,“王妃得下点工夫。”官场之上哪有女人?就算有着康定宴的支持,只怕她将这话对洛阳那些官僚与异姓王说出口,不过是在日后给人说笑话罢了。   大抵也知道他藏着不说的是什么的冬卿,拐了个弯再问。   “若由宝亲王代理呢?”   尹汗青立即颔首,“有康大人稳势,相信宝亲王可将洛阳操持得安稳妥当。”一来冉西亭是个男人,又是亲王,二来冉西亭随玄玉居住在洛阳也有一段时日,若由他代治,洛阳中人应当不会有人说话。   冬卿随之推翻他的话,“但王爷所需要的可不是什么安稳妥当。”在历经灭南之战以及分封领地之后,洛阳这块地,对玄玉的作用再也不只于安身立命。   一旁的袁天印听了她的话后,深感兴趣地挑高了眉。   “王爷所需何物?”也感到有些意外的尹汗青,问得很刻意。   冬卿微微一笑,“尹大人可知,日后洛阳与太原、扬州,终将收回朝廷?”   “此三地原属于太子,收回乃天经地义。”若不是如此,余丹波又何需拉下脸面来找他?   她相当懂得什么是未雨绸缪,“九江不若洛阳繁盛,且九江于战后百废待举,王爷要想让九江与洛阳平起平坐,恐也要个三年五载,因此王爷绝不可失去洛阳。”   尹汗青犹疑地拖长了音调,“这话……是袁师傅告诉王妃的?”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就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怎么连她也会知道这等见解?   袁天印笑挥着手,“袁某可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事。”   冬卿淡淡地解释,“好歹我也是王爷的妻子,在王爷仕途方面,我也总有些自己的想法。”怎么这些个男人和其他男人一般,都认为女人除了操持家务、当个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之外,就都没半点脑袋了?   不想让她太难堪的尹汗青,敷衍性地随口应着。   “王妃若想替王爷捉紧洛阳,就必须在太子收回洛阳之前替王爷做点事。”   “何事?”   “这就看王妃怎么想了。”他也不给答案,反倒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能耐找出来。   “好。”收下战帖的冬卿睐他一眼,“你等着对我刮目相看。”   “下官拭目以待。”尹汗青拱手朝她弯身一揖。   “袁师傅,我去命人准备在天明时出发。”走向门边的冬卿,一手按上门板向袁天印点头致意。   在她走后,袁天印深感庆幸地拍了拍他的肩。   “幸好方才你没同她下赌注。”   尹汗青扬高一眉,“袁师傅这么看好王妃?”他可是靠谋略赚进钱财的,在这方面,他会输给一个女人?   “当然。”袁天印只留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答案,“她可不是一般人。”   奉凤翔之命率军前往巴陵平乱的闵禄,在越江之前,即听闻前南土巴陵四处,处处有民起义。   相较于其他两位皇子的封地——九江与丹阳,巴陵的动乱较两地为甚,原因是当初女娲营为求时效,攻下巴陵并在往东与往南推进之时,采取的手段过于激烈,以致百姓心中生忿恨与畏惧,在得知这处土地被赐封予当初派军毁他们家园的凤翔后,为求日后不活在水火之中,经盛长渊一号召,无论是南国残军或是百姓,皆纷纷响应于盛长渊的复国大计。   站在船首,早起的晨光映照在闵禄的脸庞上,在灭南之后,面上多了具眼罩的他,看来更是令人畏惧三分。   “盛长渊人呢?”一迳眺望着对岸的他,没回首地问着身后的殷泉。   “回将军,盛长渊,盛长渊已携玉瑶前往九江。”   闵禄扬起嘴角,“算他有自知之明。”   “看样子,盛长渊似乎打算一路东进。”同样都是东进,不同的是,攻防交替,这回欲阻挡其军前进的,换成了他们杨国的人。   “巴陵城中敌军人数多寡?”闵禄压根就不在意盛长渊能否复国,只在乎他必须在凤翔抵达封地就任前所拿下的巴陵。   “约万人。”   “留这么点人?盛长渊是想轻巴陵或是瞧不起本将军?”在松了口气之余,闵禄相当不以为然,“当初巴陵既是由我一手拿下,我自然能再破它一回。”   殷泉要他别高兴得太早,“城中几乎都是百姓。”这才是盛长渊留给他的难题。   当下闵禄紧皱起眉心,面色也变得相当不自然,“王爷交待,万不可伤及百姓。”   以往要下巴陵之时,巴陵之人乃敌军,但现下的巴陵已经是凤翔之地,凤翔在他出发前不断向他叮咛,巴陵那块地上之人,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日后的子民,日后他能否在巴陵东山再起,可全要靠封地上的百姓。   殷泉怔了怔,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还是会像以往一般,不计代价地先攻下巴陵再说。   闵禄不满地瞪他一眼,“你以为,本将军有了妇人之仁?”   他赶紧低首,“卑职不敢。”有着先例在前,这教他怎能不这么想?他还记得,当时闵禄是如何在长沙一带将民兵屠于秋原之上。   要不是因为巴陵将是凤翔日后的据地,他才懒得与这些余孽慢慢周旋。   他不耐地扬掌,“上岸后,设法先将叛军赶至城外。”   “但……”殷泉为难地看着他,“启禀将军,不少将军藏匿于民家之中。”   “那就先杀个当榜样。”不把这点小事看成阻碍的他,扬首一笑,“咱们得让南民知道,如今天下是我杨国的,谁要感藏匿叛军谋乱!”   另一方面,赶在闵禄率军挥抵巴陵前既已东进的盛长渊,此刻正在前往石守的路途上。   知道九江绝不可能轻易拿下的他,虽明白九江或是丹阳都有重兵,他却也不能退回巴陵,他不能将玉瑶留在巴陵,因为巴陵若遭闵禄一破,玉瑶恐将性命不保,在玉瑶已号召起南民的复国之心时,他不能再失去玉瑶这个小小的希望。   未到石守,即在数十里外停军的他,站在营外,抬首远望四处,在那远方,处处杨国飘扬的旗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他再如何逞勇沙场,手中兵寡,若要再次遇上轩辕营,他也不知他是否能有胜算。   但他已没有回头的余地。   “殿下,原谅臣还不能随你而去。”远眺着东方丹阳方向的他,喃喃朝晴苍低语,“待幼主复国后,臣,定会给殿下一个交待。”   长安。   春夜里的花朵绽放着清香,明灯晃晃的齐王府内,不似长安城内其他人家皆已在夜深睡去,府中正忙着打包的下人们,在府内来回穿梭,人声一片。   在听闻余丹波已返回轩辕营后,等得心焦的玄玉即刻起程前往轩辕营,与余丹波一同前往九江,因九江局势尚未平稳,故而玄玉不敢带着王妃冬卿一块前去领地,只好留下袁天印以及宝亲王在长安伴着她。   风尘仆仆赶来长安的尹汗青,一踏入齐王府府门,所见到的即是四处热闹的景象,在向府内管家递上拜帖,且说明是何人叫他来此后,早就等着他大驾的管家,即刻迎他入府将他带去给袁天印。   “袁师傅。”经由下人领来的尹汗青,在书房房门开一时,站在门外恭谨地唤。   “你叫汗青是吧?”代替玄玉为他接风的袁天印忙迎他入内,“一路上辛苦了。”   “不敢。”   知道他是何等人的袁天印,并没有对他拐弯抹角,也不想浪费口舌,故一开始就开门见山的对他直说。   “丹波何以请你来长安,我想你也明白。”   尹汗青拱手以覆,“下官之力虽然绵薄,但下官定会为王爷竭尽全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袁天印笑笑地领他在屋里坐下,“日后就是自家人,别这么客套。”   赶来长安首先就是想先见玄玉一面的尹汗青,环首看向这座不属于玄玉的书房。   “王爷不在府中?”   袁天印亲自为他斟了碗茶,“玄玉他赶去九江了。”   他点点头,在前来长安的路上,也已听闻盛长渊在巴陵起兵,意图复国之事。   “对于阎相,你可有把握?”坐在他身旁的袁天印,所关心的不是九江之事,而是长安那方面玄玉使不上力之人。   早有腹案的尹汗青自信地应道,“要得阎相并不难,只是得花点时间。”   “都已想好该如何下手了?”阎翟光这事之所以棘手,并非只是玄玉的那点小心结而已,而是要打听阎翟光的这一部分。   “是的。”   袁天印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幸好余丹波有这名旧同窗,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该找谁去对阎翟光下工夫。   “袁师傅,下官想问,拉拢阎相这事,王爷可知情?”单单只是推想,也知道玄玉对阎翟光不会有好感的尹汗青,很是担心一旦他去拉拢阎翟光,但玄玉这边却摆不平时该怎么办。   “他知道,也同意这么做。”边说边回想玄玉那夜不情愿的脸庞的袁天印,朝他摆摆手,“这方面不需操心,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办就是。”   门扇轻叩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袁师傅。”探首而入的冬卿,在进门时瞧见房里另有来客,意外地扬高了眉。   “汗青,这是王妃。”袁天印起身向他介绍。   “下官尹汗青见过王妃。”首次见着齐王府内的当家主母,尹汗青连忙起身拱手行礼。   “免礼。”   “说的是。”袁天印一把扶起他,“方才我已说过了,往后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   各卿好奇地瞧着来客,“他就是余丹波特意为王爷请来的人?”一介小小尉官也有三万两身价?他可真敢向余丹波开口要价。   “嗯。”袁天印纳闷地瞧着大半夜不睡地她,“王妃找袁某有事?”   “我只是想来问问,袁师傅可都打点好了?”现下全府大致上都已准备好了,就只差他一人文风未动。   早就习以为常的袁天印耸耸肩,“袁某没什么身外之物,随时都可上路。”   “袁师傅要出远门?”听出他们话中意的尹汗青,随即回想起入府时所见到的景况。   袁天印轻叹,“长安毕竟是个是非之地,自然不宜久留,袁某打算依王爷之令随王妃与宝亲王回到洛阳。”不需他叮咛,近年来已养成草木皆兵性子的玄玉,深怕要是在长安多待上一段时日,将可能会揽上意外的麻烦,因此玄玉在离开长安前,已知会他得带着冬卿远离长安这块地。   一手抚着下颔的尹汗青,思索不过半晌,马上抬首再问。   “王爷既身在九江,那短期内河南府是否将由宝亲王代治?”河南府的主人是玄玉,除灭南之战乃身不由己外,总不能一直都让河南府与洛阳全权交给王妃。   尹汗青当下皱起了眉心,“什么?”   “尹大人认为不妥?”将他的反应都静看在眼底的冬卿,慢条斯理地问。   惊觉自己有些失态的尹汗青,在袁天印一手掩着嘴直忍着笑时,忙挥手解释,“不,下官只是……”   她再说出所有人都会有的疑问,“尹大人是想说,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懂得治民治地之道?”   “下官……”   “冬卿,你就别为难他了。”待她如玄玉的袁天印出面帮他解围,“不如就听听他对你赴任洛阳后该有什么作为,才能让洛阳接受你这个新王妃如何?”   “愿闻其详。”冬卿柔顺地顺着他的话锋走,算是留给尹汗青一个台阶下。   跟个妇道人家商议大事?尹汗青将质疑的眼眸转看向袁天印。   袁天印暗示性地再提醒他一回,“王爷不在,王妃可是河南府的主人。”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跟尹汗青一样,都不相信他特意为玄玉选来的王妃呢?他的相人之术应该没那么差吧?   听懂他话意的尹汗青,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吐出。   “王爷治理河南府多年,无论是河南府内与洛阳皆听令于王爷,相信王妃抵达洛阳之后,不会遭到王爷当年的待遇,相反的,洛阳城内之人应是会对王妃敬爱有加。”   “倘若我要治理洛阳呢?”那些理所当然的官话不是她想听的。   要求愈来愈离谱,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   冬卿在他噤声不语之时,轻声道出她会有此念头的主因。   “如今王爷封地在九江,洛阳也仍属王爷代圣上总管之地,这两地之距,说远不远,但就近也非近,更何况王爷无法身处二处,为王爷代劳,自是当然。”   “只怕……”不想太伤人的尹汗青说得很含蓄,“王妃得下点工夫。”官场之上哪有女人?就算有着康定宴的支持,只怕她将这话对洛阳那些官僚与异姓王说出口,不过是在日后给人说笑话罢了。   大抵也知道他藏着不说的是什么的冬卿,拐了个弯再问。   “若由宝亲王代理呢?”   尹汗青立即颔首,“有康大人稳势,相信宝亲王可将洛阳操持得安稳妥当。”一来冉西亭是个男人,又是亲王,二来冉西亭随玄玉居住在洛阳也有一段时日,若由他代治,洛阳中人应当不会有人说话。   冬卿随之推翻他的话,“但王爷所需要的可不是什么安稳妥当。”在历经灭南之战以及分封领地之后,洛阳这块地,对玄玉的作用再也不只于安身立命。   一旁的袁天印听了她的话后,深感兴趣地挑高了眉。   “王爷所需何物?”也感到有些意外的尹汗青,问得很刻意。   冬卿微微一笑,“尹大人可知,日后洛阳与太原、扬州,终将收回朝廷?”   “此三地原属于太子,收回乃天经地义。”若不是如此,余丹波又何需拉下脸面来找他?   她相当懂得什么是未雨绸缪,“九江不若洛阳繁盛,且九江于战后百废待举,王爷要想让九江与洛阳平起平坐,恐也要个三年五载,因此王爷绝不可失去洛阳。”   尹汗青犹疑地拖长了音调,“这话……是袁师傅告诉王妃的?”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就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怎么连她也会知道这等见解?   袁天印笑挥着手,“袁某可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事。”   冬卿淡淡地解释,“好歹我也是王爷的妻子,在王爷仕途方面,我也总有些自己的想法。”怎么这些个男人和其他男人一般,都认为女人除了操持家务、当个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之外,就都没半点脑袋了?   不想让她太难堪的尹汗青,敷衍性地随口应着。   “王妃若想替王爷捉紧洛阳,就必须在太子收回洛阳之前替王爷做点事。”   “何事?”   “这就看王妃怎么想了。”他也不给答案,反倒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能耐找出来。   “好。”收下战帖的冬卿睐他一眼,“你等着对我刮目相看。”   “下官拭目以待。”尹汗青拱手朝她弯身一揖。   “袁师傅,我去命人准备在天明时出发。”走向门边的冬卿,一手按上门板向袁天印点头致意。   在她走后,袁天印深感庆幸地拍了拍他的肩。   “幸好方才你没同她下赌注。”   尹汗青扬高一眉,“袁师傅这么看好王妃?”他可是靠谋略赚进钱财的,在这方面,他会输给一个女人?   “当然。”袁天印只留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答案,“她可不是一般人。” 第二十三章   即将出发前往巴陵前,据文翰林派在宫中之人来报,近来皇后正与太子妃闹得不愉快,把握机会的凤翔,赶在出发之前特意进宫晋见皇后。而在同一时刻,与凤翔同时采取行动的贺玄武,则是携着文翰林来到国舅府,好让文翰林攀借着关系进入府内一见皇后之兄——国舅顾史丘。   因有他客在府中,被安排稍后才见国舅的他俩,在被府中管家请至客室前时,文翰林再次开口要求陪同他来的贺玄武,最好是先行离开。   “你真要独自见他?”贺玄武不放心地看了看甚有信心的他,“不需由我做陪?”若是顾史丘不愿见他,或是话不投机想赶他出府,有个陪客留在这,好歹顾史丘也会卖个面子。   文翰林再次婉拒,“希望贺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机会就只这么一回,可千万别弄砸了。”忐忑不安的贺玄武,临行前再三地向他交代。   “是。”知情的文翰林面上仍是全无紧张的模样,依旧对他笑笑。   丝毫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及把握,但又帮不上忙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国舅的贺玄武,一手轻抚着紧锁的眉心,扬手示意下人带他出府。   贺玄武前脚刚走,文翰林随即收走了笑挂下了脸,由府中管家的带领下来到客室等候,方步入客室,文翰林的两目随即遭一旁的棋桌所吸引。   他走上前,低首看着桌上所留之残局。   “敢问管家,这句棋,何人所下?”赶在管家离开之前他出声留步。   “国舅与众来客。”因他派头不大、在朝中官位也不显眼,更在入府后没懂得疏通这道理,管家懒懒停下了脚步,回答得有些不情愿。   “何以留有残局?”   他爱理不理,“因无客可解。”   “国舅所执之子是黑是白?”端详了盘中局势一会后,文翰林登时露出了有把握的笑。   这回管家连开口都不愿了。   久候不到下文,文翰林回首瞧了瞧爱理不理的管家,会意过来的他仅是一笑,走至管家的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塞至他的掌心里。   “黑子。”他要的答案立即自管家口中吐出。   “多谢。”   “国舅就到了。”收了好处的管家,在步出客室前不忘提醒。   两目定在棋局内的文翰林颔首致谢,思索了一番后,在廊上脚步声响起之时,把握时机地执起一白子在局中走了一步。   “你动了那句棋?”刚入客室即见文翰林的手仍在盘中,顾史丘微眯着两眼,双目不善地看着来客。   “国舅见谅,都怪下官不知规矩自做主张……”忙表现出失态模样的文翰林,急急退离棋桌边,拱手朝顾史丘深深作揖。   来到棋桌边的顾史丘抬起一手,制止他漫天的歉言,低首朝棋盘一看,赫见这盘自三年前陷入僵局,即无人可动的棋局,已遭他一枚白子所破。   “你是何人?”在棋桌旁坐下的顾史丘,再次抬首看向文翰林时,眼中多了分存疑。   “下官文翰林。”   顾史丘一手抚着下颔,“听闻清流之首提及,你是近来朝中后起之秀。”原来这个突然在朝中急速窜升之人,不但拉拢了清流一派,这回还找上他来了。   “国舅过奖。”文翰林谦虚地再颔首。   在盘中僵局已破之后,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下一步路的顾史丘,慎重地执起一枚黑子下了一步路之后,朝他摊手。   “坐,继续。”   “谢国舅。”获坐的文翰林,思路敏捷得几乎像是没有思考,转眼间又在盘中下了一子。   “老夫还听说,你近来与凤翔走得很近。”不若他落子那般快速的顾史丘,拈着长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时,状似不经心地说着。   文翰林抬眼看向他,“宣王在日后亦会与皇后走得近。”   顾史丘在嘴边哼了哼,刻意说得话中有话,“老夫若没记错,凤翔的领地分封在巴陵那块远地。”   “只要有心,纵使领地再远,亦可干出一番大业利。”在见他终于布开子之后,文翰林随即再下一子。   眼看每下一子,黑子的情势就变得更加险恶,顾史丘面色不禁变得严峻了起来。   “太子再无志,也总是太子。”除开身份不看,就凭宣王也想拉下太子?皇后与那些人是否也太看得起宣王了?   相较于他,文翰林的神色就显得很轻松,“有能者胜出,自古以来即是不变的道理。”   顾史丘将一子重重下在险处,“老夫有何好处?”   文翰林随即再断他盘中生路,“最起码,在太子登基后、国舅爷换人做之时,国舅不会遭贬,而皇后外戚这一势,亦不会随即遭太子妃之流所取代。”   寂然间,棋盘之中不再有动静,对弈的二者亦封口不语,过了许久,下心亦下棋的顾史丘一反前势,再次动起手来时,既准且快。   他边提去白子边道:“太子未必会赶尽杀绝。”   “国舅可有把握?”不遑多让的文翰林,亦将围地内的黑子吞噬殆尽。   “太子乃皇后所生,皇后日后终会是太后。”始终低首没正眼看过他一眼的顾史丘,总算是将两眼对上他的,“只要皇后之势不坠,老夫必然无虞。”太子总也是皇后亲血脉,太子若动了皇后,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天子不孝这大罪?   文翰林偏首笑问:“日后皇后遭太子逐出长安奉养呢?”要贬一族,法子多的是,同理,要让一个太后失权失势,借口同样也多的是。   正欲自钵中抓起黑子的顾史丘,在听了他的话后,一把用力捉紧了钵中的黑子。   “圣上能有今日,乃靠外戚之势起家,因此圣上深知外戚颠政之理,下官不以为,圣上与太子皆不会记取教训。”文翰林淡淡再续,“俗话说共苦易,共荣难。天下一统不易,拱手相让更是难上加难,相信太子日后绝不会轻易将此座河山分与外戚,更不会坐视外戚一势在朝中长久坐大。”   “文大人未免言重了。”力持镇定的顾史丘再下一子。   看了失了准势的这一子后,成竹在胸的文翰林,火上加油地再道。   “外戚一旦不除,太子一日如芒刺在背,圣上亦然。”   “若要择凤翔,倒不如选玄玉。”被逼得不得不正面答话的顾史丘,抬眼瞪向别有用心的他。   “但皇后属意宣王。”文翰林咧出一笑,“更何况,在太子视齐王为眼中钉之时投靠齐王,难保太子不会对国舅开刀,提前排除外戚之势。”   “你这是要老夫在鹬蚌相争之时选择渔翁?”   他技巧地回避,“下官只是认为,国舅该有更明智的选择。”   一如棋局般,陷入两难的顾史丘,手中之黑子犹豫踌躇地停在棋盘之上,迟迟无法落下,而好整以暇的文翰林,则趁此时全览棋局一回后,决定提前收。   举棋不定的顾史丘好不容易才下一子,梗在他心里的问话,同时也忍不住问出口。   “太原那方面……”眼下凤翔只有巴陵这块地是不够的,若是凤翔不能捉紧太原,那日后……   “一官一民,皆在宣王之手。”文翰林顺势除去他的疑虑。   再次抿嘴不语的顾史丘,脑中一片混乱,双眼也迷途在错综复杂的棋阵里,眼见他如此,文翰林索性推他一把作决定。   将他所有去路堵死,并开始围地提子的文翰林,不再对他放水,丝毫不给生机地杀尽盘中泰半的黑子。   “按理,你是该让让老夫的。”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服输的顾史丘,在他结束棋局时啧啧有声地向他摇首。   文翰林莞尔地问:“无论是阎相或禄相,日后可会对国舅承让?”   听明白他话里威胁的是什么后,心头上早就有此隐忧的顾史丘,激赏地瞧了他半晌,慢条斯理地交代。   “有空,多来这走走。”   达到目的后,文翰林拱手笑问:“国舅可愿再来一局?”   山道上连绵了数里的队伍,在最前方石寅与尔岱的领头下,正朝尔岱所分配的封地益州出发。   策马骑在前方的尔岱,看着沿途上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忍不住在嘴上唠叨几句。   “我的领地虽是四王之中最广,但却也是国中最偏远之地。”   示意下属不需跟那么紧后,石寅策马来到他的身旁,“王爷不如换个方式想,西南与西北这二地,可是王爷的机会。”   “怎么说?”   对于未来情势,石寅很是看好他,“历经灭南之战,无论是轩辕营、女娲营或是伏羲营,兵力皆大不如前,相形之下,西南与西北在并入我杨国之后,此二地兵员大增,而这二地皆属王爷所有,王爷可得把握这个机会。”   “机会?”尔岱讥诮地问着,声音里暗藏着愤懑,“这机会,还是太子亲自给的。”   “王爷。”听出端倪的石寅压低了音量。   他早看穿了灵恩的目的,“天子想借我牵制其他诸王。”刻意将他的领地给在凤翔旁边,若不是为压制凤翔,他又何必得再回到西北与西南这两个破地方?   “或许太子认为王爷不具威胁性。”   “我的确是,”尔岱睐他一眼,“不是吗?”不只太子这么认为,或许父皇、其他皇兄亦都如此认为。   总觉得他在说反话的石寅,不得不提醒他。   “王爷,你现下可别有什么念头。”想那凤翔在争领地上头不过积极了些,就遭太子给封在巴陵,他若不想也让太子对付他的话,他最好就是继续保持低调的作风。   尔岱冷冷反问:“我能有什么念头?”多年来被赶至西北与西南,灭南之中也没算上他一份,除了只能闭上嘴默默为朝廷办事之外,他可有表现出什么念头过?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一统西北与西南二地,除此之外,中土之上所发生的任何事,王爷都该视而不见。”知道他对圣上、太子、德龄不满已久的石寅,再次向他重申他目前最该做的事为何。   尔岱嘲讽地耸着肩,“放心,我本就是个睁眼瞎子。”那些个皇兄们,爱斗,就去斗吧,且最好是在他返回中土前个个都斗个筋疲力尽。   松了一口气的石寅,还以为他那火爆的性子会害他坏事,没想到这一回,他在汲取了上回的教训后,硬是学会了忍气吞声这门学问。石寅抬首瞧了瞧快升上天顶的烈日,在马儿走上山谷通道时,因无树木遮阴的他忍不住抬手拭汗。   他转首看向无动于衷的尔岱,“盛长渊起兵之事,王爷可知情?”   “当然。”朝中为了这事闹得一片沸沸扬扬,圣上更是龙颜大怒,他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听得到消息。   “益州近于巴陵,王爷是否愿出兵助宣王一臂之力?”   “助他?”尔岱冷声轻哼,“凤翔不是有个号称天下无敌的女娲营吗?”灭南之战中凤翔率军毁巴陵,现下可好,父皇哪个领地不给,偏给了凤翔巴陵,他等着看凤翔如何收拾那些恨他入骨的巴陵人。   “宣王若向圣上讨兵请王爷出马呢?”虽说这机率很小,但也非不可能。   “凤翔还不至于会低声下气求人,他要脸面,咱们何不就成全他?”压根就不想助凤翔的他,主张能省一事是一事,“更何况盛长渊之兵不过是南军余孽,根本就用不着咱们出手。”凤翔最拿手的本事不就是袖手旁观吗?这回,就换他也来个壁上观。   石寅边笑边摇首,“看来王爷似也同信王一般,都把宣王当成敌人来看了。”   “庙堂之上无兄弟。”尔岱冷淡地问,“并非我无情,而是凤翔比我更血冷,谁若站在他那方,谁晓得何时会在暗地里遭他反捅一刀?”   石寅不语地瞧着他那看似冷漠的脸庞。   也用力扯过缰绳,“我不过是自保。”   自保……   何时起,尔岱面对自家兄弟,得用上自保这字眼?国中何处人家,在面对自家人时,得向他冉家一般提防着彼此?   远远落在尔岱后头并未策马赶上去的石寅,望着尔岱马上的背影,愈看,心情益发复杂。他不知道,此次西行,再次返回中土将会是在何等景况之下,他亦不知,那柄配挂在尔岱腰际的佩刀,将会在日后的何时,挥向自家兄弟。   即将出发前往巴陵前,据文翰林派在宫中之人来报,近来皇后正与太子妃闹得不愉快,把握机会的凤翔,赶在出发之前特意进宫晋见皇后。而在同一时刻,与凤翔同时采取行动的贺玄武,则是携着文翰林来到国舅府,好让文翰林攀借着关系进入府内一见皇后之兄——国舅顾史丘。   因有他客在府中,被安排稍后才见国舅的他俩,在被府中管家请至客室前时,文翰林再次开口要求陪同他来的贺玄武,最好是先行离开。   “你真要独自见他?”贺玄武不放心地看了看甚有信心的他,“不需由我做陪?”若是顾史丘不愿见他,或是话不投机想赶他出府,有个陪客留在这,好歹顾史丘也会卖个面子。   文翰林再次婉拒,“希望贺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机会就只这么一回,可千万别弄砸了。”忐忑不安的贺玄武,临行前再三地向他交代。   “是。”知情的文翰林面上仍是全无紧张的模样,依旧对他笑笑。   丝毫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及把握,但又帮不上忙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国舅的贺玄武,一手轻抚着紧锁的眉心,扬手示意下人带他出府。   贺玄武前脚刚走,文翰林随即收走了笑挂下了脸,由府中管家的带领下来到客室等候,方步入客室,文翰林的两目随即遭一旁的棋桌所吸引。   他走上前,低首看着桌上所留之残局。   “敢问管家,这句棋,何人所下?”赶在管家离开之前他出声留步。   “国舅与众来客。”因他派头不大、在朝中官位也不显眼,更在入府后没懂得疏通这道理,管家懒懒停下了脚步,回答得有些不情愿。   “何以留有残局?”   他爱理不理,“因无客可解。”   “国舅所执之子是黑是白?”端详了盘中局势一会后,文翰林登时露出了有把握的笑。   这回管家连开口都不愿了。   久候不到下文,文翰林回首瞧了瞧爱理不理的管家,会意过来的他仅是一笑,走至管家的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塞至他的掌心里。   “黑子。”他要的答案立即自管家口中吐出。   “多谢。”   “国舅就到了。”收了好处的管家,在步出客室前不忘提醒。   两目定在棋局内的文翰林颔首致谢,思索了一番后,在廊上脚步声响起之时,把握时机地执起一白子在局中走了一步。   “你动了那句棋?”刚入客室即见文翰林的手仍在盘中,顾史丘微眯着两眼,双目不善地看着来客。   “国舅见谅,都怪下官不知规矩自做主张……”忙表现出失态模样的文翰林,急急退离棋桌边,拱手朝顾史丘深深作揖。   来到棋桌边的顾史丘抬起一手,制止他漫天的歉言,低首朝棋盘一看,赫见这盘自三年前陷入僵局,即无人可动的棋局,已遭他一枚白子所破。   “你是何人?”在棋桌旁坐下的顾史丘,再次抬首看向文翰林时,眼中多了分存疑。   “下官文翰林。”   顾史丘一手抚着下颔,“听闻清流之首提及,你是近来朝中后起之秀。”原来这个突然在朝中急速窜升之人,不但拉拢了清流一派,这回还找上他来了。   “国舅过奖。”文翰林谦虚地再颔首。   在盘中僵局已破之后,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下一步路的顾史丘,慎重地执起一枚黑子下了一步路之后,朝他摊手。   “坐,继续。”   “谢国舅。”获坐的文翰林,思路敏捷得几乎像是没有思考,转眼间又在盘中下了一子。   “老夫还听说,你近来与凤翔走得很近。”不若他落子那般快速的顾史丘,拈着长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时,状似不经心地说着。   文翰林抬眼看向他,“宣王在日后亦会与皇后走得近。”   顾史丘在嘴边哼了哼,刻意说得话中有话,“老夫若没记错,凤翔的领地分封在巴陵那块远地。”   “只要有心,纵使领地再远,亦可干出一番大业利。”在见他终于布开子之后,文翰林随即再下一子。   眼看每下一子,黑子的情势就变得更加险恶,顾史丘面色不禁变得严峻了起来。   “太子再无志,也总是太子。”除开身份不看,就凭宣王也想拉下太子?皇后与那些人是否也太看得起宣王了?   相较于他,文翰林的神色就显得很轻松,“有能者胜出,自古以来即是不变的道理。”   顾史丘将一子重重下在险处,“老夫有何好处?”   文翰林随即再断他盘中生路,“最起码,在太子登基后、国舅爷换人做之时,国舅不会遭贬,而皇后外戚这一势,亦不会随即遭太子妃之流所取代。”   寂然间,棋盘之中不再有动静,对弈的二者亦封口不语,过了许久,下心亦下棋的顾史丘一反前势,再次动起手来时,既准且快。   他边提去白子边道:“太子未必会赶尽杀绝。”   “国舅可有把握?”不遑多让的文翰林,亦将围地内的黑子吞噬殆尽。   “太子乃皇后所生,皇后日后终会是太后。”始终低首没正眼看过他一眼的顾史丘,总算是将两眼对上他的,“只要皇后之势不坠,老夫必然无虞。”太子总也是皇后亲血脉,太子若动了皇后,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天子不孝这大罪?   文翰林偏首笑问:“日后皇后遭太子逐出长安奉养呢?”要贬一族,法子多的是,同理,要让一个太后失权失势,借口同样也多的是。   正欲自钵中抓起黑子的顾史丘,在听了他的话后,一把用力捉紧了钵中的黑子。   “圣上能有今日,乃靠外戚之势起家,因此圣上深知外戚颠政之理,下官不以为,圣上与太子皆不会记取教训。”文翰林淡淡再续,“俗话说共苦易,共荣难。天下一统不易,拱手相让更是难上加难,相信太子日后绝不会轻易将此座河山分与外戚,更不会坐视外戚一势在朝中长久坐大。”   “文大人未免言重了。”力持镇定的顾史丘再下一子。   看了失了准势的这一子后,成竹在胸的文翰林,火上加油地再道。   “外戚一旦不除,太子一日如芒刺在背,圣上亦然。”   “若要择凤翔,倒不如选玄玉。”被逼得不得不正面答话的顾史丘,抬眼瞪向别有用心的他。   “但皇后属意宣王。”文翰林咧出一笑,“更何况,在太子视齐王为眼中钉之时投靠齐王,难保太子不会对国舅开刀,提前排除外戚之势。”   “你这是要老夫在鹬蚌相争之时选择渔翁?”   他技巧地回避,“下官只是认为,国舅该有更明智的选择。”   一如棋局般,陷入两难的顾史丘,手中之黑子犹豫踌躇地停在棋盘之上,迟迟无法落下,而好整以暇的文翰林,则趁此时全览棋局一回后,决定提前收。   举棋不定的顾史丘好不容易才下一子,梗在他心里的问话,同时也忍不住问出口。   “太原那方面……”眼下凤翔只有巴陵这块地是不够的,若是凤翔不能捉紧太原,那日后……   “一官一民,皆在宣王之手。”文翰林顺势除去他的疑虑。   再次抿嘴不语的顾史丘,脑中一片混乱,双眼也迷途在错综复杂的棋阵里,眼见他如此,文翰林索性推他一把作决定。   将他所有去路堵死,并开始围地提子的文翰林,不再对他放水,丝毫不给生机地杀尽盘中泰半的黑子。   “按理,你是该让让老夫的。”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服输的顾史丘,在他结束棋局时啧啧有声地向他摇首。   文翰林莞尔地问:“无论是阎相或禄相,日后可会对国舅承让?”   听明白他话里威胁的是什么后,心头上早就有此隐忧的顾史丘,激赏地瞧了他半晌,慢条斯理地交代。   “有空,多来这走走。”   达到目的后,文翰林拱手笑问:“国舅可愿再来一局?”   山道上连绵了数里的队伍,在最前方石寅与尔岱的领头下,正朝尔岱所分配的封地益州出发。   策马骑在前方的尔岱,看着沿途上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忍不住在嘴上唠叨几句。   “我的领地虽是四王之中最广,但却也是国中最偏远之地。”   示意下属不需跟那么紧后,石寅策马来到他的身旁,“王爷不如换个方式想,西南与西北这二地,可是王爷的机会。”   “怎么说?”   对于未来情势,石寅很是看好他,“历经灭南之战,无论是轩辕营、女娲营或是伏羲营,兵力皆大不如前,相形之下,西南与西北在并入我杨国之后,此二地兵员大增,而这二地皆属王爷所有,王爷可得把握这个机会。”   “机会?”尔岱讥诮地问着,声音里暗藏着愤懑,“这机会,还是太子亲自给的。”   “王爷。”听出端倪的石寅压低了音量。   他早看穿了灵恩的目的,“天子想借我牵制其他诸王。”刻意将他的领地给在凤翔旁边,若不是为压制凤翔,他又何必得再回到西北与西南这两个破地方?   “或许太子认为王爷不具威胁性。”   “我的确是,”尔岱睐他一眼,“不是吗?”不只太子这么认为,或许父皇、其他皇兄亦都如此认为。   总觉得他在说反话的石寅,不得不提醒他。   “王爷,你现下可别有什么念头。”想那凤翔在争领地上头不过积极了些,就遭太子给封在巴陵,他若不想也让太子对付他的话,他最好就是继续保持低调的作风。   尔岱冷冷反问:“我能有什么念头?”多年来被赶至西北与西南,灭南之中也没算上他一份,除了只能闭上嘴默默为朝廷办事之外,他可有表现出什么念头过?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一统西北与西南二地,除此之外,中土之上所发生的任何事,王爷都该视而不见。”知道他对圣上、太子、德龄不满已久的石寅,再次向他重申他目前最该做的事为何。   尔岱嘲讽地耸着肩,“放心,我本就是个睁眼瞎子。”那些个皇兄们,爱斗,就去斗吧,且最好是在他返回中土前个个都斗个筋疲力尽。   松了一口气的石寅,还以为他那火爆的性子会害他坏事,没想到这一回,他在汲取了上回的教训后,硬是学会了忍气吞声这门学问。石寅抬首瞧了瞧快升上天顶的烈日,在马儿走上山谷通道时,因无树木遮阴的他忍不住抬手拭汗。   他转首看向无动于衷的尔岱,“盛长渊起兵之事,王爷可知情?”   “当然。”朝中为了这事闹得一片沸沸扬扬,圣上更是龙颜大怒,他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听得到消息。   “益州近于巴陵,王爷是否愿出兵助宣王一臂之力?”   “助他?”尔岱冷声轻哼,“凤翔不是有个号称天下无敌的女娲营吗?”灭南之战中凤翔率军毁巴陵,现下可好,父皇哪个领地不给,偏给了凤翔巴陵,他等着看凤翔如何收拾那些恨他入骨的巴陵人。   “宣王若向圣上讨兵请王爷出马呢?”虽说这机率很小,但也非不可能。   “凤翔还不至于会低声下气求人,他要脸面,咱们何不就成全他?”压根就不想助凤翔的他,主张能省一事是一事,“更何况盛长渊之兵不过是南军余孽,根本就用不着咱们出手。”凤翔最拿手的本事不就是袖手旁观吗?这回,就换他也来个壁上观。   石寅边笑边摇首,“看来王爷似也同信王一般,都把宣王当成敌人来看了。”   “庙堂之上无兄弟。”尔岱冷淡地问,“并非我无情,而是凤翔比我更血冷,谁若站在他那方,谁晓得何时会在暗地里遭他反捅一刀?”   石寅不语地瞧着他那看似冷漠的脸庞。   也用力扯过缰绳,“我不过是自保。”   自保……   何时起,尔岱面对自家兄弟,得用上自保这字眼?国中何处人家,在面对自家人时,得向他冉家一般提防着彼此?   远远落在尔岱后头并未策马赶上去的石寅,望着尔岱马上的背影,愈看,心情益发复杂。他不知道,此次西行,再次返回中土将会是在何等景况之下,他亦不知,那柄配挂在尔岱腰际的佩刀,将会在日后的何时,挥向自家兄弟。   即将出发前往巴陵前,据文翰林派在宫中之人来报,近来皇后正与太子妃闹得不愉快,把握机会的凤翔,赶在出发之前特意进宫晋见皇后。而在同一时刻,与凤翔同时采取行动的贺玄武,则是携着文翰林来到国舅府,好让文翰林攀借着关系进入府内一见皇后之兄——国舅顾史丘。   因有他客在府中,被安排稍后才见国舅的他俩,在被府中管家请至客室前时,文翰林再次开口要求陪同他来的贺玄武,最好是先行离开。   “你真要独自见他?”贺玄武不放心地看了看甚有信心的他,“不需由我做陪?”若是顾史丘不愿见他,或是话不投机想赶他出府,有个陪客留在这,好歹顾史丘也会卖个面子。   文翰林再次婉拒,“希望贺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机会就只这么一回,可千万别弄砸了。”忐忑不安的贺玄武,临行前再三地向他交代。   “是。”知情的文翰林面上仍是全无紧张的模样,依旧对他笑笑。   丝毫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及把握,但又帮不上忙也不知该如何说服国舅的贺玄武,一手轻抚着紧锁的眉心,扬手示意下人带他出府。   贺玄武前脚刚走,文翰林随即收走了笑挂下了脸,由府中管家的带领下来到客室等候,方步入客室,文翰林的两目随即遭一旁的棋桌所吸引。   他走上前,低首看着桌上所留之残局。   “敢问管家,这句棋,何人所下?”赶在管家离开之前他出声留步。   “国舅与众来客。”因他派头不大、在朝中官位也不显眼,更在入府后没懂得疏通这道理,管家懒懒停下了脚步,回答得有些不情愿。   “何以留有残局?”   他爱理不理,“因无客可解。”   “国舅所执之子是黑是白?”端详了盘中局势一会后,文翰林登时露出了有把握的笑。   这回管家连开口都不愿了。   久候不到下文,文翰林回首瞧了瞧爱理不理的管家,会意过来的他仅是一笑,走至管家的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塞至他的掌心里。   “黑子。”他要的答案立即自管家口中吐出。   “多谢。”   “国舅就到了。”收了好处的管家,在步出客室前不忘提醒。   两目定在棋局内的文翰林颔首致谢,思索了一番后,在廊上脚步声响起之时,把握时机地执起一白子在局中走了一步。   “你动了那句棋?”刚入客室即见文翰林的手仍在盘中,顾史丘微眯着两眼,双目不善地看着来客。   “国舅见谅,都怪下官不知规矩自做主张……”忙表现出失态模样的文翰林,急急退离棋桌边,拱手朝顾史丘深深作揖。   来到棋桌边的顾史丘抬起一手,制止他漫天的歉言,低首朝棋盘一看,赫见这盘自三年前陷入僵局,即无人可动的棋局,已遭他一枚白子所破。   “你是何人?”在棋桌旁坐下的顾史丘,再次抬首看向文翰林时,眼中多了分存疑。   “下官文翰林。”   顾史丘一手抚着下颔,“听闻清流之首提及,你是近来朝中后起之秀。”原来这个突然在朝中急速窜升之人,不但拉拢了清流一派,这回还找上他来了。   “国舅过奖。”文翰林谦虚地再颔首。   在盘中僵局已破之后,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下一步路的顾史丘,慎重地执起一枚黑子下了一步路之后,朝他摊手。   “坐,继续。”   “谢国舅。”获坐的文翰林,思路敏捷得几乎像是没有思考,转眼间又在盘中下了一子。   “老夫还听说,你近来与凤翔走得很近。”不若他落子那般快速的顾史丘,拈着长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时,状似不经心地说着。   文翰林抬眼看向他,“宣王在日后亦会与皇后走得近。”   顾史丘在嘴边哼了哼,刻意说得话中有话,“老夫若没记错,凤翔的领地分封在巴陵那块远地。”   “只要有心,纵使领地再远,亦可干出一番大业利。”在见他终于布开子之后,文翰林随即再下一子。   眼看每下一子,黑子的情势就变得更加险恶,顾史丘面色不禁变得严峻了起来。   “太子再无志,也总是太子。”除开身份不看,就凭宣王也想拉下太子?皇后与那些人是否也太看得起宣王了?   相较于他,文翰林的神色就显得很轻松,“有能者胜出,自古以来即是不变的道理。”   顾史丘将一子重重下在险处,“老夫有何好处?”   文翰林随即再断他盘中生路,“最起码,在太子登基后、国舅爷换人做之时,国舅不会遭贬,而皇后外戚这一势,亦不会随即遭太子妃之流所取代。”   寂然间,棋盘之中不再有动静,对弈的二者亦封口不语,过了许久,下心亦下棋的顾史丘一反前势,再次动起手来时,既准且快。   他边提去白子边道:“太子未必会赶尽杀绝。”   “国舅可有把握?”不遑多让的文翰林,亦将围地内的黑子吞噬殆尽。   “太子乃皇后所生,皇后日后终会是太后。”始终低首没正眼看过他一眼的顾史丘,总算是将两眼对上他的,“只要皇后之势不坠,老夫必然无虞。”太子总也是皇后亲血脉,太子若动了皇后,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天子不孝这大罪?   文翰林偏首笑问:“日后皇后遭太子逐出长安奉养呢?”要贬一族,法子多的是,同理,要让一个太后失权失势,借口同样也多的是。   正欲自钵中抓起黑子的顾史丘,在听了他的话后,一把用力捉紧了钵中的黑子。   “圣上能有今日,乃靠外戚之势起家,因此圣上深知外戚颠政之理,下官不以为,圣上与太子皆不会记取教训。”文翰林淡淡再续,“俗话说共苦易,共荣难。天下一统不易,拱手相让更是难上加难,相信太子日后绝不会轻易将此座河山分与外戚,更不会坐视外戚一势在朝中长久坐大。”   “文大人未免言重了。”力持镇定的顾史丘再下一子。   看了失了准势的这一子后,成竹在胸的文翰林,火上加油地再道。   “外戚一旦不除,太子一日如芒刺在背,圣上亦然。”   “若要择凤翔,倒不如选玄玉。”被逼得不得不正面答话的顾史丘,抬眼瞪向别有用心的他。   “但皇后属意宣王。”文翰林咧出一笑,“更何况,在太子视齐王为眼中钉之时投靠齐王,难保太子不会对国舅开刀,提前排除外戚之势。”   “你这是要老夫在鹬蚌相争之时选择渔翁?”   他技巧地回避,“下官只是认为,国舅该有更明智的选择。”   一如棋局般,陷入两难的顾史丘,手中之黑子犹豫踌躇地停在棋盘之上,迟迟无法落下,而好整以暇的文翰林,则趁此时全览棋局一回后,决定提前收。   举棋不定的顾史丘好不容易才下一子,梗在他心里的问话,同时也忍不住问出口。   “太原那方面……”眼下凤翔只有巴陵这块地是不够的,若是凤翔不能捉紧太原,那日后……   “一官一民,皆在宣王之手。”文翰林顺势除去他的疑虑。   再次抿嘴不语的顾史丘,脑中一片混乱,双眼也迷途在错综复杂的棋阵里,眼见他如此,文翰林索性推他一把作决定。   将他所有去路堵死,并开始围地提子的文翰林,不再对他放水,丝毫不给生机地杀尽盘中泰半的黑子。   “按理,你是该让让老夫的。”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服输的顾史丘,在他结束棋局时啧啧有声地向他摇首。   文翰林莞尔地问:“无论是阎相或禄相,日后可会对国舅承让?”   听明白他话里威胁的是什么后,心头上早就有此隐忧的顾史丘,激赏地瞧了他半晌,慢条斯理地交代。   “有空,多来这走走。”   达到目的后,文翰林拱手笑问:“国舅可愿再来一局?”   山道上连绵了数里的队伍,在最前方石寅与尔岱的领头下,正朝尔岱所分配的封地益州出发。   策马骑在前方的尔岱,看着沿途上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忍不住在嘴上唠叨几句。   “我的领地虽是四王之中最广,但却也是国中最偏远之地。”   示意下属不需跟那么紧后,石寅策马来到他的身旁,“王爷不如换个方式想,西南与西北这二地,可是王爷的机会。”   “怎么说?”   对于未来情势,石寅很是看好他,“历经灭南之战,无论是轩辕营、女娲营或是伏羲营,兵力皆大不如前,相形之下,西南与西北在并入我杨国之后,此二地兵员大增,而这二地皆属王爷所有,王爷可得把握这个机会。”   “机会?”尔岱讥诮地问着,声音里暗藏着愤懑,“这机会,还是太子亲自给的。”   “王爷。”听出端倪的石寅压低了音量。   他早看穿了灵恩的目的,“天子想借我牵制其他诸王。”刻意将他的领地给在凤翔旁边,若不是为压制凤翔,他又何必得再回到西北与西南这两个破地方?   “或许太子认为王爷不具威胁性。”   “我的确是,”尔岱睐他一眼,“不是吗?”不只太子这么认为,或许父皇、其他皇兄亦都如此认为。   总觉得他在说反话的石寅,不得不提醒他。   “王爷,你现下可别有什么念头。”想那凤翔在争领地上头不过积极了些,就遭太子给封在巴陵,他若不想也让太子对付他的话,他最好就是继续保持低调的作风。   尔岱冷冷反问:“我能有什么念头?”多年来被赶至西北与西南,灭南之中也没算上他一份,除了只能闭上嘴默默为朝廷办事之外,他可有表现出什么念头过?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一统西北与西南二地,除此之外,中土之上所发生的任何事,王爷都该视而不见。”知道他对圣上、太子、德龄不满已久的石寅,再次向他重申他目前最该做的事为何。   尔岱嘲讽地耸着肩,“放心,我本就是个睁眼瞎子。”那些个皇兄们,爱斗,就去斗吧,且最好是在他返回中土前个个都斗个筋疲力尽。   松了一口气的石寅,还以为他那火爆的性子会害他坏事,没想到这一回,他在汲取了上回的教训后,硬是学会了忍气吞声这门学问。石寅抬首瞧了瞧快升上天顶的烈日,在马儿走上山谷通道时,因无树木遮阴的他忍不住抬手拭汗。   他转首看向无动于衷的尔岱,“盛长渊起兵之事,王爷可知情?”   “当然。”朝中为了这事闹得一片沸沸扬扬,圣上更是龙颜大怒,他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听得到消息。   “益州近于巴陵,王爷是否愿出兵助宣王一臂之力?”   “助他?”尔岱冷声轻哼,“凤翔不是有个号称天下无敌的女娲营吗?”灭南之战中凤翔率军毁巴陵,现下可好,父皇哪个领地不给,偏给了凤翔巴陵,他等着看凤翔如何收拾那些恨他入骨的巴陵人。   “宣王若向圣上讨兵请王爷出马呢?”虽说这机率很小,但也非不可能。   “凤翔还不至于会低声下气求人,他要脸面,咱们何不就成全他?”压根就不想助凤翔的他,主张能省一事是一事,“更何况盛长渊之兵不过是南军余孽,根本就用不着咱们出手。”凤翔最拿手的本事不就是袖手旁观吗?这回,就换他也来个壁上观。   石寅边笑边摇首,“看来王爷似也同信王一般,都把宣王当成敌人来看了。”   “庙堂之上无兄弟。”尔岱冷淡地问,“并非我无情,而是凤翔比我更血冷,谁若站在他那方,谁晓得何时会在暗地里遭他反捅一刀?”   石寅不语地瞧着他那看似冷漠的脸庞。   也用力扯过缰绳,“我不过是自保。”   自保……   何时起,尔岱面对自家兄弟,得用上自保这字眼?国中何处人家,在面对自家人时,得向他冉家一般提防着彼此?   远远落在尔岱后头并未策马赶上去的石寅,望着尔岱马上的背影,愈看,心情益发复杂。他不知道,此次西行,再次返回中土将会是在何等景况之下,他亦不知,那柄配挂在尔岱腰际的佩刀,将会在日后的何时,挥向自家兄弟。 第二十四章   赶在盛长渊出兵九江之前,奉玄玉之命特意自洛阳率兵赶来九江的乐浪,在盛长渊率兵逐步推向九江之时,已率一半轩辕营兵力,做好自灭南以来头一回平乱的准备,现下,就等着盛长渊踏进玄玉所属的领地之内。   一面面轩辕营军旗,在风中飘摇急打,率大军开至石守平乱的乐浪,先让大军在石守停军歇息,一来是借此让大军调养生息补充军需,二来,为玄玉设想的他,是为不让玄玉的领地受到任何战火损伤,故才特意选在此处提前开战。   站在石守城上一身戎装的乐浪,在风中举目西望,他知道,在闵禄将轩辕营开至巴陵后,闵禄定后夺回凤翔的领地,而好不容易才集结南国残军的盛长渊,是决计抵挡不住闵禄的强攻,因此他若是盛长渊,他定会携着新任南国太子玉瑶一同前往下一个可收复之地,而这座石守城,虽说也是凤翔之地,可石守城在先前灭南一战中,遭到辛渡火攻,城中百姓皆死于战火之中,石守已成废城一座,故石守不会是盛长渊所考量之地,盛长渊所要拿下的,将会是九江。   “将军。”随同乐浪一块前来的顾长空,站上了城头后在他身后低唤。   “信送至盛长渊手上了吗?”抱胸看向远处的乐浪只是淡问。   “送了。”   “盛长渊有何回应?”关于那封劝降书,他想,以盛长渊宁死不屈的脾气来看,八成早就扔了。   顾长空摇首长叹,“生为南国人,死为南国鬼。”盛长渊所率之军,在打下巴陵时已死伤不少,虽然盛长渊一路东移,沿途又再吸收了不少南军,可再怎么看,盛长渊能打下九江的机率也仍是不大,偏偏盛长渊复国之心太过强烈,任谁也劝他不住。   “看样子,是避免不了一场血战了。”早料到如此的乐浪,除了为同是武人的盛长渊可惜之外,亦为那些又得再次遭逢一次战火的百姓感到无辜。   “这还不一定。”顾长空忙不迭地指出他们先前所派之人,“目前使者仍在敌营。”若是使者的嘴巧了点,说不定就能说动盛长渊。   乐浪淡淡轻哼,“恐怕咱们派去的人已是凶多吉少。”   “那……”   走下城头的乐浪,提振起精神走至他的身旁交代。   “石守城不需留守,你率军赶回九江城内帮助城中杨军平定下民心,并彻底让九江城中的南军死了复国那条心,这儿就由我去会会盛长渊。”   顾长空迟疑地道:“但使者仍未回营……”   “盛长渊听不进耳的,他是个堂堂正正的武人,他若要死,定会选择在沙场之上为国捐躯,因此两军一搏,早已是注定。”当初丹阳城破掳获盛长渊者,是他与余丹波,因此他明白,几度欲殉主的盛长渊是何等忠烈,他根本就不敢指望盛长渊会有低头的一日。   “将军不等余将军赶来会合吗?”想当初打下盛长渊的,可是余丹波,而如今余丹波并未赶来助阵,只凭他一人就对上盛长渊,也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乐浪莞尔地挑起眉,“你认为我会败给盛长渊?”上回盛长渊自他手中救回玉权之事,他都还没讨回来呢,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顾长空搔搔发,“我只是有点担心……”   乐浪笑看着工作分量更重的他,“你该烦恼的是你要如何为玄玉平定下九江城。”   “将军。”欲下城的乐浪止住脚步。   顾长空皱眉地再问:“据探子来报,盛长渊所拥立的南国新太子玉瑶也在阵中,将军打算拿玉瑶怎么办?”听人说,那名新太子玉瑶,也不过十二,什么事都还懵懵懂懂,充其量,不过只是南国残军的一个小希望而已。   “这事得等圣上圣裁。”想起建羽是如何对待玉权之后,玉瑶的下场可想而知,“可依我看,圣上是绝不会留下后患。”   战争里,不分年长年幼,也不分男女,在这座鲜血砌成的斗场里,当然也没有什么真理正道,一切都只为私心,都只为上位者的利益,因此无论是他们这些底下卖命的人,或是被用作棋子工具者,都是身不由己,都只是权与欲的祭品而已。   一如素节,也一如玉瑶。   但在盛长渊的眼里,玉瑶除了是号召南国残军的希望外,玉瑶更是帖抚平他心坎上那道伤口的止疼药。   坐在南军行辕里看着知道即将开战,面上表情一脸悸怕的玉瑶,盛长渊有些不忍,但却不能不强迫玉瑶得坚强起来,继续扮演着南国新主的角色。   虽然明知希望渺小,但若是玉瑶能复国,日后,他也总算是能还给南民一个交代,因此即使玉瑶再不愿,再怕再难,他还是得逼玉瑶放弃那些属于他年纪的天真单纯,随同他们这些身怀亡国之恨的武人们,一块踏上战场。   得知乐浪已调派来大军驻扎在石守城后,在行辕中与众将军商议该如何攻克石守续朝九江推进的盛长渊,双耳虽聆听着众将军的进言,但他的眼,总是不时地悄悄移至在行辕中坐立不安的玉瑶身上。   记得在攻破巴陵迎来玉瑶之时,年幼的玉瑶虽知国已破,但并无复国之心,相反的,在极力保住皇室血脉的皇亲庇护下,玉瑶可说是被迫同他前来的,即使他知道这对玉瑶来说责任太过重大,对他这年纪也稍嫌残酷了些,但他还是不顾那些愿且服于杨国的皇亲们的反对,执意接走玉瑶。   但成全了他的心愿之余,他是否,也抹煞了另一个孩子的未来?   “将军,杨国派人来使。”收到帐外的通报之后,袁枢轻声提醒着坐在行辕里发怔的他。   回过神的盛长渊,想了想,朝他扬手。   “叫他进来。”他倒要看看,续召降书之后,乐浪还有什么花样。   奉命只身前来,身无携械的杨军来使,在进了行辕后,行礼跪在盛长渊的面前,不拐弯抹角地道出来意。   “将军,车骑将军乐浪欲见将军一面。”   盛长渊冷冷一哼,“我与他无话可说。”   来使拱手字字恳切地再道,“将军,战后百业萧条、百姓生计困难,南土已是元气大伤,请将军切勿再置百姓于水火。”   “这是乐**你说的?”盛长渊步至他的面前,厉眼瞪看向他。   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来使径自把想说的话说完,“还请将军站在南民的立场为南民设想。”   盛长渊忿忿地挥扬着掌心,“真要为南民设想,杨军又何以铁骑踏上我南土?掀战毁我南国者,可是杨国!”   “战争者,乃攻与防互相交替,难道这事南军就两手亲白、就可脱罪?”不愿让他将全盘责任都推至杨国上,来使难以认同地摇首,“南国前太子玉权爱民如子,相信玉权殿下九泉之下有知,定不乐见将军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进而再次拖累百姓,还望将军三思。”   何人不提偏提遭建羽赐死的玉权?心头旧恨顿时再被挑起的盛长渊,难掩忿恨地朝一旁喝令。   “把他拖出去斩了!”   神色紧张的袁枢,忙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将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两国交战?”盛长渊火目一瞪。“咱们可还有国?”   也被说中心头痛处的袁枢,登时也只好噤声。   “拖出去!”当盛长渊再次喝声忿吼之时,坐在行辕里头从没见过这等杀人景况的玉瑶,当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怕、别怕,没事的……”一旁的袁衡忙不迭地安慰。   回首看向仅仅如此就心生惧怕的玉瑶,忍不住在心底又拿他与玉权比较起来的盛长渊,没好气地别过头,在来使被拖出帐外后,朝行辕里的众将军下令。   “准备应战!”   当乐浪看见所派去的使者,人头高挂在盛长渊所占之城的城门之上时,高坐在战驹上的乐浪,一把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来人。”他朝后扬起一手,示意副官上前。   在副官策驹来到他身旁之时,找着了开战借口的乐浪,开口下令。   “叫战。”   “乐浪还未打下盛长渊?”   一脸错愕的玄玉,在终于等到余丹波返回轩辕营后,立即与余丹波一块赶来九江,但他原以为在他与余丹波来到九江时,乐浪应早就已拿下起兵的盛长渊,万没想到,他所听到的,却是一场迟迟拿不下的战况。   玄玉不禁要怀疑,“难道乐浪不敌盛长渊?”想当初为败盛长渊,他杨军可是三营齐攻,可如今盛长渊手中之兵并不若乐浪,难不成是乐浪败在军技上?   “不,依卑职看,乐将军不是敌不过盛长渊,而是手下留情。”被派来支援乐浪的燕子楼,虽不想出卖乐浪,但为了轩辕营着想,还是硬着头皮再对玄玉禀报详情。   玄玉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要手下留情?”乐浪以为打仗都不必花银两吗?这仗拖得愈久,也就愈拖累民生,亏他从军那么久,居然连这道理都不懂。   他的声音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他有些同情盛长渊吧。”   余丹波朝天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何时不仁慈,偏偏挑在这节骨眼上可怜起盛长渊?   不能再任乐浪因个人好恶而继续拖延战况的玄玉,立即向行事作风都较乐浪明快的余丹波下令。   “丹波,你速与乐浪会合,他若仍想拖拉下去就由你接手。”   “是。”老早就想与盛长渊再战一回的余丹波,巴不得快去抢过乐浪的位子接手应战。   在余丹波领命走出堂外去准备点兵出发,堂上的燕子楼也想随他一同而去,却遭玄玉开口留下。   “燕将军,城中情况如何?”因他来到九江的时间较晚,在他抵达之时,九江城附近城镇并未像当初得知消息时那般动荡不安,想必乐浪在一抵九江时就已先行扫平九江周遭的叛军,而九江城因先前有派军驻守,情况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糟。   “压制住了。”为此费九牛二虎之力的燕子楼,庆幸地吐了口大气,“百姓已不再像当初反应那般激烈。”他来九江,是奉玄玉之命助乐浪平乱,没想到分身无暇的乐浪却将他给赶去九江城,再将他踢去帮顾长空平定动乱。   “九江以东、丹阳以西呢?”相当在意自个儿领地情况的玄玉再问。   “大致上情形都还好,只有九江西北方因盛长渊之故仍需剿乱。”目前就剩下乐浪那块战地上最是不安稳。   “派令下去,全面封锁有关盛长渊的消息,我不要百姓仍在心中存有一个希望。”在余丹波他们斩草除根之前,他不要这块已平定的土地再生波乱。   “是。”   “还有,百姓民生状况如何?”   燕子楼无奈地摊着两掌,“九江在战后大不如昔,民生方面皆有困难。”战后分封领地,乍听之下是犒赏诸王,实际上,这不仅是代圣上督统天下,亦是诸王的一大考验。   “将我军在九江城中的粮草释出,以百姓吃饱为优先。”在来这之前早料到会有此等景况的玄玉,在有限的财源内,也仅能这么做。   他一脸迷思,“那军中士兵该吃些什么?”   “我会速派人自洛阳运来物资,这段期间内,包括我在内,九江城中的轩辕营士兵,必须挨饿给百姓看。”玄玉抬首看了他一眼,“我会如此做,道理你可明白?”   得去向士兵解释的燕子楼叹了口气。   “明白。”不就是要九江的百姓知道上头的人与他们同苦吗?   “有件事,还得交给你去办。”虽知燕子楼手边的公务已多不胜数,但手边之人不若在洛阳时那么多的玄玉,也只能再委以他重任。   “何事?”自攻南以来就相当刻苦耐劳的燕子楼,相当认命地问。   “率兵重建九江城。”他将大部分财源都砸在此处,“当初咱们毁了多少百姓的房舍,如今就得还他们多少新居,还有,尽快将九江渡口修建完成,如此一来物资往来也才便利。”   燕子楼不禁皱眉,“但一砖一瓦都得要银子……”   “我已备好了,需要多少开销尽管开口。”双目炯亮的玄玉,谨慎地向他嘱咐,“记住,此事攸关重大,千万不可在这上头偷工减料。”   “卑职知道。”   “长空人呢?”发落完他这边的事后,玄玉在身后的堂旭将地图放上案时边看边问。   “仍在九江近处扫平小动乱。”   玄玉弹弹指示意他上前,“命他回九江,他另外有事得办。”   “这是……”不知玄玉要他看什么的燕子楼,在上前细看之时,不解地看着九江一带的地图。   玄玉一笑,“轩辕营。”   “但轩辕营不是在长江以北的永嘉?”   “日后咱们得在九江落土生根,轩辕营自然得迁到我的领地上。”若不尽早将轩辕营迁来,难道要在日后拱手让给太子,让太子坐享其成吗?   “王爷想将轩辕营迁至何处?”若是兵驻九江,虽说短期内对压制任何可能的动乱相当有助益,但也容易招来南民的反感,因此若要长期驻军,最好就是选在九江近处。   “绛阳。”在战时亲自到过绛阳的玄玉,头一个考虑的地点即在这交通往来便利之处。   “在养兵之前,王爷得先有财。”愈想愈为他们往后前途忧虑的燕子楼,啧啧有声地摇首,“这财,王爷打算往哪找?”他每开一回口,银库里就少一分银子,而康定宴再有钱,   赶在盛长渊出兵九江之前,奉玄玉之命特意自洛阳率兵赶来九江的乐浪,在盛长渊率兵逐步推向九江之时,已率一半轩辕营兵力,做好自灭南以来头一回平乱的准备,现下,就等着盛长渊踏进玄玉所属的领地之内。   一面面轩辕营军旗,在风中飘摇急打,率大军开至石守平乱的乐浪,先让大军在石守停军歇息,一来是借此让大军调养生息补充军需,二来,为玄玉设想的他,是为不让玄玉的领地受到任何战火损伤,故才特意选在此处提前开战。   站在石守城上一身戎装的乐浪,在风中举目西望,他知道,在闵禄将轩辕营开至巴陵后,闵禄定后夺回凤翔的领地,而好不容易才集结南国残军的盛长渊,是决计抵挡不住闵禄的强攻,因此他若是盛长渊,他定会携着新任南国太子玉瑶一同前往下一个可收复之地,而这座石守城,虽说也是凤翔之地,可石守城在先前灭南一战中,遭到辛渡火攻,城中百姓皆死于战火之中,石守已成废城一座,故石守不会是盛长渊所考量之地,盛长渊所要拿下的,将会是九江。   “将军。”随同乐浪一块前来的顾长空,站上了城头后在他身后低唤。   “信送至盛长渊手上了吗?”抱胸看向远处的乐浪只是淡问。   “送了。”   “盛长渊有何回应?”关于那封劝降书,他想,以盛长渊宁死不屈的脾气来看,八成早就扔了。   顾长空摇首长叹,“生为南国人,死为南国鬼。”盛长渊所率之军,在打下巴陵时已死伤不少,虽然盛长渊一路东移,沿途又再吸收了不少南军,可再怎么看,盛长渊能打下九江的机率也仍是不大,偏偏盛长渊复国之心太过强烈,任谁也劝他不住。   “看样子,是避免不了一场血战了。”早料到如此的乐浪,除了为同是武人的盛长渊可惜之外,亦为那些又得再次遭逢一次战火的百姓感到无辜。   “这还不一定。”顾长空忙不迭地指出他们先前所派之人,“目前使者仍在敌营。”若是使者的嘴巧了点,说不定就能说动盛长渊。   乐浪淡淡轻哼,“恐怕咱们派去的人已是凶多吉少。”   “那……”   走下城头的乐浪,提振起精神走至他的身旁交代。   “石守城不需留守,你率军赶回九江城内帮助城中杨军平定下民心,并彻底让九江城中的南军死了复国那条心,这儿就由我去会会盛长渊。”   顾长空迟疑地道:“但使者仍未回营……”   “盛长渊听不进耳的,他是个堂堂正正的武人,他若要死,定会选择在沙场之上为国捐躯,因此两军一搏,早已是注定。”当初丹阳城破掳获盛长渊者,是他与余丹波,因此他明白,几度欲殉主的盛长渊是何等忠烈,他根本就不敢指望盛长渊会有低头的一日。   “将军不等余将军赶来会合吗?”想当初打下盛长渊的,可是余丹波,而如今余丹波并未赶来助阵,只凭他一人就对上盛长渊,也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乐浪莞尔地挑起眉,“你认为我会败给盛长渊?”上回盛长渊自他手中救回玉权之事,他都还没讨回来呢,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顾长空搔搔发,“我只是有点担心……”   乐浪笑看着工作分量更重的他,“你该烦恼的是你要如何为玄玉平定下九江城。”   “将军。”欲下城的乐浪止住脚步。   顾长空皱眉地再问:“据探子来报,盛长渊所拥立的南国新太子玉瑶也在阵中,将军打算拿玉瑶怎么办?”听人说,那名新太子玉瑶,也不过十二,什么事都还懵懵懂懂,充其量,不过只是南国残军的一个小希望而已。   “这事得等圣上圣裁。”想起建羽是如何对待玉权之后,玉瑶的下场可想而知,“可依我看,圣上是绝不会留下后患。”   战争里,不分年长年幼,也不分男女,在这座鲜血砌成的斗场里,当然也没有什么真理正道,一切都只为私心,都只为上位者的利益,因此无论是他们这些底下卖命的人,或是被用作棋子工具者,都是身不由己,都只是权与欲的祭品而已。   一如素节,也一如玉瑶。   但在盛长渊的眼里,玉瑶除了是号召南国残军的希望外,玉瑶更是帖抚平他心坎上那道伤口的止疼药。   坐在南军行辕里看着知道即将开战,面上表情一脸悸怕的玉瑶,盛长渊有些不忍,但却不能不强迫玉瑶得坚强起来,继续扮演着南国新主的角色。   虽然明知希望渺小,但若是玉瑶能复国,日后,他也总算是能还给南民一个交代,因此即使玉瑶再不愿,再怕再难,他还是得逼玉瑶放弃那些属于他年纪的天真单纯,随同他们这些身怀亡国之恨的武人们,一块踏上战场。   得知乐浪已调派来大军驻扎在石守城后,在行辕中与众将军商议该如何攻克石守续朝九江推进的盛长渊,双耳虽聆听着众将军的进言,但他的眼,总是不时地悄悄移至在行辕中坐立不安的玉瑶身上。   记得在攻破巴陵迎来玉瑶之时,年幼的玉瑶虽知国已破,但并无复国之心,相反的,在极力保住皇室血脉的皇亲庇护下,玉瑶可说是被迫同他前来的,即使他知道这对玉瑶来说责任太过重大,对他这年纪也稍嫌残酷了些,但他还是不顾那些愿且服于杨国的皇亲们的反对,执意接走玉瑶。   但成全了他的心愿之余,他是否,也抹煞了另一个孩子的未来?   “将军,杨国派人来使。”收到帐外的通报之后,袁枢轻声提醒着坐在行辕里发怔的他。   回过神的盛长渊,想了想,朝他扬手。   “叫他进来。”他倒要看看,续召降书之后,乐浪还有什么花样。   奉命只身前来,身无携械的杨军来使,在进了行辕后,行礼跪在盛长渊的面前,不拐弯抹角地道出来意。   “将军,车骑将军乐浪欲见将军一面。”   盛长渊冷冷一哼,“我与他无话可说。”   来使拱手字字恳切地再道,“将军,战后百业萧条、百姓生计困难,南土已是元气大伤,请将军切勿再置百姓于水火。”   “这是乐**你说的?”盛长渊步至他的面前,厉眼瞪看向他。   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来使径自把想说的话说完,“还请将军站在南民的立场为南民设想。”   盛长渊忿忿地挥扬着掌心,“真要为南民设想,杨军又何以铁骑踏上我南土?掀战毁我南国者,可是杨国!”   “战争者,乃攻与防互相交替,难道这事南军就两手亲白、就可脱罪?”不愿让他将全盘责任都推至杨国上,来使难以认同地摇首,“南国前太子玉权爱民如子,相信玉权殿下九泉之下有知,定不乐见将军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进而再次拖累百姓,还望将军三思。”   何人不提偏提遭建羽赐死的玉权?心头旧恨顿时再被挑起的盛长渊,难掩忿恨地朝一旁喝令。   “把他拖出去斩了!”   神色紧张的袁枢,忙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将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两国交战?”盛长渊火目一瞪。“咱们可还有国?”   也被说中心头痛处的袁枢,登时也只好噤声。   “拖出去!”当盛长渊再次喝声忿吼之时,坐在行辕里头从没见过这等杀人景况的玉瑶,当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怕、别怕,没事的……”一旁的袁衡忙不迭地安慰。   回首看向仅仅如此就心生惧怕的玉瑶,忍不住在心底又拿他与玉权比较起来的盛长渊,没好气地别过头,在来使被拖出帐外后,朝行辕里的众将军下令。   “准备应战!”   当乐浪看见所派去的使者,人头高挂在盛长渊所占之城的城门之上时,高坐在战驹上的乐浪,一把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来人。”他朝后扬起一手,示意副官上前。   在副官策驹来到他身旁之时,找着了开战借口的乐浪,开口下令。   “叫战。”   “乐浪还未打下盛长渊?”   一脸错愕的玄玉,在终于等到余丹波返回轩辕营后,立即与余丹波一块赶来九江,但他原以为在他与余丹波来到九江时,乐浪应早就已拿下起兵的盛长渊,万没想到,他所听到的,却是一场迟迟拿不下的战况。   玄玉不禁要怀疑,“难道乐浪不敌盛长渊?”想当初为败盛长渊,他杨军可是三营齐攻,可如今盛长渊手中之兵并不若乐浪,难不成是乐浪败在军技上?   “不,依卑职看,乐将军不是敌不过盛长渊,而是手下留情。”被派来支援乐浪的燕子楼,虽不想出卖乐浪,但为了轩辕营着想,还是硬着头皮再对玄玉禀报详情。   玄玉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要手下留情?”乐浪以为打仗都不必花银两吗?这仗拖得愈久,也就愈拖累民生,亏他从军那么久,居然连这道理都不懂。   他的声音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他有些同情盛长渊吧。”   余丹波朝天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何时不仁慈,偏偏挑在这节骨眼上可怜起盛长渊?   不能再任乐浪因个人好恶而继续拖延战况的玄玉,立即向行事作风都较乐浪明快的余丹波下令。   “丹波,你速与乐浪会合,他若仍想拖拉下去就由你接手。”   “是。”老早就想与盛长渊再战一回的余丹波,巴不得快去抢过乐浪的位子接手应战。   在余丹波领命走出堂外去准备点兵出发,堂上的燕子楼也想随他一同而去,却遭玄玉开口留下。   “燕将军,城中情况如何?”因他来到九江的时间较晚,在他抵达之时,九江城附近城镇并未像当初得知消息时那般动荡不安,想必乐浪在一抵九江时就已先行扫平九江周遭的叛军,而九江城因先前有派军驻守,情况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糟。   “压制住了。”为此费九牛二虎之力的燕子楼,庆幸地吐了口大气,“百姓已不再像当初反应那般激烈。”他来九江,是奉玄玉之命助乐浪平乱,没想到分身无暇的乐浪却将他给赶去九江城,再将他踢去帮顾长空平定动乱。   “九江以东、丹阳以西呢?”相当在意自个儿领地情况的玄玉再问。   “大致上情形都还好,只有九江西北方因盛长渊之故仍需剿乱。”目前就剩下乐浪那块战地上最是不安稳。   “派令下去,全面封锁有关盛长渊的消息,我不要百姓仍在心中存有一个希望。”在余丹波他们斩草除根之前,他不要这块已平定的土地再生波乱。   “是。”   “还有,百姓民生状况如何?”   燕子楼无奈地摊着两掌,“九江在战后大不如昔,民生方面皆有困难。”战后分封领地,乍听之下是犒赏诸王,实际上,这不仅是代圣上督统天下,亦是诸王的一大考验。   “将我军在九江城中的粮草释出,以百姓吃饱为优先。”在来这之前早料到会有此等景况的玄玉,在有限的财源内,也仅能这么做。   他一脸迷思,“那军中士兵该吃些什么?”   “我会速派人自洛阳运来物资,这段期间内,包括我在内,九江城中的轩辕营士兵,必须挨饿给百姓看。”玄玉抬首看了他一眼,“我会如此做,道理你可明白?”   得去向士兵解释的燕子楼叹了口气。   “明白。”不就是要九江的百姓知道上头的人与他们同苦吗?   “有件事,还得交给你去办。”虽知燕子楼手边的公务已多不胜数,但手边之人不若在洛阳时那么多的玄玉,也只能再委以他重任。   “何事?”自攻南以来就相当刻苦耐劳的燕子楼,相当认命地问。   “率兵重建九江城。”他将大部分财源都砸在此处,“当初咱们毁了多少百姓的房舍,如今就得还他们多少新居,还有,尽快将九江渡口修建完成,如此一来物资往来也才便利。”   燕子楼不禁皱眉,“但一砖一瓦都得要银子……”   “我已备好了,需要多少开销尽管开口。”双目炯亮的玄玉,谨慎地向他嘱咐,“记住,此事攸关重大,千万不可在这上头偷工减料。”   “卑职知道。”   “长空人呢?”发落完他这边的事后,玄玉在身后的堂旭将地图放上案时边看边问。   “仍在九江近处扫平小动乱。”   玄玉弹弹指示意他上前,“命他回九江,他另外有事得办。”   “这是……”不知玄玉要他看什么的燕子楼,在上前细看之时,不解地看着九江一带的地图。   玄玉一笑,“轩辕营。”   “但轩辕营不是在长江以北的永嘉?”   “日后咱们得在九江落土生根,轩辕营自然得迁到我的领地上。”若不尽早将轩辕营迁来,难道要在日后拱手让给太子,让太子坐享其成吗?   “王爷想将轩辕营迁至何处?”若是兵驻九江,虽说短期内对压制任何可能的动乱相当有助益,但也容易招来南民的反感,因此若要长期驻军,最好就是选在九江近处。   “绛阳。”在战时亲自到过绛阳的玄玉,头一个考虑的地点即在这交通往来便利之处。   “在养兵之前,王爷得先有财。”愈想愈为他们往后前途忧虑的燕子楼,啧啧有声地摇首,“这财,王爷打算往哪找?”他每开一回口,银库里就少一分银子,而康定宴再有钱,   赶在盛长渊出兵九江之前,奉玄玉之命特意自洛阳率兵赶来九江的乐浪,在盛长渊率兵逐步推向九江之时,已率一半轩辕营兵力,做好自灭南以来头一回平乱的准备,现下,就等着盛长渊踏进玄玉所属的领地之内。   一面面轩辕营军旗,在风中飘摇急打,率大军开至石守平乱的乐浪,先让大军在石守停军歇息,一来是借此让大军调养生息补充军需,二来,为玄玉设想的他,是为不让玄玉的领地受到任何战火损伤,故才特意选在此处提前开战。   站在石守城上一身戎装的乐浪,在风中举目西望,他知道,在闵禄将轩辕营开至巴陵后,闵禄定后夺回凤翔的领地,而好不容易才集结南国残军的盛长渊,是决计抵挡不住闵禄的强攻,因此他若是盛长渊,他定会携着新任南国太子玉瑶一同前往下一个可收复之地,而这座石守城,虽说也是凤翔之地,可石守城在先前灭南一战中,遭到辛渡火攻,城中百姓皆死于战火之中,石守已成废城一座,故石守不会是盛长渊所考量之地,盛长渊所要拿下的,将会是九江。   “将军。”随同乐浪一块前来的顾长空,站上了城头后在他身后低唤。   “信送至盛长渊手上了吗?”抱胸看向远处的乐浪只是淡问。   “送了。”   “盛长渊有何回应?”关于那封劝降书,他想,以盛长渊宁死不屈的脾气来看,八成早就扔了。   顾长空摇首长叹,“生为南国人,死为南国鬼。”盛长渊所率之军,在打下巴陵时已死伤不少,虽然盛长渊一路东移,沿途又再吸收了不少南军,可再怎么看,盛长渊能打下九江的机率也仍是不大,偏偏盛长渊复国之心太过强烈,任谁也劝他不住。   “看样子,是避免不了一场血战了。”早料到如此的乐浪,除了为同是武人的盛长渊可惜之外,亦为那些又得再次遭逢一次战火的百姓感到无辜。   “这还不一定。”顾长空忙不迭地指出他们先前所派之人,“目前使者仍在敌营。”若是使者的嘴巧了点,说不定就能说动盛长渊。   乐浪淡淡轻哼,“恐怕咱们派去的人已是凶多吉少。”   “那……”   走下城头的乐浪,提振起精神走至他的身旁交代。   “石守城不需留守,你率军赶回九江城内帮助城中杨军平定下民心,并彻底让九江城中的南军死了复国那条心,这儿就由我去会会盛长渊。”   顾长空迟疑地道:“但使者仍未回营……”   “盛长渊听不进耳的,他是个堂堂正正的武人,他若要死,定会选择在沙场之上为国捐躯,因此两军一搏,早已是注定。”当初丹阳城破掳获盛长渊者,是他与余丹波,因此他明白,几度欲殉主的盛长渊是何等忠烈,他根本就不敢指望盛长渊会有低头的一日。   “将军不等余将军赶来会合吗?”想当初打下盛长渊的,可是余丹波,而如今余丹波并未赶来助阵,只凭他一人就对上盛长渊,也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乐浪莞尔地挑起眉,“你认为我会败给盛长渊?”上回盛长渊自他手中救回玉权之事,他都还没讨回来呢,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顾长空搔搔发,“我只是有点担心……”   乐浪笑看着工作分量更重的他,“你该烦恼的是你要如何为玄玉平定下九江城。”   “将军。”欲下城的乐浪止住脚步。   顾长空皱眉地再问:“据探子来报,盛长渊所拥立的南国新太子玉瑶也在阵中,将军打算拿玉瑶怎么办?”听人说,那名新太子玉瑶,也不过十二,什么事都还懵懵懂懂,充其量,不过只是南国残军的一个小希望而已。   “这事得等圣上圣裁。”想起建羽是如何对待玉权之后,玉瑶的下场可想而知,“可依我看,圣上是绝不会留下后患。”   战争里,不分年长年幼,也不分男女,在这座鲜血砌成的斗场里,当然也没有什么真理正道,一切都只为私心,都只为上位者的利益,因此无论是他们这些底下卖命的人,或是被用作棋子工具者,都是身不由己,都只是权与欲的祭品而已。   一如素节,也一如玉瑶。   但在盛长渊的眼里,玉瑶除了是号召南国残军的希望外,玉瑶更是帖抚平他心坎上那道伤口的止疼药。   坐在南军行辕里看着知道即将开战,面上表情一脸悸怕的玉瑶,盛长渊有些不忍,但却不能不强迫玉瑶得坚强起来,继续扮演着南国新主的角色。   虽然明知希望渺小,但若是玉瑶能复国,日后,他也总算是能还给南民一个交代,因此即使玉瑶再不愿,再怕再难,他还是得逼玉瑶放弃那些属于他年纪的天真单纯,随同他们这些身怀亡国之恨的武人们,一块踏上战场。   得知乐浪已调派来大军驻扎在石守城后,在行辕中与众将军商议该如何攻克石守续朝九江推进的盛长渊,双耳虽聆听着众将军的进言,但他的眼,总是不时地悄悄移至在行辕中坐立不安的玉瑶身上。   记得在攻破巴陵迎来玉瑶之时,年幼的玉瑶虽知国已破,但并无复国之心,相反的,在极力保住皇室血脉的皇亲庇护下,玉瑶可说是被迫同他前来的,即使他知道这对玉瑶来说责任太过重大,对他这年纪也稍嫌残酷了些,但他还是不顾那些愿且服于杨国的皇亲们的反对,执意接走玉瑶。   但成全了他的心愿之余,他是否,也抹煞了另一个孩子的未来?   “将军,杨国派人来使。”收到帐外的通报之后,袁枢轻声提醒着坐在行辕里发怔的他。   回过神的盛长渊,想了想,朝他扬手。   “叫他进来。”他倒要看看,续召降书之后,乐浪还有什么花样。   奉命只身前来,身无携械的杨军来使,在进了行辕后,行礼跪在盛长渊的面前,不拐弯抹角地道出来意。   “将军,车骑将军乐浪欲见将军一面。”   盛长渊冷冷一哼,“我与他无话可说。”   来使拱手字字恳切地再道,“将军,战后百业萧条、百姓生计困难,南土已是元气大伤,请将军切勿再置百姓于水火。”   “这是乐**你说的?”盛长渊步至他的面前,厉眼瞪看向他。   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来使径自把想说的话说完,“还请将军站在南民的立场为南民设想。”   盛长渊忿忿地挥扬着掌心,“真要为南民设想,杨军又何以铁骑踏上我南土?掀战毁我南国者,可是杨国!”   “战争者,乃攻与防互相交替,难道这事南军就两手亲白、就可脱罪?”不愿让他将全盘责任都推至杨国上,来使难以认同地摇首,“南国前太子玉权爱民如子,相信玉权殿下九泉之下有知,定不乐见将军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进而再次拖累百姓,还望将军三思。”   何人不提偏提遭建羽赐死的玉权?心头旧恨顿时再被挑起的盛长渊,难掩忿恨地朝一旁喝令。   “把他拖出去斩了!”   神色紧张的袁枢,忙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将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两国交战?”盛长渊火目一瞪。“咱们可还有国?”   也被说中心头痛处的袁枢,登时也只好噤声。   “拖出去!”当盛长渊再次喝声忿吼之时,坐在行辕里头从没见过这等杀人景况的玉瑶,当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别怕、别怕,没事的……”一旁的袁衡忙不迭地安慰。   回首看向仅仅如此就心生惧怕的玉瑶,忍不住在心底又拿他与玉权比较起来的盛长渊,没好气地别过头,在来使被拖出帐外后,朝行辕里的众将军下令。   “准备应战!”   当乐浪看见所派去的使者,人头高挂在盛长渊所占之城的城门之上时,高坐在战驹上的乐浪,一把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来人。”他朝后扬起一手,示意副官上前。   在副官策驹来到他身旁之时,找着了开战借口的乐浪,开口下令。   “叫战。”   “乐浪还未打下盛长渊?”   一脸错愕的玄玉,在终于等到余丹波返回轩辕营后,立即与余丹波一块赶来九江,但他原以为在他与余丹波来到九江时,乐浪应早就已拿下起兵的盛长渊,万没想到,他所听到的,却是一场迟迟拿不下的战况。   玄玉不禁要怀疑,“难道乐浪不敌盛长渊?”想当初为败盛长渊,他杨军可是三营齐攻,可如今盛长渊手中之兵并不若乐浪,难不成是乐浪败在军技上?   “不,依卑职看,乐将军不是敌不过盛长渊,而是手下留情。”被派来支援乐浪的燕子楼,虽不想出卖乐浪,但为了轩辕营着想,还是硬着头皮再对玄玉禀报详情。   玄玉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要手下留情?”乐浪以为打仗都不必花银两吗?这仗拖得愈久,也就愈拖累民生,亏他从军那么久,居然连这道理都不懂。   他的声音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他有些同情盛长渊吧。”   余丹波朝天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何时不仁慈,偏偏挑在这节骨眼上可怜起盛长渊?   不能再任乐浪因个人好恶而继续拖延战况的玄玉,立即向行事作风都较乐浪明快的余丹波下令。   “丹波,你速与乐浪会合,他若仍想拖拉下去就由你接手。”   “是。”老早就想与盛长渊再战一回的余丹波,巴不得快去抢过乐浪的位子接手应战。   在余丹波领命走出堂外去准备点兵出发,堂上的燕子楼也想随他一同而去,却遭玄玉开口留下。   “燕将军,城中情况如何?”因他来到九江的时间较晚,在他抵达之时,九江城附近城镇并未像当初得知消息时那般动荡不安,想必乐浪在一抵九江时就已先行扫平九江周遭的叛军,而九江城因先前有派军驻守,情况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糟。   “压制住了。”为此费九牛二虎之力的燕子楼,庆幸地吐了口大气,“百姓已不再像当初反应那般激烈。”他来九江,是奉玄玉之命助乐浪平乱,没想到分身无暇的乐浪却将他给赶去九江城,再将他踢去帮顾长空平定动乱。   “九江以东、丹阳以西呢?”相当在意自个儿领地情况的玄玉再问。   “大致上情形都还好,只有九江西北方因盛长渊之故仍需剿乱。”目前就剩下乐浪那块战地上最是不安稳。   “派令下去,全面封锁有关盛长渊的消息,我不要百姓仍在心中存有一个希望。”在余丹波他们斩草除根之前,他不要这块已平定的土地再生波乱。   “是。”   “还有,百姓民生状况如何?”   燕子楼无奈地摊着两掌,“九江在战后大不如昔,民生方面皆有困难。”战后分封领地,乍听之下是犒赏诸王,实际上,这不仅是代圣上督统天下,亦是诸王的一大考验。   “将我军在九江城中的粮草释出,以百姓吃饱为优先。”在来这之前早料到会有此等景况的玄玉,在有限的财源内,也仅能这么做。   他一脸迷思,“那军中士兵该吃些什么?”   “我会速派人自洛阳运来物资,这段期间内,包括我在内,九江城中的轩辕营士兵,必须挨饿给百姓看。”玄玉抬首看了他一眼,“我会如此做,道理你可明白?”   得去向士兵解释的燕子楼叹了口气。   “明白。”不就是要九江的百姓知道上头的人与他们同苦吗?   “有件事,还得交给你去办。”虽知燕子楼手边的公务已多不胜数,但手边之人不若在洛阳时那么多的玄玉,也只能再委以他重任。   “何事?”自攻南以来就相当刻苦耐劳的燕子楼,相当认命地问。   “率兵重建九江城。”他将大部分财源都砸在此处,“当初咱们毁了多少百姓的房舍,如今就得还他们多少新居,还有,尽快将九江渡口修建完成,如此一来物资往来也才便利。”   燕子楼不禁皱眉,“但一砖一瓦都得要银子……”   “我已备好了,需要多少开销尽管开口。”双目炯亮的玄玉,谨慎地向他嘱咐,“记住,此事攸关重大,千万不可在这上头偷工减料。”   “卑职知道。”   “长空人呢?”发落完他这边的事后,玄玉在身后的堂旭将地图放上案时边看边问。   “仍在九江近处扫平小动乱。”   玄玉弹弹指示意他上前,“命他回九江,他另外有事得办。”   “这是……”不知玄玉要他看什么的燕子楼,在上前细看之时,不解地看着九江一带的地图。   玄玉一笑,“轩辕营。”   “但轩辕营不是在长江以北的永嘉?”   “日后咱们得在九江落土生根,轩辕营自然得迁到我的领地上。”若不尽早将轩辕营迁来,难道要在日后拱手让给太子,让太子坐享其成吗?   “王爷想将轩辕营迁至何处?”若是兵驻九江,虽说短期内对压制任何可能的动乱相当有助益,但也容易招来南民的反感,因此若要长期驻军,最好就是选在九江近处。   “绛阳。”在战时亲自到过绛阳的玄玉,头一个考虑的地点即在这交通往来便利之处。   “在养兵之前,王爷得先有财。”愈想愈为他们往后前途忧虑的燕子楼,啧啧有声地摇首,“这财,王爷打算往哪找?”他每开一回口,银库里就少一分银子,而康定宴再有钱, 第二十五章   洛阳也只是玄玉的总管之地,他可不能老往洛阳那边挖。   玄玉也正为这问题头疼得很,“你问对问题了。”   燕子楼耸着肩,“卑职出身商府,所关心的自然是钱财。”   默然将他所说之话收进心里的玄玉,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顺势地往下问下去。   “倘若你所是本王,你该如何发展九江?”   “依地利之便,发展漕运船队与两江通商。”两眼埋在地图里,直盯着九江河运与江边便利的水道,与河南府南边水陆交通一会儿后,燕子楼理所当然地应着。   玄玉只是回首瞧了堂旭一眼,而不多话的堂旭也朝他点点头。   “王爷?”迟迟没听他出声,抬起头来的燕子楼,纳闷地看着他突然看似心情很好的表情。   他懒懒地问:“你可有兴趣在日后与本王同待在书房或是账房里?”   燕子楼马上不给面子地摇头给他看。   “没有!”谁想跟他搅和在同一个房里呀?他情愿出去喝酒或是带兵!   但玄玉却一手撑着下颔,看他看得很不怀好意。   “若我勉强你呢?”九江虽少了个打理钱财的康定宴,可却多了个燕子楼,他是很知人善任的。   燕子楼苦皱着一张脸,“王爷……”   当余丹波将大军开到石守,并在战场上与乐浪会合后,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的乐浪,在他责备的双眼瞪来时,朝他抬起一掌。   “什么都不需对我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余丹波没好气地叉着腰,“已经够了吧?”就算是惺惺相惜,或是同情盛长渊那颗爱国之心,他也算给够盛长渊机会了。   “是够了。”由于盛长渊的态度始终没有软化,别无选择的乐浪,其实在余丹波赶来之前就已决定结束这场仗。   余丹波不忘交代,“王爷要速战速决。”   他立即应道,“你我兵分二路,由我正面进攻,你自后头断他生路。”   “你都当好人这么久了,这时才让你来扮坏人?”余丹波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随后更改计划,“就由我正面进攻。”反正那个姓盛的已经恨他恨很久了。   自认应该为此战拖延这么久而负责的乐浪,不赞同地看着他。   “别忘了我是你的上司。”余丹波在压他之余不忘找好借口,“元麾将军对元麾将军,盛长渊就算是死,也值得了。”采石一役,他仗着军员数对于南国,逼得盛长渊不得不退向丹阳,这回,他就给盛长渊个一较高下的机会。   “遵命。”   余丹波朝身后的前将军下令,“先擒玉瑶。”   抛头颅、洒热血,这些场景对他来说原应是早该麻木的,可在亡国之后,对盛长渊来说,手中每一个人都是珍贵的复国希望,在余丹波与乐浪联手,以军员数胜出他们数倍之姿前后夹攻时,恨不能以一敌百的盛长渊,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下属一一在箭雨来袭时倒下,但苍天却没有给他扶起他们的机会,更没有让他避开这场不该在灭国后仍持续的战争。   先前的乐浪为何不一举拿下他,其中的来龙去脉他不是很清楚,但他眼前这个曾败他于采石的余丹波,根本就不似乐浪一般愿与他耗时间,急于结束这场仗的余丹波,毫不留情地派出一对对的箭伍,一再地将箭矢朝他这方向射来。   纵使盛长渊有着不能输的决心,更愿战死沙场,但在玉瑶遭擒,并遭余丹波以其性命要挟时,他,亦不得不在乐浪断其生路将他包围时束手就擒。   只是,他败得很不甘。   手中的希望竟成了梦破之键,他不甘心。   结束两军交战,将生还的南军俘掳的余丹波,在将他们缴械之后集中驱至一处,惟独那名不愿缴械,亦不愿承认承认战败的盛长渊没动,仍是站在原地手执着陌刀与他们对峙着。   为了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不希望他带着一腔的忿恨离开人世,乐浪往前走了两步,沉声向他说着。   “我要你知道,丹阳未破之前,圣上与太子皆欲生擒你,目的是盼能揽你为我杨国之将,但齐王却主张杀你免留后患。”   盛长渊愕了愕,原是以为玄玉与杨主一般,皆以为忠诚是可买来的,故在城破之时才会下令生擒他。   “齐王不认为,忠心耿耿如你,可在日后为我杨国效忠。”单从盛长渊率兵赶至采石救主来看,玄玉既知道,盛长渊一腔爱国热血,并不会因玉权之死而熄灭,因此即便是惜才,为了日后天下的安定,玄玉还是不能留他。   没料到最了解自己的人,竟是敌军之首,在这迟来的话听进耳里之时,盛长渊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那些他亲口对玉权说过,属于忠诚的誓言,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种回响,让他重新再次看见,那个以往一直认为对不起玉权的自己。   有些了解乐浪为何对他说那些的余丹波,木着一张脸踱至乐浪的身旁。   “齐王敬你是条汉子,同时齐王要我转达你一句话。”   “什么话?”盛长渊深吸了口气,极力不让半丝哽咽泄漏而出。   余丹波肯定地望着他的眼,“你对得起玉权了。”   何人在灭南之战中为南国力战到底,何人在玉权死后欲以身尽节,以及又是何人欲再造一座失去的南国江山,相信玉权在九泉之下,皆看得清清楚楚,但势单力孤的盛长渊,实在是太累也太追念过往,因此在此次出发征剿盛长渊之前,玄玉狠下了心向他交代,必定要让盛长渊死在沙场之上。   让他……自何处来,也自何处去。   他得合目在他认为看得见玉权的地方。   听完余丹波的话后,终于放下心中那份歉疚的盛长渊,仰首望向丹阳的方向。   “本将,死儿无憾。”   “盛将军——”盛长渊在话落之后,两手握紧手中的陌刀,用力抹向颈间,被阻拦在后头的南国残将们,痛心地汲泪朝他大喊。   在盛长渊原本撑持着南国这片天空的身子,缓缓朝后倒下之后,余丹波与乐浪不约而同地取下头盔以目远送,在身后低泣的声音传来时,乐浪走上前来到盛长渊的身旁,低首看着合目的盛长渊那张历经风霜的脸,最终仍无法圆梦的脸庞许久。   不语的余丹波,并没有阻止乐浪在他的身旁蹲下,取来系在颈间的红色汗巾,将它裹在盛长渊不断涌出汩汩鲜血的颈间,并拉来他仍有微温的两掌放在胸前,再取来那柄伴着盛长渊出生入死的陌刀让他握着。   当身后的南国残将们仍不断捶胸饮泣,余丹波忿忿地别过脸,大步走向他们,用力推开拦阻他前进,不让他在此时再添加他们伤痛之情的下属,命满心悲忿的他们抬首看着他。   他不留情地喝问:“你们还想为玉权牺牲谁?”   情绪激动的众人恨恨地瞪着他。   余丹波仍是一股劲地再骂,“到头来,你们的复国大梦,不过只是个拖累南民之梦,你们还想多少南民再以双手奉上性命才能大梦初醒?你们还要多少人家破人亡,才能承认玉权不能死而复生?”   列中的袁枢一手按下欲冲上前的袁衡。   “今日南国会遭杨国所灭,不是天命如此,亦非国运不昌,而是必然之局!”非要把这些执迷不悟者骂醒的余丹波,两目一一瞪回去,“尧光若能扶得起,玉权会为国送掉一命?”南国若百姓富足、文武齐心,何以抵挡不了杨军入侵?何以在灭国之后再赔上一个原不该死的盛长渊?说穿了,杨军不过是拆穿南国只剩个空架子这事实,就算杨国不出兵,不出十年,在尧光尽失民心后,南国亦会自取灭亡!   热泪停留在众人的脸上,仰首望着余丹波那双刺痛他们心坎的双眼,没有人出声。   “承认一个事实,有这么难吗?”仍旧蹲在盛长渊身旁的乐浪,喃喃低问。   所有人转眼都看向他。   “难道真要和他一般,才算对得起南国?”解下身后的战袍后,乐浪将它披盖在盛长渊的身上,“他不明白,他只是对得起玉权一人,他对不住南国的百姓。”   余丹波转身一把捉起袁衡,揪者他的衣领冷冷地问。   “倘若你们仍执意要再复国、仍是铁了心要再打下去,我们自是可以奉陪!但你们可想过,你们手中所有的一切,全是自百姓身上榨出的民脂民膏?究竟你们还要百姓再过多久的苦日子才甘心?”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袁衡,盯看了余丹波许久,不愿承认地别过头去,余丹波看了,没好气地用力甩开他。   “我会命人将盛将军运至丹阳,就将他厚葬在玉权的墓旁。”乐浪站起身,边说边对身旁的手下弹指。   在余丹波吩咐好下属将人押回九江后,乐浪回首看了被手下放上推车的盛长渊一眼,随后转过身打算跟上准备离开的余丹波。   “乐将军!”在他走远前,袁枢忽然出声叫住在余丹波加入战局前,一直对盛长渊放水,不愿一鼓作气打完这场仗的他。   乐浪默然回首,余丹波则是两手环胸地站在原地等待。   挣扎了许久,袁枢才自口中挤出。   “……请让我等扶柩。”   乐浪体恤地颔首,“当然。”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在这座四处有太子眼线的京畿里,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会传至太子的耳里。   当然包括贺玄武带人亲访国舅府之事。   听完甘培露所禀的消息,灵恩木着一张脸,相当不满凤翔在他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他更介意的是,凤翔竟敢在长安如此明目张胆,这是否摆明了,凤翔根本就没将他看在眼底?   “翅膀硬了?”灵恩冷冷低哼,“赏他一口饭吃,他偏不安安分分的做个王爷。”以为灭了个南国,就可骑到他的头上来?将封地给在巴陵,是不想将凤翔打压至一无所有之地,没想到凤翔竟不领情,还想在他的脚下作乱?   善于察言观色的甘培露,顺势地照着他的话接口。   “自灭南一战即可看出,宣王不是个安于己位之人。”丹阳城破之时,生擒尧光者,不是别人,正是处心积虑邀功的凤翔。   灵恩有些没好气,“不然我怎会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原本想说将他给分配至巴陵后,凤翔就变不出花样来了,没想到,凤翔在临行前,仍不忘为自己的往后铺路,一找,就找上了皇后与国舅。   “殿下打算怎么办?”皇后与国舅皆是可以左右圣上之人,这事可不能置之不理。   “玄玉那方面如何?”不急着盘算凤翔,反倒是担心另一人的灵恩摆摆手。   “齐王忙于九江平乱,据下人来报,齐王已败盛长渊之事,明日应会上奏。”   灵恩的眼中有着狐疑,“玄玉在长安没特别的动作?”就连凤翔都懂得保己之道了,更善于隐藏的玄玉会啥事也不做?经过御使一事后,玄玉不可能不提防于他才是。   “并无听闻。”甘培露摇了摇头,“齐王现下全副的心神应在九江。”诸王所受封之地,于战后皆百废待举,眼下的齐王应当没法子去管远在长江对岸的事。   不可能,就算九江再棘手,玄玉不可能不在乎他在长安的动向,玄玉更不可能会任凤翔在长安安排好人脉,而自己却不寻条能与凤翔并驾齐驱之道。   始终不懂为何他把玄玉看得比凤翔重要,也更需提防的甘培露,走至案前朝他深深一揖。   “臣以为殿下该防的,应是宣王而非齐王。”他不忘提醒凤翔之事可是燃眉之急。   “倘若玄玉仅是隐而不发,按兵不动呢?”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的灵恩向他摇首。   “最起码宣王是台面上看得见的敌人。”面对他的心结,甘培露的语气里掺夹了些责备,“就因殿下处处防以齐王,这才给了宣王机会。”玄玉的行事作风本就引人注目,但低调的凤翔在底下动手脚的工夫却不亚于玄玉,偏偏他就只是把玄玉当成眼中钉,所以才给了其他人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灵恩瞥他一眼,“你这是在说,这是本宫之过?”   “臣不敢。”甘培露再次朝他拱手,并挺直了身子直言,“如今宣王之人已在拉拢国舅,宣王又不时派王妃入宫与皇后一叙,殿下应在宣王日后为患之前采取必要的行动。”   “命太子妃之人,在朝中行事收敛点,尽量别再得罪母后一派之人。”忙于补救的灵恩想了想即下令,“今日起东宫节约用度,不能再让母后有话可说。”   甘培露总觉得还是不够,“国舅与皇后方面,殿下还得亲自走一趟。”   “当然。”他也知道这事若没他出面肯定是摆不平。   “宣王呢?”说来说去,他都还未提到要怎么对付凤翔。   “重建巴陵非易事,凤翔若向朝廷求援疏困,就以国库困难为由。”丝毫不予留情的灵恩,决定斩断凤翔与长安中的后援,“将你的两眼盯紧朝中百官,谁若是想为凤翔说话就设法在暗地里刨了他。”   “是。”   在甘培露欲领旨去办时,灵恩抬起一手要他缓一缓。   “凤翔手中有兵多少?”凤翔的自信有一半是来自女娲营,忽略了女娲营,就等于忽略了另一枚重要的棋子。   “战后所剩不多。”甘培露偏头想了想,“宣王若要吸收封地上的南军,起码也要个三年五载也才能成气候。”   这一回不打算任女娲营再次坐大,“我可不能等他个三年五载再任他拥兵自重。”   “殿下想如何?”兵是凤翔自己养的,他能耐凤翔如何?   他指出默默在暗中进行的一事,“霍天行将盘古营整顿得如何?”四位王爷手下皆有兵,身为太子的他,难道就无将可用?美其名为护卫京畿的盘古营,实际上可是他这太子手下的第一大营。   “前朝东宫六骑与前南国东宫六骑皆已在营中。”这两支训练有素的东宫六骑,霍天行不需如何整顿,霍天行只需设法让他们效忠于太子。   灵恩眯细了眼警告,“告诉霍天行,盘古营若能成气候,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他,但若盘古营连个女娲营都及不上,那就当心他的脑袋!”   “遵旨。”   在甘培露离殿之后,两目紧盯着甘培露所呈之摺的灵恩,忿忿将它扫落至地,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凤翔的笑脸。   他忍不住一手握紧了拳心,“养虎为患。”   洛阳也只是玄玉的总管之地,他可不能老往洛阳那边挖。   玄玉也正为这问题头疼得很,“你问对问题了。”   燕子楼耸着肩,“卑职出身商府,所关心的自然是钱财。”   默然将他所说之话收进心里的玄玉,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顺势地往下问下去。   “倘若你所是本王,你该如何发展九江?”   “依地利之便,发展漕运船队与两江通商。”两眼埋在地图里,直盯着九江河运与江边便利的水道,与河南府南边水陆交通一会儿后,燕子楼理所当然地应着。   玄玉只是回首瞧了堂旭一眼,而不多话的堂旭也朝他点点头。   “王爷?”迟迟没听他出声,抬起头来的燕子楼,纳闷地看着他突然看似心情很好的表情。   他懒懒地问:“你可有兴趣在日后与本王同待在书房或是账房里?”   燕子楼马上不给面子地摇头给他看。   “没有!”谁想跟他搅和在同一个房里呀?他情愿出去喝酒或是带兵!   但玄玉却一手撑着下颔,看他看得很不怀好意。   “若我勉强你呢?”九江虽少了个打理钱财的康定宴,可却多了个燕子楼,他是很知人善任的。   燕子楼苦皱着一张脸,“王爷……”   当余丹波将大军开到石守,并在战场上与乐浪会合后,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的乐浪,在他责备的双眼瞪来时,朝他抬起一掌。   “什么都不需对我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余丹波没好气地叉着腰,“已经够了吧?”就算是惺惺相惜,或是同情盛长渊那颗爱国之心,他也算给够盛长渊机会了。   “是够了。”由于盛长渊的态度始终没有软化,别无选择的乐浪,其实在余丹波赶来之前就已决定结束这场仗。   余丹波不忘交代,“王爷要速战速决。”   他立即应道,“你我兵分二路,由我正面进攻,你自后头断他生路。”   “你都当好人这么久了,这时才让你来扮坏人?”余丹波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随后更改计划,“就由我正面进攻。”反正那个姓盛的已经恨他恨很久了。   自认应该为此战拖延这么久而负责的乐浪,不赞同地看着他。   “别忘了我是你的上司。”余丹波在压他之余不忘找好借口,“元麾将军对元麾将军,盛长渊就算是死,也值得了。”采石一役,他仗着军员数对于南国,逼得盛长渊不得不退向丹阳,这回,他就给盛长渊个一较高下的机会。   “遵命。”   余丹波朝身后的前将军下令,“先擒玉瑶。”   抛头颅、洒热血,这些场景对他来说原应是早该麻木的,可在亡国之后,对盛长渊来说,手中每一个人都是珍贵的复国希望,在余丹波与乐浪联手,以军员数胜出他们数倍之姿前后夹攻时,恨不能以一敌百的盛长渊,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下属一一在箭雨来袭时倒下,但苍天却没有给他扶起他们的机会,更没有让他避开这场不该在灭国后仍持续的战争。   先前的乐浪为何不一举拿下他,其中的来龙去脉他不是很清楚,但他眼前这个曾败他于采石的余丹波,根本就不似乐浪一般愿与他耗时间,急于结束这场仗的余丹波,毫不留情地派出一对对的箭伍,一再地将箭矢朝他这方向射来。   纵使盛长渊有着不能输的决心,更愿战死沙场,但在玉瑶遭擒,并遭余丹波以其性命要挟时,他,亦不得不在乐浪断其生路将他包围时束手就擒。   只是,他败得很不甘。   手中的希望竟成了梦破之键,他不甘心。   结束两军交战,将生还的南军俘掳的余丹波,在将他们缴械之后集中驱至一处,惟独那名不愿缴械,亦不愿承认承认战败的盛长渊没动,仍是站在原地手执着陌刀与他们对峙着。   为了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不希望他带着一腔的忿恨离开人世,乐浪往前走了两步,沉声向他说着。   “我要你知道,丹阳未破之前,圣上与太子皆欲生擒你,目的是盼能揽你为我杨国之将,但齐王却主张杀你免留后患。”   盛长渊愕了愕,原是以为玄玉与杨主一般,皆以为忠诚是可买来的,故在城破之时才会下令生擒他。   “齐王不认为,忠心耿耿如你,可在日后为我杨国效忠。”单从盛长渊率兵赶至采石救主来看,玄玉既知道,盛长渊一腔爱国热血,并不会因玉权之死而熄灭,因此即便是惜才,为了日后天下的安定,玄玉还是不能留他。   没料到最了解自己的人,竟是敌军之首,在这迟来的话听进耳里之时,盛长渊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那些他亲口对玉权说过,属于忠诚的誓言,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种回响,让他重新再次看见,那个以往一直认为对不起玉权的自己。   有些了解乐浪为何对他说那些的余丹波,木着一张脸踱至乐浪的身旁。   “齐王敬你是条汉子,同时齐王要我转达你一句话。”   “什么话?”盛长渊深吸了口气,极力不让半丝哽咽泄漏而出。   余丹波肯定地望着他的眼,“你对得起玉权了。”   何人在灭南之战中为南国力战到底,何人在玉权死后欲以身尽节,以及又是何人欲再造一座失去的南国江山,相信玉权在九泉之下,皆看得清清楚楚,但势单力孤的盛长渊,实在是太累也太追念过往,因此在此次出发征剿盛长渊之前,玄玉狠下了心向他交代,必定要让盛长渊死在沙场之上。   让他……自何处来,也自何处去。   他得合目在他认为看得见玉权的地方。   听完余丹波的话后,终于放下心中那份歉疚的盛长渊,仰首望向丹阳的方向。   “本将,死儿无憾。”   “盛将军——”盛长渊在话落之后,两手握紧手中的陌刀,用力抹向颈间,被阻拦在后头的南国残将们,痛心地汲泪朝他大喊。   在盛长渊原本撑持着南国这片天空的身子,缓缓朝后倒下之后,余丹波与乐浪不约而同地取下头盔以目远送,在身后低泣的声音传来时,乐浪走上前来到盛长渊的身旁,低首看着合目的盛长渊那张历经风霜的脸,最终仍无法圆梦的脸庞许久。   不语的余丹波,并没有阻止乐浪在他的身旁蹲下,取来系在颈间的红色汗巾,将它裹在盛长渊不断涌出汩汩鲜血的颈间,并拉来他仍有微温的两掌放在胸前,再取来那柄伴着盛长渊出生入死的陌刀让他握着。   当身后的南国残将们仍不断捶胸饮泣,余丹波忿忿地别过脸,大步走向他们,用力推开拦阻他前进,不让他在此时再添加他们伤痛之情的下属,命满心悲忿的他们抬首看着他。   他不留情地喝问:“你们还想为玉权牺牲谁?”   情绪激动的众人恨恨地瞪着他。   余丹波仍是一股劲地再骂,“到头来,你们的复国大梦,不过只是个拖累南民之梦,你们还想多少南民再以双手奉上性命才能大梦初醒?你们还要多少人家破人亡,才能承认玉权不能死而复生?”   列中的袁枢一手按下欲冲上前的袁衡。   “今日南国会遭杨国所灭,不是天命如此,亦非国运不昌,而是必然之局!”非要把这些执迷不悟者骂醒的余丹波,两目一一瞪回去,“尧光若能扶得起,玉权会为国送掉一命?”南国若百姓富足、文武齐心,何以抵挡不了杨军入侵?何以在灭国之后再赔上一个原不该死的盛长渊?说穿了,杨军不过是拆穿南国只剩个空架子这事实,就算杨国不出兵,不出十年,在尧光尽失民心后,南国亦会自取灭亡!   热泪停留在众人的脸上,仰首望着余丹波那双刺痛他们心坎的双眼,没有人出声。   “承认一个事实,有这么难吗?”仍旧蹲在盛长渊身旁的乐浪,喃喃低问。   所有人转眼都看向他。   “难道真要和他一般,才算对得起南国?”解下身后的战袍后,乐浪将它披盖在盛长渊的身上,“他不明白,他只是对得起玉权一人,他对不住南国的百姓。”   余丹波转身一把捉起袁衡,揪者他的衣领冷冷地问。   “倘若你们仍执意要再复国、仍是铁了心要再打下去,我们自是可以奉陪!但你们可想过,你们手中所有的一切,全是自百姓身上榨出的民脂民膏?究竟你们还要百姓再过多久的苦日子才甘心?”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袁衡,盯看了余丹波许久,不愿承认地别过头去,余丹波看了,没好气地用力甩开他。   “我会命人将盛将军运至丹阳,就将他厚葬在玉权的墓旁。”乐浪站起身,边说边对身旁的手下弹指。   在余丹波吩咐好下属将人押回九江后,乐浪回首看了被手下放上推车的盛长渊一眼,随后转过身打算跟上准备离开的余丹波。   “乐将军!”在他走远前,袁枢忽然出声叫住在余丹波加入战局前,一直对盛长渊放水,不愿一鼓作气打完这场仗的他。   乐浪默然回首,余丹波则是两手环胸地站在原地等待。   挣扎了许久,袁枢才自口中挤出。   “……请让我等扶柩。”   乐浪体恤地颔首,“当然。”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在这座四处有太子眼线的京畿里,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会传至太子的耳里。   当然包括贺玄武带人亲访国舅府之事。   听完甘培露所禀的消息,灵恩木着一张脸,相当不满凤翔在他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他更介意的是,凤翔竟敢在长安如此明目张胆,这是否摆明了,凤翔根本就没将他看在眼底?   “翅膀硬了?”灵恩冷冷低哼,“赏他一口饭吃,他偏不安安分分的做个王爷。”以为灭了个南国,就可骑到他的头上来?将封地给在巴陵,是不想将凤翔打压至一无所有之地,没想到凤翔竟不领情,还想在他的脚下作乱?   善于察言观色的甘培露,顺势地照着他的话接口。   “自灭南一战即可看出,宣王不是个安于己位之人。”丹阳城破之时,生擒尧光者,不是别人,正是处心积虑邀功的凤翔。   灵恩有些没好气,“不然我怎会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原本想说将他给分配至巴陵后,凤翔就变不出花样来了,没想到,凤翔在临行前,仍不忘为自己的往后铺路,一找,就找上了皇后与国舅。   “殿下打算怎么办?”皇后与国舅皆是可以左右圣上之人,这事可不能置之不理。   “玄玉那方面如何?”不急着盘算凤翔,反倒是担心另一人的灵恩摆摆手。   “齐王忙于九江平乱,据下人来报,齐王已败盛长渊之事,明日应会上奏。”   灵恩的眼中有着狐疑,“玄玉在长安没特别的动作?”就连凤翔都懂得保己之道了,更善于隐藏的玄玉会啥事也不做?经过御使一事后,玄玉不可能不提防于他才是。   “并无听闻。”甘培露摇了摇头,“齐王现下全副的心神应在九江。”诸王所受封之地,于战后皆百废待举,眼下的齐王应当没法子去管远在长江对岸的事。   不可能,就算九江再棘手,玄玉不可能不在乎他在长安的动向,玄玉更不可能会任凤翔在长安安排好人脉,而自己却不寻条能与凤翔并驾齐驱之道。   始终不懂为何他把玄玉看得比凤翔重要,也更需提防的甘培露,走至案前朝他深深一揖。   “臣以为殿下该防的,应是宣王而非齐王。”他不忘提醒凤翔之事可是燃眉之急。   “倘若玄玉仅是隐而不发,按兵不动呢?”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的灵恩向他摇首。   “最起码宣王是台面上看得见的敌人。”面对他的心结,甘培露的语气里掺夹了些责备,“就因殿下处处防以齐王,这才给了宣王机会。”玄玉的行事作风本就引人注目,但低调的凤翔在底下动手脚的工夫却不亚于玄玉,偏偏他就只是把玄玉当成眼中钉,所以才给了其他人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灵恩瞥他一眼,“你这是在说,这是本宫之过?”   “臣不敢。”甘培露再次朝他拱手,并挺直了身子直言,“如今宣王之人已在拉拢国舅,宣王又不时派王妃入宫与皇后一叙,殿下应在宣王日后为患之前采取必要的行动。”   “命太子妃之人,在朝中行事收敛点,尽量别再得罪母后一派之人。”忙于补救的灵恩想了想即下令,“今日起东宫节约用度,不能再让母后有话可说。”   甘培露总觉得还是不够,“国舅与皇后方面,殿下还得亲自走一趟。”   “当然。”他也知道这事若没他出面肯定是摆不平。   “宣王呢?”说来说去,他都还未提到要怎么对付凤翔。   “重建巴陵非易事,凤翔若向朝廷求援疏困,就以国库困难为由。”丝毫不予留情的灵恩,决定斩断凤翔与长安中的后援,“将你的两眼盯紧朝中百官,谁若是想为凤翔说话就设法在暗地里刨了他。”   “是。”   在甘培露欲领旨去办时,灵恩抬起一手要他缓一缓。   “凤翔手中有兵多少?”凤翔的自信有一半是来自女娲营,忽略了女娲营,就等于忽略了另一枚重要的棋子。   “战后所剩不多。”甘培露偏头想了想,“宣王若要吸收封地上的南军,起码也要个三年五载也才能成气候。”   这一回不打算任女娲营再次坐大,“我可不能等他个三年五载再任他拥兵自重。”   “殿下想如何?”兵是凤翔自己养的,他能耐凤翔如何?   他指出默默在暗中进行的一事,“霍天行将盘古营整顿得如何?”四位王爷手下皆有兵,身为太子的他,难道就无将可用?美其名为护卫京畿的盘古营,实际上可是他这太子手下的第一大营。   “前朝东宫六骑与前南国东宫六骑皆已在营中。”这两支训练有素的东宫六骑,霍天行不需如何整顿,霍天行只需设法让他们效忠于太子。   灵恩眯细了眼警告,“告诉霍天行,盘古营若能成气候,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他,但若盘古营连个女娲营都及不上,那就当心他的脑袋!”   “遵旨。”   在甘培露离殿之后,两目紧盯着甘培露所呈之摺的灵恩,忿忿将它扫落至地,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凤翔的笑脸。   他忍不住一手握紧了拳心,“养虎为患。”   洛阳也只是玄玉的总管之地,他可不能老往洛阳那边挖。   玄玉也正为这问题头疼得很,“你问对问题了。”   燕子楼耸着肩,“卑职出身商府,所关心的自然是钱财。”   默然将他所说之话收进心里的玄玉,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顺势地往下问下去。   “倘若你所是本王,你该如何发展九江?”   “依地利之便,发展漕运船队与两江通商。”两眼埋在地图里,直盯着九江河运与江边便利的水道,与河南府南边水陆交通一会儿后,燕子楼理所当然地应着。   玄玉只是回首瞧了堂旭一眼,而不多话的堂旭也朝他点点头。   “王爷?”迟迟没听他出声,抬起头来的燕子楼,纳闷地看着他突然看似心情很好的表情。   他懒懒地问:“你可有兴趣在日后与本王同待在书房或是账房里?”   燕子楼马上不给面子地摇头给他看。   “没有!”谁想跟他搅和在同一个房里呀?他情愿出去喝酒或是带兵!   但玄玉却一手撑着下颔,看他看得很不怀好意。   “若我勉强你呢?”九江虽少了个打理钱财的康定宴,可却多了个燕子楼,他是很知人善任的。   燕子楼苦皱着一张脸,“王爷……”   当余丹波将大军开到石守,并在战场上与乐浪会合后,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的乐浪,在他责备的双眼瞪来时,朝他抬起一掌。   “什么都不需对我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余丹波没好气地叉着腰,“已经够了吧?”就算是惺惺相惜,或是同情盛长渊那颗爱国之心,他也算给够盛长渊机会了。   “是够了。”由于盛长渊的态度始终没有软化,别无选择的乐浪,其实在余丹波赶来之前就已决定结束这场仗。   余丹波不忘交代,“王爷要速战速决。”   他立即应道,“你我兵分二路,由我正面进攻,你自后头断他生路。”   “你都当好人这么久了,这时才让你来扮坏人?”余丹波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随后更改计划,“就由我正面进攻。”反正那个姓盛的已经恨他恨很久了。   自认应该为此战拖延这么久而负责的乐浪,不赞同地看着他。   “别忘了我是你的上司。”余丹波在压他之余不忘找好借口,“元麾将军对元麾将军,盛长渊就算是死,也值得了。”采石一役,他仗着军员数对于南国,逼得盛长渊不得不退向丹阳,这回,他就给盛长渊个一较高下的机会。   “遵命。”   余丹波朝身后的前将军下令,“先擒玉瑶。”   抛头颅、洒热血,这些场景对他来说原应是早该麻木的,可在亡国之后,对盛长渊来说,手中每一个人都是珍贵的复国希望,在余丹波与乐浪联手,以军员数胜出他们数倍之姿前后夹攻时,恨不能以一敌百的盛长渊,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下属一一在箭雨来袭时倒下,但苍天却没有给他扶起他们的机会,更没有让他避开这场不该在灭国后仍持续的战争。   先前的乐浪为何不一举拿下他,其中的来龙去脉他不是很清楚,但他眼前这个曾败他于采石的余丹波,根本就不似乐浪一般愿与他耗时间,急于结束这场仗的余丹波,毫不留情地派出一对对的箭伍,一再地将箭矢朝他这方向射来。   纵使盛长渊有着不能输的决心,更愿战死沙场,但在玉瑶遭擒,并遭余丹波以其性命要挟时,他,亦不得不在乐浪断其生路将他包围时束手就擒。   只是,他败得很不甘。   手中的希望竟成了梦破之键,他不甘心。   结束两军交战,将生还的南军俘掳的余丹波,在将他们缴械之后集中驱至一处,惟独那名不愿缴械,亦不愿承认承认战败的盛长渊没动,仍是站在原地手执着陌刀与他们对峙着。   为了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不希望他带着一腔的忿恨离开人世,乐浪往前走了两步,沉声向他说着。   “我要你知道,丹阳未破之前,圣上与太子皆欲生擒你,目的是盼能揽你为我杨国之将,但齐王却主张杀你免留后患。”   盛长渊愕了愕,原是以为玄玉与杨主一般,皆以为忠诚是可买来的,故在城破之时才会下令生擒他。   “齐王不认为,忠心耿耿如你,可在日后为我杨国效忠。”单从盛长渊率兵赶至采石救主来看,玄玉既知道,盛长渊一腔爱国热血,并不会因玉权之死而熄灭,因此即便是惜才,为了日后天下的安定,玄玉还是不能留他。   没料到最了解自己的人,竟是敌军之首,在这迟来的话听进耳里之时,盛长渊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那些他亲口对玉权说过,属于忠诚的誓言,在他的心版上造成了某种回响,让他重新再次看见,那个以往一直认为对不起玉权的自己。   有些了解乐浪为何对他说那些的余丹波,木着一张脸踱至乐浪的身旁。   “齐王敬你是条汉子,同时齐王要我转达你一句话。”   “什么话?”盛长渊深吸了口气,极力不让半丝哽咽泄漏而出。   余丹波肯定地望着他的眼,“你对得起玉权了。”   何人在灭南之战中为南国力战到底,何人在玉权死后欲以身尽节,以及又是何人欲再造一座失去的南国江山,相信玉权在九泉之下,皆看得清清楚楚,但势单力孤的盛长渊,实在是太累也太追念过往,因此在此次出发征剿盛长渊之前,玄玉狠下了心向他交代,必定要让盛长渊死在沙场之上。   让他……自何处来,也自何处去。   他得合目在他认为看得见玉权的地方。   听完余丹波的话后,终于放下心中那份歉疚的盛长渊,仰首望向丹阳的方向。   “本将,死儿无憾。”   “盛将军——”盛长渊在话落之后,两手握紧手中的陌刀,用力抹向颈间,被阻拦在后头的南国残将们,痛心地汲泪朝他大喊。   在盛长渊原本撑持着南国这片天空的身子,缓缓朝后倒下之后,余丹波与乐浪不约而同地取下头盔以目远送,在身后低泣的声音传来时,乐浪走上前来到盛长渊的身旁,低首看着合目的盛长渊那张历经风霜的脸,最终仍无法圆梦的脸庞许久。   不语的余丹波,并没有阻止乐浪在他的身旁蹲下,取来系在颈间的红色汗巾,将它裹在盛长渊不断涌出汩汩鲜血的颈间,并拉来他仍有微温的两掌放在胸前,再取来那柄伴着盛长渊出生入死的陌刀让他握着。   当身后的南国残将们仍不断捶胸饮泣,余丹波忿忿地别过脸,大步走向他们,用力推开拦阻他前进,不让他在此时再添加他们伤痛之情的下属,命满心悲忿的他们抬首看着他。   他不留情地喝问:“你们还想为玉权牺牲谁?”   情绪激动的众人恨恨地瞪着他。   余丹波仍是一股劲地再骂,“到头来,你们的复国大梦,不过只是个拖累南民之梦,你们还想多少南民再以双手奉上性命才能大梦初醒?你们还要多少人家破人亡,才能承认玉权不能死而复生?”   列中的袁枢一手按下欲冲上前的袁衡。   “今日南国会遭杨国所灭,不是天命如此,亦非国运不昌,而是必然之局!”非要把这些执迷不悟者骂醒的余丹波,两目一一瞪回去,“尧光若能扶得起,玉权会为国送掉一命?”南国若百姓富足、文武齐心,何以抵挡不了杨军入侵?何以在灭国之后再赔上一个原不该死的盛长渊?说穿了,杨军不过是拆穿南国只剩个空架子这事实,就算杨国不出兵,不出十年,在尧光尽失民心后,南国亦会自取灭亡!   热泪停留在众人的脸上,仰首望着余丹波那双刺痛他们心坎的双眼,没有人出声。   “承认一个事实,有这么难吗?”仍旧蹲在盛长渊身旁的乐浪,喃喃低问。   所有人转眼都看向他。   “难道真要和他一般,才算对得起南国?”解下身后的战袍后,乐浪将它披盖在盛长渊的身上,“他不明白,他只是对得起玉权一人,他对不住南国的百姓。”   余丹波转身一把捉起袁衡,揪者他的衣领冷冷地问。   “倘若你们仍执意要再复国、仍是铁了心要再打下去,我们自是可以奉陪!但你们可想过,你们手中所有的一切,全是自百姓身上榨出的民脂民膏?究竟你们还要百姓再过多久的苦日子才甘心?”   被问得哑口无言的袁衡,盯看了余丹波许久,不愿承认地别过头去,余丹波看了,没好气地用力甩开他。   “我会命人将盛将军运至丹阳,就将他厚葬在玉权的墓旁。”乐浪站起身,边说边对身旁的手下弹指。   在余丹波吩咐好下属将人押回九江后,乐浪回首看了被手下放上推车的盛长渊一眼,随后转过身打算跟上准备离开的余丹波。   “乐将军!”在他走远前,袁枢忽然出声叫住在余丹波加入战局前,一直对盛长渊放水,不愿一鼓作气打完这场仗的他。   乐浪默然回首,余丹波则是两手环胸地站在原地等待。   挣扎了许久,袁枢才自口中挤出。   “……请让我等扶柩。”   乐浪体恤地颔首,“当然。”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在这座四处有太子眼线的京畿里,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会传至太子的耳里。   当然包括贺玄武带人亲访国舅府之事。   听完甘培露所禀的消息,灵恩木着一张脸,相当不满凤翔在他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他更介意的是,凤翔竟敢在长安如此明目张胆,这是否摆明了,凤翔根本就没将他看在眼底?   “翅膀硬了?”灵恩冷冷低哼,“赏他一口饭吃,他偏不安安分分的做个王爷。”以为灭了个南国,就可骑到他的头上来?将封地给在巴陵,是不想将凤翔打压至一无所有之地,没想到凤翔竟不领情,还想在他的脚下作乱?   善于察言观色的甘培露,顺势地照着他的话接口。   “自灭南一战即可看出,宣王不是个安于己位之人。”丹阳城破之时,生擒尧光者,不是别人,正是处心积虑邀功的凤翔。   灵恩有些没好气,“不然我怎会将他的封地给在巴陵?”原本想说将他给分配至巴陵后,凤翔就变不出花样来了,没想到,凤翔在临行前,仍不忘为自己的往后铺路,一找,就找上了皇后与国舅。   “殿下打算怎么办?”皇后与国舅皆是可以左右圣上之人,这事可不能置之不理。   “玄玉那方面如何?”不急着盘算凤翔,反倒是担心另一人的灵恩摆摆手。   “齐王忙于九江平乱,据下人来报,齐王已败盛长渊之事,明日应会上奏。”   灵恩的眼中有着狐疑,“玄玉在长安没特别的动作?”就连凤翔都懂得保己之道了,更善于隐藏的玄玉会啥事也不做?经过御使一事后,玄玉不可能不提防于他才是。   “并无听闻。”甘培露摇了摇头,“齐王现下全副的心神应在九江。”诸王所受封之地,于战后皆百废待举,眼下的齐王应当没法子去管远在长江对岸的事。   不可能,就算九江再棘手,玄玉不可能不在乎他在长安的动向,玄玉更不可能会任凤翔在长安安排好人脉,而自己却不寻条能与凤翔并驾齐驱之道。   始终不懂为何他把玄玉看得比凤翔重要,也更需提防的甘培露,走至案前朝他深深一揖。   “臣以为殿下该防的,应是宣王而非齐王。”他不忘提醒凤翔之事可是燃眉之急。   “倘若玄玉仅是隐而不发,按兵不动呢?”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的灵恩向他摇首。   “最起码宣王是台面上看得见的敌人。”面对他的心结,甘培露的语气里掺夹了些责备,“就因殿下处处防以齐王,这才给了宣王机会。”玄玉的行事作风本就引人注目,但低调的凤翔在底下动手脚的工夫却不亚于玄玉,偏偏他就只是把玄玉当成眼中钉,所以才给了其他人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灵恩瞥他一眼,“你这是在说,这是本宫之过?”   “臣不敢。”甘培露再次朝他拱手,并挺直了身子直言,“如今宣王之人已在拉拢国舅,宣王又不时派王妃入宫与皇后一叙,殿下应在宣王日后为患之前采取必要的行动。”   “命太子妃之人,在朝中行事收敛点,尽量别再得罪母后一派之人。”忙于补救的灵恩想了想即下令,“今日起东宫节约用度,不能再让母后有话可说。”   甘培露总觉得还是不够,“国舅与皇后方面,殿下还得亲自走一趟。”   “当然。”他也知道这事若没他出面肯定是摆不平。   “宣王呢?”说来说去,他都还未提到要怎么对付凤翔。   “重建巴陵非易事,凤翔若向朝廷求援疏困,就以国库困难为由。”丝毫不予留情的灵恩,决定斩断凤翔与长安中的后援,“将你的两眼盯紧朝中百官,谁若是想为凤翔说话就设法在暗地里刨了他。”   “是。”   在甘培露欲领旨去办时,灵恩抬起一手要他缓一缓。   “凤翔手中有兵多少?”凤翔的自信有一半是来自女娲营,忽略了女娲营,就等于忽略了另一枚重要的棋子。   “战后所剩不多。”甘培露偏头想了想,“宣王若要吸收封地上的南军,起码也要个三年五载也才能成气候。”   这一回不打算任女娲营再次坐大,“我可不能等他个三年五载再任他拥兵自重。”   “殿下想如何?”兵是凤翔自己养的,他能耐凤翔如何?   他指出默默在暗中进行的一事,“霍天行将盘古营整顿得如何?”四位王爷手下皆有兵,身为太子的他,难道就无将可用?美其名为护卫京畿的盘古营,实际上可是他这太子手下的第一大营。   “前朝东宫六骑与前南国东宫六骑皆已在营中。”这两支训练有素的东宫六骑,霍天行不需如何整顿,霍天行只需设法让他们效忠于太子。   灵恩眯细了眼警告,“告诉霍天行,盘古营若能成气候,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他,但若盘古营连个女娲营都及不上,那就当心他的脑袋!”   “遵旨。”   在甘培露离殿之后,两目紧盯着甘培露所呈之摺的灵恩,忿忿将它扫落至地,恍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凤翔的笑脸。   他忍不住一手握紧了拳心,“养虎为患。” 第二十六章   杭州。   在杭州一战中为国殉亡,被视为南国英雄的邢莱,就葬于他生前力守的杭州城城外,而在战中亲自击破邢莱的赵奔,在信王德龄已抵达丹阳治地,并开始整顿起丹阳之后,即奉信王之命前来杭州这座百废待举之城镇守。   派出手下之兵一边镇压藏于杭州城的南国残军,一边发动杭州城的修葺工事的他,在杭州百姓讶异的目光之下,决心还已死的邢莱一个心愿,还他一座美丽富蔗的杭州城。   在这日,手下来报城中工事已告一段落之后,赵奔提了两坛老酒带着随扈出了城,来到葬于城外的邢莱坟前,邀他供饮一杯战后的和头酒。   “师傅。”   “见过信王了?”光听声音即知来者是谁的赵奔,坐在坟前没有回首地问。   “见过。”刚自丹阳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狄万岁,经他一提信王二字,眼眉间掠过了些许的不悦。   “丹阳城安顿得如何?”派他与黎诺一同为德龄压镇下丹阳的赵奔,很是关心德龄是否能够在丹阳力足。   他恭谨回复,“除了少数南国旧员仍需派人严加看管外,丹阳城内外风浪已平息。”   在朝员那方面,或许是因德龄当初并非亲手掳走尧光,更非杀玉权之人,因此留在丹阳城内的南国旧员,并未仇视德龄入骨,且德龄一入丹阳,即对丹阳百姓发粮赈灾,并迅速自扬州水路运来丹阳所需民生,因此在百姓方面,吃着德龄运来的米,百姓并没有太大的排斥现象。   “南国残军呢?”   “信王已交由黎诺将军派重兵看管。”或许是南国前太子玉权治军太过成功,以致这些南国残军至今仍不愿效忠他杨国,再加上听闻盛长渊已在巴陵起兵,目前丹阳所剩南国残军,仍是相信南国可能复国有望。   赵奔朝后勾勾指,示意他上前,“你该为信王做什么,可清楚了?”   “师傅真要将这大任交予我?”被自家师傅举荐到德龄面前的他,一想到得将战后伏羲营所剩之兵重新训练,并使之壮大,肩上背负这沉重担子的他,不禁有此埋怨。   “没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赵奔边笑边用火折子点燃数炷清香,“老夫的眼光不会错的。”跟伏羲营里那些食古不化、又在战场上毫无建树、亦帮不上德龄半点忙的老将相比,他对自个儿一手提拔的学生还有点自信。   站在他身侧的狄万岁不满地低语。   “战后伏羲营能用之人不多。”现下伏羲营所剩之兵,已全都交由黎诺派去镇守丹阳,以免丹阳城内将会发生南国残军叛乱之事,要他亲手再打造一个能为德龄所用,且不会被轩辕、女娲二营比下去的伏羲营?他的这个师傅可真会挑难题给他。   赵奔并不认为这对他来说会是个困难,“那就找出能用的人来。”   “若真要用,首推丹阳残余之兵。”早有腹案的他紧皱着眉心再道,“只是丹阳之兵多效忠于盛长渊,要将他们收为己用,恐非易事。”光是那票视玉权有若神明、视盛长渊为心目中不二将军的南国残军,就够他头疼的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法子多的是。”使劲吹灭火折子后,赵奔将已点燃的香柱在邢莱坟前的香案插妥。   所诉之苦,皆被等闲视之,胸口里皆是不满的狄万岁,索性抿着嘴不再答话。   赵奔偏首看着他,“还有没有其他借口?”   “没有。”他有些没好气。   “成也伏羲,败也伏羲。”赵奔自地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后,回首拍了拍他的肩头交代,“今后伏羲营由我师徒俩领着,可千万别让信王在同个地方跌两次。”   不似凤翔那般会诿过的德龄,在战后返回长安之时,在殿上果然遭到圣上责难以及凤翔的落井下石,可是德龄并没有逃避身为行军元帅该背负的责任,亦没有否认伏羲营军中无大将这个事实,据嵇千秋的说法,德龄甚是懊悔自己为何在灭南之前没有多些战历,更认为该找来能够统领伏羲营的大将,以避免伏羲营庞大的损失,冲着德龄的这份勇于负责之心,他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他更有必要协助德龄在丹阳那块土地上重新站起。   “师傅为何这么看得起信王?”真要投效明主,首推灭南大元帅齐王玄玉,偏偏赵奔什么人不检,却挑了个最是无用的德龄。   凝视着狄万岁质疑的眼眸,赵奔沉默了半晌,透露出一个令他不能认同的答案。   “他有心。”   “学生不这么认为。”治军方面,德龄不过是个生手,德龄最拿手之事,是在生财这方面,而商者,通常不奸即狡,这等人也会有心于以性命为代价的武人身上?他不信。   没有反驳他的赵奔,反倒是先拐了个弯问起另一事。   “你可知道韦重次是如何而死?”   “韦将军在采石为信王断后。”早已听闻过此事的狄万岁,每每在想起身为行军总管的韦重次,为了保全德龄,牺牲自己让德龄率着伏羲营退至贵安一事,不禁要为韦重次的大义感到不忍。   他淡淡地问:“你认为韦将军死得值得吗?”   狄万岁撇过头,并不想在他的面前说出看法。   在人死后,才来论值不值,不嫌太晚了吗?就算德龄在战后曾经亲临韦将军府上致哀,那又能挽回些什么?   “值得吗?”赵奔有耐性地重复。   狄万岁不掩其心态,“不值。”   “别与他人一样,都被表面上的假相给蒙了眼。”也知道他和他人都一样会这么想的赵奔,语重心长地向他开导,“你是块料,日后,待你找出信王过人之处时,你就会明白为师为何会助他一臂之力,而韦将军又是为何愿为信王一死。”   他并不想等到日后,“学生想请师傅明示。”   看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死心了。   “此次灭南之战中,杨军三军何者兵员最寡?”决意将他观念扭转过来的赵奔笑了笑,扬起一指淡问。   “伏羲营。”   他再问出一个人人皆知之事,“何者死伤最重?”   “伏羲营。”不解的狄万岁眉头愈皱愈深。   赵奔又提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者主帅领兵亲征?”   提到这点,狄万岁就有话要说了。   “信王之所以率兵亲征,是因信王手下无将可用。”并非德龄是个英雄,只是在那等情境之下,德龄若不亲征,难道伏羲营还有其他将领可用?德龄不过是被逼得不得不上沙场而已。   赵奔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今日宣王若是无将可用,你认为宣王也会挺身抗敌?”   “齐王亦身先士卒。”深知凤翔之例不可举,狄万岁立刻抬出另一个就算手中有将,依然率军直扑敌营的元帅。   赵奔啧啧有声地摇首,“手中人才济济却不顾自身安危,那不叫骁勇,那是愚勇。”   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的狄万岁,转眼间又合上了嘴不再出言顶撞。   “你是个不服输的武人,而信王那小子坚持在何地惨跌一跤,就要从何地爬起,同样也是个不服输的元帅。”摸透他性子的赵奔,鼓励地朝他睐了睐眼,“若是你仍是不相信老夫的眼光,何不就亲自去验证一下?”   他也正有此意。   “学生这就回丹阳。”躬身行完礼后,准备返回丹阳的狄万岁,打算就如他所愿,在整治伏羲营的同时,亲自去将德龄的过人之处找出来。   在他走后,唇边晾着笑意的赵奔转身走回坟前,席地而坐后,自一旁再取来一坛老酒将它开封,斟满了坟前的空杯,举杯再敬邢莱一杯。   “将军请安心,有他二人之后,老夫保证,日后的丹阳与余杭,绝对会远盛于南国之时。”   长安城内,除开皇帝所居的皇宫外,在长安城内占地最大的府宅,非宰相阎翟光府邸莫属,其占地之广、所筑房舍之多,就连长安城中诸王也无法比拟。   但阎翟光并非耽于享乐之人,府宅虽广,却非他一人所用,亦非眷养美妾子女所用,建筑舒适的房舍,主要是为了他们数量庞大的客卿,而身为宰相所领的俸饷,泰半也都是用在养这些专为他分忧解劳的客卿。   他很清楚,在朝为官如履薄冰,每一步皆行走在生死边缘上头的他,可不能在圣上的面前出半点差错,亦不能让同为宰相却早有除掉他人独大想法的禄相赶在前头,即使苦心经营大半生的荣业,恐将如黄粱一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门下的客卿,虽不比孟尝食客三千,但也算是杨国第一,在座客卿皆为自各地网罗而来的人才,有的原本在朝为官,有的出身市井名不见经传,但他们皆各有所长,亦日夜为主上费心思量,今日他能在朝中站稳无人可动摇地位,除了他自身数十年来的努力之外,门下每日为他进谏之书少说也有万言的客卿们,功不可没。   相形之下,总是爱与其相比的禄相,同他一样也是养有客卿,但禄德功却不加善用他们,反倒是处处以太子之见为己见,与其说他是太子的丈人,倒不如说他是太子所饲的鹰犬,在长安中四处代太子走动,顺道也替太子铲平有逆于太子之人。   在这日,下了朝返府的阎翟光,一如既往,并未先行歇息。在前往书斋褪下朝服稍微盥洗之后,立即坐在书案内审阅起一本本堆叠在他案上,由客卿所书的折子。   “相夜。”   府内管家自一旁端来了碗香茗,阎翟光只是颔首示意,两眼仍是投注在折子上头,管家自他身旁看了看,见他专心不顾它事,于是便不着痕迹地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悄悄摆放在未看的那叠褶子最上头,再退至他身后。   看完一本取下来一本的阎翟光,并不知管家在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翻开褶子一看,里头所写的,并不若他人一般,皆是洋洋洒洒的治国之道,抑或朝政方面的议事谏言,在这本褶子里,仅只写了两行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目光如豆。   十年阎相十年禄相,指日可待。   “这是谁写的?”看了肝火大动的他,严厉地眯起了双眼。   没料到他的反应竟是这样,一头冷汗的管家忙来到他的身旁低垂着头。   阎翟光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谁写的?”   “回相爷,此乃尹汗青所书……”在他更加光火之前,管家连忙道出书摺之人。   感觉从不曾被如此羞辱过的阎翟光,非得会会这个实他之米却有辱于他的客卿。   “立刻把他带过来!”别说朝中一、二品的官员,就连圣上也不敢这般对他说话呢,小小一名客卿竟也如此胆大包天?他以为他生了两颗脑袋不成?   “是……”满面仓惶的管家,怯怯朝后退了几步后,快速走向门外唤人至客院传人。   受余丹波之请,离开洛阳来到长安为齐王办事的尹汗青,在府中下人急忙来到客院里传他去见相爷时,混入阎府当客卿已有一阵子的尹汗青,愉快写意地露出了笑容。   因阎相德高望重、在朝中分量更是不轻,当今杨国有志之士莫不想入相府当个门下客卿,但一来阎相挑检人选严格,二来若无适当的管道,相府这窄门,进之不易,想当初欲混入相府的他,可足足花了五千两贿赂府中其他客卿们为他举荐,而为能在上千门客中脱颖而出、吸引阎相的目光,他又再花了五千两疏通总是在阎相身旁的管家,这才总算是等到了个机会。   慢吞吞踱进斋内的尹汗青,在案后的阎翟光摆了副吃人眼神之时,慢条斯理地拱手朝他深深一揖。   “参见相爷。”   眼见他面上表情无一丝惶恐,甚至是略带悠闲之意,腹火丛生的阎翟光,顿时怒火退了一半,反倒是疑惑却生了一堆。   “你是何人!”敢做这等事,也不敢大方面对,他可算是府中第一人。   尹汗青抬首回望,“回相爷,下官乃洛阳清节县尉官尹汗青。”   “你是何居心?”   “下官不明相爷所指何谓。”尹汗青笑了笑,反而要他看清楚。   “相爷……”弯身拾起折子的尹汗青,意喻深长地睨向他,“很介意摺中所书之意?”   “来人,将他撵出去!”不让这等小辈在他面前放肆的阎翟光,即刻扬手大喝。   在总管依令派人前来准备驾走尹汗青之时,一脸万事不急的尹汗青,不疾不徐地再道。   “不出十年,禄相将在朝中呼风唤雨,相爷则将流落街头乞食为生。”   阎翟光抬起一掌,“慢!”   正欲拖他出去的下人们,连忙止步,但双手仍是没放开尹汗青。   “居安当思危。”尹汗青回首看向他,表情相当不以为然,“这道理,难道相爷府中门人都无一人告知相爷?”   面上神情阴晴不定的阎翟光,在沉默了一会后,朝左右指示。   “都出去。”   “谢相爷。”被留下的尹汗青,在身后的门扉掩上之时,再次拱手致谢。   阎翟光冷冷低哼,“别谢得太早,把话说清楚再谢也不迟。”要不是他的话里有谱,他以为他算何物?   已将他全副心思都勾至自己身上后,终于能够与他谈谈的尹汗青,不再试炼他的耐心,清了清嗓子后直接问向他。   “敢问相爷,可满意现况?”   阎翟光得意地扬高了下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夫有何不满?”放眼朝中,百官奉他为首,在圣上脚底下,国中最具权势之人非他莫属。   尹汗青却摇首,“但也目光如豆。”   “何解?”   “狡兔有三窟,相爷位居权贵之首,所需何只三窟?”尹汗青随即指出他目前最大的弊病,以及迟早将面临的远忧,“世代交替一如四季递擅,试问相爷如今可寻好日后退据之道?可找着另一座可倚之山?可想过如何保全身家性命?”   从未与门下客卿商讨过这点的阎翟光,面色峻历地拢起了两眉,思索了一会后,又再问向另一个令他相当介意的人物。   “十年阎相十年禄相,此话又何意?”   尹汗青耸耸肩,“相爷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但禄相在朝中与相爷平起平坐,又是太子丈人,一旦太子登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由禄相取代,理所当然。”   “你倒是挺会说话。”被他一席话说得心生烦恼的阎翟光,当下脸色又更加阴沉了三分。   “不敢。”尹汗青微勾起唇角,“下官不过是说出下官愚见罢了,听与不听,还在相爷。”   “你是何人所派?”听完他的话后,压根就不把他当成与府内客卿一般的阎翟光,不禁要怀疑,这是哪一方人马想要拉拢他而派出来的说客。   尹汗青并未在这事上再扮胡涂,一脸正经地吐实,“下官为齐王玄玉而来。”   “齐王?”他有些意外。   尹汗青恭请地扬起一掌,“相爷若欲得退据之道,齐王可为相爷亲掘日后安居之窟。”   果真如此。   杭州。   在杭州一战中为国殉亡,被视为南国英雄的邢莱,就葬于他生前力守的杭州城城外,而在战中亲自击破邢莱的赵奔,在信王德龄已抵达丹阳治地,并开始整顿起丹阳之后,即奉信王之命前来杭州这座百废待举之城镇守。   派出手下之兵一边镇压藏于杭州城的南国残军,一边发动杭州城的修葺工事的他,在杭州百姓讶异的目光之下,决心还已死的邢莱一个心愿,还他一座美丽富蔗的杭州城。   在这日,手下来报城中工事已告一段落之后,赵奔提了两坛老酒带着随扈出了城,来到葬于城外的邢莱坟前,邀他供饮一杯战后的和头酒。   “师傅。”   “见过信王了?”光听声音即知来者是谁的赵奔,坐在坟前没有回首地问。   “见过。”刚自丹阳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狄万岁,经他一提信王二字,眼眉间掠过了些许的不悦。   “丹阳城安顿得如何?”派他与黎诺一同为德龄压镇下丹阳的赵奔,很是关心德龄是否能够在丹阳力足。   他恭谨回复,“除了少数南国旧员仍需派人严加看管外,丹阳城内外风浪已平息。”   在朝员那方面,或许是因德龄当初并非亲手掳走尧光,更非杀玉权之人,因此留在丹阳城内的南国旧员,并未仇视德龄入骨,且德龄一入丹阳,即对丹阳百姓发粮赈灾,并迅速自扬州水路运来丹阳所需民生,因此在百姓方面,吃着德龄运来的米,百姓并没有太大的排斥现象。   “南国残军呢?”   “信王已交由黎诺将军派重兵看管。”或许是南国前太子玉权治军太过成功,以致这些南国残军至今仍不愿效忠他杨国,再加上听闻盛长渊已在巴陵起兵,目前丹阳所剩南国残军,仍是相信南国可能复国有望。   赵奔朝后勾勾指,示意他上前,“你该为信王做什么,可清楚了?”   “师傅真要将这大任交予我?”被自家师傅举荐到德龄面前的他,一想到得将战后伏羲营所剩之兵重新训练,并使之壮大,肩上背负这沉重担子的他,不禁有此埋怨。   “没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赵奔边笑边用火折子点燃数炷清香,“老夫的眼光不会错的。”跟伏羲营里那些食古不化、又在战场上毫无建树、亦帮不上德龄半点忙的老将相比,他对自个儿一手提拔的学生还有点自信。   站在他身侧的狄万岁不满地低语。   “战后伏羲营能用之人不多。”现下伏羲营所剩之兵,已全都交由黎诺派去镇守丹阳,以免丹阳城内将会发生南国残军叛乱之事,要他亲手再打造一个能为德龄所用,且不会被轩辕、女娲二营比下去的伏羲营?他的这个师傅可真会挑难题给他。   赵奔并不认为这对他来说会是个困难,“那就找出能用的人来。”   “若真要用,首推丹阳残余之兵。”早有腹案的他紧皱着眉心再道,“只是丹阳之兵多效忠于盛长渊,要将他们收为己用,恐非易事。”光是那票视玉权有若神明、视盛长渊为心目中不二将军的南国残军,就够他头疼的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法子多的是。”使劲吹灭火折子后,赵奔将已点燃的香柱在邢莱坟前的香案插妥。   所诉之苦,皆被等闲视之,胸口里皆是不满的狄万岁,索性抿着嘴不再答话。   赵奔偏首看着他,“还有没有其他借口?”   “没有。”他有些没好气。   “成也伏羲,败也伏羲。”赵奔自地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后,回首拍了拍他的肩头交代,“今后伏羲营由我师徒俩领着,可千万别让信王在同个地方跌两次。”   不似凤翔那般会诿过的德龄,在战后返回长安之时,在殿上果然遭到圣上责难以及凤翔的落井下石,可是德龄并没有逃避身为行军元帅该背负的责任,亦没有否认伏羲营军中无大将这个事实,据嵇千秋的说法,德龄甚是懊悔自己为何在灭南之前没有多些战历,更认为该找来能够统领伏羲营的大将,以避免伏羲营庞大的损失,冲着德龄的这份勇于负责之心,他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他更有必要协助德龄在丹阳那块土地上重新站起。   “师傅为何这么看得起信王?”真要投效明主,首推灭南大元帅齐王玄玉,偏偏赵奔什么人不检,却挑了个最是无用的德龄。   凝视着狄万岁质疑的眼眸,赵奔沉默了半晌,透露出一个令他不能认同的答案。   “他有心。”   “学生不这么认为。”治军方面,德龄不过是个生手,德龄最拿手之事,是在生财这方面,而商者,通常不奸即狡,这等人也会有心于以性命为代价的武人身上?他不信。   没有反驳他的赵奔,反倒是先拐了个弯问起另一事。   “你可知道韦重次是如何而死?”   “韦将军在采石为信王断后。”早已听闻过此事的狄万岁,每每在想起身为行军总管的韦重次,为了保全德龄,牺牲自己让德龄率着伏羲营退至贵安一事,不禁要为韦重次的大义感到不忍。   他淡淡地问:“你认为韦将军死得值得吗?”   狄万岁撇过头,并不想在他的面前说出看法。   在人死后,才来论值不值,不嫌太晚了吗?就算德龄在战后曾经亲临韦将军府上致哀,那又能挽回些什么?   “值得吗?”赵奔有耐性地重复。   狄万岁不掩其心态,“不值。”   “别与他人一样,都被表面上的假相给蒙了眼。”也知道他和他人都一样会这么想的赵奔,语重心长地向他开导,“你是块料,日后,待你找出信王过人之处时,你就会明白为师为何会助他一臂之力,而韦将军又是为何愿为信王一死。”   他并不想等到日后,“学生想请师傅明示。”   看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死心了。   “此次灭南之战中,杨军三军何者兵员最寡?”决意将他观念扭转过来的赵奔笑了笑,扬起一指淡问。   “伏羲营。”   他再问出一个人人皆知之事,“何者死伤最重?”   “伏羲营。”不解的狄万岁眉头愈皱愈深。   赵奔又提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者主帅领兵亲征?”   提到这点,狄万岁就有话要说了。   “信王之所以率兵亲征,是因信王手下无将可用。”并非德龄是个英雄,只是在那等情境之下,德龄若不亲征,难道伏羲营还有其他将领可用?德龄不过是被逼得不得不上沙场而已。   赵奔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今日宣王若是无将可用,你认为宣王也会挺身抗敌?”   “齐王亦身先士卒。”深知凤翔之例不可举,狄万岁立刻抬出另一个就算手中有将,依然率军直扑敌营的元帅。   赵奔啧啧有声地摇首,“手中人才济济却不顾自身安危,那不叫骁勇,那是愚勇。”   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的狄万岁,转眼间又合上了嘴不再出言顶撞。   “你是个不服输的武人,而信王那小子坚持在何地惨跌一跤,就要从何地爬起,同样也是个不服输的元帅。”摸透他性子的赵奔,鼓励地朝他睐了睐眼,“若是你仍是不相信老夫的眼光,何不就亲自去验证一下?”   他也正有此意。   “学生这就回丹阳。”躬身行完礼后,准备返回丹阳的狄万岁,打算就如他所愿,在整治伏羲营的同时,亲自去将德龄的过人之处找出来。   在他走后,唇边晾着笑意的赵奔转身走回坟前,席地而坐后,自一旁再取来一坛老酒将它开封,斟满了坟前的空杯,举杯再敬邢莱一杯。   “将军请安心,有他二人之后,老夫保证,日后的丹阳与余杭,绝对会远盛于南国之时。”   长安城内,除开皇帝所居的皇宫外,在长安城内占地最大的府宅,非宰相阎翟光府邸莫属,其占地之广、所筑房舍之多,就连长安城中诸王也无法比拟。   但阎翟光并非耽于享乐之人,府宅虽广,却非他一人所用,亦非眷养美妾子女所用,建筑舒适的房舍,主要是为了他们数量庞大的客卿,而身为宰相所领的俸饷,泰半也都是用在养这些专为他分忧解劳的客卿。   他很清楚,在朝为官如履薄冰,每一步皆行走在生死边缘上头的他,可不能在圣上的面前出半点差错,亦不能让同为宰相却早有除掉他人独大想法的禄相赶在前头,即使苦心经营大半生的荣业,恐将如黄粱一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门下的客卿,虽不比孟尝食客三千,但也算是杨国第一,在座客卿皆为自各地网罗而来的人才,有的原本在朝为官,有的出身市井名不见经传,但他们皆各有所长,亦日夜为主上费心思量,今日他能在朝中站稳无人可动摇地位,除了他自身数十年来的努力之外,门下每日为他进谏之书少说也有万言的客卿们,功不可没。   相形之下,总是爱与其相比的禄相,同他一样也是养有客卿,但禄德功却不加善用他们,反倒是处处以太子之见为己见,与其说他是太子的丈人,倒不如说他是太子所饲的鹰犬,在长安中四处代太子走动,顺道也替太子铲平有逆于太子之人。   在这日,下了朝返府的阎翟光,一如既往,并未先行歇息。在前往书斋褪下朝服稍微盥洗之后,立即坐在书案内审阅起一本本堆叠在他案上,由客卿所书的折子。   “相夜。”   府内管家自一旁端来了碗香茗,阎翟光只是颔首示意,两眼仍是投注在折子上头,管家自他身旁看了看,见他专心不顾它事,于是便不着痕迹地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悄悄摆放在未看的那叠褶子最上头,再退至他身后。   看完一本取下来一本的阎翟光,并不知管家在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翻开褶子一看,里头所写的,并不若他人一般,皆是洋洋洒洒的治国之道,抑或朝政方面的议事谏言,在这本褶子里,仅只写了两行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目光如豆。   十年阎相十年禄相,指日可待。   “这是谁写的?”看了肝火大动的他,严厉地眯起了双眼。   没料到他的反应竟是这样,一头冷汗的管家忙来到他的身旁低垂着头。   阎翟光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谁写的?”   “回相爷,此乃尹汗青所书……”在他更加光火之前,管家连忙道出书摺之人。   感觉从不曾被如此羞辱过的阎翟光,非得会会这个实他之米却有辱于他的客卿。   “立刻把他带过来!”别说朝中一、二品的官员,就连圣上也不敢这般对他说话呢,小小一名客卿竟也如此胆大包天?他以为他生了两颗脑袋不成?   “是……”满面仓惶的管家,怯怯朝后退了几步后,快速走向门外唤人至客院传人。   受余丹波之请,离开洛阳来到长安为齐王办事的尹汗青,在府中下人急忙来到客院里传他去见相爷时,混入阎府当客卿已有一阵子的尹汗青,愉快写意地露出了笑容。   因阎相德高望重、在朝中分量更是不轻,当今杨国有志之士莫不想入相府当个门下客卿,但一来阎相挑检人选严格,二来若无适当的管道,相府这窄门,进之不易,想当初欲混入相府的他,可足足花了五千两贿赂府中其他客卿们为他举荐,而为能在上千门客中脱颖而出、吸引阎相的目光,他又再花了五千两疏通总是在阎相身旁的管家,这才总算是等到了个机会。   慢吞吞踱进斋内的尹汗青,在案后的阎翟光摆了副吃人眼神之时,慢条斯理地拱手朝他深深一揖。   “参见相爷。”   眼见他面上表情无一丝惶恐,甚至是略带悠闲之意,腹火丛生的阎翟光,顿时怒火退了一半,反倒是疑惑却生了一堆。   “你是何人!”敢做这等事,也不敢大方面对,他可算是府中第一人。   尹汗青抬首回望,“回相爷,下官乃洛阳清节县尉官尹汗青。”   “你是何居心?”   “下官不明相爷所指何谓。”尹汗青笑了笑,反而要他看清楚。   “相爷……”弯身拾起折子的尹汗青,意喻深长地睨向他,“很介意摺中所书之意?”   “来人,将他撵出去!”不让这等小辈在他面前放肆的阎翟光,即刻扬手大喝。   在总管依令派人前来准备驾走尹汗青之时,一脸万事不急的尹汗青,不疾不徐地再道。   “不出十年,禄相将在朝中呼风唤雨,相爷则将流落街头乞食为生。”   阎翟光抬起一掌,“慢!”   正欲拖他出去的下人们,连忙止步,但双手仍是没放开尹汗青。   “居安当思危。”尹汗青回首看向他,表情相当不以为然,“这道理,难道相爷府中门人都无一人告知相爷?”   面上神情阴晴不定的阎翟光,在沉默了一会后,朝左右指示。   “都出去。”   “谢相爷。”被留下的尹汗青,在身后的门扉掩上之时,再次拱手致谢。   阎翟光冷冷低哼,“别谢得太早,把话说清楚再谢也不迟。”要不是他的话里有谱,他以为他算何物?   已将他全副心思都勾至自己身上后,终于能够与他谈谈的尹汗青,不再试炼他的耐心,清了清嗓子后直接问向他。   “敢问相爷,可满意现况?”   阎翟光得意地扬高了下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夫有何不满?”放眼朝中,百官奉他为首,在圣上脚底下,国中最具权势之人非他莫属。   尹汗青却摇首,“但也目光如豆。”   “何解?”   “狡兔有三窟,相爷位居权贵之首,所需何只三窟?”尹汗青随即指出他目前最大的弊病,以及迟早将面临的远忧,“世代交替一如四季递擅,试问相爷如今可寻好日后退据之道?可找着另一座可倚之山?可想过如何保全身家性命?”   从未与门下客卿商讨过这点的阎翟光,面色峻历地拢起了两眉,思索了一会后,又再问向另一个令他相当介意的人物。   “十年阎相十年禄相,此话又何意?”   尹汗青耸耸肩,“相爷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但禄相在朝中与相爷平起平坐,又是太子丈人,一旦太子登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由禄相取代,理所当然。”   “你倒是挺会说话。”被他一席话说得心生烦恼的阎翟光,当下脸色又更加阴沉了三分。   “不敢。”尹汗青微勾起唇角,“下官不过是说出下官愚见罢了,听与不听,还在相爷。”   “你是何人所派?”听完他的话后,压根就不把他当成与府内客卿一般的阎翟光,不禁要怀疑,这是哪一方人马想要拉拢他而派出来的说客。   尹汗青并未在这事上再扮胡涂,一脸正经地吐实,“下官为齐王玄玉而来。”   “齐王?”他有些意外。   尹汗青恭请地扬起一掌,“相爷若欲得退据之道,齐王可为相爷亲掘日后安居之窟。”   果真如此。   杭州。   在杭州一战中为国殉亡,被视为南国英雄的邢莱,就葬于他生前力守的杭州城城外,而在战中亲自击破邢莱的赵奔,在信王德龄已抵达丹阳治地,并开始整顿起丹阳之后,即奉信王之命前来杭州这座百废待举之城镇守。   派出手下之兵一边镇压藏于杭州城的南国残军,一边发动杭州城的修葺工事的他,在杭州百姓讶异的目光之下,决心还已死的邢莱一个心愿,还他一座美丽富蔗的杭州城。   在这日,手下来报城中工事已告一段落之后,赵奔提了两坛老酒带着随扈出了城,来到葬于城外的邢莱坟前,邀他供饮一杯战后的和头酒。   “师傅。”   “见过信王了?”光听声音即知来者是谁的赵奔,坐在坟前没有回首地问。   “见过。”刚自丹阳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狄万岁,经他一提信王二字,眼眉间掠过了些许的不悦。   “丹阳城安顿得如何?”派他与黎诺一同为德龄压镇下丹阳的赵奔,很是关心德龄是否能够在丹阳力足。   他恭谨回复,“除了少数南国旧员仍需派人严加看管外,丹阳城内外风浪已平息。”   在朝员那方面,或许是因德龄当初并非亲手掳走尧光,更非杀玉权之人,因此留在丹阳城内的南国旧员,并未仇视德龄入骨,且德龄一入丹阳,即对丹阳百姓发粮赈灾,并迅速自扬州水路运来丹阳所需民生,因此在百姓方面,吃着德龄运来的米,百姓并没有太大的排斥现象。   “南国残军呢?”   “信王已交由黎诺将军派重兵看管。”或许是南国前太子玉权治军太过成功,以致这些南国残军至今仍不愿效忠他杨国,再加上听闻盛长渊已在巴陵起兵,目前丹阳所剩南国残军,仍是相信南国可能复国有望。   赵奔朝后勾勾指,示意他上前,“你该为信王做什么,可清楚了?”   “师傅真要将这大任交予我?”被自家师傅举荐到德龄面前的他,一想到得将战后伏羲营所剩之兵重新训练,并使之壮大,肩上背负这沉重担子的他,不禁有此埋怨。   “没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赵奔边笑边用火折子点燃数炷清香,“老夫的眼光不会错的。”跟伏羲营里那些食古不化、又在战场上毫无建树、亦帮不上德龄半点忙的老将相比,他对自个儿一手提拔的学生还有点自信。   站在他身侧的狄万岁不满地低语。   “战后伏羲营能用之人不多。”现下伏羲营所剩之兵,已全都交由黎诺派去镇守丹阳,以免丹阳城内将会发生南国残军叛乱之事,要他亲手再打造一个能为德龄所用,且不会被轩辕、女娲二营比下去的伏羲营?他的这个师傅可真会挑难题给他。   赵奔并不认为这对他来说会是个困难,“那就找出能用的人来。”   “若真要用,首推丹阳残余之兵。”早有腹案的他紧皱着眉心再道,“只是丹阳之兵多效忠于盛长渊,要将他们收为己用,恐非易事。”光是那票视玉权有若神明、视盛长渊为心目中不二将军的南国残军,就够他头疼的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法子多的是。”使劲吹灭火折子后,赵奔将已点燃的香柱在邢莱坟前的香案插妥。   所诉之苦,皆被等闲视之,胸口里皆是不满的狄万岁,索性抿着嘴不再答话。   赵奔偏首看着他,“还有没有其他借口?”   “没有。”他有些没好气。   “成也伏羲,败也伏羲。”赵奔自地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后,回首拍了拍他的肩头交代,“今后伏羲营由我师徒俩领着,可千万别让信王在同个地方跌两次。”   不似凤翔那般会诿过的德龄,在战后返回长安之时,在殿上果然遭到圣上责难以及凤翔的落井下石,可是德龄并没有逃避身为行军元帅该背负的责任,亦没有否认伏羲营军中无大将这个事实,据嵇千秋的说法,德龄甚是懊悔自己为何在灭南之前没有多些战历,更认为该找来能够统领伏羲营的大将,以避免伏羲营庞大的损失,冲着德龄的这份勇于负责之心,他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他更有必要协助德龄在丹阳那块土地上重新站起。   “师傅为何这么看得起信王?”真要投效明主,首推灭南大元帅齐王玄玉,偏偏赵奔什么人不检,却挑了个最是无用的德龄。   凝视着狄万岁质疑的眼眸,赵奔沉默了半晌,透露出一个令他不能认同的答案。   “他有心。”   “学生不这么认为。”治军方面,德龄不过是个生手,德龄最拿手之事,是在生财这方面,而商者,通常不奸即狡,这等人也会有心于以性命为代价的武人身上?他不信。   没有反驳他的赵奔,反倒是先拐了个弯问起另一事。   “你可知道韦重次是如何而死?”   “韦将军在采石为信王断后。”早已听闻过此事的狄万岁,每每在想起身为行军总管的韦重次,为了保全德龄,牺牲自己让德龄率着伏羲营退至贵安一事,不禁要为韦重次的大义感到不忍。   他淡淡地问:“你认为韦将军死得值得吗?”   狄万岁撇过头,并不想在他的面前说出看法。   在人死后,才来论值不值,不嫌太晚了吗?就算德龄在战后曾经亲临韦将军府上致哀,那又能挽回些什么?   “值得吗?”赵奔有耐性地重复。   狄万岁不掩其心态,“不值。”   “别与他人一样,都被表面上的假相给蒙了眼。”也知道他和他人都一样会这么想的赵奔,语重心长地向他开导,“你是块料,日后,待你找出信王过人之处时,你就会明白为师为何会助他一臂之力,而韦将军又是为何愿为信王一死。”   他并不想等到日后,“学生想请师傅明示。”   看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死心了。   “此次灭南之战中,杨军三军何者兵员最寡?”决意将他观念扭转过来的赵奔笑了笑,扬起一指淡问。   “伏羲营。”   他再问出一个人人皆知之事,“何者死伤最重?”   “伏羲营。”不解的狄万岁眉头愈皱愈深。   赵奔又提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者主帅领兵亲征?”   提到这点,狄万岁就有话要说了。   “信王之所以率兵亲征,是因信王手下无将可用。”并非德龄是个英雄,只是在那等情境之下,德龄若不亲征,难道伏羲营还有其他将领可用?德龄不过是被逼得不得不上沙场而已。   赵奔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今日宣王若是无将可用,你认为宣王也会挺身抗敌?”   “齐王亦身先士卒。”深知凤翔之例不可举,狄万岁立刻抬出另一个就算手中有将,依然率军直扑敌营的元帅。   赵奔啧啧有声地摇首,“手中人才济济却不顾自身安危,那不叫骁勇,那是愚勇。”   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的狄万岁,转眼间又合上了嘴不再出言顶撞。   “你是个不服输的武人,而信王那小子坚持在何地惨跌一跤,就要从何地爬起,同样也是个不服输的元帅。”摸透他性子的赵奔,鼓励地朝他睐了睐眼,“若是你仍是不相信老夫的眼光,何不就亲自去验证一下?”   他也正有此意。   “学生这就回丹阳。”躬身行完礼后,准备返回丹阳的狄万岁,打算就如他所愿,在整治伏羲营的同时,亲自去将德龄的过人之处找出来。   在他走后,唇边晾着笑意的赵奔转身走回坟前,席地而坐后,自一旁再取来一坛老酒将它开封,斟满了坟前的空杯,举杯再敬邢莱一杯。   “将军请安心,有他二人之后,老夫保证,日后的丹阳与余杭,绝对会远盛于南国之时。”   长安城内,除开皇帝所居的皇宫外,在长安城内占地最大的府宅,非宰相阎翟光府邸莫属,其占地之广、所筑房舍之多,就连长安城中诸王也无法比拟。   但阎翟光并非耽于享乐之人,府宅虽广,却非他一人所用,亦非眷养美妾子女所用,建筑舒适的房舍,主要是为了他们数量庞大的客卿,而身为宰相所领的俸饷,泰半也都是用在养这些专为他分忧解劳的客卿。   他很清楚,在朝为官如履薄冰,每一步皆行走在生死边缘上头的他,可不能在圣上的面前出半点差错,亦不能让同为宰相却早有除掉他人独大想法的禄相赶在前头,即使苦心经营大半生的荣业,恐将如黄粱一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门下的客卿,虽不比孟尝食客三千,但也算是杨国第一,在座客卿皆为自各地网罗而来的人才,有的原本在朝为官,有的出身市井名不见经传,但他们皆各有所长,亦日夜为主上费心思量,今日他能在朝中站稳无人可动摇地位,除了他自身数十年来的努力之外,门下每日为他进谏之书少说也有万言的客卿们,功不可没。   相形之下,总是爱与其相比的禄相,同他一样也是养有客卿,但禄德功却不加善用他们,反倒是处处以太子之见为己见,与其说他是太子的丈人,倒不如说他是太子所饲的鹰犬,在长安中四处代太子走动,顺道也替太子铲平有逆于太子之人。   在这日,下了朝返府的阎翟光,一如既往,并未先行歇息。在前往书斋褪下朝服稍微盥洗之后,立即坐在书案内审阅起一本本堆叠在他案上,由客卿所书的折子。   “相夜。”   府内管家自一旁端来了碗香茗,阎翟光只是颔首示意,两眼仍是投注在折子上头,管家自他身旁看了看,见他专心不顾它事,于是便不着痕迹地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悄悄摆放在未看的那叠褶子最上头,再退至他身后。   看完一本取下来一本的阎翟光,并不知管家在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翻开褶子一看,里头所写的,并不若他人一般,皆是洋洋洒洒的治国之道,抑或朝政方面的议事谏言,在这本褶子里,仅只写了两行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目光如豆。   十年阎相十年禄相,指日可待。   “这是谁写的?”看了肝火大动的他,严厉地眯起了双眼。   没料到他的反应竟是这样,一头冷汗的管家忙来到他的身旁低垂着头。   阎翟光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谁写的?”   “回相爷,此乃尹汗青所书……”在他更加光火之前,管家连忙道出书摺之人。   感觉从不曾被如此羞辱过的阎翟光,非得会会这个实他之米却有辱于他的客卿。   “立刻把他带过来!”别说朝中一、二品的官员,就连圣上也不敢这般对他说话呢,小小一名客卿竟也如此胆大包天?他以为他生了两颗脑袋不成?   “是……”满面仓惶的管家,怯怯朝后退了几步后,快速走向门外唤人至客院传人。   受余丹波之请,离开洛阳来到长安为齐王办事的尹汗青,在府中下人急忙来到客院里传他去见相爷时,混入阎府当客卿已有一阵子的尹汗青,愉快写意地露出了笑容。   因阎相德高望重、在朝中分量更是不轻,当今杨国有志之士莫不想入相府当个门下客卿,但一来阎相挑检人选严格,二来若无适当的管道,相府这窄门,进之不易,想当初欲混入相府的他,可足足花了五千两贿赂府中其他客卿们为他举荐,而为能在上千门客中脱颖而出、吸引阎相的目光,他又再花了五千两疏通总是在阎相身旁的管家,这才总算是等到了个机会。   慢吞吞踱进斋内的尹汗青,在案后的阎翟光摆了副吃人眼神之时,慢条斯理地拱手朝他深深一揖。   “参见相爷。”   眼见他面上表情无一丝惶恐,甚至是略带悠闲之意,腹火丛生的阎翟光,顿时怒火退了一半,反倒是疑惑却生了一堆。   “你是何人!”敢做这等事,也不敢大方面对,他可算是府中第一人。   尹汗青抬首回望,“回相爷,下官乃洛阳清节县尉官尹汗青。”   “你是何居心?”   “下官不明相爷所指何谓。”尹汗青笑了笑,反而要他看清楚。   “相爷……”弯身拾起折子的尹汗青,意喻深长地睨向他,“很介意摺中所书之意?”   “来人,将他撵出去!”不让这等小辈在他面前放肆的阎翟光,即刻扬手大喝。   在总管依令派人前来准备驾走尹汗青之时,一脸万事不急的尹汗青,不疾不徐地再道。   “不出十年,禄相将在朝中呼风唤雨,相爷则将流落街头乞食为生。”   阎翟光抬起一掌,“慢!”   正欲拖他出去的下人们,连忙止步,但双手仍是没放开尹汗青。   “居安当思危。”尹汗青回首看向他,表情相当不以为然,“这道理,难道相爷府中门人都无一人告知相爷?”   面上神情阴晴不定的阎翟光,在沉默了一会后,朝左右指示。   “都出去。”   “谢相爷。”被留下的尹汗青,在身后的门扉掩上之时,再次拱手致谢。   阎翟光冷冷低哼,“别谢得太早,把话说清楚再谢也不迟。”要不是他的话里有谱,他以为他算何物?   已将他全副心思都勾至自己身上后,终于能够与他谈谈的尹汗青,不再试炼他的耐心,清了清嗓子后直接问向他。   “敢问相爷,可满意现况?”   阎翟光得意地扬高了下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夫有何不满?”放眼朝中,百官奉他为首,在圣上脚底下,国中最具权势之人非他莫属。   尹汗青却摇首,“但也目光如豆。”   “何解?”   “狡兔有三窟,相爷位居权贵之首,所需何只三窟?”尹汗青随即指出他目前最大的弊病,以及迟早将面临的远忧,“世代交替一如四季递擅,试问相爷如今可寻好日后退据之道?可找着另一座可倚之山?可想过如何保全身家性命?”   从未与门下客卿商讨过这点的阎翟光,面色峻历地拢起了两眉,思索了一会后,又再问向另一个令他相当介意的人物。   “十年阎相十年禄相,此话又何意?”   尹汗青耸耸肩,“相爷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但禄相在朝中与相爷平起平坐,又是太子丈人,一旦太子登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由禄相取代,理所当然。”   “你倒是挺会说话。”被他一席话说得心生烦恼的阎翟光,当下脸色又更加阴沉了三分。   “不敢。”尹汗青微勾起唇角,“下官不过是说出下官愚见罢了,听与不听,还在相爷。”   “你是何人所派?”听完他的话后,压根就不把他当成与府内客卿一般的阎翟光,不禁要怀疑,这是哪一方人马想要拉拢他而派出来的说客。   尹汗青并未在这事上再扮胡涂,一脸正经地吐实,“下官为齐王玄玉而来。”   “齐王?”他有些意外。   尹汗青恭请地扬起一掌,“相爷若欲得退据之道,齐王可为相爷亲掘日后安居之窟。”   果真如此。 第二十七章   摸透来者居心的阎翟光,往椅内一靠,可从没想过要将自己日后仕途寄望在个王爷身上,再说,服侍在圣上面前,又与太子交好的他,为何要去向一个身份次于太子之人靠拢?   他冷冷打了个回票,“太子在京中只手遮天,老夫为何非得齐王不可?”   “相爷乃开国功臣,在朝中锋头处处压过太子,功高震主,太子早有戒心,再加上相爷不如姻亲血亲,太子日后又为何非留相爷不可?”有招拆招的尹汗青,切中要害之余,说得比他更加毒辣,“禄德功官居相位,领太子妃皇戚在朝中专权,相爷在朝中虽是中流砥柱,却与禄相不属同道中人,一山不容二虎,试问,日后禄相又为何非得容下相爷不可?”   当下激动得气息不顺的阎翟光,从没想过远日之虑非但不远,且已即将来到身后,经尹汗青一席话后宛如酸醣灌顶的他,在激动之余,心底不禁升起一阵寒颤,但倔着面子的他,却又不愿加以承认他所说是真。   “太子有敬于我。”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尹汗青抬起头来,徐徐摇首,“日后未必。”   “朝臣众臣惟我是瞻。”   他挑高了两眉,“此景不长。”指望那些墙头草?身为一国之相,看遍朝中权术耍弄,他应该还没笨到会相信那些市侩的官吧?   “圣上视我如兄弟。”也只能搬出最后的靠山了。   “岁月可会饶人?”只此一句,全盘推翻他所有的希望。   望着尹汗青的双眼,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的阎翟光,不愿承认地别过脸。   “齐王未必敌得过太子。”就算要捡其他高枝以供日后栖身,齐王可会是太子的对手?   “上位者,欲御下臣,需财权兵三者并获。太子有财,但漕运之首康定宴却向齐王臣首;太子有权,但位居东宫却令太子行事不可明目张胆,权势更不若相爷;太子有兵,手下却无灭南元麾将军余丹波更无乐浪。”一鼓作气详析三者的尹汗青,语气既重且犀利,“齐王先下洛阳再灭南国,总管洛阳、地获九江,左拥两江富利、右拥轩辕大营,若有相爷助势,齐王直扑长安只是早晚,届时太子可挡其势与否,尚待商榷。”   沉默在房中盘旋了许久。   冷静下来后,阎翟光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分析利弊。的确,手拥丈人禄相的太子,并不是非他不可,而禄相一派早想除掉他这股势力,以在朝中坐大,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好歹他也是助圣上开国,并进言灭南的功臣,若只是巴望着太子在日后不动其地位,他的颜面将往哪儿摆?而权势,则是种一旦沾上了,就将永无休止的麻药,若是日后再不能在朝中翘首,别说他将有不甘与怨忿,就连身家性命恐将难保。   他可不愿,身为两朝老臣的他,得在日后摇尾乞求太子饶他一命,并低首恳求太子赏他一口饭吃。   “坐。”深吸了口气后,阎翟光朝一旁摆手。   尹汗青满意地再次致谢,而这一回,则谢得阎翟光再无他见。   “谢相爷。”   听闻玄玉即将返回长安面圣报告九江之乱已平,特意赶来替玄玉送行的乐浪,原本许许多多想告诉玄玉路上得小心等那类的叮咛,皆没有说出口,只因在见着他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玄玉,总觉得在他这趟返回长安前,有件事,得同他说一说。   而这事,亦是乐浪最不能接受的事。   “你说什么?”满面忿红的乐浪,顾不得堂上还有他人在,忿声扯大了嗓门朝玄玉喝问。   玄玉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我要与阎翟光联手。”据袁天印来书,阎翟光那方面已经打点好了,现下就差他未亲自过相府与阎翟光一叙。   “素节是因何而死,你可还记得?”忿忿忍不住一身怒火的乐浪,两手紧握着拳,不信他竟能把那事抛诸脑后说忘就忘。   “我很清楚。”若是不清楚,若是不知道一手促成灭南之事者是何人,他先前又何须反对?但他不能只沉溺于私情之中,为了自己,也为了手底下这些跟着他的人,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早知道乐浪将会有何反应,去请来尹汗青找上阎翟光的余丹波,站在堂上,满脸不悦地两手环着胸,冷眼看着那个仗着自己有伤口,就毫不体恤玄玉之人,反而跟玄玉大呼小叫的乐浪。   玄玉淡淡再道,“天下之势,本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统江山如此,人事方面,亦无长远之敌。”   乐浪忿忿挥着手,“少找借口!”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早就变得和那些朝中之臣一样,面目可憎、心态更是贪婪可憎。   任他发泄怒气的玄玉自案中站起身,快刀斩乱麻的他,也不管乐浪的火气是否仍在心头上,朝身后轻问。   “堂旭,都打点好了?”   知道他再忍也不能忍多久的堂旭,立即来到他的身旁向他颔首。   “丹波,九江就交给你了。”玄玉朝余丹波睐了睐眼,再弹指朝后头的堂旭指示,“上路。”   愕瞪着玄玉径自领着堂旭走出堂外,被留在堂上的乐浪朝他的背影大喝。   “玄玉!”   “将军……”在这节骨眼上,也不知该对乐浪安慰些什么好的顾长空,才来到他的身旁,乐浪随即撤下他,踏着重重的步伐朝外头走去。   深感头疼的燕子楼一手抚着额,只好开口向另一人求救,“余将军。”   “尽你的职责,办好王爷留给你的差事。”火气不比乐浪来得小的余丹波,先是一手指着顾长空交代,再朝燕子楼扬手,“你同我一道去。”   “我?”身上要务比顾长空多的燕子楼,纳闷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阴狠地眯细了眼,“我怕一个不小心我会打死他。”   他无奈地低叹,“是……”反正他是负责去灭火的就是了。   回到自己府上的乐浪,即将自己关在府中的祠堂内,面对着素节与玉权的灵位,气愤难平的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玄玉竟选择在朝中投靠阎翟光,玄玉是忘了阎翟光曾对他杨国做了什么吗?还是玄玉忘了,害他家破人亡的祸首是谁?   “乐浪。”追至他府内的余丹波,进了祠堂后,站在他身后冷冷地唤。   “出去!”   “都别进来。”一块赶来的燕子楼,识相地对站在祠堂外头的手下与府中下人交待完后,顺手把门关起。   “你知道这事?”因玄玉突有的打算,以及余丹波方才不出声的态度,愈想愈觉得不对劲的乐浪,将目光扫向很可能是同谋的他。   “向王爷进言得找上阎相的人名叫尹汗青。”满面冷清的余丹波大咧咧地承认,“汗青是我去洛阳找来的,他是我的旧同窗。”   当下乐浪冲向余丹波的面前,一手紧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将他拽按在墙上,另一只握紧的拳头,差点就要落下。   余丹波以更锐利的眼神吓瞪着他,“你不能不为王爷的前途着想。”   “那也不必是阎翟光!”乐浪说着说着,一拳重重捶打在一旁的墙面上。   在乐浪动手之后,心眼狭窄、脾气也不佳的余丹波,再也不同他客气,扯过他的衣领即将拳头使劲朝他的脸上挥去。   “居然来真的……”燕子楼一手掩着脸,不忍去看被余丹波揍得差点站不稳脚步的乐浪。   “若非阎翟光,谁还能动得了太子?”不待乐浪站稳,余丹波立即再拉过他厉声喝问,“若非阎翟光,王爷在朝中还有谁人可倚?”   乐浪嫌恶地架开他的手,“别跟那些文人一样同我说些权术之道。”   “难不成要我跟你这目光短浅的武夫一样,坐视王爷在朝中自生自灭?”余丹波更是瞧不起地一个劲数落,“朝中之险,甚于虎狼,更甚于沙场,你这颗百年不通的死脑袋,为何总是在扯上了私仇之后就连动也不会动?”   不想与他大打出手的乐浪,忿忿扭过头去不看他。   “乐浪……”还没说完的余丹波,站在他的身后扳着蠢蠢欲动的两掌。   他气息难平地问:“玄玉的手……一定要弄脏吗?”   虽然他其实很明白,向高官权贵靠拢,这不过是朝中常态,可他一直认为,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玄玉也是如他所想,事事皆靠自己,不求他人,他还将不会如同朝中那些在权势中打滚的官员一般,就算在日后有了金盆,却怎么也洗不清。   “这只是生存之道。”走至他面前的余丹波,隐忍着怒气一声声质问着这个冥顽不灵,自居于清白者,“今日王爷若不防患未然,他日也定会有人对付王爷,难道你要王爷就这般居于下风打不还手?还是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王爷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后,却因此一无所有,或是无故遭那些人狠狠斗死?别忘了凤翔之例,太子若真要对付起王爷,眼下的王爷根本不是太子的对手!”   “将军,在朝中,咱们无法替王爷做什么的。”倚在门边的燕子楼,感慨地说出他的看法,“真要关心王爷,咱们就得助王爷找到一条生存的活路,不然王爷就算再单打独斗亦是惘然。”   乐浪无言地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半晌,他抬首看向就是因在朝中无人可救,故才不得不牺牲的素节灵位。   燕子楼搔搔发,“其实王爷不只需要阎翟光的帮忙,现下的王爷,更需要咱们的帮忙。”   “咱们?”他低哑地问。   余丹波马上把握这机会向他说明现况的险恶,“九江兵力尚未整合,若是轩辕营兵力不能在数年内超越其他三位王爷及太子,王爷身后的九江城这座后盾就一日不牢靠。袁天印说过,九江居于全国之中,上有长安,旁有巴陵与丹阳,倘若这三者同时起兵,九江就只能坐以待毙!”   乐浪摇首,“其他二营未必会是轩辕营的对手。”战后轩辕营损失虽重,但其他二营更甚于轩辕营不是吗?   “可咱们要对付的可不只是这二营。”余丹波冷冷一哼,“除开太子的盘古营不看,眼下晋王尔岱之兵冠于全国,手下之兵皆长年久居沙场,真要打起来,咱们未必会是胜者!”都能独自打下西北与西南了,那个在西边积极练兵的尔岱,手拥重兵后,在日后定会是龙是虎,只是眼下皆没有人察觉罢了。   在余丹波的话后,祠堂里有一阵的寂静,袅袅香烟旋绕在他们的上头,案上日夜不熄的白烛,闪闪摇曳。   “将军,王爷亦是身不由己啊。”两手叉着腰的燕子楼,边说边摇首叹息,“要去向阎翟光低头的人不是将军,而是王爷,他心里的苦,你又怎会明白?”   一阵鼻酸,伴随着泛上心头的不舍,顿时一涌而上,根本就不愿意去想象玄玉将如何说服自己踏入阎相府的乐浪,心里的矛盾,拉扯得他好疼。   余丹波撇过脸刻意不看他,“你要真为王爷心疼、为王爷着想,你就该将你能为王爷做的事做好。”   知道他在示意些什么的乐浪,过了很久后,努力将话挤出口。   余丹波嘲弄地瞥他一眼,“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长进吗?”   “余将军……”燕子楼已经很想拜托他留点口德了。   在燕子楼与乐浪没好气的目光下,余丹波不情不愿地开口。   “我都已盘算好了,现下,就等你们来帮我。”   日夜兼程赶回长安,进宫面圣上禀九江现况后,出宫的玄玉方登上乘舆,随即朝外头的堂旭交待设法甩掉太子派来跟在他后头监视他的人。了解玄玉不想被太子察觉行踪的堂旭,随后向手下作出的安排,,在出了皇宫即派来另一座简朴的小车让玄玉换乘,而原来的官舆则是照原定计划返回齐王府。   “到阎相府。”在堂旭坐至车头驾车之时,车里的玄玉低声吩咐。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内,心思百般复杂的玄玉,眼前不时闪过素节当年的笑脸,与在九江时乐浪忿怒的面孔,他用力合上眼,企图甩脱开来,一再地在心底复习着袁天印曾对他说过的话,他努力告诫自己,纵使再不愿,他也得向现实低头。   因此在朝中一收到阎相私底下派人传给他的字条之后,手握字条的他,虽不知由余丹波找来的尹汗青究竟是如何打动阎翟光,让阎翟光主动找上他的,但他知道,尹汗青想必是费了一番工夫,为了他身后在日后还得仰赖他的众人,他不能不来。   颠簸的马车停止了行进,刻意选在相府后头小门停车的堂旭,详细观察了四处的情况后,趁着没人瞧见,赶紧将玄玉迎下马车,随着已在小门处等候他们许久的总管入府。   在得知玄玉回长安后,急欲见他一面的阎翟光,在厅堂里斥退左右,就连堂旭也一并给请出堂外后,坐在椅内默不做声地看了玄玉良久。   “你得了个能手。”打破沉默的头一句话,指的是谁,他俩都心中有数。   坐在他对面的玄玉,谦虚地颔首,“相爷过奖。”   阎翟光却缓缓摇头,“尹汗青虽能言善道,但你这上头的主子是否真如他所说一般,可就未必。”   “本王可曾令相爷失望?”玄玉笑看着这个在灭南之战前,向圣上主张任他为大元帅的老人。   “但你这回的对手可是太子。”沙场与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沙场上他或许得意,但官场侥幸胜出,则还是个未知数。   “还有凤翔。”玄玉提醒他忘了尚有一人,“我听底下的人说,凤翔已展开行动,正朝外戚这一势力靠拢。在我与太子交锋之前,凤翔的所作所为,将会令太子先行找上他开刀。”   在朝中四处有眼线,消息灵通的阎翟光,当然知道凤翔在远赴巴陵之前,在私底下已晋见过皇后,至于那名突然冒出来,在朝中与国舅走得很近的文翰林,他也知其效力于何人。   他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问:“以你看,凤翔胜面如何?”   “太子位居东宫乃杨国储君,即便母后有微词,若无动摇国本大事,父皇不会动太子分毫,再加上太子门人在朝中助威,因此凤翔在短期内就算有母后在旁使力,太子胜面仍是较大。”将自己分析之见说出之后,玄玉语带保留地顿住了话尾,“只是……”   “只是?”   他别有用心地看向阎翟光,“只是凤翔若掌握住太子把柄,再加上他人之势欲拖太子落马,两派之势齐攻,双拳难敌四手,即便太子再如何占尽风流,太子之位也恐将堪虑。”   一点就通的阎翟光,饶有兴味地挑高了两眉。   “老夫若没听错,方才你可是在说,你愿与凤翔联手扳倒太子?”   玄玉不急着否认,“联手倒未必,眼下,本王只打算冷眼旁观。”他不过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阎翟光刻意深叹了口气。   “再怎么说,太子总是你的亲兄弟。”从方才到现在,在他的话里,皆无一丝手足之情,再三确定他是否真能绝情的阎翟光,必须先把这点弄清楚,免得在日后才来后悔选错人并因此处处制肘。   “太子可会放本王一马?”玄玉的面色逐渐变冷,“御使是如何死在丹阳的,相信相爷心底应当有数。”太子想杀他,连局外人的玉权都清楚,站在太子近处的阎翟光,岂会有不知的道理?   阎翟光喃喃笑问:“你这是在怪老夫没阻止太子?”   “怎会呢?”玄玉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太子对本王怀有成心,本王早就知情,这事怪不到别人身上。”   “有件事,老夫想问你。”对他仍是有些担心的阎翟光,再次挑出了个攸关他性命的话题。   “相爷请说。”   “你是否仍与乐浪走得近?”乐浪恨他入骨,全朝皆知,身为素节皇弟的玄玉,没理由不恨他,要是日后玄玉在事成之后来个秋后算帐,他岂非送羊入虎口?   玄玉朗声笑道:“相爷何不直言本王是否仍对皇姐之事耿耿于怀?”   “是,或否?”目光专注的阎翟光,固执地想得到答案。   “真要挂意此事,本王不需找上相爷,真要对相爷保持成见,那未免也显得本王目光浅短。本王是要成大事之人,而非沉湎于昨日之中的愚者。”早在心底编排好一套说词的玄玉,说来没有一丝迟疑,“相爷若担心本王在日后将会翻脸清旧帐,那么相爷就太看轻本王了,无论过往前尘再如何,本王还不至会对自己人下手。”   “看不出来你倒是挺看得开。”安下心的阎翟光,脸上的神情明显地似松了一口气。   他耸耸肩,“时势所逼。”   “对了,在你手下,可有袁天印这人?”   颇讶异他会突然提及袁天印的玄玉,只怔愣了一会,立即聪明地选择不在他面前装傻。   “有。”   他又再问:“你可知袁天印是何人?”   “知道。”看样子,阎翟光不只是详知朝中动态,就连袁天印的底细,他可能也已经摸透了。   “你可知袁天印与我是同乡?”可说是全杨国惟一知道袁天印出处的阎翟光,徐徐道出袁天印的来历。   “本王从不过问师傅之事。”玄玉状似不以为意,“师傅若愿说,师傅自会告知。”   “你信他?”   玄玉反问:“不信,何以统管洛阳?不信,又何以灭南?”   阎翟光不得不提醒他,“为达目的,袁天印同老夫一般,皆不择手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玉权死后,他就已得到了这个结论,“今日师傅既有心助我,本王自取信于他,同理,今日相爷若愿提携,本王自当也对相爷深信不疑。”   “你可知袁天印为何弃玄玉而去?”怕他生毁的阎翟光,不死心地再抖出袁天印与他极力想隐瞒的事实。   “既然相爷深知师傅的性子,那么相爷就更该相信本王,本王绝不会让师傅失望。”往后靠坐在椅内的玄玉,以自信的眼神看向他,“同样的,本王亦不会让相爷失望。”   原本犹在摇摆的那颗心,在玄玉的保证出口后,终于止定了下来,明知这是场风险极大的赌注,不得不为日后盘算的阎翟光,端来一章小桌上的茶碗,起身走至玄玉的身旁落坐。   “你可知太子即将收回三地?有何因应之道?”   玄玉绽出一笑,转身朝他坐正了身子,一句一句地与他开始讨论商议。   摸透来者居心的阎翟光,往椅内一靠,可从没想过要将自己日后仕途寄望在个王爷身上,再说,服侍在圣上面前,又与太子交好的他,为何要去向一个身份次于太子之人靠拢?   他冷冷打了个回票,“太子在京中只手遮天,老夫为何非得齐王不可?”   “相爷乃开国功臣,在朝中锋头处处压过太子,功高震主,太子早有戒心,再加上相爷不如姻亲血亲,太子日后又为何非留相爷不可?”有招拆招的尹汗青,切中要害之余,说得比他更加毒辣,“禄德功官居相位,领太子妃皇戚在朝中专权,相爷在朝中虽是中流砥柱,却与禄相不属同道中人,一山不容二虎,试问,日后禄相又为何非得容下相爷不可?”   当下激动得气息不顺的阎翟光,从没想过远日之虑非但不远,且已即将来到身后,经尹汗青一席话后宛如酸醣灌顶的他,在激动之余,心底不禁升起一阵寒颤,但倔着面子的他,却又不愿加以承认他所说是真。   “太子有敬于我。”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尹汗青抬起头来,徐徐摇首,“日后未必。”   “朝臣众臣惟我是瞻。”   他挑高了两眉,“此景不长。”指望那些墙头草?身为一国之相,看遍朝中权术耍弄,他应该还没笨到会相信那些市侩的官吧?   “圣上视我如兄弟。”也只能搬出最后的靠山了。   “岁月可会饶人?”只此一句,全盘推翻他所有的希望。   望着尹汗青的双眼,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的阎翟光,不愿承认地别过脸。   “齐王未必敌得过太子。”就算要捡其他高枝以供日后栖身,齐王可会是太子的对手?   “上位者,欲御下臣,需财权兵三者并获。太子有财,但漕运之首康定宴却向齐王臣首;太子有权,但位居东宫却令太子行事不可明目张胆,权势更不若相爷;太子有兵,手下却无灭南元麾将军余丹波更无乐浪。”一鼓作气详析三者的尹汗青,语气既重且犀利,“齐王先下洛阳再灭南国,总管洛阳、地获九江,左拥两江富利、右拥轩辕大营,若有相爷助势,齐王直扑长安只是早晚,届时太子可挡其势与否,尚待商榷。”   沉默在房中盘旋了许久。   冷静下来后,阎翟光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分析利弊。的确,手拥丈人禄相的太子,并不是非他不可,而禄相一派早想除掉他这股势力,以在朝中坐大,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好歹他也是助圣上开国,并进言灭南的功臣,若只是巴望着太子在日后不动其地位,他的颜面将往哪儿摆?而权势,则是种一旦沾上了,就将永无休止的麻药,若是日后再不能在朝中翘首,别说他将有不甘与怨忿,就连身家性命恐将难保。   他可不愿,身为两朝老臣的他,得在日后摇尾乞求太子饶他一命,并低首恳求太子赏他一口饭吃。   “坐。”深吸了口气后,阎翟光朝一旁摆手。   尹汗青满意地再次致谢,而这一回,则谢得阎翟光再无他见。   “谢相爷。”   听闻玄玉即将返回长安面圣报告九江之乱已平,特意赶来替玄玉送行的乐浪,原本许许多多想告诉玄玉路上得小心等那类的叮咛,皆没有说出口,只因在见着他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玄玉,总觉得在他这趟返回长安前,有件事,得同他说一说。   而这事,亦是乐浪最不能接受的事。   “你说什么?”满面忿红的乐浪,顾不得堂上还有他人在,忿声扯大了嗓门朝玄玉喝问。   玄玉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我要与阎翟光联手。”据袁天印来书,阎翟光那方面已经打点好了,现下就差他未亲自过相府与阎翟光一叙。   “素节是因何而死,你可还记得?”忿忿忍不住一身怒火的乐浪,两手紧握着拳,不信他竟能把那事抛诸脑后说忘就忘。   “我很清楚。”若是不清楚,若是不知道一手促成灭南之事者是何人,他先前又何须反对?但他不能只沉溺于私情之中,为了自己,也为了手底下这些跟着他的人,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早知道乐浪将会有何反应,去请来尹汗青找上阎翟光的余丹波,站在堂上,满脸不悦地两手环着胸,冷眼看着那个仗着自己有伤口,就毫不体恤玄玉之人,反而跟玄玉大呼小叫的乐浪。   玄玉淡淡再道,“天下之势,本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统江山如此,人事方面,亦无长远之敌。”   乐浪忿忿挥着手,“少找借口!”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早就变得和那些朝中之臣一样,面目可憎、心态更是贪婪可憎。   任他发泄怒气的玄玉自案中站起身,快刀斩乱麻的他,也不管乐浪的火气是否仍在心头上,朝身后轻问。   “堂旭,都打点好了?”   知道他再忍也不能忍多久的堂旭,立即来到他的身旁向他颔首。   “丹波,九江就交给你了。”玄玉朝余丹波睐了睐眼,再弹指朝后头的堂旭指示,“上路。”   愕瞪着玄玉径自领着堂旭走出堂外,被留在堂上的乐浪朝他的背影大喝。   “玄玉!”   “将军……”在这节骨眼上,也不知该对乐浪安慰些什么好的顾长空,才来到他的身旁,乐浪随即撤下他,踏着重重的步伐朝外头走去。   深感头疼的燕子楼一手抚着额,只好开口向另一人求救,“余将军。”   “尽你的职责,办好王爷留给你的差事。”火气不比乐浪来得小的余丹波,先是一手指着顾长空交代,再朝燕子楼扬手,“你同我一道去。”   “我?”身上要务比顾长空多的燕子楼,纳闷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阴狠地眯细了眼,“我怕一个不小心我会打死他。”   他无奈地低叹,“是……”反正他是负责去灭火的就是了。   回到自己府上的乐浪,即将自己关在府中的祠堂内,面对着素节与玉权的灵位,气愤难平的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玄玉竟选择在朝中投靠阎翟光,玄玉是忘了阎翟光曾对他杨国做了什么吗?还是玄玉忘了,害他家破人亡的祸首是谁?   “乐浪。”追至他府内的余丹波,进了祠堂后,站在他身后冷冷地唤。   “出去!”   “都别进来。”一块赶来的燕子楼,识相地对站在祠堂外头的手下与府中下人交待完后,顺手把门关起。   “你知道这事?”因玄玉突有的打算,以及余丹波方才不出声的态度,愈想愈觉得不对劲的乐浪,将目光扫向很可能是同谋的他。   “向王爷进言得找上阎相的人名叫尹汗青。”满面冷清的余丹波大咧咧地承认,“汗青是我去洛阳找来的,他是我的旧同窗。”   当下乐浪冲向余丹波的面前,一手紧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将他拽按在墙上,另一只握紧的拳头,差点就要落下。   余丹波以更锐利的眼神吓瞪着他,“你不能不为王爷的前途着想。”   “那也不必是阎翟光!”乐浪说着说着,一拳重重捶打在一旁的墙面上。   在乐浪动手之后,心眼狭窄、脾气也不佳的余丹波,再也不同他客气,扯过他的衣领即将拳头使劲朝他的脸上挥去。   “居然来真的……”燕子楼一手掩着脸,不忍去看被余丹波揍得差点站不稳脚步的乐浪。   “若非阎翟光,谁还能动得了太子?”不待乐浪站稳,余丹波立即再拉过他厉声喝问,“若非阎翟光,王爷在朝中还有谁人可倚?”   乐浪嫌恶地架开他的手,“别跟那些文人一样同我说些权术之道。”   “难不成要我跟你这目光短浅的武夫一样,坐视王爷在朝中自生自灭?”余丹波更是瞧不起地一个劲数落,“朝中之险,甚于虎狼,更甚于沙场,你这颗百年不通的死脑袋,为何总是在扯上了私仇之后就连动也不会动?”   不想与他大打出手的乐浪,忿忿扭过头去不看他。   “乐浪……”还没说完的余丹波,站在他的身后扳着蠢蠢欲动的两掌。   他气息难平地问:“玄玉的手……一定要弄脏吗?”   虽然他其实很明白,向高官权贵靠拢,这不过是朝中常态,可他一直认为,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玄玉也是如他所想,事事皆靠自己,不求他人,他还将不会如同朝中那些在权势中打滚的官员一般,就算在日后有了金盆,却怎么也洗不清。   “这只是生存之道。”走至他面前的余丹波,隐忍着怒气一声声质问着这个冥顽不灵,自居于清白者,“今日王爷若不防患未然,他日也定会有人对付王爷,难道你要王爷就这般居于下风打不还手?还是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王爷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后,却因此一无所有,或是无故遭那些人狠狠斗死?别忘了凤翔之例,太子若真要对付起王爷,眼下的王爷根本不是太子的对手!”   “将军,在朝中,咱们无法替王爷做什么的。”倚在门边的燕子楼,感慨地说出他的看法,“真要关心王爷,咱们就得助王爷找到一条生存的活路,不然王爷就算再单打独斗亦是惘然。”   乐浪无言地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半晌,他抬首看向就是因在朝中无人可救,故才不得不牺牲的素节灵位。   燕子楼搔搔发,“其实王爷不只需要阎翟光的帮忙,现下的王爷,更需要咱们的帮忙。”   “咱们?”他低哑地问。   余丹波马上把握这机会向他说明现况的险恶,“九江兵力尚未整合,若是轩辕营兵力不能在数年内超越其他三位王爷及太子,王爷身后的九江城这座后盾就一日不牢靠。袁天印说过,九江居于全国之中,上有长安,旁有巴陵与丹阳,倘若这三者同时起兵,九江就只能坐以待毙!”   乐浪摇首,“其他二营未必会是轩辕营的对手。”战后轩辕营损失虽重,但其他二营更甚于轩辕营不是吗?   “可咱们要对付的可不只是这二营。”余丹波冷冷一哼,“除开太子的盘古营不看,眼下晋王尔岱之兵冠于全国,手下之兵皆长年久居沙场,真要打起来,咱们未必会是胜者!”都能独自打下西北与西南了,那个在西边积极练兵的尔岱,手拥重兵后,在日后定会是龙是虎,只是眼下皆没有人察觉罢了。   在余丹波的话后,祠堂里有一阵的寂静,袅袅香烟旋绕在他们的上头,案上日夜不熄的白烛,闪闪摇曳。   “将军,王爷亦是身不由己啊。”两手叉着腰的燕子楼,边说边摇首叹息,“要去向阎翟光低头的人不是将军,而是王爷,他心里的苦,你又怎会明白?”   一阵鼻酸,伴随着泛上心头的不舍,顿时一涌而上,根本就不愿意去想象玄玉将如何说服自己踏入阎相府的乐浪,心里的矛盾,拉扯得他好疼。   余丹波撇过脸刻意不看他,“你要真为王爷心疼、为王爷着想,你就该将你能为王爷做的事做好。”   知道他在示意些什么的乐浪,过了很久后,努力将话挤出口。   余丹波嘲弄地瞥他一眼,“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长进吗?”   “余将军……”燕子楼已经很想拜托他留点口德了。   在燕子楼与乐浪没好气的目光下,余丹波不情不愿地开口。   “我都已盘算好了,现下,就等你们来帮我。”   日夜兼程赶回长安,进宫面圣上禀九江现况后,出宫的玄玉方登上乘舆,随即朝外头的堂旭交待设法甩掉太子派来跟在他后头监视他的人。了解玄玉不想被太子察觉行踪的堂旭,随后向手下作出的安排,,在出了皇宫即派来另一座简朴的小车让玄玉换乘,而原来的官舆则是照原定计划返回齐王府。   “到阎相府。”在堂旭坐至车头驾车之时,车里的玄玉低声吩咐。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内,心思百般复杂的玄玉,眼前不时闪过素节当年的笑脸,与在九江时乐浪忿怒的面孔,他用力合上眼,企图甩脱开来,一再地在心底复习着袁天印曾对他说过的话,他努力告诫自己,纵使再不愿,他也得向现实低头。   因此在朝中一收到阎相私底下派人传给他的字条之后,手握字条的他,虽不知由余丹波找来的尹汗青究竟是如何打动阎翟光,让阎翟光主动找上他的,但他知道,尹汗青想必是费了一番工夫,为了他身后在日后还得仰赖他的众人,他不能不来。   颠簸的马车停止了行进,刻意选在相府后头小门停车的堂旭,详细观察了四处的情况后,趁着没人瞧见,赶紧将玄玉迎下马车,随着已在小门处等候他们许久的总管入府。   在得知玄玉回长安后,急欲见他一面的阎翟光,在厅堂里斥退左右,就连堂旭也一并给请出堂外后,坐在椅内默不做声地看了玄玉良久。   “你得了个能手。”打破沉默的头一句话,指的是谁,他俩都心中有数。   坐在他对面的玄玉,谦虚地颔首,“相爷过奖。”   阎翟光却缓缓摇头,“尹汗青虽能言善道,但你这上头的主子是否真如他所说一般,可就未必。”   “本王可曾令相爷失望?”玄玉笑看着这个在灭南之战前,向圣上主张任他为大元帅的老人。   “但你这回的对手可是太子。”沙场与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沙场上他或许得意,但官场侥幸胜出,则还是个未知数。   “还有凤翔。”玄玉提醒他忘了尚有一人,“我听底下的人说,凤翔已展开行动,正朝外戚这一势力靠拢。在我与太子交锋之前,凤翔的所作所为,将会令太子先行找上他开刀。”   在朝中四处有眼线,消息灵通的阎翟光,当然知道凤翔在远赴巴陵之前,在私底下已晋见过皇后,至于那名突然冒出来,在朝中与国舅走得很近的文翰林,他也知其效力于何人。   他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问:“以你看,凤翔胜面如何?”   “太子位居东宫乃杨国储君,即便母后有微词,若无动摇国本大事,父皇不会动太子分毫,再加上太子门人在朝中助威,因此凤翔在短期内就算有母后在旁使力,太子胜面仍是较大。”将自己分析之见说出之后,玄玉语带保留地顿住了话尾,“只是……”   “只是?”   他别有用心地看向阎翟光,“只是凤翔若掌握住太子把柄,再加上他人之势欲拖太子落马,两派之势齐攻,双拳难敌四手,即便太子再如何占尽风流,太子之位也恐将堪虑。”   一点就通的阎翟光,饶有兴味地挑高了两眉。   “老夫若没听错,方才你可是在说,你愿与凤翔联手扳倒太子?”   玄玉不急着否认,“联手倒未必,眼下,本王只打算冷眼旁观。”他不过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阎翟光刻意深叹了口气。   “再怎么说,太子总是你的亲兄弟。”从方才到现在,在他的话里,皆无一丝手足之情,再三确定他是否真能绝情的阎翟光,必须先把这点弄清楚,免得在日后才来后悔选错人并因此处处制肘。   “太子可会放本王一马?”玄玉的面色逐渐变冷,“御使是如何死在丹阳的,相信相爷心底应当有数。”太子想杀他,连局外人的玉权都清楚,站在太子近处的阎翟光,岂会有不知的道理?   阎翟光喃喃笑问:“你这是在怪老夫没阻止太子?”   “怎会呢?”玄玉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太子对本王怀有成心,本王早就知情,这事怪不到别人身上。”   “有件事,老夫想问你。”对他仍是有些担心的阎翟光,再次挑出了个攸关他性命的话题。   “相爷请说。”   “你是否仍与乐浪走得近?”乐浪恨他入骨,全朝皆知,身为素节皇弟的玄玉,没理由不恨他,要是日后玄玉在事成之后来个秋后算帐,他岂非送羊入虎口?   玄玉朗声笑道:“相爷何不直言本王是否仍对皇姐之事耿耿于怀?”   “是,或否?”目光专注的阎翟光,固执地想得到答案。   “真要挂意此事,本王不需找上相爷,真要对相爷保持成见,那未免也显得本王目光浅短。本王是要成大事之人,而非沉湎于昨日之中的愚者。”早在心底编排好一套说词的玄玉,说来没有一丝迟疑,“相爷若担心本王在日后将会翻脸清旧帐,那么相爷就太看轻本王了,无论过往前尘再如何,本王还不至会对自己人下手。”   “看不出来你倒是挺看得开。”安下心的阎翟光,脸上的神情明显地似松了一口气。   他耸耸肩,“时势所逼。”   “对了,在你手下,可有袁天印这人?”   颇讶异他会突然提及袁天印的玄玉,只怔愣了一会,立即聪明地选择不在他面前装傻。   “有。”   他又再问:“你可知袁天印是何人?”   “知道。”看样子,阎翟光不只是详知朝中动态,就连袁天印的底细,他可能也已经摸透了。   “你可知袁天印与我是同乡?”可说是全杨国惟一知道袁天印出处的阎翟光,徐徐道出袁天印的来历。   “本王从不过问师傅之事。”玄玉状似不以为意,“师傅若愿说,师傅自会告知。”   “你信他?”   玄玉反问:“不信,何以统管洛阳?不信,又何以灭南?”   阎翟光不得不提醒他,“为达目的,袁天印同老夫一般,皆不择手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玉权死后,他就已得到了这个结论,“今日师傅既有心助我,本王自取信于他,同理,今日相爷若愿提携,本王自当也对相爷深信不疑。”   “你可知袁天印为何弃玄玉而去?”怕他生毁的阎翟光,不死心地再抖出袁天印与他极力想隐瞒的事实。   “既然相爷深知师傅的性子,那么相爷就更该相信本王,本王绝不会让师傅失望。”往后靠坐在椅内的玄玉,以自信的眼神看向他,“同样的,本王亦不会让相爷失望。”   原本犹在摇摆的那颗心,在玄玉的保证出口后,终于止定了下来,明知这是场风险极大的赌注,不得不为日后盘算的阎翟光,端来一章小桌上的茶碗,起身走至玄玉的身旁落坐。   “你可知太子即将收回三地?有何因应之道?”   玄玉绽出一笑,转身朝他坐正了身子,一句一句地与他开始讨论商议。   摸透来者居心的阎翟光,往椅内一靠,可从没想过要将自己日后仕途寄望在个王爷身上,再说,服侍在圣上面前,又与太子交好的他,为何要去向一个身份次于太子之人靠拢?   他冷冷打了个回票,“太子在京中只手遮天,老夫为何非得齐王不可?”   “相爷乃开国功臣,在朝中锋头处处压过太子,功高震主,太子早有戒心,再加上相爷不如姻亲血亲,太子日后又为何非留相爷不可?”有招拆招的尹汗青,切中要害之余,说得比他更加毒辣,“禄德功官居相位,领太子妃皇戚在朝中专权,相爷在朝中虽是中流砥柱,却与禄相不属同道中人,一山不容二虎,试问,日后禄相又为何非得容下相爷不可?”   当下激动得气息不顺的阎翟光,从没想过远日之虑非但不远,且已即将来到身后,经尹汗青一席话后宛如酸醣灌顶的他,在激动之余,心底不禁升起一阵寒颤,但倔着面子的他,却又不愿加以承认他所说是真。   “太子有敬于我。”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尹汗青抬起头来,徐徐摇首,“日后未必。”   “朝臣众臣惟我是瞻。”   他挑高了两眉,“此景不长。”指望那些墙头草?身为一国之相,看遍朝中权术耍弄,他应该还没笨到会相信那些市侩的官吧?   “圣上视我如兄弟。”也只能搬出最后的靠山了。   “岁月可会饶人?”只此一句,全盘推翻他所有的希望。   望着尹汗青的双眼,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的阎翟光,不愿承认地别过脸。   “齐王未必敌得过太子。”就算要捡其他高枝以供日后栖身,齐王可会是太子的对手?   “上位者,欲御下臣,需财权兵三者并获。太子有财,但漕运之首康定宴却向齐王臣首;太子有权,但位居东宫却令太子行事不可明目张胆,权势更不若相爷;太子有兵,手下却无灭南元麾将军余丹波更无乐浪。”一鼓作气详析三者的尹汗青,语气既重且犀利,“齐王先下洛阳再灭南国,总管洛阳、地获九江,左拥两江富利、右拥轩辕大营,若有相爷助势,齐王直扑长安只是早晚,届时太子可挡其势与否,尚待商榷。”   沉默在房中盘旋了许久。   冷静下来后,阎翟光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分析利弊。的确,手拥丈人禄相的太子,并不是非他不可,而禄相一派早想除掉他这股势力,以在朝中坐大,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好歹他也是助圣上开国,并进言灭南的功臣,若只是巴望着太子在日后不动其地位,他的颜面将往哪儿摆?而权势,则是种一旦沾上了,就将永无休止的麻药,若是日后再不能在朝中翘首,别说他将有不甘与怨忿,就连身家性命恐将难保。   他可不愿,身为两朝老臣的他,得在日后摇尾乞求太子饶他一命,并低首恳求太子赏他一口饭吃。   “坐。”深吸了口气后,阎翟光朝一旁摆手。   尹汗青满意地再次致谢,而这一回,则谢得阎翟光再无他见。   “谢相爷。”   听闻玄玉即将返回长安面圣报告九江之乱已平,特意赶来替玄玉送行的乐浪,原本许许多多想告诉玄玉路上得小心等那类的叮咛,皆没有说出口,只因在见着他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玄玉,总觉得在他这趟返回长安前,有件事,得同他说一说。   而这事,亦是乐浪最不能接受的事。   “你说什么?”满面忿红的乐浪,顾不得堂上还有他人在,忿声扯大了嗓门朝玄玉喝问。   玄玉面无表情地再次重复,“我要与阎翟光联手。”据袁天印来书,阎翟光那方面已经打点好了,现下就差他未亲自过相府与阎翟光一叙。   “素节是因何而死,你可还记得?”忿忿忍不住一身怒火的乐浪,两手紧握着拳,不信他竟能把那事抛诸脑后说忘就忘。   “我很清楚。”若是不清楚,若是不知道一手促成灭南之事者是何人,他先前又何须反对?但他不能只沉溺于私情之中,为了自己,也为了手底下这些跟着他的人,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早知道乐浪将会有何反应,去请来尹汗青找上阎翟光的余丹波,站在堂上,满脸不悦地两手环着胸,冷眼看着那个仗着自己有伤口,就毫不体恤玄玉之人,反而跟玄玉大呼小叫的乐浪。   玄玉淡淡再道,“天下之势,本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统江山如此,人事方面,亦无长远之敌。”   乐浪忿忿挥着手,“少找借口!”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早就变得和那些朝中之臣一样,面目可憎、心态更是贪婪可憎。   任他发泄怒气的玄玉自案中站起身,快刀斩乱麻的他,也不管乐浪的火气是否仍在心头上,朝身后轻问。   “堂旭,都打点好了?”   知道他再忍也不能忍多久的堂旭,立即来到他的身旁向他颔首。   “丹波,九江就交给你了。”玄玉朝余丹波睐了睐眼,再弹指朝后头的堂旭指示,“上路。”   愕瞪着玄玉径自领着堂旭走出堂外,被留在堂上的乐浪朝他的背影大喝。   “玄玉!”   “将军……”在这节骨眼上,也不知该对乐浪安慰些什么好的顾长空,才来到他的身旁,乐浪随即撤下他,踏着重重的步伐朝外头走去。   深感头疼的燕子楼一手抚着额,只好开口向另一人求救,“余将军。”   “尽你的职责,办好王爷留给你的差事。”火气不比乐浪来得小的余丹波,先是一手指着顾长空交代,再朝燕子楼扬手,“你同我一道去。”   “我?”身上要务比顾长空多的燕子楼,纳闷地指着自己的鼻尖。   余丹波阴狠地眯细了眼,“我怕一个不小心我会打死他。”   他无奈地低叹,“是……”反正他是负责去灭火的就是了。   回到自己府上的乐浪,即将自己关在府中的祠堂内,面对着素节与玉权的灵位,气愤难平的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玄玉竟选择在朝中投靠阎翟光,玄玉是忘了阎翟光曾对他杨国做了什么吗?还是玄玉忘了,害他家破人亡的祸首是谁?   “乐浪。”追至他府内的余丹波,进了祠堂后,站在他身后冷冷地唤。   “出去!”   “都别进来。”一块赶来的燕子楼,识相地对站在祠堂外头的手下与府中下人交待完后,顺手把门关起。   “你知道这事?”因玄玉突有的打算,以及余丹波方才不出声的态度,愈想愈觉得不对劲的乐浪,将目光扫向很可能是同谋的他。   “向王爷进言得找上阎相的人名叫尹汗青。”满面冷清的余丹波大咧咧地承认,“汗青是我去洛阳找来的,他是我的旧同窗。”   当下乐浪冲向余丹波的面前,一手紧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将他拽按在墙上,另一只握紧的拳头,差点就要落下。   余丹波以更锐利的眼神吓瞪着他,“你不能不为王爷的前途着想。”   “那也不必是阎翟光!”乐浪说着说着,一拳重重捶打在一旁的墙面上。   在乐浪动手之后,心眼狭窄、脾气也不佳的余丹波,再也不同他客气,扯过他的衣领即将拳头使劲朝他的脸上挥去。   “居然来真的……”燕子楼一手掩着脸,不忍去看被余丹波揍得差点站不稳脚步的乐浪。   “若非阎翟光,谁还能动得了太子?”不待乐浪站稳,余丹波立即再拉过他厉声喝问,“若非阎翟光,王爷在朝中还有谁人可倚?”   乐浪嫌恶地架开他的手,“别跟那些文人一样同我说些权术之道。”   “难不成要我跟你这目光短浅的武夫一样,坐视王爷在朝中自生自灭?”余丹波更是瞧不起地一个劲数落,“朝中之险,甚于虎狼,更甚于沙场,你这颗百年不通的死脑袋,为何总是在扯上了私仇之后就连动也不会动?”   不想与他大打出手的乐浪,忿忿扭过头去不看他。   “乐浪……”还没说完的余丹波,站在他的身后扳着蠢蠢欲动的两掌。   他气息难平地问:“玄玉的手……一定要弄脏吗?”   虽然他其实很明白,向高官权贵靠拢,这不过是朝中常态,可他一直认为,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玄玉也是如他所想,事事皆靠自己,不求他人,他还将不会如同朝中那些在权势中打滚的官员一般,就算在日后有了金盆,却怎么也洗不清。   “这只是生存之道。”走至他面前的余丹波,隐忍着怒气一声声质问着这个冥顽不灵,自居于清白者,“今日王爷若不防患未然,他日也定会有人对付王爷,难道你要王爷就这般居于下风打不还手?还是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王爷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后,却因此一无所有,或是无故遭那些人狠狠斗死?别忘了凤翔之例,太子若真要对付起王爷,眼下的王爷根本不是太子的对手!”   “将军,在朝中,咱们无法替王爷做什么的。”倚在门边的燕子楼,感慨地说出他的看法,“真要关心王爷,咱们就得助王爷找到一条生存的活路,不然王爷就算再单打独斗亦是惘然。”   乐浪无言地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半晌,他抬首看向就是因在朝中无人可救,故才不得不牺牲的素节灵位。   燕子楼搔搔发,“其实王爷不只需要阎翟光的帮忙,现下的王爷,更需要咱们的帮忙。”   “咱们?”他低哑地问。   余丹波马上把握这机会向他说明现况的险恶,“九江兵力尚未整合,若是轩辕营兵力不能在数年内超越其他三位王爷及太子,王爷身后的九江城这座后盾就一日不牢靠。袁天印说过,九江居于全国之中,上有长安,旁有巴陵与丹阳,倘若这三者同时起兵,九江就只能坐以待毙!”   乐浪摇首,“其他二营未必会是轩辕营的对手。”战后轩辕营损失虽重,但其他二营更甚于轩辕营不是吗?   “可咱们要对付的可不只是这二营。”余丹波冷冷一哼,“除开太子的盘古营不看,眼下晋王尔岱之兵冠于全国,手下之兵皆长年久居沙场,真要打起来,咱们未必会是胜者!”都能独自打下西北与西南了,那个在西边积极练兵的尔岱,手拥重兵后,在日后定会是龙是虎,只是眼下皆没有人察觉罢了。   在余丹波的话后,祠堂里有一阵的寂静,袅袅香烟旋绕在他们的上头,案上日夜不熄的白烛,闪闪摇曳。   “将军,王爷亦是身不由己啊。”两手叉着腰的燕子楼,边说边摇首叹息,“要去向阎翟光低头的人不是将军,而是王爷,他心里的苦,你又怎会明白?”   一阵鼻酸,伴随着泛上心头的不舍,顿时一涌而上,根本就不愿意去想象玄玉将如何说服自己踏入阎相府的乐浪,心里的矛盾,拉扯得他好疼。   余丹波撇过脸刻意不看他,“你要真为王爷心疼、为王爷着想,你就该将你能为王爷做的事做好。”   知道他在示意些什么的乐浪,过了很久后,努力将话挤出口。   余丹波嘲弄地瞥他一眼,“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长进吗?”   “余将军……”燕子楼已经很想拜托他留点口德了。   在燕子楼与乐浪没好气的目光下,余丹波不情不愿地开口。   “我都已盘算好了,现下,就等你们来帮我。”   日夜兼程赶回长安,进宫面圣上禀九江现况后,出宫的玄玉方登上乘舆,随即朝外头的堂旭交待设法甩掉太子派来跟在他后头监视他的人。了解玄玉不想被太子察觉行踪的堂旭,随后向手下作出的安排,,在出了皇宫即派来另一座简朴的小车让玄玉换乘,而原来的官舆则是照原定计划返回齐王府。   “到阎相府。”在堂旭坐至车头驾车之时,车里的玄玉低声吩咐。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内,心思百般复杂的玄玉,眼前不时闪过素节当年的笑脸,与在九江时乐浪忿怒的面孔,他用力合上眼,企图甩脱开来,一再地在心底复习着袁天印曾对他说过的话,他努力告诫自己,纵使再不愿,他也得向现实低头。   因此在朝中一收到阎相私底下派人传给他的字条之后,手握字条的他,虽不知由余丹波找来的尹汗青究竟是如何打动阎翟光,让阎翟光主动找上他的,但他知道,尹汗青想必是费了一番工夫,为了他身后在日后还得仰赖他的众人,他不能不来。   颠簸的马车停止了行进,刻意选在相府后头小门停车的堂旭,详细观察了四处的情况后,趁着没人瞧见,赶紧将玄玉迎下马车,随着已在小门处等候他们许久的总管入府。   在得知玄玉回长安后,急欲见他一面的阎翟光,在厅堂里斥退左右,就连堂旭也一并给请出堂外后,坐在椅内默不做声地看了玄玉良久。   “你得了个能手。”打破沉默的头一句话,指的是谁,他俩都心中有数。   坐在他对面的玄玉,谦虚地颔首,“相爷过奖。”   阎翟光却缓缓摇头,“尹汗青虽能言善道,但你这上头的主子是否真如他所说一般,可就未必。”   “本王可曾令相爷失望?”玄玉笑看着这个在灭南之战前,向圣上主张任他为大元帅的老人。   “但你这回的对手可是太子。”沙场与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沙场上他或许得意,但官场侥幸胜出,则还是个未知数。   “还有凤翔。”玄玉提醒他忘了尚有一人,“我听底下的人说,凤翔已展开行动,正朝外戚这一势力靠拢。在我与太子交锋之前,凤翔的所作所为,将会令太子先行找上他开刀。”   在朝中四处有眼线,消息灵通的阎翟光,当然知道凤翔在远赴巴陵之前,在私底下已晋见过皇后,至于那名突然冒出来,在朝中与国舅走得很近的文翰林,他也知其效力于何人。   他把玩着手中的扳指问:“以你看,凤翔胜面如何?”   “太子位居东宫乃杨国储君,即便母后有微词,若无动摇国本大事,父皇不会动太子分毫,再加上太子门人在朝中助威,因此凤翔在短期内就算有母后在旁使力,太子胜面仍是较大。”将自己分析之见说出之后,玄玉语带保留地顿住了话尾,“只是……”   “只是?”   他别有用心地看向阎翟光,“只是凤翔若掌握住太子把柄,再加上他人之势欲拖太子落马,两派之势齐攻,双拳难敌四手,即便太子再如何占尽风流,太子之位也恐将堪虑。”   一点就通的阎翟光,饶有兴味地挑高了两眉。   “老夫若没听错,方才你可是在说,你愿与凤翔联手扳倒太子?”   玄玉不急着否认,“联手倒未必,眼下,本王只打算冷眼旁观。”他不过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阎翟光刻意深叹了口气。   “再怎么说,太子总是你的亲兄弟。”从方才到现在,在他的话里,皆无一丝手足之情,再三确定他是否真能绝情的阎翟光,必须先把这点弄清楚,免得在日后才来后悔选错人并因此处处制肘。   “太子可会放本王一马?”玄玉的面色逐渐变冷,“御使是如何死在丹阳的,相信相爷心底应当有数。”太子想杀他,连局外人的玉权都清楚,站在太子近处的阎翟光,岂会有不知的道理?   阎翟光喃喃笑问:“你这是在怪老夫没阻止太子?”   “怎会呢?”玄玉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太子对本王怀有成心,本王早就知情,这事怪不到别人身上。”   “有件事,老夫想问你。”对他仍是有些担心的阎翟光,再次挑出了个攸关他性命的话题。   “相爷请说。”   “你是否仍与乐浪走得近?”乐浪恨他入骨,全朝皆知,身为素节皇弟的玄玉,没理由不恨他,要是日后玄玉在事成之后来个秋后算帐,他岂非送羊入虎口?   玄玉朗声笑道:“相爷何不直言本王是否仍对皇姐之事耿耿于怀?”   “是,或否?”目光专注的阎翟光,固执地想得到答案。   “真要挂意此事,本王不需找上相爷,真要对相爷保持成见,那未免也显得本王目光浅短。本王是要成大事之人,而非沉湎于昨日之中的愚者。”早在心底编排好一套说词的玄玉,说来没有一丝迟疑,“相爷若担心本王在日后将会翻脸清旧帐,那么相爷就太看轻本王了,无论过往前尘再如何,本王还不至会对自己人下手。”   “看不出来你倒是挺看得开。”安下心的阎翟光,脸上的神情明显地似松了一口气。   他耸耸肩,“时势所逼。”   “对了,在你手下,可有袁天印这人?”   颇讶异他会突然提及袁天印的玄玉,只怔愣了一会,立即聪明地选择不在他面前装傻。   “有。”   他又再问:“你可知袁天印是何人?”   “知道。”看样子,阎翟光不只是详知朝中动态,就连袁天印的底细,他可能也已经摸透了。   “你可知袁天印与我是同乡?”可说是全杨国惟一知道袁天印出处的阎翟光,徐徐道出袁天印的来历。   “本王从不过问师傅之事。”玄玉状似不以为意,“师傅若愿说,师傅自会告知。”   “你信他?”   玄玉反问:“不信,何以统管洛阳?不信,又何以灭南?”   阎翟光不得不提醒他,“为达目的,袁天印同老夫一般,皆不择手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玉权死后,他就已得到了这个结论,“今日师傅既有心助我,本王自取信于他,同理,今日相爷若愿提携,本王自当也对相爷深信不疑。”   “你可知袁天印为何弃玄玉而去?”怕他生毁的阎翟光,不死心地再抖出袁天印与他极力想隐瞒的事实。   “既然相爷深知师傅的性子,那么相爷就更该相信本王,本王绝不会让师傅失望。”往后靠坐在椅内的玄玉,以自信的眼神看向他,“同样的,本王亦不会让相爷失望。”   原本犹在摇摆的那颗心,在玄玉的保证出口后,终于止定了下来,明知这是场风险极大的赌注,不得不为日后盘算的阎翟光,端来一章小桌上的茶碗,起身走至玄玉的身旁落坐。   “你可知太子即将收回三地?有何因应之道?”   玄玉绽出一笑,转身朝他坐正了身子,一句一句地与他开始讨论商议。 第二十八章(完)   第二十八章   洛阳。   自在长安办妥阎翟光一事后,即来回往返于长安与洛阳间的尹汗青,也忙着依袁天印之意处处帮忙王妃冬卿打理起洛阳的事务。   说帮忙,其实他也未帮上什么忙,他的居心只在于想知道她有何能耐居多,因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并非只是安坐在总管府内操持府内,自抵达洛阳之后,她于次日起便开始走访于洛阳城内的各座异姓王王府。   全洛阳城里的异姓王,不需康定宴多置一词,看在齐王的份上也会主动接近王妃,因王妃作风除亲民之外,亦甚是懂得做人,全城异姓王,无论是何人何日过寿、或是喜丧之日,定会在府中见着亲自登府的王妃的身影。   在观察了一阵之后,不仅止于袁天印的乐于指导,就连他也忍不住抛开成见,走近她的身边开始传授她那些与官员周旋的法子,与她处久了后,在他眼中,王妃的印子,是愈印愈深。   “夫人,王爷回府了!”一脸喜色的去雁,在他与袁天印正在书房里与她商讨洛阳情况之时,一股碌地拍开门扇闯进来。   “当真?”盼着玄玉回府已久的冬卿立即站起,又惊又喜地想去迎接之时,恍然想起房里尚有二人,她忙不迭地看向他俩。   “去吧。”袁天印了解地扬手,“你很久没见他了。”才新婚就分隔两地这么久,说起来,还是玄玉亏待了她。   眼看着冬卿兴冲冲地拎起裙摆朝外跑,坐在房里的尹汗青不语地起身,慢吞吞地走出房外,准备见见那个他未曾谋面,却为之效命的齐王。   慢他俩一步的袁天印,则是若有所思地瞧着尹汗青看似沉重的背影。   “王爷!”才步出大厅,就见玄玉已带着堂旭步入府门,没听见一旁的去雁拼命向她暗示要有当家主母形象的冬卿,任府中下人好笑地掩着嘴,一鼓作气地朝玄玉跑去。   “冬卿,慢点、慢……”看她简直是另一个素节的翻版,为她提心吊胆的玄玉忙想阻止她别跑那么急。   在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下,大步上前的玄玉,在两手捞住她止住她的冲势之后,总算放心地深深吁了口气。   “你回来了……”挨在他怀中,这才惊觉自己在众人前失态的冬卿,小声地在他胸前说着。   “对,我回家了。”看着站在厅门处迎接他的袁天印,与怀里的冬卿,他以指轻抚过她微红的面颊,一家团圆的感觉,令他顿时忘却了京中之事,一股暖意,隐隐泛过他的心梢。   在府内的总管命人将玄玉的姓李搬进屋内时,满心雀跃的冬卿本想挽着玄玉的手一块入内,但又觉得不妥地想撤开来时,玄玉拉来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臂上。   他眼中写满了关心,“在洛阳待得还惯吗?”匆忙离开长安后,他就只是将她托给袁天印与冉西亭,而他却连一回都没有看过她,也不知离乡背井地她是否能适应。   “嗯。”她点点头,期待地仰起了脸庞,“王爷去过长安了?”   他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我还顺道去拜见了岳母。”   “我娘她……”水亮的眼眸顿时睁得更大。   “她老人家很好。”玄玉拍拍她的掌心,“有空,我再派人接岳母来洛阳与你叙叙。”   站在远处所看的不只是他们夫妻俩,更在意尹汗青的袁天印,在看出端倪之后,慢步踱至一旁,来到尹汗青的身后警告他。   “汗青,别忘了她是王妃。”光是看他极力压藏妒意的眼神,就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知人亦知命的尹汗青,看了冬卿脸上那抹只有玄玉才能给的笑意后,快刀斩乱麻地别过脸死了那条心。   袁天印体谅地拍拍他的肩头。   但在冬卿一块步入厅堂内,眼尖地瞧见袁天印与尹汗青的玄玉,盯审着那名陌生男子脸上的表情半晌,再看了看挽着他的手的冬卿脸上全然无知的模样,一想到日后之事,他迅即掩饰地撇过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九江。   平乱虽易,定心则难。   在洛阳停留一段时日后,再次返回九江,面对那些圣上下旨延用的九江地方官,玄玉总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初到洛阳时,又遇上了一票难缠的地方官。不同的是,当年的洛阳官员与异姓王,皆是为私而群起团结对付他,但九江这处的地方官,则是与他有着国仇家恨。   召齐九江城内所有官员在堂上一叙后,对于那些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底,或是出言不逊者,顾长空是早已在腹里气翻了好几回,不得不被他撵出堂外,若不是堂上有布兵士,他想,那些人之中若有较激进的份子,只怕早已在堂上演出行刺戏码。   好不容易才结束了堂上的唇枪舌剑,这些年来早已学会忍耐这门学问的玄玉,在退至内堂里时并未发火,只是静静地喝着堂旭送来的茶水。   站在帘后眼见玄玉在堂上所吃的闷亏,袁天印不禁开始为玄玉在九江日后的日子担忧。   “看来,九江遗民仍是对王爷怀有余恨。”一时之间要改变这些人的看法,并将他们收编己下为玄玉所用,只怕要花上一番工夫。   “不仅是九江,相信丹阳、巴陵也都是这等情况。”没把方才的小挫折放在眼底的玄玉很能体谅,“灭南之时我率军毁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会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若九江遗民在日后仍是固持己见呢?”袁天印倒想考考他在面临这等困境时的做法,“王爷是否要对他们屈膝?”   “屈膝就能买来人心吗?”他不敢苟同地摇首,“我不认为。”先灭他南国再向他们叩首?只怕这样反而更压不住他们。   袁天印提醒他,“高压统治可不是良方。”   “可采中庸之道并行。”自打下盛长渊以来,他就一直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将术与法,两者齐头在九江并进的法子。   “如何中庸?”看着愈来愈会思考的玄玉,袁天印的脸上隐隐带笑。   “首先得立下规矩、法治严明,如此底下的人方据法行事,统管起来也才有个规章。”“咱们得让南民明白,复国之事绝不可行,他们得和其他杨民般,依我杨国的法过日子。”治人治地首重在法,他得先立下标竿好让百姓有所依据,日后就算南民犹想谋乱,他方可据此祭出法典。   “其次?”边听边颔首的袁天印催促他把话说完。   “兼容并蓄,入境随俗。”在法之外也重情的他抚额再道,“南民的生活将与往常无异,不会因我杨国一统天下而有所变更。日后,南民会知道,谁当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何人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盛长渊所坚持的,是一个南国皇室的血统,是一具玉权的背影,那些与盛长渊一般一心只想复国的南民,在努力追求复国大梦之际,全无人站在百姓的立场为百姓考量过,他们都忽略了战争的本钱出自何处,答案是出在百姓身上,无论是沙场上的士兵,抑或是他们手中所拿的刀械、所食的米粮、所穿的军衣,皆是由百姓而来,战争的根本是由百姓的血汗构筑而成,为了他们,百姓不知得花出多大的代价。   江山替换,不过只是个常态而已,而为国尽忠尽节,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神圣伟大,成全了他们自己的名节,百姓呢?天子这位置换个人坐,并没有那般不可接受的,谁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若只是一味地反对和平到来,只想图荣南国旧业,那么,他们也未免太过自私。   “南国遗臣呢?”袁天印不忘指出他疏漏的一点,“可要拉拢他们?”方才他话里说的全是治民之道,可对于九江现有的地方官却只字未提。   “拉拢他们无用,重要的是,咱们得做给百姓看。”在有了洛阳的例子后,玄玉治起九江已是驾轻就熟,“臣九江,就与臣洛阳一般首重在民,只要咱们掌握了百姓,何愁无法将这些九江旧官手到擒来?”日久自会见人心,眼下忍一忍便过了,因此那些南国旧官对他再无礼刁难,他皆可睁只眼闭只眼。   “王爷,洛阳与九江不同之处,就在于洛阳只是王爷暂时总管之处,但九江,可是今后王爷手中之地,因此对九江,王爷日后得花更多心思才是。”   “我知道。”玄玉朝他拱手,“日后若有不够周全之处,还望师傅提醒。”   “师徒俩还同我客气些什么?”袁天印轻声一叹,顺手拍拍他的肩头,“对了,信王派人来了。”   玄玉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依师傅看,德龄派人来这所为何事?”   “漕运。”   他也这么想,“德龄愿将漕运拓展至巴陵吗?”德龄若要在短期内建设丹阳,就必须联合扬州与丹阳两地水陆,并且拓展长江上游的通商,但问题是,在巴陵可有个德龄最不愿往来的凤翔在。   “信王似乎仍在记恨。”袁天印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信王派人传话,丹阳不愿与巴陵通商。”   “那小子是该记恨的。”报仇三年不晚,他尚未对凤翔动手,可不代表德龄也能同他一样沉得住气,更何况灭南之后凤翔在父皇面前处处对德龄施压欲拖德龄下马,这仇,德龄恐永不会忘。   “王爷呢?”袁天印转眼看向与凤翔有仇的他,“王爷亦不愿与巴陵通商?”   他却摇首,“我可不能做得似德龄那般明显。”德龄兴师,理所当然,至于他呢?他若想打压凤翔,则得找个好借口才行。   “短期内,王爷可不能让圣上知晓诸王都在私底下干些什么。”天下方才一统,三位王爷又皆派驻在南土之上,这事若要让圣上知道了,恐怕太子那边将会拿来作为日后的把柄。   对灵恩相当忌惮,也不希望把这事闹到台面上的玄玉,瞥眼看向袁天印征询他的意见,但袁天印似乎是要他自己想出办法来,他深吸了口气,在堂内踱起步,不过一会,他停下了步伐。   “这么着吧。”他弹弹指,“凤翔若开口,就让九江与巴陵漕运通商,但凤翔若想与丹阳有所交集,那就叫他自个儿去问德龄。”   袁天印晾高了眼眉,“王爷不同信王一块追着宣王打?”当初他不是信誓旦旦要凤翔付出代价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   “我还盼着凤翔能拉下太子,他若倒得太早,我岂不是得代劳?”他边说边摇首,“真要对付凤翔,还得等太子垮台。”并非他不再视凤翔为心中刺,只是太子不是他一人所能对付的,既是如此,何不就找个同样也容不下太子之人代劳?而他更期待的是,凤翔将与太子,两败俱伤。   要报仇,不需亲刃,假他人之手,才是高明之道。   “此事恐怕不易。”灭南之后诸王虽在朝中声望大增,可手中兵力却也因此大大锐减,再加上新封领地皆在前南土,诸王光是忙着驾驭南土上的人事就已分身无暇了,短期内哪有能耐与太子对抗?   “是不易。”玄玉在同意之余,亦说出另一种看法,“但只要能等、能忍,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太子纵有三头六臂,即使在朝中再与百官交好,只要有了皇后与阎相两者,单只有禄相撑腰的太子,在朝中亦要陷入苦战,因此在短期内他不能阻止凤翔,在这段期间内,他必须尽快让九江繁盛起来,这样在日后,即使在太子收回了洛阳之后,他才有另一个筹码。   恍然想起一事的袁天印,微笑地抚着掌,“说到时间,袁某听人说,王妃将洛阳打点得不错。”   面上表情随即变了个样的玄玉,不语地转过身去。   “王爷?”   “我担心冬卿。”离开洛阳也有一段时日了,也不知她究竟好或不好。   才说不错,他怎突然担心起来?袁天印不解地看着他。   “有宝亲王与康定宴二人扶着,王爷不需担心王妃。”   “但她到底是个弱质女流。”总觉得对冬卿有所亏欠的他,一来为她主动替他分忧感到不舍,二来是夫妻相隔两地,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她。   “这就要看是哪方面的弱质女流了……”袁天印摸摸鼻尖,话中有话地说着,“袁某倒是挺看好王妃的。”   他忍不住要问:“怎么说?”   袁天印开怀地朝他伸出二指,“王妃一来聪颖,二来身后毫无顾忌,做起事来,自然较王爷放得开也较王爷狠快。”   “狠快?”玄玉难以相信地皱起了眉,“冬卿?”他们说的可是同一人?   袁天印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王爷不信。”   “只是……”他勉强应道,“看不出来。”   “就是这点才对王妃有利。”袁天印早就摸透冬卿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料,“总之王妃一心一意只为王爷,王爷大可安心地将洛阳交给她。”   玄玉沉默了一会,语气有点僵硬地开口。   “尹汗青会帮她?”听余丹波说,尹汗青常往返于长安与洛阳,亦跟冬卿走得很近。   “王爷……”将黑眸转了两圈之后,袁天印小心地问,“很在意尹汗青?”   他别过脸,“我不是瞎子。”   难得看他为私人之情这般的袁天印,知道自己也不能再为尹汗青隐瞒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尹汗青深知身份之别,亦能分清公私之别,他万不会因个人而误大事,这点,王爷还需务必信找他来的余丹波。”   “若是不信余丹波,我会将姓尹的留在冬卿的身边?”他就是因相信冬卿、相信余丹波,才会忍着不发作。   “既是如此,那就别想那么多了。”只想家和万事兴的袁天印,不希望因为这等小事而坏了大事,“在王爷将九江安定下来前,也在太子收回洛阳之前,王妃还得继续待在洛阳一段时日,若是处处生疑,相信王妃知道了,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玄玉闭上眼,强迫自己点头,“嗯。”   “其实在某方面,你还蛮像个孩子的……”袁天印爱笑不笑地在嘴边睡着,一旁的堂旭听了,也忍笑地伸出一手捂着嘴。   玄玉瞪他一眼,“师傅。”糗他?   “好好好,说正事,咱们就来想想该如何对九江下手……”   洛阳。   待在玄玉的书房里,随着夜色愈沉,也就愈感不安的冉西亭,透过烛火,看着坐在他对面奋笔疾书的冬卿,一脸的疲惫似掩不住,但又强撑着非要把手边的事做完,他忍不住开口劝她。   “冬卿,先去歇息吧,这儿由我来就成了。”   “我不累。”冬卿自书案里抬起头来,对他柔柔一笑。   不累?出巡整座河南府,才返回洛阳就又到异姓王府上贺寿及参加婚宴,行程排得那么满,一整日下来马不停蹄的,入了夜还要忙于公务,她不累,看在他这被她留在府内的人眼里可累惨了。   想起玄玉也是这等性格后,本还想劝劝她的冉西亭,再次将到了口边的话全都收回腹里,免得他要是再劝,待会就又会被她给请回房里早点歇息。   “去雁,尹大人可在府内?”在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冬卿扬手招来在旁服侍她的自家婢女。   “在。”分别为他俩再奉上提神的香茗后,去雁站到她的面前回复。   “将他找来。”   “是。”   “你想对他说些什么?”浑身腰酸背痛的冉西亭,边捶着自己的肩膀边问。   冬卿看了他一眼,随即自案内起身来到他的身旁,挽起衣袖替他揉按着肩头。   “时机差不多了,有些事我得交待汗青去办。”到洛阳这段日子以来,洛阳城中该拜访、该认识的,她都已经熟络,河南府她大致上也走得差不多了,现下,是该开始为玄玉做点事。   “得这么快吗?”与她商议过今后该做些什么的冉西亭,微蹙着眉,总觉得她有点心急。   “不早了,那些事早办早好。”她可不愿继续再与那些异姓王与洛阳官员周旋下去,却始终没能做出点成绩来。   近来总是长安、洛阳两头跑也两边都忙的尹汗青,才抵洛阳总管府想稍事歇息一番,大半夜的却又被请来书房,忙到已经面色如土的他,拖着一身的疲惫来到书房前叩门。   一进门就见冉西亭被冬卿伺候得舒舒服服,心中满是不平衡的尹汗青,随即挂下了一张脸。   “王妃找下官有事?”同样都是做牛做马,待遇怎差那么多?   “汗青,找个时间代我走趟康定宴府上。”示意他坐下后,冬卿也在冉西亭的身旁落坐。   他一脸的不情愿,“王妃有事要托康大人?”自从康定宴得知余丹波所讨的那三万两是用在他身上后,每回到康定宴府上,姓康的总免不了会摆个脸色给他看,偏偏她又老爱派他去。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劳你转告康大人,将河南府辖下及河南府周遭各郡县佃农欠条,全都以王爷名义买下。”   尹汗青顿时精神一振,愕然地张大了眼,没想到她居然想得出用这一招拉拢民心。   “再以王爷名义书道公文。”伸手接过去雁所呈上的褶子,老早就已盘算好的冬卿再次开口,“战后河南府百业力求复苏,三年内河南府依量减税,至于上税朝廷的部分,就由洛阳总管补足差额。”   尹汗青有些犹豫,“王妃,上税这部分……王妃可得同王爷商量过才成。”她要代玄玉做人情是很好,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康定宴若是知情了,看他白发不多几根才怪。   她微偏着螓首,“王爷将洛阳全权交给我了不是吗?”   “但……”   “汗青,照办吧。”早知道她要做什么,也劝过她却反过来被她说服的冉西亭,朝他摆摆手别再多浪费口舌企图改变她的决心。   “是。”当下工作随即多了一箩筐的尹汗青,见冉西亭都已经这么说了,也只好点头同意。   她始终都很介意一人,“程兆翼是否仍是与太子走得近?”来到洛阳后百官与异姓王都买她的账,独独就亲太子的程兆翼视她为无物,老早就得知玄玉有意要除程兆翼的她,在发落完小事后,里脊把重心转到这件大事上。   尹汗青的面色也不禁变得严肃,“据初晴回报,太子近来频派人往程大人府上走,看来,太子已在为日后接掌洛阳作安排。”   思索不过半晌,她快人快语作出发落。   “拆了他。”   眉心揪结的尹汗青头大地问:“如何拆?”   “卸他官职由咱们的人取代,家产充公后,暗地里将它放入康定宴的银库。”她很是期待地看着任重道远的他,“记得,你得找个好理由让阎相拆他拆得理所当然,亦不得让太子起疑于阎相,相信王爷定不愿太子太早知情他与阎相的关系。”   得为这事再回长安找阎翟光一趟的尹汗青,虽是满腹苦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是。”口头上由她来发落,苦差事却由他来做,这是当初他看不起她,以及收了三万两的报应吗?   坐在一边默默喝着茶水,兼袖手旁观看着尹汗青受苦的冉西亭,一手撑着下颔,心底虽是同情尹汗青,但却认为她的所作所为对玄玉再有帮助不过。他将两目悄悄移至冬卿那张让人不设防的面容上,在他眼中的冬卿,心思细密,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做出决策是既快且准,不但善于在人前巧扮宅心仁厚的王妃,她更擅长的是,在人后动脑筋为玄玉的前程铺道。   回想起当时袁天印在替玄玉挑了她时,他原本还担心这个出身不若贵胄的她,将出不了厅堂带不上台面,无背景势力的她,也将无法为玄玉带来益处,如今想来,他是得代玄玉感谢识人功力高人一等的袁天印。   “请王妃过目。”就是为了这事特意赶来洛阳的他,忙自袖中取出一本名册呈给她。   “近日内安排他们入主长安与洛阳。”看过名册上的名单后,她满意地颔首,“关于安插官职这事,就有劳你再走趟阎相府与康定宴府上。”   “冬卿。”作壁上观好一会的冉西亭,不忘提醒她还疏漏了一事,“说了这么多,你还未告诉汗青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还有?手边的工作已是一大堆的尹汗青含怨地瞪着冉西亭。   “我想做的仅有一事。”她朝他嫣然一笑,“在太子收回洛阳后,我要洛阳也仍是王爷的囊中物。”   因她的话,尹汗青怔愣了好一会,但随即正色以覆。   “下官明白。”   坐在她身旁的冉西亭,静望着她,仿佛眼中又再见着另一个玄玉,但不同的是,玄玉是块袁天印口中的匣中美玉,而她,她却像颗正在夜色里闪烁的……璀灿明珠。   《战云密布》——完   第二十八章   洛阳。   自在长安办妥阎翟光一事后,即来回往返于长安与洛阳间的尹汗青,也忙着依袁天印之意处处帮忙王妃冬卿打理起洛阳的事务。   说帮忙,其实他也未帮上什么忙,他的居心只在于想知道她有何能耐居多,因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并非只是安坐在总管府内操持府内,自抵达洛阳之后,她于次日起便开始走访于洛阳城内的各座异姓王王府。   全洛阳城里的异姓王,不需康定宴多置一词,看在齐王的份上也会主动接近王妃,因王妃作风除亲民之外,亦甚是懂得做人,全城异姓王,无论是何人何日过寿、或是喜丧之日,定会在府中见着亲自登府的王妃的身影。   在观察了一阵之后,不仅止于袁天印的乐于指导,就连他也忍不住抛开成见,走近她的身边开始传授她那些与官员周旋的法子,与她处久了后,在他眼中,王妃的印子,是愈印愈深。   “夫人,王爷回府了!”一脸喜色的去雁,在他与袁天印正在书房里与她商讨洛阳情况之时,一股碌地拍开门扇闯进来。   “当真?”盼着玄玉回府已久的冬卿立即站起,又惊又喜地想去迎接之时,恍然想起房里尚有二人,她忙不迭地看向他俩。   “去吧。”袁天印了解地扬手,“你很久没见他了。”才新婚就分隔两地这么久,说起来,还是玄玉亏待了她。   眼看着冬卿兴冲冲地拎起裙摆朝外跑,坐在房里的尹汗青不语地起身,慢吞吞地走出房外,准备见见那个他未曾谋面,却为之效命的齐王。   慢他俩一步的袁天印,则是若有所思地瞧着尹汗青看似沉重的背影。   “王爷!”才步出大厅,就见玄玉已带着堂旭步入府门,没听见一旁的去雁拼命向她暗示要有当家主母形象的冬卿,任府中下人好笑地掩着嘴,一鼓作气地朝玄玉跑去。   “冬卿,慢点、慢……”看她简直是另一个素节的翻版,为她提心吊胆的玄玉忙想阻止她别跑那么急。   在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下,大步上前的玄玉,在两手捞住她止住她的冲势之后,总算放心地深深吁了口气。   “你回来了……”挨在他怀中,这才惊觉自己在众人前失态的冬卿,小声地在他胸前说着。   “对,我回家了。”看着站在厅门处迎接他的袁天印,与怀里的冬卿,他以指轻抚过她微红的面颊,一家团圆的感觉,令他顿时忘却了京中之事,一股暖意,隐隐泛过他的心梢。   在府内的总管命人将玄玉的姓李搬进屋内时,满心雀跃的冬卿本想挽着玄玉的手一块入内,但又觉得不妥地想撤开来时,玄玉拉来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臂上。   他眼中写满了关心,“在洛阳待得还惯吗?”匆忙离开长安后,他就只是将她托给袁天印与冉西亭,而他却连一回都没有看过她,也不知离乡背井地她是否能适应。   “嗯。”她点点头,期待地仰起了脸庞,“王爷去过长安了?”   他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我还顺道去拜见了岳母。”   “我娘她……”水亮的眼眸顿时睁得更大。   “她老人家很好。”玄玉拍拍她的掌心,“有空,我再派人接岳母来洛阳与你叙叙。”   站在远处所看的不只是他们夫妻俩,更在意尹汗青的袁天印,在看出端倪之后,慢步踱至一旁,来到尹汗青的身后警告他。   “汗青,别忘了她是王妃。”光是看他极力压藏妒意的眼神,就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知人亦知命的尹汗青,看了冬卿脸上那抹只有玄玉才能给的笑意后,快刀斩乱麻地别过脸死了那条心。   袁天印体谅地拍拍他的肩头。   但在冬卿一块步入厅堂内,眼尖地瞧见袁天印与尹汗青的玄玉,盯审着那名陌生男子脸上的表情半晌,再看了看挽着他的手的冬卿脸上全然无知的模样,一想到日后之事,他迅即掩饰地撇过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九江。   平乱虽易,定心则难。   在洛阳停留一段时日后,再次返回九江,面对那些圣上下旨延用的九江地方官,玄玉总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初到洛阳时,又遇上了一票难缠的地方官。不同的是,当年的洛阳官员与异姓王,皆是为私而群起团结对付他,但九江这处的地方官,则是与他有着国仇家恨。   召齐九江城内所有官员在堂上一叙后,对于那些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底,或是出言不逊者,顾长空是早已在腹里气翻了好几回,不得不被他撵出堂外,若不是堂上有布兵士,他想,那些人之中若有较激进的份子,只怕早已在堂上演出行刺戏码。   好不容易才结束了堂上的唇枪舌剑,这些年来早已学会忍耐这门学问的玄玉,在退至内堂里时并未发火,只是静静地喝着堂旭送来的茶水。   站在帘后眼见玄玉在堂上所吃的闷亏,袁天印不禁开始为玄玉在九江日后的日子担忧。   “看来,九江遗民仍是对王爷怀有余恨。”一时之间要改变这些人的看法,并将他们收编己下为玄玉所用,只怕要花上一番工夫。   “不仅是九江,相信丹阳、巴陵也都是这等情况。”没把方才的小挫折放在眼底的玄玉很能体谅,“灭南之时我率军毁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会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若九江遗民在日后仍是固持己见呢?”袁天印倒想考考他在面临这等困境时的做法,“王爷是否要对他们屈膝?”   “屈膝就能买来人心吗?”他不敢苟同地摇首,“我不认为。”先灭他南国再向他们叩首?只怕这样反而更压不住他们。   袁天印提醒他,“高压统治可不是良方。”   “可采中庸之道并行。”自打下盛长渊以来,他就一直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将术与法,两者齐头在九江并进的法子。   “如何中庸?”看着愈来愈会思考的玄玉,袁天印的脸上隐隐带笑。   “首先得立下规矩、法治严明,如此底下的人方据法行事,统管起来也才有个规章。”“咱们得让南民明白,复国之事绝不可行,他们得和其他杨民般,依我杨国的法过日子。”治人治地首重在法,他得先立下标竿好让百姓有所依据,日后就算南民犹想谋乱,他方可据此祭出法典。   “其次?”边听边颔首的袁天印催促他把话说完。   “兼容并蓄,入境随俗。”在法之外也重情的他抚额再道,“南民的生活将与往常无异,不会因我杨国一统天下而有所变更。日后,南民会知道,谁当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何人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盛长渊所坚持的,是一个南国皇室的血统,是一具玉权的背影,那些与盛长渊一般一心只想复国的南民,在努力追求复国大梦之际,全无人站在百姓的立场为百姓考量过,他们都忽略了战争的本钱出自何处,答案是出在百姓身上,无论是沙场上的士兵,抑或是他们手中所拿的刀械、所食的米粮、所穿的军衣,皆是由百姓而来,战争的根本是由百姓的血汗构筑而成,为了他们,百姓不知得花出多大的代价。   江山替换,不过只是个常态而已,而为国尽忠尽节,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神圣伟大,成全了他们自己的名节,百姓呢?天子这位置换个人坐,并没有那般不可接受的,谁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若只是一味地反对和平到来,只想图荣南国旧业,那么,他们也未免太过自私。   “南国遗臣呢?”袁天印不忘指出他疏漏的一点,“可要拉拢他们?”方才他话里说的全是治民之道,可对于九江现有的地方官却只字未提。   “拉拢他们无用,重要的是,咱们得做给百姓看。”在有了洛阳的例子后,玄玉治起九江已是驾轻就熟,“臣九江,就与臣洛阳一般首重在民,只要咱们掌握了百姓,何愁无法将这些九江旧官手到擒来?”日久自会见人心,眼下忍一忍便过了,因此那些南国旧官对他再无礼刁难,他皆可睁只眼闭只眼。   “王爷,洛阳与九江不同之处,就在于洛阳只是王爷暂时总管之处,但九江,可是今后王爷手中之地,因此对九江,王爷日后得花更多心思才是。”   “我知道。”玄玉朝他拱手,“日后若有不够周全之处,还望师傅提醒。”   “师徒俩还同我客气些什么?”袁天印轻声一叹,顺手拍拍他的肩头,“对了,信王派人来了。”   玄玉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依师傅看,德龄派人来这所为何事?”   “漕运。”   他也这么想,“德龄愿将漕运拓展至巴陵吗?”德龄若要在短期内建设丹阳,就必须联合扬州与丹阳两地水陆,并且拓展长江上游的通商,但问题是,在巴陵可有个德龄最不愿往来的凤翔在。   “信王似乎仍在记恨。”袁天印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信王派人传话,丹阳不愿与巴陵通商。”   “那小子是该记恨的。”报仇三年不晚,他尚未对凤翔动手,可不代表德龄也能同他一样沉得住气,更何况灭南之后凤翔在父皇面前处处对德龄施压欲拖德龄下马,这仇,德龄恐永不会忘。   “王爷呢?”袁天印转眼看向与凤翔有仇的他,“王爷亦不愿与巴陵通商?”   他却摇首,“我可不能做得似德龄那般明显。”德龄兴师,理所当然,至于他呢?他若想打压凤翔,则得找个好借口才行。   “短期内,王爷可不能让圣上知晓诸王都在私底下干些什么。”天下方才一统,三位王爷又皆派驻在南土之上,这事若要让圣上知道了,恐怕太子那边将会拿来作为日后的把柄。   对灵恩相当忌惮,也不希望把这事闹到台面上的玄玉,瞥眼看向袁天印征询他的意见,但袁天印似乎是要他自己想出办法来,他深吸了口气,在堂内踱起步,不过一会,他停下了步伐。   “这么着吧。”他弹弹指,“凤翔若开口,就让九江与巴陵漕运通商,但凤翔若想与丹阳有所交集,那就叫他自个儿去问德龄。”   袁天印晾高了眼眉,“王爷不同信王一块追着宣王打?”当初他不是信誓旦旦要凤翔付出代价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   “我还盼着凤翔能拉下太子,他若倒得太早,我岂不是得代劳?”他边说边摇首,“真要对付凤翔,还得等太子垮台。”并非他不再视凤翔为心中刺,只是太子不是他一人所能对付的,既是如此,何不就找个同样也容不下太子之人代劳?而他更期待的是,凤翔将与太子,两败俱伤。   要报仇,不需亲刃,假他人之手,才是高明之道。   “此事恐怕不易。”灭南之后诸王虽在朝中声望大增,可手中兵力却也因此大大锐减,再加上新封领地皆在前南土,诸王光是忙着驾驭南土上的人事就已分身无暇了,短期内哪有能耐与太子对抗?   “是不易。”玄玉在同意之余,亦说出另一种看法,“但只要能等、能忍,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太子纵有三头六臂,即使在朝中再与百官交好,只要有了皇后与阎相两者,单只有禄相撑腰的太子,在朝中亦要陷入苦战,因此在短期内他不能阻止凤翔,在这段期间内,他必须尽快让九江繁盛起来,这样在日后,即使在太子收回了洛阳之后,他才有另一个筹码。   恍然想起一事的袁天印,微笑地抚着掌,“说到时间,袁某听人说,王妃将洛阳打点得不错。”   面上表情随即变了个样的玄玉,不语地转过身去。   “王爷?”   “我担心冬卿。”离开洛阳也有一段时日了,也不知她究竟好或不好。   才说不错,他怎突然担心起来?袁天印不解地看着他。   “有宝亲王与康定宴二人扶着,王爷不需担心王妃。”   “但她到底是个弱质女流。”总觉得对冬卿有所亏欠的他,一来为她主动替他分忧感到不舍,二来是夫妻相隔两地,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她。   “这就要看是哪方面的弱质女流了……”袁天印摸摸鼻尖,话中有话地说着,“袁某倒是挺看好王妃的。”   他忍不住要问:“怎么说?”   袁天印开怀地朝他伸出二指,“王妃一来聪颖,二来身后毫无顾忌,做起事来,自然较王爷放得开也较王爷狠快。”   “狠快?”玄玉难以相信地皱起了眉,“冬卿?”他们说的可是同一人?   袁天印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王爷不信。”   “只是……”他勉强应道,“看不出来。”   “就是这点才对王妃有利。”袁天印早就摸透冬卿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料,“总之王妃一心一意只为王爷,王爷大可安心地将洛阳交给她。”   玄玉沉默了一会,语气有点僵硬地开口。   “尹汗青会帮她?”听余丹波说,尹汗青常往返于长安与洛阳,亦跟冬卿走得很近。   “王爷……”将黑眸转了两圈之后,袁天印小心地问,“很在意尹汗青?”   他别过脸,“我不是瞎子。”   难得看他为私人之情这般的袁天印,知道自己也不能再为尹汗青隐瞒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尹汗青深知身份之别,亦能分清公私之别,他万不会因个人而误大事,这点,王爷还需务必信找他来的余丹波。”   “若是不信余丹波,我会将姓尹的留在冬卿的身边?”他就是因相信冬卿、相信余丹波,才会忍着不发作。   “既是如此,那就别想那么多了。”只想家和万事兴的袁天印,不希望因为这等小事而坏了大事,“在王爷将九江安定下来前,也在太子收回洛阳之前,王妃还得继续待在洛阳一段时日,若是处处生疑,相信王妃知道了,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玄玉闭上眼,强迫自己点头,“嗯。”   “其实在某方面,你还蛮像个孩子的……”袁天印爱笑不笑地在嘴边睡着,一旁的堂旭听了,也忍笑地伸出一手捂着嘴。   玄玉瞪他一眼,“师傅。”糗他?   “好好好,说正事,咱们就来想想该如何对九江下手……”   洛阳。   待在玄玉的书房里,随着夜色愈沉,也就愈感不安的冉西亭,透过烛火,看着坐在他对面奋笔疾书的冬卿,一脸的疲惫似掩不住,但又强撑着非要把手边的事做完,他忍不住开口劝她。   “冬卿,先去歇息吧,这儿由我来就成了。”   “我不累。”冬卿自书案里抬起头来,对他柔柔一笑。   不累?出巡整座河南府,才返回洛阳就又到异姓王府上贺寿及参加婚宴,行程排得那么满,一整日下来马不停蹄的,入了夜还要忙于公务,她不累,看在他这被她留在府内的人眼里可累惨了。   想起玄玉也是这等性格后,本还想劝劝她的冉西亭,再次将到了口边的话全都收回腹里,免得他要是再劝,待会就又会被她给请回房里早点歇息。   “去雁,尹大人可在府内?”在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冬卿扬手招来在旁服侍她的自家婢女。   “在。”分别为他俩再奉上提神的香茗后,去雁站到她的面前回复。   “将他找来。”   “是。”   “你想对他说些什么?”浑身腰酸背痛的冉西亭,边捶着自己的肩膀边问。   冬卿看了他一眼,随即自案内起身来到他的身旁,挽起衣袖替他揉按着肩头。   “时机差不多了,有些事我得交待汗青去办。”到洛阳这段日子以来,洛阳城中该拜访、该认识的,她都已经熟络,河南府她大致上也走得差不多了,现下,是该开始为玄玉做点事。   “得这么快吗?”与她商议过今后该做些什么的冉西亭,微蹙着眉,总觉得她有点心急。   “不早了,那些事早办早好。”她可不愿继续再与那些异姓王与洛阳官员周旋下去,却始终没能做出点成绩来。   近来总是长安、洛阳两头跑也两边都忙的尹汗青,才抵洛阳总管府想稍事歇息一番,大半夜的却又被请来书房,忙到已经面色如土的他,拖着一身的疲惫来到书房前叩门。   一进门就见冉西亭被冬卿伺候得舒舒服服,心中满是不平衡的尹汗青,随即挂下了一张脸。   “王妃找下官有事?”同样都是做牛做马,待遇怎差那么多?   “汗青,找个时间代我走趟康定宴府上。”示意他坐下后,冬卿也在冉西亭的身旁落坐。   他一脸的不情愿,“王妃有事要托康大人?”自从康定宴得知余丹波所讨的那三万两是用在他身上后,每回到康定宴府上,姓康的总免不了会摆个脸色给他看,偏偏她又老爱派他去。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劳你转告康大人,将河南府辖下及河南府周遭各郡县佃农欠条,全都以王爷名义买下。”   尹汗青顿时精神一振,愕然地张大了眼,没想到她居然想得出用这一招拉拢民心。   “再以王爷名义书道公文。”伸手接过去雁所呈上的褶子,老早就已盘算好的冬卿再次开口,“战后河南府百业力求复苏,三年内河南府依量减税,至于上税朝廷的部分,就由洛阳总管补足差额。”   尹汗青有些犹豫,“王妃,上税这部分……王妃可得同王爷商量过才成。”她要代玄玉做人情是很好,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康定宴若是知情了,看他白发不多几根才怪。   她微偏着螓首,“王爷将洛阳全权交给我了不是吗?”   “但……”   “汗青,照办吧。”早知道她要做什么,也劝过她却反过来被她说服的冉西亭,朝他摆摆手别再多浪费口舌企图改变她的决心。   “是。”当下工作随即多了一箩筐的尹汗青,见冉西亭都已经这么说了,也只好点头同意。   她始终都很介意一人,“程兆翼是否仍是与太子走得近?”来到洛阳后百官与异姓王都买她的账,独独就亲太子的程兆翼视她为无物,老早就得知玄玉有意要除程兆翼的她,在发落完小事后,里脊把重心转到这件大事上。   尹汗青的面色也不禁变得严肃,“据初晴回报,太子近来频派人往程大人府上走,看来,太子已在为日后接掌洛阳作安排。”   思索不过半晌,她快人快语作出发落。   “拆了他。”   眉心揪结的尹汗青头大地问:“如何拆?”   “卸他官职由咱们的人取代,家产充公后,暗地里将它放入康定宴的银库。”她很是期待地看着任重道远的他,“记得,你得找个好理由让阎相拆他拆得理所当然,亦不得让太子起疑于阎相,相信王爷定不愿太子太早知情他与阎相的关系。”   得为这事再回长安找阎翟光一趟的尹汗青,虽是满腹苦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是。”口头上由她来发落,苦差事却由他来做,这是当初他看不起她,以及收了三万两的报应吗?   坐在一边默默喝着茶水,兼袖手旁观看着尹汗青受苦的冉西亭,一手撑着下颔,心底虽是同情尹汗青,但却认为她的所作所为对玄玉再有帮助不过。他将两目悄悄移至冬卿那张让人不设防的面容上,在他眼中的冬卿,心思细密,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做出决策是既快且准,不但善于在人前巧扮宅心仁厚的王妃,她更擅长的是,在人后动脑筋为玄玉的前程铺道。   回想起当时袁天印在替玄玉挑了她时,他原本还担心这个出身不若贵胄的她,将出不了厅堂带不上台面,无背景势力的她,也将无法为玄玉带来益处,如今想来,他是得代玄玉感谢识人功力高人一等的袁天印。   “请王妃过目。”就是为了这事特意赶来洛阳的他,忙自袖中取出一本名册呈给她。   “近日内安排他们入主长安与洛阳。”看过名册上的名单后,她满意地颔首,“关于安插官职这事,就有劳你再走趟阎相府与康定宴府上。”   “冬卿。”作壁上观好一会的冉西亭,不忘提醒她还疏漏了一事,“说了这么多,你还未告诉汗青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还有?手边的工作已是一大堆的尹汗青含怨地瞪着冉西亭。   “我想做的仅有一事。”她朝他嫣然一笑,“在太子收回洛阳后,我要洛阳也仍是王爷的囊中物。”   因她的话,尹汗青怔愣了好一会,但随即正色以覆。   “下官明白。”   坐在她身旁的冉西亭,静望着她,仿佛眼中又再见着另一个玄玉,但不同的是,玄玉是块袁天印口中的匣中美玉,而她,她却像颗正在夜色里闪烁的……璀灿明珠。   《战云密布》——完   第二十八章   洛阳。   自在长安办妥阎翟光一事后,即来回往返于长安与洛阳间的尹汗青,也忙着依袁天印之意处处帮忙王妃冬卿打理起洛阳的事务。   说帮忙,其实他也未帮上什么忙,他的居心只在于想知道她有何能耐居多,因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并非只是安坐在总管府内操持府内,自抵达洛阳之后,她于次日起便开始走访于洛阳城内的各座异姓王王府。   全洛阳城里的异姓王,不需康定宴多置一词,看在齐王的份上也会主动接近王妃,因王妃作风除亲民之外,亦甚是懂得做人,全城异姓王,无论是何人何日过寿、或是喜丧之日,定会在府中见着亲自登府的王妃的身影。   在观察了一阵之后,不仅止于袁天印的乐于指导,就连他也忍不住抛开成见,走近她的身边开始传授她那些与官员周旋的法子,与她处久了后,在他眼中,王妃的印子,是愈印愈深。   “夫人,王爷回府了!”一脸喜色的去雁,在他与袁天印正在书房里与她商讨洛阳情况之时,一股碌地拍开门扇闯进来。   “当真?”盼着玄玉回府已久的冬卿立即站起,又惊又喜地想去迎接之时,恍然想起房里尚有二人,她忙不迭地看向他俩。   “去吧。”袁天印了解地扬手,“你很久没见他了。”才新婚就分隔两地这么久,说起来,还是玄玉亏待了她。   眼看着冬卿兴冲冲地拎起裙摆朝外跑,坐在房里的尹汗青不语地起身,慢吞吞地走出房外,准备见见那个他未曾谋面,却为之效命的齐王。   慢他俩一步的袁天印,则是若有所思地瞧着尹汗青看似沉重的背影。   “王爷!”才步出大厅,就见玄玉已带着堂旭步入府门,没听见一旁的去雁拼命向她暗示要有当家主母形象的冬卿,任府中下人好笑地掩着嘴,一鼓作气地朝玄玉跑去。   “冬卿,慢点、慢……”看她简直是另一个素节的翻版,为她提心吊胆的玄玉忙想阻止她别跑那么急。   在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下,大步上前的玄玉,在两手捞住她止住她的冲势之后,总算放心地深深吁了口气。   “你回来了……”挨在他怀中,这才惊觉自己在众人前失态的冬卿,小声地在他胸前说着。   “对,我回家了。”看着站在厅门处迎接他的袁天印,与怀里的冬卿,他以指轻抚过她微红的面颊,一家团圆的感觉,令他顿时忘却了京中之事,一股暖意,隐隐泛过他的心梢。   在府内的总管命人将玄玉的姓李搬进屋内时,满心雀跃的冬卿本想挽着玄玉的手一块入内,但又觉得不妥地想撤开来时,玄玉拉来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臂上。   他眼中写满了关心,“在洛阳待得还惯吗?”匆忙离开长安后,他就只是将她托给袁天印与冉西亭,而他却连一回都没有看过她,也不知离乡背井地她是否能适应。   “嗯。”她点点头,期待地仰起了脸庞,“王爷去过长安了?”   他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我还顺道去拜见了岳母。”   “我娘她……”水亮的眼眸顿时睁得更大。   “她老人家很好。”玄玉拍拍她的掌心,“有空,我再派人接岳母来洛阳与你叙叙。”   站在远处所看的不只是他们夫妻俩,更在意尹汗青的袁天印,在看出端倪之后,慢步踱至一旁,来到尹汗青的身后警告他。   “汗青,别忘了她是王妃。”光是看他极力压藏妒意的眼神,就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知人亦知命的尹汗青,看了冬卿脸上那抹只有玄玉才能给的笑意后,快刀斩乱麻地别过脸死了那条心。   袁天印体谅地拍拍他的肩头。   但在冬卿一块步入厅堂内,眼尖地瞧见袁天印与尹汗青的玄玉,盯审着那名陌生男子脸上的表情半晌,再看了看挽着他的手的冬卿脸上全然无知的模样,一想到日后之事,他迅即掩饰地撇过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九江。   平乱虽易,定心则难。   在洛阳停留一段时日后,再次返回九江,面对那些圣上下旨延用的九江地方官,玄玉总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初到洛阳时,又遇上了一票难缠的地方官。不同的是,当年的洛阳官员与异姓王,皆是为私而群起团结对付他,但九江这处的地方官,则是与他有着国仇家恨。   召齐九江城内所有官员在堂上一叙后,对于那些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底,或是出言不逊者,顾长空是早已在腹里气翻了好几回,不得不被他撵出堂外,若不是堂上有布兵士,他想,那些人之中若有较激进的份子,只怕早已在堂上演出行刺戏码。   好不容易才结束了堂上的唇枪舌剑,这些年来早已学会忍耐这门学问的玄玉,在退至内堂里时并未发火,只是静静地喝着堂旭送来的茶水。   站在帘后眼见玄玉在堂上所吃的闷亏,袁天印不禁开始为玄玉在九江日后的日子担忧。   “看来,九江遗民仍是对王爷怀有余恨。”一时之间要改变这些人的看法,并将他们收编己下为玄玉所用,只怕要花上一番工夫。   “不仅是九江,相信丹阳、巴陵也都是这等情况。”没把方才的小挫折放在眼底的玄玉很能体谅,“灭南之时我率军毁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会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若九江遗民在日后仍是固持己见呢?”袁天印倒想考考他在面临这等困境时的做法,“王爷是否要对他们屈膝?”   “屈膝就能买来人心吗?”他不敢苟同地摇首,“我不认为。”先灭他南国再向他们叩首?只怕这样反而更压不住他们。   袁天印提醒他,“高压统治可不是良方。”   “可采中庸之道并行。”自打下盛长渊以来,他就一直在思索究竟该如何将术与法,两者齐头在九江并进的法子。   “如何中庸?”看着愈来愈会思考的玄玉,袁天印的脸上隐隐带笑。   “首先得立下规矩、法治严明,如此底下的人方据法行事,统管起来也才有个规章。”“咱们得让南民明白,复国之事绝不可行,他们得和其他杨民般,依我杨国的法过日子。”治人治地首重在法,他得先立下标竿好让百姓有所依据,日后就算南民犹想谋乱,他方可据此祭出法典。   “其次?”边听边颔首的袁天印催促他把话说完。   “兼容并蓄,入境随俗。”在法之外也重情的他抚额再道,“南民的生活将与往常无异,不会因我杨国一统天下而有所变更。日后,南民会知道,谁当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何人能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   盛长渊所坚持的,是一个南国皇室的血统,是一具玉权的背影,那些与盛长渊一般一心只想复国的南民,在努力追求复国大梦之际,全无人站在百姓的立场为百姓考量过,他们都忽略了战争的本钱出自何处,答案是出在百姓身上,无论是沙场上的士兵,抑或是他们手中所拿的刀械、所食的米粮、所穿的军衣,皆是由百姓而来,战争的根本是由百姓的血汗构筑而成,为了他们,百姓不知得花出多大的代价。   江山替换,不过只是个常态而已,而为国尽忠尽节,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神圣伟大,成全了他们自己的名节,百姓呢?天子这位置换个人坐,并没有那般不可接受的,谁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若只是一味地反对和平到来,只想图荣南国旧业,那么,他们也未免太过自私。   “南国遗臣呢?”袁天印不忘指出他疏漏的一点,“可要拉拢他们?”方才他话里说的全是治民之道,可对于九江现有的地方官却只字未提。   “拉拢他们无用,重要的是,咱们得做给百姓看。”在有了洛阳的例子后,玄玉治起九江已是驾轻就熟,“臣九江,就与臣洛阳一般首重在民,只要咱们掌握了百姓,何愁无法将这些九江旧官手到擒来?”日久自会见人心,眼下忍一忍便过了,因此那些南国旧官对他再无礼刁难,他皆可睁只眼闭只眼。   “王爷,洛阳与九江不同之处,就在于洛阳只是王爷暂时总管之处,但九江,可是今后王爷手中之地,因此对九江,王爷日后得花更多心思才是。”   “我知道。”玄玉朝他拱手,“日后若有不够周全之处,还望师傅提醒。”   “师徒俩还同我客气些什么?”袁天印轻声一叹,顺手拍拍他的肩头,“对了,信王派人来了。”   玄玉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依师傅看,德龄派人来这所为何事?”   “漕运。”   他也这么想,“德龄愿将漕运拓展至巴陵吗?”德龄若要在短期内建设丹阳,就必须联合扬州与丹阳两地水陆,并且拓展长江上游的通商,但问题是,在巴陵可有个德龄最不愿往来的凤翔在。   “信王似乎仍在记恨。”袁天印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信王派人传话,丹阳不愿与巴陵通商。”   “那小子是该记恨的。”报仇三年不晚,他尚未对凤翔动手,可不代表德龄也能同他一样沉得住气,更何况灭南之后凤翔在父皇面前处处对德龄施压欲拖德龄下马,这仇,德龄恐永不会忘。   “王爷呢?”袁天印转眼看向与凤翔有仇的他,“王爷亦不愿与巴陵通商?”   他却摇首,“我可不能做得似德龄那般明显。”德龄兴师,理所当然,至于他呢?他若想打压凤翔,则得找个好借口才行。   “短期内,王爷可不能让圣上知晓诸王都在私底下干些什么。”天下方才一统,三位王爷又皆派驻在南土之上,这事若要让圣上知道了,恐怕太子那边将会拿来作为日后的把柄。   对灵恩相当忌惮,也不希望把这事闹到台面上的玄玉,瞥眼看向袁天印征询他的意见,但袁天印似乎是要他自己想出办法来,他深吸了口气,在堂内踱起步,不过一会,他停下了步伐。   “这么着吧。”他弹弹指,“凤翔若开口,就让九江与巴陵漕运通商,但凤翔若想与丹阳有所交集,那就叫他自个儿去问德龄。”   袁天印晾高了眼眉,“王爷不同信王一块追着宣王打?”当初他不是信誓旦旦要凤翔付出代价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   “我还盼着凤翔能拉下太子,他若倒得太早,我岂不是得代劳?”他边说边摇首,“真要对付凤翔,还得等太子垮台。”并非他不再视凤翔为心中刺,只是太子不是他一人所能对付的,既是如此,何不就找个同样也容不下太子之人代劳?而他更期待的是,凤翔将与太子,两败俱伤。   要报仇,不需亲刃,假他人之手,才是高明之道。   “此事恐怕不易。”灭南之后诸王虽在朝中声望大增,可手中兵力却也因此大大锐减,再加上新封领地皆在前南土,诸王光是忙着驾驭南土上的人事就已分身无暇了,短期内哪有能耐与太子对抗?   “是不易。”玄玉在同意之余,亦说出另一种看法,“但只要能等、能忍,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太子纵有三头六臂,即使在朝中再与百官交好,只要有了皇后与阎相两者,单只有禄相撑腰的太子,在朝中亦要陷入苦战,因此在短期内他不能阻止凤翔,在这段期间内,他必须尽快让九江繁盛起来,这样在日后,即使在太子收回了洛阳之后,他才有另一个筹码。   恍然想起一事的袁天印,微笑地抚着掌,“说到时间,袁某听人说,王妃将洛阳打点得不错。”   面上表情随即变了个样的玄玉,不语地转过身去。   “王爷?”   “我担心冬卿。”离开洛阳也有一段时日了,也不知她究竟好或不好。   才说不错,他怎突然担心起来?袁天印不解地看着他。   “有宝亲王与康定宴二人扶着,王爷不需担心王妃。”   “但她到底是个弱质女流。”总觉得对冬卿有所亏欠的他,一来为她主动替他分忧感到不舍,二来是夫妻相隔两地,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她。   “这就要看是哪方面的弱质女流了……”袁天印摸摸鼻尖,话中有话地说着,“袁某倒是挺看好王妃的。”   他忍不住要问:“怎么说?”   袁天印开怀地朝他伸出二指,“王妃一来聪颖,二来身后毫无顾忌,做起事来,自然较王爷放得开也较王爷狠快。”   “狠快?”玄玉难以相信地皱起了眉,“冬卿?”他们说的可是同一人?   袁天印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情,“王爷不信。”   “只是……”他勉强应道,“看不出来。”   “就是这点才对王妃有利。”袁天印早就摸透冬卿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料,“总之王妃一心一意只为王爷,王爷大可安心地将洛阳交给她。”   玄玉沉默了一会,语气有点僵硬地开口。   “尹汗青会帮她?”听余丹波说,尹汗青常往返于长安与洛阳,亦跟冬卿走得很近。   “王爷……”将黑眸转了两圈之后,袁天印小心地问,“很在意尹汗青?”   他别过脸,“我不是瞎子。”   难得看他为私人之情这般的袁天印,知道自己也不能再为尹汗青隐瞒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尹汗青深知身份之别,亦能分清公私之别,他万不会因个人而误大事,这点,王爷还需务必信找他来的余丹波。”   “若是不信余丹波,我会将姓尹的留在冬卿的身边?”他就是因相信冬卿、相信余丹波,才会忍着不发作。   “既是如此,那就别想那么多了。”只想家和万事兴的袁天印,不希望因为这等小事而坏了大事,“在王爷将九江安定下来前,也在太子收回洛阳之前,王妃还得继续待在洛阳一段时日,若是处处生疑,相信王妃知道了,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玄玉闭上眼,强迫自己点头,“嗯。”   “其实在某方面,你还蛮像个孩子的……”袁天印爱笑不笑地在嘴边睡着,一旁的堂旭听了,也忍笑地伸出一手捂着嘴。   玄玉瞪他一眼,“师傅。”糗他?   “好好好,说正事,咱们就来想想该如何对九江下手……”   洛阳。   待在玄玉的书房里,随着夜色愈沉,也就愈感不安的冉西亭,透过烛火,看着坐在他对面奋笔疾书的冬卿,一脸的疲惫似掩不住,但又强撑着非要把手边的事做完,他忍不住开口劝她。   “冬卿,先去歇息吧,这儿由我来就成了。”   “我不累。”冬卿自书案里抬起头来,对他柔柔一笑。   不累?出巡整座河南府,才返回洛阳就又到异姓王府上贺寿及参加婚宴,行程排得那么满,一整日下来马不停蹄的,入了夜还要忙于公务,她不累,看在他这被她留在府内的人眼里可累惨了。   想起玄玉也是这等性格后,本还想劝劝她的冉西亭,再次将到了口边的话全都收回腹里,免得他要是再劝,待会就又会被她给请回房里早点歇息。   “去雁,尹大人可在府内?”在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冬卿扬手招来在旁服侍她的自家婢女。   “在。”分别为他俩再奉上提神的香茗后,去雁站到她的面前回复。   “将他找来。”   “是。”   “你想对他说些什么?”浑身腰酸背痛的冉西亭,边捶着自己的肩膀边问。   冬卿看了他一眼,随即自案内起身来到他的身旁,挽起衣袖替他揉按着肩头。   “时机差不多了,有些事我得交待汗青去办。”到洛阳这段日子以来,洛阳城中该拜访、该认识的,她都已经熟络,河南府她大致上也走得差不多了,现下,是该开始为玄玉做点事。   “得这么快吗?”与她商议过今后该做些什么的冉西亭,微蹙着眉,总觉得她有点心急。   “不早了,那些事早办早好。”她可不愿继续再与那些异姓王与洛阳官员周旋下去,却始终没能做出点成绩来。   近来总是长安、洛阳两头跑也两边都忙的尹汗青,才抵洛阳总管府想稍事歇息一番,大半夜的却又被请来书房,忙到已经面色如土的他,拖着一身的疲惫来到书房前叩门。   一进门就见冉西亭被冬卿伺候得舒舒服服,心中满是不平衡的尹汗青,随即挂下了一张脸。   “王妃找下官有事?”同样都是做牛做马,待遇怎差那么多?   “汗青,找个时间代我走趟康定宴府上。”示意他坐下后,冬卿也在冉西亭的身旁落坐。   他一脸的不情愿,“王妃有事要托康大人?”自从康定宴得知余丹波所讨的那三万两是用在他身上后,每回到康定宴府上,姓康的总免不了会摆个脸色给他看,偏偏她又老爱派他去。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劳你转告康大人,将河南府辖下及河南府周遭各郡县佃农欠条,全都以王爷名义买下。”   尹汗青顿时精神一振,愕然地张大了眼,没想到她居然想得出用这一招拉拢民心。   “再以王爷名义书道公文。”伸手接过去雁所呈上的褶子,老早就已盘算好的冬卿再次开口,“战后河南府百业力求复苏,三年内河南府依量减税,至于上税朝廷的部分,就由洛阳总管补足差额。”   尹汗青有些犹豫,“王妃,上税这部分……王妃可得同王爷商量过才成。”她要代玄玉做人情是很好,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康定宴若是知情了,看他白发不多几根才怪。   她微偏着螓首,“王爷将洛阳全权交给我了不是吗?”   “但……”   “汗青,照办吧。”早知道她要做什么,也劝过她却反过来被她说服的冉西亭,朝他摆摆手别再多浪费口舌企图改变她的决心。   “是。”当下工作随即多了一箩筐的尹汗青,见冉西亭都已经这么说了,也只好点头同意。   她始终都很介意一人,“程兆翼是否仍是与太子走得近?”来到洛阳后百官与异姓王都买她的账,独独就亲太子的程兆翼视她为无物,老早就得知玄玉有意要除程兆翼的她,在发落完小事后,里脊把重心转到这件大事上。   尹汗青的面色也不禁变得严肃,“据初晴回报,太子近来频派人往程大人府上走,看来,太子已在为日后接掌洛阳作安排。”   思索不过半晌,她快人快语作出发落。   “拆了他。”   眉心揪结的尹汗青头大地问:“如何拆?”   “卸他官职由咱们的人取代,家产充公后,暗地里将它放入康定宴的银库。”她很是期待地看着任重道远的他,“记得,你得找个好理由让阎相拆他拆得理所当然,亦不得让太子起疑于阎相,相信王爷定不愿太子太早知情他与阎相的关系。”   得为这事再回长安找阎翟光一趟的尹汗青,虽是满腹苦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是。”口头上由她来发落,苦差事却由他来做,这是当初他看不起她,以及收了三万两的报应吗?   坐在一边默默喝着茶水,兼袖手旁观看着尹汗青受苦的冉西亭,一手撑着下颔,心底虽是同情尹汗青,但却认为她的所作所为对玄玉再有帮助不过。他将两目悄悄移至冬卿那张让人不设防的面容上,在他眼中的冬卿,心思细密,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做出决策是既快且准,不但善于在人前巧扮宅心仁厚的王妃,她更擅长的是,在人后动脑筋为玄玉的前程铺道。   回想起当时袁天印在替玄玉挑了她时,他原本还担心这个出身不若贵胄的她,将出不了厅堂带不上台面,无背景势力的她,也将无法为玄玉带来益处,如今想来,他是得代玄玉感谢识人功力高人一等的袁天印。   “请王妃过目。”就是为了这事特意赶来洛阳的他,忙自袖中取出一本名册呈给她。   “近日内安排他们入主长安与洛阳。”看过名册上的名单后,她满意地颔首,“关于安插官职这事,就有劳你再走趟阎相府与康定宴府上。”   “冬卿。”作壁上观好一会的冉西亭,不忘提醒她还疏漏了一事,“说了这么多,你还未告诉汗青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呢。”   还有?手边的工作已是一大堆的尹汗青含怨地瞪着冉西亭。   “我想做的仅有一事。”她朝他嫣然一笑,“在太子收回洛阳后,我要洛阳也仍是王爷的囊中物。”   因她的话,尹汗青怔愣了好一会,但随即正色以覆。   “下官明白。”   坐在她身旁的冉西亭,静望着她,仿佛眼中又再见着另一个玄玉,但不同的是,玄玉是块袁天印口中的匣中美玉,而她,她却像颗正在夜色里闪烁的……璀灿明珠。   《战云密布》——完 卷三锦绣河山 第一章   「还是不臣?」   百忙之中抽空自丹阳前往采石的德龄,在巡视完伏羲营上下之后,与负责搬迁与重建伏羲营的狄万岁,一同来到营中军牢外,面对里头那群仍是不肯臣首杨国的南国战俘,德龄不禁眉心深锁。   自杭州回来后,始终在观察着德龄一举一动的狄万岁,站在他身旁拱手以禀。   「回王爷,这班败俘乃固守京畿丹阳者,曾隶属前南国太子麾下。」   「因此都有武人宁死不屈的脾气?」打过灭南之战,也曾亲眼见过丹阳城破之时的景况,德龄很能明白关在里头的那些人在想些什么。   「是。」以为他将怪罪的狄万岁,两眼牢牢盯审着他的表情。   岂料德龄仅是一笑,眼底,有着激赏。这反倒让讶愕的狄万岁出乎意料之外。   举步离开军牢外的德龄,扬手示意留在原地的狄万岁同他一道走。   「募兵方面呢?」现下的伏羲营正朝三个方向走,一是以原有伏羲营兵员为班底,一是募兵以增兵员,另一,则是得设法打动军牢里那些为数庞大的前南国军员。   「还需要点时间。」因德龄的财务状况是众王爷中最佳的一个,加上战后流离失所无业之民为数众多,因此在募兵上并无困难,大致上都已安排妥当,目前就只差得将募来的兵员重新训练。   听完他的回报后,德龄的反应仅是颔首不再过问,这让狄万岁反而窝不住心底的疑问。   「王爷放心将伏羲营交给卑职?」打从伏羲营迁营以来,德龄为何敢把一切事务全都交给他这么个陌生人来办?就算他是由赵奔所荐,在不知他有何能耐、也没亲眼见他干过什么大事业的德龄,怎能轻易相信他并且将大任托付给他?   「当然。」   「何以信之?」始终得不到个入主伏羲营答案的狄万岁,非得趁这机会把话问清楚。   「因你是狄万岁。」德龄瞥他一眼,「如此而已。」   他垂下头,「卑职并无显赫功业。」充其量,他也不过只是个扬州守将而已,在这儿兵阶高他一等者比比皆是。   德龄耸耸肩,「你不过是时运不济。」经商讲求时机与运势,而文人从仕,武人从战,则都得要有官运,没那个运,就算是再有长才也只能淹没在人海之中。   「王爷不怕卑职难以服众?」重建伏羲营不难,真正难的是,在他上头那些老拿着官位压他的将军们。   「有本王在,谁敢对你不服?」德龄轻易地就看出他的难处,「若真要个头衔才能让你方便打理伏羲营,本王可立即派人去长安替你讨个官来,不然,把你往上拉个几品当个将军亦是小事一桩。」   不想让德龄认为他在讨赏,借机要个一官半职,狄万岁连忙反驳。   「王爷,卑职并非──」   德龄却已下决定,「平定丹阳围剿南国残军有功,整顿伏羲营亦有功,回头我就命人设法将你拉至车骑将军,在那之前,你就再忍忍。」在朝中养了那么多官是干什么用的?若是连这也不成,那他买也要买来。   怔看着眼前的德龄,狄万岁反复回想着这些年来在扬州之时,同僚们口中那个既爱财又好逞强的德龄,以及当他赶赴杭州之时,亲口说出德龄有心的赵奔,在提及德龄时脸上信任的笑意。   片段片段交织的言语,在他脑中混搅成一团后沉淀了下来,静看着德龄的侧脸,他不禁开始相信起军中流传着的一句话。   战争能逼迫人成长。   「你听着。」准备离营的德龄,在离开前回首慎重向他叮咛,「你要用何人,只消知会本王一声即可,只要你能打点好伏羲营,本王不过问任何琐事,亦不问你用的是何手段,本王只要求你一事。」   「何事?」他赶忙打起精神。   「日后若再遇战事,必定得让你手中的伏羲营军员存活下去。」德龄一掌重按着他的肩头,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他,「千万,别再出现另一个以死断后的韦将军,别让那些信任你的人死在你手中。」   看淡官僚体制,从不指望上位者能对他说出这番话的狄万岁,默然了好一会,随后他起誓性地向德龄拱手。   「遵命。」   命人送德龄出营后,狄万岁独自在校场上站了许久,随后他招来副官命副官率队之后,大步走向军牢。   「开门。」在牢官迎向突然造访的他时,他不理会地直走至地底下的牢房里,站在牢门前吩咐。   「但……」牢官不确定地看看里头所关,无一日不想冲出去的俘兵,再看向带了大批人前来的他。   他厉瞪一眼,随即让深明他骨子里是德龄亲点的伏羲营统帅的牢官速开牢门。   当牢门开启的同时,站在狄万岁身后的小队人马亦同时拔出陌刀对准牢门,而里头手脚皆上铐的俘兵们,则是纷纷起身聚站在门前。   老早就不想再与这些软硬不吃的南国残军再周旋下去,狄万岁选择在今日快刀斩乱麻。   他扫视着眼前众人,「这是我最后一回告诉你们,你们可以选择与盛长渊一般为国尽忠,亦可选择为了你们身后一家老小,以及丹阳城的百姓们积极的活下去。」   还以为他这回有什么新花招的众人,不以为然地哼了哼。   狄万岁往后站了一步,自门前让出一条路来,「现下本将给你们两条路,一是留在伏羲营为信王效力,二是踏出此门离开采石,为了你们前南国继续追寻复国大业。」   当下立即有人不信邪地举步上前准备踏出去。   狄万岁冷声提醒,「但本将要告诉你们,只要谁有心复国,谁就是我杨国之敌,就是我亲刃的目标。不仅如此,身为军人,就该有与同袍共患难的准备,谁若是弃同袍性命不顾敢踏出门一步,我定让他的同袍与他同生共死。」   本欲踏出牢门的执金吾马上止步,忿忿转首瞪向以身后众人性命相胁的他。   「南国早已不复存在,如今整座山河已是我杨国的天下。」狄万岁丝毫不掩眼中的忿意,「今日我若让你们再次为国添乱造反,那就是对不住好不容易才盼到战火消熄的百姓,为了百姓,杀了你们,我不会有悔更不会心软!」   听他话里全都拿百姓二字来压他们,总觉得狄万岁是存心要让他们有愧的执金吾,并不想辩解什么,只是冷声淡道。   「忠臣不事二主。」   狄万岁嘲弄地问:「当尧光皇帝在长安醉生梦死之时,他可还会记得你们这班愚忠的臣子?」   「太子殿下他──」知道抬出尧光是自取其辱后,执金吾随即再提出令他们念念不忘的另一人。   「玉权早已是一坏黄土。」狄万岁迅速截断他的话,末了还看不起地把话掷回他的脸上,「对个死人效忠?你们可真对得起只想好好过日子的百姓。」   气涨着脸的执金吾,在想踏出牢门时,却遭身后的同袍给拉回牢门里。   狄万岁朝身后弹弹指后,对眼前一众大喝。   「要继续为死人当忠臣者,那就别只是光说不练,尽节吧!」   霎时数柄陌刀齐扔向牢里,在顶上牢窗外的朝阳照射下,将一室映照得亮晃晃,被他此举怔住的众人,难以相信地瞧着一地的陌刀。   他不耐地问:「还不动手?」   执金吾快速弯身拾起一柄陌刀,在举刀欲冲向狄万岁之时,狄万岁身后的副官立即率众将更多的陌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动弹不得的执金吾,看着狄万岁走上前来,一手拿去他手中的陌刀后,改将陌刀搁贴在他的面颊上。   「杀你,容易。」狄万岁老实地告诉他,至今他们仍能保留一命的原因,「对于你们这班不降之臣,我大可不必理会你们的固执与痴愚,直接杀了你们免留后患,但信王却坚持要招降你们并留你们一命。」   「信王?」   「当你们在此地死守着愚忠大梦之时,你们可知,你们家中老小,是何人所奉所养?是何人为你们安家?」狄万岁一把扯过他,「是信王!是信王代你们养活你们的家人,是信王为他们修屋、替他们送米!」   愕张着眼的执金吾,错楞了半晌后,喃声在嘴边说着。   「我不信……」   狄万岁使劲将他甩回牢内,「不信我可以让他们亲口告诉你!」   被同袍扶起的执金吾,一手抹去颊上被划出来的血痕,两目直直地望向他。   「你无法取代盛将军的……」   「取代?」狄万岁冷淡地道,「我是要超越他。」   一室寂然中,执金吾看不清背对着朝阳的狄万岁的脸庞。   「日久见人心。」他沉稳的声音,徐徐在牢中回响,「我可以等,而你们,也给我张大了眼睛等着瞧!」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绛阳,轩辕营。   为整合九江兵力,已与乐浪和燕子楼分头行事的余丹波,这日刚自九江城回营,在回自己的大帐办公前,他顺道走了一趟校场,去看看当初那些主动或被动分配到他麾下的新兵和前南国旧员。   校场上,奉命代为操训的顾长空,虽说看着那票光是练拉弓,就练了十来日的新兵是满腹的同情,但余丹波既已下令,他也只能无情地照办。   当列队中又有人将含恨的目光射向他来时,他叹了口气。   「别瞪了,我也同你们一样都受过这种罪,想当年光是练拉弓,我可是一拉就拉了半年之久,更别说练箭也练了大半年,瞧瞧你们,才几日就熬不住?」在要求箭技必须精准的余丹波手底下做事,本来就要有平日会有拉不完的弓的心理准备。   列中的袁衡不满地问:「我们究竟还要再练多久?」太瞧不起人了,居然叫他们练拉弓?那个姓余的简直全把他们当成新兵看!   顾长空尚未回答,一道看戏的声音立即代答。   「练到你们能够百步穿杨为止。」   连拉了数日的战弓,拉到不满情绪已高涨至顶点的众人,在余丹波一现身后,皆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手中的战弓将它转向,并努力克制住那只欲往身后箭袋拿箭的手。   将他们面上表情,及手边的举动都看在眼底的余丹波,饶有兴致地扬起两眉。   「怎么,恨我?」完全知道自己是众人憎恨对象的他,还刻意扬高了嘴角,冷声笑问。   眼看恶性不改的余丹波又摆出那副欠揍的模样,总是得在他身后收烂摊子的顾长空,当下哀怨地苦着一张脸。   「不要又来了……」他是想连自己手下的兵也都结下仇吗?   「想行刺,你们有很多机会。」余丹波邪恶地朝他们一笑,还挺鼓励他们泄忿的,「反正我脑袋后头又没生了双眼。」   得了余丹波这句话后,逮到机会可以放手一清怨恨的众人,在余丹波一背过身准备离开时,皆动作一致地自身后的箭袋中抽出箭,顾长空见了,赶忙跳至他们的面前拚命向他们挥手,阻止他们别受激做出傻事。   「他骗人,他脑袋后头真的有长眼!你们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我就偏不信。」袁衡瞪向把他当成三岁小娃唬的顾长空,「他哪可能那么神通广大?」   「你若射他一箭,他绝对会还你十箭!」面色青白的顾长空揪紧了他的衣领,急急忙忙地向他警告,「不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的至理名言是以眼还眼,而且他只要把话说出口,就一定做得到!」   「那又怎么──」袁衡才想回嘴,就见身旁耐不住性子的同伴已一箭朝余丹波的身后射去。   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快箭的余丹波,眯细了两眼,动作飞快地抢来旁人的战弓和一只箭袋,随即毫不留情地开弓射向那个胆敢以下犯上者。   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箭雨过后,众人??地看着那个遭钉躺在地上,虽是毫发无伤,但全身上下衣物和军靴都各插了一枝箭,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先烈』。   顾长空凉凉地问:「几枝?」   「十枝……」袁衡数了数,用力咽了咽口水。   「现下信了没?」照他的观察来看,姓余的那家伙,除了无法射日外,就算是闭着眼也都射得中他想射的东西吧。   「……」   顾长空恭请地朝前伸出一掌,「不怕死的话就去当下一个吧。」   「那个……」看着前者的下场,袁衡??地摇首,「不用了……」   「可还有人想试?」意在教训,刻意手下留情的余丹波,一手扬高战弓懒洋洋地问。   在顾长空的明示与袁衡的暗示下,所有不敢再试一回的众人,面色苍白地纷往后头退了一步。   「下回在行刺前,最好是再多拉点弓,勤加练练准头先,因为我下回绝对会一箭射掉你们的脑袋!」眼中的寒意足以使人结冰的余丹波,在横扫众人一眼后朝顾长空交待,「长空,叫他们再拉三个月!」   「遵命……」在一片此起彼落的哀号声中,顾长空认命地点头。   望着撂完话就走人的余丹波,袁衡边拭着额际的冷汗边问。   「你在余将军身边待几年了?」   顾长空痛苦地抱着头,「久到我一看到那张美人脸就反胃……」他都跟玄玉说过不下数百回,他要调到乐浪手下去,可余丹波就是死捉着他不肯放人。   「辛苦你了。」见识过那个表里不一的余丹波后,袁衡这下子完全能够明白他的苦处。   「不过王爷已经命我回九江办事了,日后我不会常待在营内,到时要辛苦的就是你们了。」总算能够暂时解脱的顾长空,放心不下地拍着他的肩头叮嘱,「记得,在余将军面前,勤奋点做事,还有少说少错,不说,绝对不会错。」   「是……」袁衡僵硬地颔首,不一会,两人被远处的人声给吸引了过去,「那边什么事那么热闹?」   顾长空回首一望,在又见到那等阵仗后,有些头痛地抚着额。   「看样子,燕子楼要开始挑新兵了。」一群迷途羔羊,不投入余丹波麾下也不找上乐浪,偏挑燕子楼?   「用酒挑?」袁衡纳闷地一手指着那一个个扛着酒坛,或合扛着酒缸进帐的兵士。   顾长空兀自在嘴边喃喃,「希望这回不要又全都醉得不醒人事才好……」   挤满新征募与前南国旧兵士的大帐里,个个坐在地上的兵士,纷纷瞪大了眼,看向一手抓着一坛酒,一脚大剌剌踩着桌案,高站在帐里的燕子楼。   他朝两旁吆喝,「上酒!」   属于燕子楼麾下,列位在旁的旧员们,在燕子楼一下令后,立即在众位新兵的面前,各摆上每个人入营都必须经历的考验。   燕子楼一手?着腰大声命令。   「想入我麾下,就先把眼前那一坛给我喝干!」余丹波和乐浪带兵各自有自己的一套,他当然也有他讲究的规矩。   众人面色惨白地看着面前,那一缸足以让人溺死在里头的老酒,而那些自灭南一战起就已跟着燕子楼的旧员们,则是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些即将与他们作伴的同袍。   一片寂然中,前南军军阶较高的袁图,不安地自人群中抬起一掌。   「将军,这是一『缸』……」他的一坛跟常人认知的落差太大了。   燕子楼不满地掠高了两眼,朝他用力一瞪。   「你敢不喝本将军请的酒?」想上战场就得要有胆量,而在练胆量之前,就得先练练酒胆,是男子汉的就得通通给他灌下去!   「不……卑职不敢……」   「那就快喝!」已经率先干完一坛的燕子楼,豪迈地再自身后抓来一坛,并大声向举棋不定的众人劝酒。   「但……」但是不喝凄惨,喝了更惨啊,他想要联络众弟兄的感情也不是用这种方法醉死他们。   跟在燕子楼身边最久的百夫长,在眼前的新兵们不得不埋头猛喝时,忍不住想提醒他一下。   「将军,余将军还在营内,难道将军不怕……」要是轩辕营的头头知道这事,燕子楼定是少不了一顿痛揍。   燕子楼不怕死地挥着手,「那小子现下为了募兵一事正忙得很,没空过来招呼我!」   「但……」总认为此举太过招摇的百夫长,为免余丹波又怒气冲冲地杀过来兴师问罪,才想再劝他两句,就见一脸酒气的燕子楼将恶脸逼向他。   「你还不喝?」   百夫长错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尖,「连我也要?」太一视同仁了吧?   「干!」燕子楼拉起他的手痛快地与他举坛。   被百夫长派人去请来当救兵的乐浪,听到消息后,虽然是立刻放下了手边的公务匆匆赶来,但他抵达大帐的时间,却似乎还是晚了一些。   「燕子楼,你又──」用力揭开帐帘的他,嘴里的数落都还没说完就嘎然而止。 第二章   眼前帐中,除了那个还清醒地在灌酒的燕子楼外,所有兵员几乎都已全被摆平。   乐浪一手掩着脸,「又来不及了……」这下可好,这批醉兵没个三天两夜是绝对醒不过来了。   边打着酒嗝边跨过人群来到帐门前的百夫长,一脸通红地向乐浪请罪。   乐浪责怪地看着酒气冲天的他,「这回你怎没阻止那家伙?」   百夫长无奈地捧高手中的酒坛。   「算了……」乐浪边叹息边摇首,「千万别让余将军知道就是。」   打了个酒嗝的百夫长,在点完头后,不胜酒力地直直朝后倒下。   伸手放下帐帘,并吩咐帐外之人别把事张扬出去后,乐浪领着随他一道前来的袁枢走向自己大帐的方向。   「轩辕营上下的住所都打点好了吗?」他向身后的袁枢弹弹指,示意袁枢走至他的身旁。   「回将军,一切妥当。」首次开了眼界,还楞在方才那个景况里的袁枢,甩了甩头后赶忙跟上答道。   乐浪关心地再问:「你的下属,都还好吗?」自从亲自把盛长渊的灵柩运至丹阳下葬,回营后的近来,他都在处理被拖延的公务,还没工夫像余丹波与燕子楼般开始进行整顿,他也还没一一去看过那些愿主动投效他的南军旧员。   一直都跟在他的身旁,知道他有多忙碌的袁枢,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好,都好。」   乐浪淡淡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因此我并不要求你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抛开成见和我一般为齐王效命。现下,我只要求你们能够暂且在轩辕营里安身立命。」   「卑职明白。」和其他人一样,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将心情调适过来的袁枢,相当感谢于他的体恤。   他突然顿住了步伐,恍然想起一事。   「家中可都安顿好了?」带着这些人入营这么久,他居然忘了这件他们最挂记的事。   袁枢朝他摇首,「尚未。」   他随即下令,「去告诉你手底下的人,明日离营。」   「将军要上哪?」不知他为何突有此举的袁枢,楞张着眼看他脸上一副懊恼的模样。   「你们都很久没回家了吧?」乐浪颇带歉疚地看着自发生战事以来就一直与亲人离别的他,「明日,我陪你们一道返家省亲。」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袁枢,在乐浪把这话说出口后,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另一个善体人意的玉权。   「有困难?」见他一直不回话,乐浪不禁皱眉。   袁枢吸了吸鼻子,忙着掩饰,「不,不是……」   「那就快去交待一下。」得在明天之前把公务赶完才能离营的乐浪,丢下了吩咐后,迈开了步伐朝自己的大帐走去。   几不可闻的哽咽低语,悄然落在他走远的背影之后。   「是……」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巴陵。   入主巴陵以来,自盛长渊死后,地贫兵乏的巴陵并未如想象中的那么动荡不安,这让有备而来的凤翔松了口气。他只需专心对付那些曾见识过女娲营在灭南时进攻巴陵一带的手段因而深感惊恐的百姓们,至于散布在城中与巴陵四处,那些仍是对他有反心的前南国残军,则都交由辛渡与闵禄两人去办。   交予他二人,凤翔依旧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与手段。   有自知之明的辛、闵二人,亦知此回平乱可不能再似从前一般,为了让凤翔在日后能够在巴陵站稳并久居,他二人,可说是破天荒地手下留情。   百忙中接见辛渡的凤翔,现下正为了该如何整修领地内,众多因战火而毁的城镇而大伤脑筋。   他忙里分心地问:「城中可还有乱?」闵禄才派人来报,领地上的动乱大都已平息,现下,就只剩对城民下工夫的辛渡。   「回王爷,都已平定。」虽然说,这等温和的手法与他的风格不符,但因凤翔之故,他还是得放下刀枪摆平那些顽固的城民。   「办得好。」   「王爷,文大人也来了。」辛渡可没忘了另一个也急着见他的人。   凤翔顿时搁下笔,「快请。」   「参见王爷。」风尘仆仆自长安赶来的文翰林,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避开太子在朝中的眼线来至巴陵。   凤翔一手撑着面颊看向他,「文大人何事造访巴陵?」文翰林若有事要报,素来都是派个人传话,怎么这一回还特意亲自跑一趟?   「王爷,太子派人驳回了巴陵的纾困之请。」始终都提防着众王爷的太子,一听到国舅派人上奏凤翔筑城要钱,就想尽了办法让那些折子到不了圣上那儿。   他冷冷一笑,早料到灵恩会有此一举。   「哼,本王不过是做做样子,太子还真以为本王缺钱?」长年来,他在太原节约用度,暗地里攒的银子,足让巴陵在短期内财源不缺。   文翰林徐声轻叹,「太子会如此,是因太子已得知国舅助于王爷。」早知道就该先跟国舅说个清楚,行事别总是那么明目张胆,这下可好,引来太子的戒心倒罢了,万一日后太子处处针对凤翔来怎么办?   「有母后在,太子动国舅不得的。」仗着身份,凤翔反而不怎么在意国舅是否会做得太过火,「你回京时,转告国舅一声,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但,千万不能让太子捉到把柄。」   「是。」   「太子那方面近来还有何动静?」无论是九江还是丹阳,想必都跟巴陵一般,在暗地里都有太子所派之人监视着,同样的,他也派人监看着太子在京中的一举一动。   「冠军大将军正在重整盘古营。」或许这事,就连圣上也不知情。   凤翔绕高了两眉,「怎么,太子也想拥兵自保?」   「王爷不可小看霍天行。」对此事甚为看重的文翰林,沉声向他提醒。   经他一提,凤翔不禁敛眉深思。在国中,目前在武将的部份,虽有大将军石寅、赵奔,及再次一等的元麾将军余丹波等人互据一山头较劲,但位于最上位者,却非冠军大将军霍天行莫属。   能够同时获得圣上与太子赏识,霍天行的能耐,并非如灭南一战中的那般,因此即便霍天行战败,太子也仍是要保,他想,倘若玄玉有把握能打动霍天行的话,玄玉定会将霍天行揽为己用。   他认真地问:「有法子离间太子与霍天行吗?」不只是玄玉想要霍天行,就连他,也很想要这个冠军大将军。   文翰林不看好地摇首,「难。」   「何难之有?」   「霍天行祖上世代为杨国效忠,霍家最重视的,乃是『忠』这一字。」找不到霍天行罩门的文翰林,无奈地摊着两掌,「霍天行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下官在想,无论太子待霍天行如何,霍天行绝不会叛于太子。」若能贿赂、能离间,那霍天行这事他早就办成了,就是因他怕霍天行不吃这套反而将他一军才不敢贸然行事。   「愚蠢。」凤翔很不以为然,「能否设法除掉他?」既不为他所用,那就设法除掉这个太子倚以为重的左右手。   文翰林还是打回票,「更难。」霍天行为人忠直,不污也不贪,清白得跟张白纸没两样,加上为人又谨慎小心,别说要逮他弱处,就算在他身上弹一弹,恐怕也不会掉下半点灰。   凤翔有些没好气,「那该如何是好?」   「山不转路转,王爷何不朝太子下手?」既然霍天行稳如泰山,那么,让太子离开霍天行亦可。   「怎么下手?」凤翔总觉得这反而更加困难,「况且现下就急着拉太子下马,不嫌太早了?」他在巴陵都未站稳呢,哪来的功夫去打太子?   文翰林有自信地笑笑,「有把握即可,时候,不是问题。」   「说来听听。」   他款款道出他在京中的收获,「太子久居京中,表面上百官敬于太子,但实际上,京里京外遭太子在朝中暗斗后,失势遭贬或黜之人多不胜数。」不需他在朝中明察暗访,太子身后的流言流语,自然也会在朝臣间辗转流传,只不过大伙都不敢让太子知情罢了。   凤翔两眼一亮,「他们手上可有太子罪证?」   「仅有少数人有。」太子做事小心,自然深明善后之道。   「太子怎没杀他们灭口?」想起灵恩的性格,凤翔也很怀疑那些人怎还能活得好好的,而太子,又是怎么令他们闭上嘴的?   他再道出太子的手段,「因那少数人亲于圣上,在圣上面前,太子顶多只能令他们革去功名下狱,或是弄个送老官将他们逐出长安。」   「想办法把那些人找出来。」登时感觉胜券在握的凤翔,一把握紧了拳心,「我要确切可行的罪证,才能罗织个正大光明的罪名嫁于太子。」   文翰林微微欠身,「下官尽力。」   「文大人一路奔波,先去歇着吧。」神情带着满意的凤翔,体恤地扬掌。   「下官还有一事相问。」   「说。」   文翰林瞥了瞥站在一旁的辛渡,「不知女娲营目前如何?」   「战后大不如昔。」凤翔随即挂下了脸,颇埋怨地也看向辛渡。   「王爷日后若欲拉下太子,可绝不能少了女娲营。」将兵力视为成功的环节之一的文翰林诚心地上谏,「依下官看,王爷应明里开始募兵,暗里开始大举吸收兵源,美其名为用兵重建封地,实质上则是在为日后作准备。」   有些惧于霍天行的凤翔,半开玩笑地问:「文大人真认为女娲营能和盘古营硬拚?」   文翰林理直气壮地反问:「有辛将军与闵将军在,何以不能?」霍天行再高竿,不过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罢了。   「你倒是挺看得起他们的。」凤翔再次看了从头到尾都一直被文翰林保着的辛渡一眼。   文翰林再为辛渡推他一把,「王爷,一旦你出兵讨伐太子,太子必然自保,两营对垒,势不可免。若不及早作准备,日后恐将居于下风。」   凤翔撇了撇嘴角,问向辛渡。   「都听见了?」   「是。卑职这就依文大人所说的去办。」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康定宴?」   下朝后见完许多前来拜会之同僚,却仍是一刻也不得闲的阎翟光,来到府中特辟的密室,聆听总是偷偷摸摸,从不正大光明来到相府的尹汗青所说的话一阵后,发觉此回尹汗青来这的原因不为哪桩,为的就是靠着漕运捞了不少钱的康定宴。   「一旦太子得回三地、扬州与洛阳漕运之权必在太子之手,漕运总督之职亦会由太子之人取代。」收到朝中不少的小道消息之后,深感山雨欲来的尹汗青,可从来没忘记过康定宴那颗值钱的人头。   「这是必然之势。」太子若想大权一把抓,要做的头件事,必是先将玄玉留在洛阳的根基给铲除掉。   尹汗青不同意地摇首,「相爷可不能任它成为必然。」   知道每回他一来拜访,就是为转告齐王所托,阎翟光索性不与他拐弯抹角。   「齐王有何要求?」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出玄玉力保康定宴之因。   「九江虽已稳定,但仍及不上洛阳富足,九江能有今日,全靠有洛阳之援,而洛阳之所以能生财,皆起于漕运。」   「但九江不是已确定能在日后成为长江三地中的漕运中心?」若没记错的话,现下全国南北通商转运,因丹阳位置较东,故大多都走九江。   「但丹阳不愿与巴陵通商,九江就少了一笔过路之费。」尹汗青摊摊两掌,「况且丹阳已与扬州连成一气,利用漕运东物西送至长安,因此河道漕运仍是民生重利。」   阎翟光仍是觉得不够妥当,「即便老夫能保住康定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单是只靠漕运生财,这一点玄玉就决计拚不过比他更会拨算盘的德龄,而九江,亦不能长久倚靠洛阳。   「这点齐王知道,亦已找出取代之计。」在重建九江且搬迁轩辕营后,为缺钱一事大感头疼的玄玉,老早就盘算好另一条尚无人来抢的财源。   「何者?」阎翟光想不出短期内还有何种法子能令九江生财。   尹汗青扬起一指,「陆运。」   「九江通洛阳?」如此一来,富利了九江,也富利了洛阳,可日后的洛阳却是太子的,这岂不是得把挣来的钱分一半摆进太子的口袋里?   「还有九江直通长安。」玄玉才不想便宜了太子与德龄,「届时南物北送,或是北物南输,皆不必再费时绕道,更不需刻意取水路而走。」   听完一堆前因后果和暗示之后,阎翟光总算是弄清这一回玄玉想托的,可不只是康定宴一人而已。   「齐王想沿途设驿站?」保人保势不够,玄玉还要他帮忙赚钱?   尹汗青期待地看着任重道远的他,「正是。」   「齐王可都打点好了?」   「只欠东风。」人事物资一切都齐,现下就只剩路权仍是摆不平。   阎翟光点点头,「老夫明日即进宫面圣。」此事有兴于国,要圣上点头并非难事。   尹汗青提醒地拉长了声调,「关于太子那方面……」   「只怕再瞒,也瞒不了多久。」已有心理准备与太子在朝中分道扬镳的阎翟光,认为只要把此事端上台面后,就绝对不能再隐瞒住他与玄玉的关系。   尹汗青向他拱手,「在齐王准备周全之前,还望相爷能在朝中继续隐瞒。」凤翔不隐不藏,正大光明的派人找上国舅,下场就是招来太子全副的警戒,故此玄玉才会力求做到表面上毫无瓜葛。   「太子收回三地后,恐怕到时谁也瞒不了。」一旦洛阳回到太子手中,要想保住康定宴与那票异姓王,就只能在朝上堂堂正正地与太子面对面。   尹汗青不疾不徐地补上,「那就更要赶在这之前设好沿途驿站,并且巩固康定宴漕运总督的地位。」   他的两眉是愈听皱得愈深,「齐王这是要老夫现下暗着替他布局,再替他抢走驿站与漕运总督?」   「望相爷能成全。」   阎翟光重重叹了口气,「他可真会替老夫出难题。」既不能明目张胆,又要在太子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玄玉真以为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也觉得他所受绝非常人之托的尹汗青,虽是同情他,但还是不能不照计画做。   「齐王相信,以相爷之能,定能办到。」若连他都办不到,那朝中还有谁能说服圣上并瞒过太子?   阎翟光抚着微微作疼的两际,「齐王还等着你的回话是不是?」   不情不愿被踢来长安的尹汗青,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不让它变样。   「是。」出门前玄玉是这么告诉他的,办不好这回事,那就别想回九江更不用回洛阳,他就这么一直躲躲藏藏地待在长安直到办妥这事为止,再加上康定宴已经扬言,他要是办不成,到时绝对会要余丹波拿把弓对准他,叫他把那三万两吐出来。   前思后想了老半天,在朝中习惯了众臣对他唯首是瞻,也习惯了在朝上说服太子,在暗地里摆平圣上的阎翟光,虽然认为这等偷偷摸摸的作法,实在是有违他的风格,但还是不得不挺起老骨头,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强人所难的差事。   他摆摆手,「去告诉齐王,日后,康定宴的脑袋由我保管着,而那些驿站,老夫不会让太子分到一杯羹。」   「谢相爷。」这下保住银子也有家可归了。   看着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阎翟光,一手撑着下颔,回想着这些年来总是充当传话人与提供计策的尹汗青,是如何为玄玉卖命奔波,而在他门下,却无这等之人,愈是看着重诺的尹汗青,他就愈有种想将尹汗青收编己用的冲动。   玄玉在九江的情势险恶、又要暗地里力抗众皇子,而他身居百官之首,处境之险绝不下于玄玉?玄玉缺人,他也是很缺。   他捧来茶碗,别有用心地说着,「听人说,你不贪酒歌声色,独独就只是贪财了点。」   正想找借口打道回府的尹汗青,突听这席话后,眼珠子转了个两圈,大抵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尹汗青含混地笑笑,「看来下官的臭名都已传至相爷耳里了。」   低首啜了口茶汤之后,不在这话题上似他迂回弯曲的阎翟光,搁下茶碗摆明了直说。   「你可有意为老夫一展长才?」   「相爷。」尹汗青当下面色一改,神情严肃地看向他。   他微笑地保证,「老夫所出之价,定不会低于齐王。」论财,他可不像玄玉那么缺。   不愿因己而成了玄玉最大的失策,令阎翟光中途抽手不再帮玄玉,亦不愿在人格上多了个污点的尹汗青,严正地向他声明。   「很抱歉,我这人有个规矩,买卖未成前,绝不接手第二桩买卖。」   阎翟光没想到他就只是因为这样的坚持,「就如此?」   「齐王还有另一样相爷无法给,他人也买不起的东西。」尹汗青扬高了下颔,再说出一个使他不轻易食言之因。   「何物?」   回想起还在洛阳等着要他跑腿办事的冬卿,有朝一日,可能会如袁天印所言,头戴明珠凤冠高站六宫之首,一想到此,纵使再苦再累,将不能说出口的心情深藏在心底的他,就有了继续奋斗的动力。   他只是,想看看她戴上后冠时的模样……   「汗青?」   「秘密。」他朝还等着他回话的阎翟光眨眨眼。   眼前帐中,除了那个还清醒地在灌酒的燕子楼外,所有兵员几乎都已全被摆平。   乐浪一手掩着脸,「又来不及了……」这下可好,这批醉兵没个三天两夜是绝对醒不过来了。   边打着酒嗝边跨过人群来到帐门前的百夫长,一脸通红地向乐浪请罪。   乐浪责怪地看着酒气冲天的他,「这回你怎没阻止那家伙?」   百夫长无奈地捧高手中的酒坛。   「算了……」乐浪边叹息边摇首,「千万别让余将军知道就是。」   打了个酒嗝的百夫长,在点完头后,不胜酒力地直直朝后倒下。   伸手放下帐帘,并吩咐帐外之人别把事张扬出去后,乐浪领着随他一道前来的袁枢走向自己大帐的方向。   「轩辕营上下的住所都打点好了吗?」他向身后的袁枢弹弹指,示意袁枢走至他的身旁。   「回将军,一切妥当。」首次开了眼界,还楞在方才那个景况里的袁枢,甩了甩头后赶忙跟上答道。   乐浪关心地再问:「你的下属,都还好吗?」自从亲自把盛长渊的灵柩运至丹阳下葬,回营后的近来,他都在处理被拖延的公务,还没工夫像余丹波与燕子楼般开始进行整顿,他也还没一一去看过那些愿主动投效他的南军旧员。   一直都跟在他的身旁,知道他有多忙碌的袁枢,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好,都好。」   乐浪淡淡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因此我并不要求你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抛开成见和我一般为齐王效命。现下,我只要求你们能够暂且在轩辕营里安身立命。」   「卑职明白。」和其他人一样,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将心情调适过来的袁枢,相当感谢于他的体恤。   他突然顿住了步伐,恍然想起一事。   「家中可都安顿好了?」带着这些人入营这么久,他居然忘了这件他们最挂记的事。   袁枢朝他摇首,「尚未。」   他随即下令,「去告诉你手底下的人,明日离营。」   「将军要上哪?」不知他为何突有此举的袁枢,楞张着眼看他脸上一副懊恼的模样。   「你们都很久没回家了吧?」乐浪颇带歉疚地看着自发生战事以来就一直与亲人离别的他,「明日,我陪你们一道返家省亲。」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袁枢,在乐浪把这话说出口后,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另一个善体人意的玉权。   「有困难?」见他一直不回话,乐浪不禁皱眉。   袁枢吸了吸鼻子,忙着掩饰,「不,不是……」   「那就快去交待一下。」得在明天之前把公务赶完才能离营的乐浪,丢下了吩咐后,迈开了步伐朝自己的大帐走去。   几不可闻的哽咽低语,悄然落在他走远的背影之后。   「是……」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巴陵。   入主巴陵以来,自盛长渊死后,地贫兵乏的巴陵并未如想象中的那么动荡不安,这让有备而来的凤翔松了口气。他只需专心对付那些曾见识过女娲营在灭南时进攻巴陵一带的手段因而深感惊恐的百姓们,至于散布在城中与巴陵四处,那些仍是对他有反心的前南国残军,则都交由辛渡与闵禄两人去办。   交予他二人,凤翔依旧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与手段。   有自知之明的辛、闵二人,亦知此回平乱可不能再似从前一般,为了让凤翔在日后能够在巴陵站稳并久居,他二人,可说是破天荒地手下留情。   百忙中接见辛渡的凤翔,现下正为了该如何整修领地内,众多因战火而毁的城镇而大伤脑筋。   他忙里分心地问:「城中可还有乱?」闵禄才派人来报,领地上的动乱大都已平息,现下,就只剩对城民下工夫的辛渡。   「回王爷,都已平定。」虽然说,这等温和的手法与他的风格不符,但因凤翔之故,他还是得放下刀枪摆平那些顽固的城民。   「办得好。」   「王爷,文大人也来了。」辛渡可没忘了另一个也急着见他的人。   凤翔顿时搁下笔,「快请。」   「参见王爷。」风尘仆仆自长安赶来的文翰林,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避开太子在朝中的眼线来至巴陵。   凤翔一手撑着面颊看向他,「文大人何事造访巴陵?」文翰林若有事要报,素来都是派个人传话,怎么这一回还特意亲自跑一趟?   「王爷,太子派人驳回了巴陵的纾困之请。」始终都提防着众王爷的太子,一听到国舅派人上奏凤翔筑城要钱,就想尽了办法让那些折子到不了圣上那儿。   他冷冷一笑,早料到灵恩会有此一举。   「哼,本王不过是做做样子,太子还真以为本王缺钱?」长年来,他在太原节约用度,暗地里攒的银子,足让巴陵在短期内财源不缺。   文翰林徐声轻叹,「太子会如此,是因太子已得知国舅助于王爷。」早知道就该先跟国舅说个清楚,行事别总是那么明目张胆,这下可好,引来太子的戒心倒罢了,万一日后太子处处针对凤翔来怎么办?   「有母后在,太子动国舅不得的。」仗着身份,凤翔反而不怎么在意国舅是否会做得太过火,「你回京时,转告国舅一声,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但,千万不能让太子捉到把柄。」   「是。」   「太子那方面近来还有何动静?」无论是九江还是丹阳,想必都跟巴陵一般,在暗地里都有太子所派之人监视着,同样的,他也派人监看着太子在京中的一举一动。   「冠军大将军正在重整盘古营。」或许这事,就连圣上也不知情。   凤翔绕高了两眉,「怎么,太子也想拥兵自保?」   「王爷不可小看霍天行。」对此事甚为看重的文翰林,沉声向他提醒。   经他一提,凤翔不禁敛眉深思。在国中,目前在武将的部份,虽有大将军石寅、赵奔,及再次一等的元麾将军余丹波等人互据一山头较劲,但位于最上位者,却非冠军大将军霍天行莫属。   能够同时获得圣上与太子赏识,霍天行的能耐,并非如灭南一战中的那般,因此即便霍天行战败,太子也仍是要保,他想,倘若玄玉有把握能打动霍天行的话,玄玉定会将霍天行揽为己用。   他认真地问:「有法子离间太子与霍天行吗?」不只是玄玉想要霍天行,就连他,也很想要这个冠军大将军。   文翰林不看好地摇首,「难。」   「何难之有?」   「霍天行祖上世代为杨国效忠,霍家最重视的,乃是『忠』这一字。」找不到霍天行罩门的文翰林,无奈地摊着两掌,「霍天行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下官在想,无论太子待霍天行如何,霍天行绝不会叛于太子。」若能贿赂、能离间,那霍天行这事他早就办成了,就是因他怕霍天行不吃这套反而将他一军才不敢贸然行事。   「愚蠢。」凤翔很不以为然,「能否设法除掉他?」既不为他所用,那就设法除掉这个太子倚以为重的左右手。   文翰林还是打回票,「更难。」霍天行为人忠直,不污也不贪,清白得跟张白纸没两样,加上为人又谨慎小心,别说要逮他弱处,就算在他身上弹一弹,恐怕也不会掉下半点灰。   凤翔有些没好气,「那该如何是好?」   「山不转路转,王爷何不朝太子下手?」既然霍天行稳如泰山,那么,让太子离开霍天行亦可。   「怎么下手?」凤翔总觉得这反而更加困难,「况且现下就急着拉太子下马,不嫌太早了?」他在巴陵都未站稳呢,哪来的功夫去打太子?   文翰林有自信地笑笑,「有把握即可,时候,不是问题。」   「说来听听。」   他款款道出他在京中的收获,「太子久居京中,表面上百官敬于太子,但实际上,京里京外遭太子在朝中暗斗后,失势遭贬或黜之人多不胜数。」不需他在朝中明察暗访,太子身后的流言流语,自然也会在朝臣间辗转流传,只不过大伙都不敢让太子知情罢了。   凤翔两眼一亮,「他们手上可有太子罪证?」   「仅有少数人有。」太子做事小心,自然深明善后之道。   「太子怎没杀他们灭口?」想起灵恩的性格,凤翔也很怀疑那些人怎还能活得好好的,而太子,又是怎么令他们闭上嘴的?   他再道出太子的手段,「因那少数人亲于圣上,在圣上面前,太子顶多只能令他们革去功名下狱,或是弄个送老官将他们逐出长安。」   「想办法把那些人找出来。」登时感觉胜券在握的凤翔,一把握紧了拳心,「我要确切可行的罪证,才能罗织个正大光明的罪名嫁于太子。」   文翰林微微欠身,「下官尽力。」   「文大人一路奔波,先去歇着吧。」神情带着满意的凤翔,体恤地扬掌。   「下官还有一事相问。」   「说。」   文翰林瞥了瞥站在一旁的辛渡,「不知女娲营目前如何?」   「战后大不如昔。」凤翔随即挂下了脸,颇埋怨地也看向辛渡。   「王爷日后若欲拉下太子,可绝不能少了女娲营。」将兵力视为成功的环节之一的文翰林诚心地上谏,「依下官看,王爷应明里开始募兵,暗里开始大举吸收兵源,美其名为用兵重建封地,实质上则是在为日后作准备。」   有些惧于霍天行的凤翔,半开玩笑地问:「文大人真认为女娲营能和盘古营硬拚?」   文翰林理直气壮地反问:「有辛将军与闵将军在,何以不能?」霍天行再高竿,不过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罢了。   「你倒是挺看得起他们的。」凤翔再次看了从头到尾都一直被文翰林保着的辛渡一眼。   文翰林再为辛渡推他一把,「王爷,一旦你出兵讨伐太子,太子必然自保,两营对垒,势不可免。若不及早作准备,日后恐将居于下风。」   凤翔撇了撇嘴角,问向辛渡。   「都听见了?」   「是。卑职这就依文大人所说的去办。」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康定宴?」   下朝后见完许多前来拜会之同僚,却仍是一刻也不得闲的阎翟光,来到府中特辟的密室,聆听总是偷偷摸摸,从不正大光明来到相府的尹汗青所说的话一阵后,发觉此回尹汗青来这的原因不为哪桩,为的就是靠着漕运捞了不少钱的康定宴。   「一旦太子得回三地、扬州与洛阳漕运之权必在太子之手,漕运总督之职亦会由太子之人取代。」收到朝中不少的小道消息之后,深感山雨欲来的尹汗青,可从来没忘记过康定宴那颗值钱的人头。   「这是必然之势。」太子若想大权一把抓,要做的头件事,必是先将玄玉留在洛阳的根基给铲除掉。   尹汗青不同意地摇首,「相爷可不能任它成为必然。」   知道每回他一来拜访,就是为转告齐王所托,阎翟光索性不与他拐弯抹角。   「齐王有何要求?」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出玄玉力保康定宴之因。   「九江虽已稳定,但仍及不上洛阳富足,九江能有今日,全靠有洛阳之援,而洛阳之所以能生财,皆起于漕运。」   「但九江不是已确定能在日后成为长江三地中的漕运中心?」若没记错的话,现下全国南北通商转运,因丹阳位置较东,故大多都走九江。   「但丹阳不愿与巴陵通商,九江就少了一笔过路之费。」尹汗青摊摊两掌,「况且丹阳已与扬州连成一气,利用漕运东物西送至长安,因此河道漕运仍是民生重利。」   阎翟光仍是觉得不够妥当,「即便老夫能保住康定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单是只靠漕运生财,这一点玄玉就决计拚不过比他更会拨算盘的德龄,而九江,亦不能长久倚靠洛阳。   「这点齐王知道,亦已找出取代之计。」在重建九江且搬迁轩辕营后,为缺钱一事大感头疼的玄玉,老早就盘算好另一条尚无人来抢的财源。   「何者?」阎翟光想不出短期内还有何种法子能令九江生财。   尹汗青扬起一指,「陆运。」   「九江通洛阳?」如此一来,富利了九江,也富利了洛阳,可日后的洛阳却是太子的,这岂不是得把挣来的钱分一半摆进太子的口袋里?   「还有九江直通长安。」玄玉才不想便宜了太子与德龄,「届时南物北送,或是北物南输,皆不必再费时绕道,更不需刻意取水路而走。」   听完一堆前因后果和暗示之后,阎翟光总算是弄清这一回玄玉想托的,可不只是康定宴一人而已。   「齐王想沿途设驿站?」保人保势不够,玄玉还要他帮忙赚钱?   尹汗青期待地看着任重道远的他,「正是。」   「齐王可都打点好了?」   「只欠东风。」人事物资一切都齐,现下就只剩路权仍是摆不平。   阎翟光点点头,「老夫明日即进宫面圣。」此事有兴于国,要圣上点头并非难事。   尹汗青提醒地拉长了声调,「关于太子那方面……」   「只怕再瞒,也瞒不了多久。」已有心理准备与太子在朝中分道扬镳的阎翟光,认为只要把此事端上台面后,就绝对不能再隐瞒住他与玄玉的关系。   尹汗青向他拱手,「在齐王准备周全之前,还望相爷能在朝中继续隐瞒。」凤翔不隐不藏,正大光明的派人找上国舅,下场就是招来太子全副的警戒,故此玄玉才会力求做到表面上毫无瓜葛。   「太子收回三地后,恐怕到时谁也瞒不了。」一旦洛阳回到太子手中,要想保住康定宴与那票异姓王,就只能在朝上堂堂正正地与太子面对面。   尹汗青不疾不徐地补上,「那就更要赶在这之前设好沿途驿站,并且巩固康定宴漕运总督的地位。」   他的两眉是愈听皱得愈深,「齐王这是要老夫现下暗着替他布局,再替他抢走驿站与漕运总督?」   「望相爷能成全。」   阎翟光重重叹了口气,「他可真会替老夫出难题。」既不能明目张胆,又要在太子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玄玉真以为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也觉得他所受绝非常人之托的尹汗青,虽是同情他,但还是不能不照计画做。   「齐王相信,以相爷之能,定能办到。」若连他都办不到,那朝中还有谁能说服圣上并瞒过太子?   阎翟光抚着微微作疼的两际,「齐王还等着你的回话是不是?」   不情不愿被踢来长安的尹汗青,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不让它变样。   「是。」出门前玄玉是这么告诉他的,办不好这回事,那就别想回九江更不用回洛阳,他就这么一直躲躲藏藏地待在长安直到办妥这事为止,再加上康定宴已经扬言,他要是办不成,到时绝对会要余丹波拿把弓对准他,叫他把那三万两吐出来。   前思后想了老半天,在朝中习惯了众臣对他唯首是瞻,也习惯了在朝上说服太子,在暗地里摆平圣上的阎翟光,虽然认为这等偷偷摸摸的作法,实在是有违他的风格,但还是不得不挺起老骨头,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强人所难的差事。   他摆摆手,「去告诉齐王,日后,康定宴的脑袋由我保管着,而那些驿站,老夫不会让太子分到一杯羹。」   「谢相爷。」这下保住银子也有家可归了。   看着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阎翟光,一手撑着下颔,回想着这些年来总是充当传话人与提供计策的尹汗青,是如何为玄玉卖命奔波,而在他门下,却无这等之人,愈是看着重诺的尹汗青,他就愈有种想将尹汗青收编己用的冲动。   玄玉在九江的情势险恶、又要暗地里力抗众皇子,而他身居百官之首,处境之险绝不下于玄玉?玄玉缺人,他也是很缺。   他捧来茶碗,别有用心地说着,「听人说,你不贪酒歌声色,独独就只是贪财了点。」   正想找借口打道回府的尹汗青,突听这席话后,眼珠子转了个两圈,大抵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尹汗青含混地笑笑,「看来下官的臭名都已传至相爷耳里了。」   低首啜了口茶汤之后,不在这话题上似他迂回弯曲的阎翟光,搁下茶碗摆明了直说。   「你可有意为老夫一展长才?」   「相爷。」尹汗青当下面色一改,神情严肃地看向他。   他微笑地保证,「老夫所出之价,定不会低于齐王。」论财,他可不像玄玉那么缺。   不愿因己而成了玄玉最大的失策,令阎翟光中途抽手不再帮玄玉,亦不愿在人格上多了个污点的尹汗青,严正地向他声明。   「很抱歉,我这人有个规矩,买卖未成前,绝不接手第二桩买卖。」   阎翟光没想到他就只是因为这样的坚持,「就如此?」   「齐王还有另一样相爷无法给,他人也买不起的东西。」尹汗青扬高了下颔,再说出一个使他不轻易食言之因。   「何物?」   回想起还在洛阳等着要他跑腿办事的冬卿,有朝一日,可能会如袁天印所言,头戴明珠凤冠高站六宫之首,一想到此,纵使再苦再累,将不能说出口的心情深藏在心底的他,就有了继续奋斗的动力。   他只是,想看看她戴上后冠时的模样……   「汗青?」   「秘密。」他朝还等着他回话的阎翟光眨眨眼。   眼前帐中,除了那个还清醒地在灌酒的燕子楼外,所有兵员几乎都已全被摆平。   乐浪一手掩着脸,「又来不及了……」这下可好,这批醉兵没个三天两夜是绝对醒不过来了。   边打着酒嗝边跨过人群来到帐门前的百夫长,一脸通红地向乐浪请罪。   乐浪责怪地看着酒气冲天的他,「这回你怎没阻止那家伙?」   百夫长无奈地捧高手中的酒坛。   「算了……」乐浪边叹息边摇首,「千万别让余将军知道就是。」   打了个酒嗝的百夫长,在点完头后,不胜酒力地直直朝后倒下。   伸手放下帐帘,并吩咐帐外之人别把事张扬出去后,乐浪领着随他一道前来的袁枢走向自己大帐的方向。   「轩辕营上下的住所都打点好了吗?」他向身后的袁枢弹弹指,示意袁枢走至他的身旁。   「回将军,一切妥当。」首次开了眼界,还楞在方才那个景况里的袁枢,甩了甩头后赶忙跟上答道。   乐浪关心地再问:「你的下属,都还好吗?」自从亲自把盛长渊的灵柩运至丹阳下葬,回营后的近来,他都在处理被拖延的公务,还没工夫像余丹波与燕子楼般开始进行整顿,他也还没一一去看过那些愿主动投效他的南军旧员。   一直都跟在他的身旁,知道他有多忙碌的袁枢,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好,都好。」   乐浪淡淡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因此我并不要求你们可以在短时间内抛开成见和我一般为齐王效命。现下,我只要求你们能够暂且在轩辕营里安身立命。」   「卑职明白。」和其他人一样,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将心情调适过来的袁枢,相当感谢于他的体恤。   他突然顿住了步伐,恍然想起一事。   「家中可都安顿好了?」带着这些人入营这么久,他居然忘了这件他们最挂记的事。   袁枢朝他摇首,「尚未。」   他随即下令,「去告诉你手底下的人,明日离营。」   「将军要上哪?」不知他为何突有此举的袁枢,楞张着眼看他脸上一副懊恼的模样。   「你们都很久没回家了吧?」乐浪颇带歉疚地看着自发生战事以来就一直与亲人离别的他,「明日,我陪你们一道返家省亲。」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袁枢,在乐浪把这话说出口后,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另一个善体人意的玉权。   「有困难?」见他一直不回话,乐浪不禁皱眉。   袁枢吸了吸鼻子,忙着掩饰,「不,不是……」   「那就快去交待一下。」得在明天之前把公务赶完才能离营的乐浪,丢下了吩咐后,迈开了步伐朝自己的大帐走去。   几不可闻的哽咽低语,悄然落在他走远的背影之后。   「是……」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巴陵。   入主巴陵以来,自盛长渊死后,地贫兵乏的巴陵并未如想象中的那么动荡不安,这让有备而来的凤翔松了口气。他只需专心对付那些曾见识过女娲营在灭南时进攻巴陵一带的手段因而深感惊恐的百姓们,至于散布在城中与巴陵四处,那些仍是对他有反心的前南国残军,则都交由辛渡与闵禄两人去办。   交予他二人,凤翔依旧只问结果,不问过程与手段。   有自知之明的辛、闵二人,亦知此回平乱可不能再似从前一般,为了让凤翔在日后能够在巴陵站稳并久居,他二人,可说是破天荒地手下留情。   百忙中接见辛渡的凤翔,现下正为了该如何整修领地内,众多因战火而毁的城镇而大伤脑筋。   他忙里分心地问:「城中可还有乱?」闵禄才派人来报,领地上的动乱大都已平息,现下,就只剩对城民下工夫的辛渡。   「回王爷,都已平定。」虽然说,这等温和的手法与他的风格不符,但因凤翔之故,他还是得放下刀枪摆平那些顽固的城民。   「办得好。」   「王爷,文大人也来了。」辛渡可没忘了另一个也急着见他的人。   凤翔顿时搁下笔,「快请。」   「参见王爷。」风尘仆仆自长安赶来的文翰林,可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避开太子在朝中的眼线来至巴陵。   凤翔一手撑着面颊看向他,「文大人何事造访巴陵?」文翰林若有事要报,素来都是派个人传话,怎么这一回还特意亲自跑一趟?   「王爷,太子派人驳回了巴陵的纾困之请。」始终都提防着众王爷的太子,一听到国舅派人上奏凤翔筑城要钱,就想尽了办法让那些折子到不了圣上那儿。   他冷冷一笑,早料到灵恩会有此一举。   「哼,本王不过是做做样子,太子还真以为本王缺钱?」长年来,他在太原节约用度,暗地里攒的银子,足让巴陵在短期内财源不缺。   文翰林徐声轻叹,「太子会如此,是因太子已得知国舅助于王爷。」早知道就该先跟国舅说个清楚,行事别总是那么明目张胆,这下可好,引来太子的戒心倒罢了,万一日后太子处处针对凤翔来怎么办?   「有母后在,太子动国舅不得的。」仗着身份,凤翔反而不怎么在意国舅是否会做得太过火,「你回京时,转告国舅一声,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但,千万不能让太子捉到把柄。」   「是。」   「太子那方面近来还有何动静?」无论是九江还是丹阳,想必都跟巴陵一般,在暗地里都有太子所派之人监视着,同样的,他也派人监看着太子在京中的一举一动。   「冠军大将军正在重整盘古营。」或许这事,就连圣上也不知情。   凤翔绕高了两眉,「怎么,太子也想拥兵自保?」   「王爷不可小看霍天行。」对此事甚为看重的文翰林,沉声向他提醒。   经他一提,凤翔不禁敛眉深思。在国中,目前在武将的部份,虽有大将军石寅、赵奔,及再次一等的元麾将军余丹波等人互据一山头较劲,但位于最上位者,却非冠军大将军霍天行莫属。   能够同时获得圣上与太子赏识,霍天行的能耐,并非如灭南一战中的那般,因此即便霍天行战败,太子也仍是要保,他想,倘若玄玉有把握能打动霍天行的话,玄玉定会将霍天行揽为己用。   他认真地问:「有法子离间太子与霍天行吗?」不只是玄玉想要霍天行,就连他,也很想要这个冠军大将军。   文翰林不看好地摇首,「难。」   「何难之有?」   「霍天行祖上世代为杨国效忠,霍家最重视的,乃是『忠』这一字。」找不到霍天行罩门的文翰林,无奈地摊着两掌,「霍天行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下官在想,无论太子待霍天行如何,霍天行绝不会叛于太子。」若能贿赂、能离间,那霍天行这事他早就办成了,就是因他怕霍天行不吃这套反而将他一军才不敢贸然行事。   「愚蠢。」凤翔很不以为然,「能否设法除掉他?」既不为他所用,那就设法除掉这个太子倚以为重的左右手。   文翰林还是打回票,「更难。」霍天行为人忠直,不污也不贪,清白得跟张白纸没两样,加上为人又谨慎小心,别说要逮他弱处,就算在他身上弹一弹,恐怕也不会掉下半点灰。   凤翔有些没好气,「那该如何是好?」   「山不转路转,王爷何不朝太子下手?」既然霍天行稳如泰山,那么,让太子离开霍天行亦可。   「怎么下手?」凤翔总觉得这反而更加困难,「况且现下就急着拉太子下马,不嫌太早了?」他在巴陵都未站稳呢,哪来的功夫去打太子?   文翰林有自信地笑笑,「有把握即可,时候,不是问题。」   「说来听听。」   他款款道出他在京中的收获,「太子久居京中,表面上百官敬于太子,但实际上,京里京外遭太子在朝中暗斗后,失势遭贬或黜之人多不胜数。」不需他在朝中明察暗访,太子身后的流言流语,自然也会在朝臣间辗转流传,只不过大伙都不敢让太子知情罢了。   凤翔两眼一亮,「他们手上可有太子罪证?」   「仅有少数人有。」太子做事小心,自然深明善后之道。   「太子怎没杀他们灭口?」想起灵恩的性格,凤翔也很怀疑那些人怎还能活得好好的,而太子,又是怎么令他们闭上嘴的?   他再道出太子的手段,「因那少数人亲于圣上,在圣上面前,太子顶多只能令他们革去功名下狱,或是弄个送老官将他们逐出长安。」   「想办法把那些人找出来。」登时感觉胜券在握的凤翔,一把握紧了拳心,「我要确切可行的罪证,才能罗织个正大光明的罪名嫁于太子。」   文翰林微微欠身,「下官尽力。」   「文大人一路奔波,先去歇着吧。」神情带着满意的凤翔,体恤地扬掌。   「下官还有一事相问。」   「说。」   文翰林瞥了瞥站在一旁的辛渡,「不知女娲营目前如何?」   「战后大不如昔。」凤翔随即挂下了脸,颇埋怨地也看向辛渡。   「王爷日后若欲拉下太子,可绝不能少了女娲营。」将兵力视为成功的环节之一的文翰林诚心地上谏,「依下官看,王爷应明里开始募兵,暗里开始大举吸收兵源,美其名为用兵重建封地,实质上则是在为日后作准备。」   有些惧于霍天行的凤翔,半开玩笑地问:「文大人真认为女娲营能和盘古营硬拚?」   文翰林理直气壮地反问:「有辛将军与闵将军在,何以不能?」霍天行再高竿,不过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凡夫罢了。   「你倒是挺看得起他们的。」凤翔再次看了从头到尾都一直被文翰林保着的辛渡一眼。   文翰林再为辛渡推他一把,「王爷,一旦你出兵讨伐太子,太子必然自保,两营对垒,势不可免。若不及早作准备,日后恐将居于下风。」   凤翔撇了撇嘴角,问向辛渡。   「都听见了?」   「是。卑职这就依文大人所说的去办。」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康定宴?」   下朝后见完许多前来拜会之同僚,却仍是一刻也不得闲的阎翟光,来到府中特辟的密室,聆听总是偷偷摸摸,从不正大光明来到相府的尹汗青所说的话一阵后,发觉此回尹汗青来这的原因不为哪桩,为的就是靠着漕运捞了不少钱的康定宴。   「一旦太子得回三地、扬州与洛阳漕运之权必在太子之手,漕运总督之职亦会由太子之人取代。」收到朝中不少的小道消息之后,深感山雨欲来的尹汗青,可从来没忘记过康定宴那颗值钱的人头。   「这是必然之势。」太子若想大权一把抓,要做的头件事,必是先将玄玉留在洛阳的根基给铲除掉。   尹汗青不同意地摇首,「相爷可不能任它成为必然。」   知道每回他一来拜访,就是为转告齐王所托,阎翟光索性不与他拐弯抹角。   「齐王有何要求?」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出玄玉力保康定宴之因。   「九江虽已稳定,但仍及不上洛阳富足,九江能有今日,全靠有洛阳之援,而洛阳之所以能生财,皆起于漕运。」   「但九江不是已确定能在日后成为长江三地中的漕运中心?」若没记错的话,现下全国南北通商转运,因丹阳位置较东,故大多都走九江。   「但丹阳不愿与巴陵通商,九江就少了一笔过路之费。」尹汗青摊摊两掌,「况且丹阳已与扬州连成一气,利用漕运东物西送至长安,因此河道漕运仍是民生重利。」   阎翟光仍是觉得不够妥当,「即便老夫能保住康定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单是只靠漕运生财,这一点玄玉就决计拚不过比他更会拨算盘的德龄,而九江,亦不能长久倚靠洛阳。   「这点齐王知道,亦已找出取代之计。」在重建九江且搬迁轩辕营后,为缺钱一事大感头疼的玄玉,老早就盘算好另一条尚无人来抢的财源。   「何者?」阎翟光想不出短期内还有何种法子能令九江生财。   尹汗青扬起一指,「陆运。」   「九江通洛阳?」如此一来,富利了九江,也富利了洛阳,可日后的洛阳却是太子的,这岂不是得把挣来的钱分一半摆进太子的口袋里?   「还有九江直通长安。」玄玉才不想便宜了太子与德龄,「届时南物北送,或是北物南输,皆不必再费时绕道,更不需刻意取水路而走。」   听完一堆前因后果和暗示之后,阎翟光总算是弄清这一回玄玉想托的,可不只是康定宴一人而已。   「齐王想沿途设驿站?」保人保势不够,玄玉还要他帮忙赚钱?   尹汗青期待地看着任重道远的他,「正是。」   「齐王可都打点好了?」   「只欠东风。」人事物资一切都齐,现下就只剩路权仍是摆不平。   阎翟光点点头,「老夫明日即进宫面圣。」此事有兴于国,要圣上点头并非难事。   尹汗青提醒地拉长了声调,「关于太子那方面……」   「只怕再瞒,也瞒不了多久。」已有心理准备与太子在朝中分道扬镳的阎翟光,认为只要把此事端上台面后,就绝对不能再隐瞒住他与玄玉的关系。   尹汗青向他拱手,「在齐王准备周全之前,还望相爷能在朝中继续隐瞒。」凤翔不隐不藏,正大光明的派人找上国舅,下场就是招来太子全副的警戒,故此玄玉才会力求做到表面上毫无瓜葛。   「太子收回三地后,恐怕到时谁也瞒不了。」一旦洛阳回到太子手中,要想保住康定宴与那票异姓王,就只能在朝上堂堂正正地与太子面对面。   尹汗青不疾不徐地补上,「那就更要赶在这之前设好沿途驿站,并且巩固康定宴漕运总督的地位。」   他的两眉是愈听皱得愈深,「齐王这是要老夫现下暗着替他布局,再替他抢走驿站与漕运总督?」   「望相爷能成全。」   阎翟光重重叹了口气,「他可真会替老夫出难题。」既不能明目张胆,又要在太子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玄玉真以为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也觉得他所受绝非常人之托的尹汗青,虽是同情他,但还是不能不照计画做。   「齐王相信,以相爷之能,定能办到。」若连他都办不到,那朝中还有谁能说服圣上并瞒过太子?   阎翟光抚着微微作疼的两际,「齐王还等着你的回话是不是?」   不情不愿被踢来长安的尹汗青,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不让它变样。   「是。」出门前玄玉是这么告诉他的,办不好这回事,那就别想回九江更不用回洛阳,他就这么一直躲躲藏藏地待在长安直到办妥这事为止,再加上康定宴已经扬言,他要是办不成,到时绝对会要余丹波拿把弓对准他,叫他把那三万两吐出来。   前思后想了老半天,在朝中习惯了众臣对他唯首是瞻,也习惯了在朝上说服太子,在暗地里摆平圣上的阎翟光,虽然认为这等偷偷摸摸的作法,实在是有违他的风格,但还是不得不挺起老骨头,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强人所难的差事。   他摆摆手,「去告诉齐王,日后,康定宴的脑袋由我保管着,而那些驿站,老夫不会让太子分到一杯羹。」   「谢相爷。」这下保住银子也有家可归了。   看着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阎翟光,一手撑着下颔,回想着这些年来总是充当传话人与提供计策的尹汗青,是如何为玄玉卖命奔波,而在他门下,却无这等之人,愈是看着重诺的尹汗青,他就愈有种想将尹汗青收编己用的冲动。   玄玉在九江的情势险恶、又要暗地里力抗众皇子,而他身居百官之首,处境之险绝不下于玄玉?玄玉缺人,他也是很缺。   他捧来茶碗,别有用心地说着,「听人说,你不贪酒歌声色,独独就只是贪财了点。」   正想找借口打道回府的尹汗青,突听这席话后,眼珠子转了个两圈,大抵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尹汗青含混地笑笑,「看来下官的臭名都已传至相爷耳里了。」   低首啜了口茶汤之后,不在这话题上似他迂回弯曲的阎翟光,搁下茶碗摆明了直说。   「你可有意为老夫一展长才?」   「相爷。」尹汗青当下面色一改,神情严肃地看向他。   他微笑地保证,「老夫所出之价,定不会低于齐王。」论财,他可不像玄玉那么缺。   不愿因己而成了玄玉最大的失策,令阎翟光中途抽手不再帮玄玉,亦不愿在人格上多了个污点的尹汗青,严正地向他声明。   「很抱歉,我这人有个规矩,买卖未成前,绝不接手第二桩买卖。」   阎翟光没想到他就只是因为这样的坚持,「就如此?」   「齐王还有另一样相爷无法给,他人也买不起的东西。」尹汗青扬高了下颔,再说出一个使他不轻易食言之因。   「何物?」   回想起还在洛阳等着要他跑腿办事的冬卿,有朝一日,可能会如袁天印所言,头戴明珠凤冠高站六宫之首,一想到此,纵使再苦再累,将不能说出口的心情深藏在心底的他,就有了继续奋斗的动力。   他只是,想看看她戴上后冠时的模样……   「汗青?」   「秘密。」他朝还等着他回话的阎翟光眨眨眼。 第三章   两年后。   风儿吹扬起发丝,扬首看着居住了三年的总管府的冬卿,眼中除了不舍之外,尚有着忧心。   一如尹汗青所料,迫不及待欲收回三地、不愿再任诸王坐大以免养虎为患的太子,果然上奏圣上撤去三名国内总管,原因是先前设三位总管,是需要总管们代圣上镇压住前朝异姓王以免颠政,并且代圣上督统三地,但眼下三地早已臣于圣上脚下,且长江两岸早已一统,在国土扩大之后,各地更需诸王代圣上治理,为免诸王劳务过多无法专心治理封地,因此太子谏言收回三地总管,由太子亲治。   朝中众臣皆知,这是太子在台面下酝酿已久之计,因此朝中无人反对,也认为此事合情合理,在阎相、禄相、国舅纷纷书表进言之后,众臣们便先后跟进。   奉圣谕,位于三地之总管与家眷,必须在太子派人前往接管之时,离开其总管之地。   看着已经搬空、一待就是三年的洛阳总管府,准备前往九江的冬卿站在府院内,迟迟没有移开眼眸,往事一幕幕在心底翻飞,在那里头,有着总是许久才能与她聚上一聚的玄玉,有着时常入府与她长谈,在外头处处护着她的康定宴,以及当她在外奔波,常常留在府中为她打点琐事与公务的冉西亭,还有,总是马不停蹄的尹汗青。   此次一去九江,能否再返洛阳,谁也不知,而在将洛阳交给太子之人后,这座总管府,还会是她记忆中的总管府吗?那些在洛阳及河南府依靠着玄玉的地方官与异姓王们,又是否会见利眼开,在日后改投太子门下?   不发一言的冬卿,想着想着,暗自攥紧了手中的绣帕。   前来通报的去雁,站在她身后低声禀告。   「夫人,管家都已准备好了,宝亲王也在门外等着。」   思及还有一事未做的冬卿,临别前再看了四下一眼,深吸口气后转身随她一块步向府门。   齐王王妃与代治的宝亲王即将离开河南府,此事早在许久之前就已在河南府内传扬开来,这几日自河南府境内赶来洛阳送行者,大批涌入洛阳城城内,因此当冬卿踏出府外,除了率领洛阳众官送行的康定宴一行人外,映入冬卿眼帘的,尚有她曾拜会过的达官贵人、亲访过的市井小民、商户佃农,许许多多她记得住名字的、记不住的,将总管府外的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府外众人的目光,除了定在久候多时的王妃身上,亦落在堆放在总管府前,那如座小山高,于三年前以齐王玄玉名义买下的借条、欠条上。   与送行的众官一一打过招呼,冬卿步至冉西亭的身旁,在冉西亭颔首致意后,朝手执火炬的府内管家扬手。   熊熊的火焰,在浇了油的纸张上迅速燃烧起来,在众人讶异的眼眸下命人烧毁所有借条的冬卿,细步上前,以清亮的声音拱手向众民道。   「王爷治地以来,身无长物,这把火,就当是王爷临别前赠给河南府及洛阳的临别谢礼。」   四下一片寂然,在深喘过后,四周响起一阵在冬卿预料之内的欢呼之声,由于事前早已打过招呼,此时站在她身后拍手赞扬的洛阳众官们亦赞同她如此做,在一片热烈欢腾之中,脸上始终搁着笑意的冉西亭,侧过脸,静静地瞧着代玄玉尽孝侍奉了他三年的冬卿。   灭南一战后,河南府与洛阳因支援九江,财力几乎贫竭,整座河南府上下,在冬卿的请求下,以『繁荣九江再创另一个更加富庶的洛阳,届时两地共荣』为前提,全都咬紧牙根共体时艰以渡难关,自去年起,河南府与洛阳终于等到了长江南北的共荣时分,长江南北两地无论是经商往来、物资搬迁皆已步入正轨,一步步补足洛阳先前的财力,更因今年秋收大丰,先前所亏损的财务,在东西与南北粮运往来之后,赶在入冬之前已丰盈洛阳,甚至更胜以往。   而这一切,全都由冬卿一人在洛阳幕后操手。   玄玉能毫无罣碍全力经营九江,在后头支撑着他的冬卿,实属第一功臣,而他们夫妻长久相隔两地,即便玄玉会抽空前来看她,但总停留不久就得返回九江,替玄玉治民治地的她,从无怨言,代玄玉对他这皇叔尽孝,也总是衣食亲省不假他人。   对于她这名嫁入皇家后,就被迫踏入政局中为夫全力周旋的冉家儿媳,身为皇叔的他,怜惜得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即便今日她已功德圆满,必须在圣谕之下奉命离开洛阳,她仍是把握住最后一回能为玄玉捉住民心的机会,用一把火,将民心根深蒂固地牢牢抓住。   感动的泪光在他的眼底徘徊,他努力压下喉际的哽咽,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不让总是担心他身子状况的她瞧见。   「二叔,咱们起程吧。」费了好些功夫,才由纷纷涌上前致谢的人群中脱身的冬卿,在去雁又再次提醒她太子所派之人即将进城之后,来到冉西亭的身旁,一手扶着他轻声说着。   「嗯。」冉西亭点点头,任由她将他扶上车舆。   洛阳城中所有官员,皆在冬卿也踏上车辇之时随在后头列队相送,直至洛阳城城门处,冬卿命人停车,并派人找来康定宴。   「康大人。」刻意命退左右的她,在下了车后,压低了音量在他面前轻唤。   「下官在。」心情万般复杂的康定宴,此刻面庞上的神情除了带点落寞之外,尚有着忧虑。   「王爷要我转告大人,他从没忘记他的承诺,请大人务必要相信他。」将他的表情看进眼底的冬卿,知道他在怕些什么,于是缓缓地安他的心。   看着善体人意的她,康定宴顿了一会,艰难地启口。   「下官明白。」   「太子所派之人抵达洛阳之后,一开始千万别做得太明显。」放心不下的她,为了往后之事,在离开之前不忘再提醒他一回。   「下官会依王妃之命按部就班的做。」早就和她为此事商议许久的康定宴,打算在太子所派之人两脚一踏上洛阳之后,就照他们的计画一步步引那班人入瓮。   她再次叮咛,「记住,在稳住阵脚之后,洛阳与九江之间,无论是通商往来,或是民生往返,万万不可断,亦不可让太子之人有机会插手取代。」   「是。」   「还有。」她侧首瞥了那班仍候在城门处相送的人们一眼,仍是不改软硬兼施的本色,「叫那班异姓王听着,他们能有今日,不似太原异姓王们皆遭斩草除根,是王爷仁心留他们一命,是王爷给他们一个再创前程的机会,他们可别以为太子不会似宣王一般的对付他们,更别以为王爷会容忍背叛之人。」   「这方面异姓王们皆心中有数,下官亦会牢牢盯着他们。」对于该如何掌握那些异姓王们尚有把握的康定宴,自信地向她扬高了下颔。   「洛阳交给大人,我很放心。」冬卿款款一笑,「大人与王爷之间,乃是唇齿相依,我更相信,无人可取代大人在王爷眼中的地位。」   「王妃……」她的一席话,更是使得离愁上心头的康定宴声音显得黯哑。   「阎相那边,尹大人都已打点好了,看在阎相的份上,相信太子动不得你的。但大人可要记得,绝不能让太子之人在你身上捉到任何把柄,若是如此,后果──」   不待她说完,明白自己立场的康定宴立即抢过话,「下官会尽力不让阎相在朝中为难。」   将双手放在胸腹之间的冬卿,站直了身子,正色地看向他。   「不知康大人可信得过我?」   「当然。」不明她为何突有此问的康定宴,格外留心地竖起双耳。   为了玄玉,必须捉紧康定宴的她,给了他一个承诺,「无论日后如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定会设法保住大人的性命,以及在洛阳苦心经营的一切。」   正为了自个儿日后在太子手下,生死恐将难定,因而忧心不已的康定宴,在得了她这句话后,用力忍下鼻酸,重重向她颔首。   「谢王妃……」   「多谢大人这些年来的提携与照顾,珍重。」她嫣然一笑,转身步回车舆命人起程。   烦恼自己性命安危的康定宴,在目送着冬卿一行人远去之时,不禁回想起,当年玄玉初抵洛阳时的种种,以及这些年来的改变,到现下太子收回洛阳的历程。   时光改变了一切,现实与残酷,则改变了许多人。   为了生存,玄玉已不再是当年的玄玉,他也不再是个只想图荣和守住洛阳的小小地方官,这条布满陷阱的前程之道上,他被现实推着走,被人心角力中的残酷逼得不得不一如沙场上的武人,得拿起刀子抵御外敌保住性命,那么在未来呢?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局面,届时又将会有着怎样的改变?   他想,在这片即将风起云涌的苍天之下,无论何者,在这场必须以性命作代价的赌局中,既下了注,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长安。   夜阑时分,位于城西处鲜有人往的黑狱外头,数名事前已收到消息的狱卒,在一辆急驰而来的马车停车在狱门后方时,忙不迭地上前接驾。   「大人。」恭候已久的狱长,在皇叔贺玄武下车后,忙不迭地掌着灯亲自将贺玄武迎入门内。   不想惊动任何人,刻意夜半造访的贺玄武,急步步入门内,随后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袅袅余音,在静夜里造成了阵阵回响。   指名要下狱中最深处黑牢的贺玄武,在狱长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回廊,步入一道暗门后,在幽暗中拾级而下,不发一语的贺玄武,在一抵黑牢时,不适地掩着鼻,对这里头不流通且弥漫着腐臭味的空气颇为皱眉,当他的两眼较为适应此地的幽暗后,他依旧扳着脸,对早就被告知他要来此,亦知他来这找何人的狱长扬手,示意他带路。   难得出现在黑暗中的烛光,行进间,映照在牢房上,在牢墙上形成一束束的光影。走在狱道中的贺玄武,在摇曳的烛火中四下看着两旁的牢栏。   在这座京中有名的黑狱中,藏关着的,多曾是朝中之官,因死不得又放不得,故而遭下罪圈禁于此。   「就在这。」停步的狱长,涎着笑脸,搓着两手看向贺玄武。   「一旁候着去。」贺玄武命身后的侍卫给了狱长一袋银两后,不耐地将他给支开。   「是。」   在侍卫的掌灯下,贺玄武站在牢房前,眯着眼看着里头面壁席地而坐的囚犯,但只一具背影并不能让他认出人来,就在他想开口唤那人转过身来时,身着囚衣的人犯,已遭灯火吸引转过身,并抬首望向他。   「皇叔贺玄武?」从没想过会在这见到这名皇亲的范淅阳,在讶异之余,不禁怀疑起此人夜半造访黑牢的原因。   「认一认。」认出了他的面孔后,知道找对人的贺玄武,自袖中抽出一本折子扔至他面前,「这可是你所书?」   曾遭尘封,再次摊放在眼前的折子里,陈旧的墨迹,静静呈现在范淅阳的眼前。回想起这本折子是如何遭太子压下,又是如何害他葬送仕途、及赔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范淅阳的眼中有着悸动。   「倘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想将此折送至圣上手里?」当年为了举发太子,范淅阳苦心搜集了许多罪证,但他之所以功败垂成,就是因遭太子给拦腰截下,如今放眼朝中,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太子曾做过些什么。   自他的话里,范淅阳立即推断出此客何以自远方而来。   「皇叔与太子有过节?抑或何人想对付太子?」若不为此,他相信,就算他老死在这,亦不会有人闻问。   「想,或不想?」只要他愿相助,就等于握住了太子最大的把柄。   范淅阳淡淡回拒,「落至这步田地,老夫已一无所有,牢外之事,再与老夫无关。」   这世上,不是谁有理或谁有真相,就能稳操胜券获得正义的,在上伐太子一事中,他深刻地体悟到,只要谁能作主,谁能握权,谁就是真相,就算字字血泪、桩桩铁据摆在圣上眼前又如何?   所谓的是非真理,皆是由人揉捏出来的。   「好歹你也是两朝元老,屈死在这,甘心吗?」眼看他的目光似平淡得一无所求,不愿白跑一遭的贺玄武忙想打动他。   「子孙死尽,族人散尽,皆因老夫一笔之过。」背负着众人之死的罪疚,现下的范淅阳,只想静静地在牢中渡过忏罪的晚年,「老夫不会再与太子有所瓜葛。」   「功名呢?」贺玄武不死心地再问,「十年寒窗不易,文人最重的是名节,你想带着一身污点入土吗?」   「但求无愧于心。」早已看开的范淅阳,依旧不为所动。   无法攻克于他,站在牢外的贺玄武扠着腰,有些没好气地在他眼前来回踱步,过了半晌。   「太子终有一日将登基。」贺玄武刻意一笑,「让这等人御统天下,你真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面色霎时变得有些灰败的范淅阳,微眯着眼瞪向他。   贺玄武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如你所说,因太子之故,你已家毁人亡,既然身后没了顾忌,又何妨为民再试一回?」   他不答反而把话问在前头,「皇叔为何人而来?究竟是谁想拉太子下马?」   「这与大人无关。」自袖中取出另一张纸的贺玄武,将它扔至他的面前,「若想翻供,若想离开此地,那就在这上头划押。」   静看着搁放在地上,那张能让他再为民一搏的纸张,范淅阳在动心之余,满脑迷思。   放眼朝中,到底还有何人这么积极想除掉太子?他想不出、猜不透,但若说到关系的话,这个贺玄武,似乎是在凤翔所总管的太原待过好些年,难道说……   宣王想取代太子?   宣王为人如何,他只有听过些关于宣王节俭的小道消息,宣王心性如何、待民如何,他一无所知,但只就宣王有夺嫡的野心来看,只怕,宣王也不会是什么天赐明主,他更怕的是,他若是在这张纸上头划了押,关起那只他曾欲拉下的猛虎,一旦宣王得势,他会不会等于是放出另一头噬民的巨兽?   「大人。」在他犹疑不定时,贺玄武催促着他下决心。   即便宣王意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又何妨?一山还有一山高,今日宣王想夺嫡,不代表其他王爷会安然待于己位,没有也想夺嫡的野心,日后宣王若稍微有邪,自会有他人取代,一如……太子。   醮沾了朱砂的毛笔,笔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在范淅阳落了款之后,满意地收起纸张的贺玄武,将纸张收回袖内放妥,朝身后轻唤。   「来人,开锁。」   两年后。   风儿吹扬起发丝,扬首看着居住了三年的总管府的冬卿,眼中除了不舍之外,尚有着忧心。   一如尹汗青所料,迫不及待欲收回三地、不愿再任诸王坐大以免养虎为患的太子,果然上奏圣上撤去三名国内总管,原因是先前设三位总管,是需要总管们代圣上镇压住前朝异姓王以免颠政,并且代圣上督统三地,但眼下三地早已臣于圣上脚下,且长江两岸早已一统,在国土扩大之后,各地更需诸王代圣上治理,为免诸王劳务过多无法专心治理封地,因此太子谏言收回三地总管,由太子亲治。   朝中众臣皆知,这是太子在台面下酝酿已久之计,因此朝中无人反对,也认为此事合情合理,在阎相、禄相、国舅纷纷书表进言之后,众臣们便先后跟进。   奉圣谕,位于三地之总管与家眷,必须在太子派人前往接管之时,离开其总管之地。   看着已经搬空、一待就是三年的洛阳总管府,准备前往九江的冬卿站在府院内,迟迟没有移开眼眸,往事一幕幕在心底翻飞,在那里头,有着总是许久才能与她聚上一聚的玄玉,有着时常入府与她长谈,在外头处处护着她的康定宴,以及当她在外奔波,常常留在府中为她打点琐事与公务的冉西亭,还有,总是马不停蹄的尹汗青。   此次一去九江,能否再返洛阳,谁也不知,而在将洛阳交给太子之人后,这座总管府,还会是她记忆中的总管府吗?那些在洛阳及河南府依靠着玄玉的地方官与异姓王们,又是否会见利眼开,在日后改投太子门下?   不发一言的冬卿,想着想着,暗自攥紧了手中的绣帕。   前来通报的去雁,站在她身后低声禀告。   「夫人,管家都已准备好了,宝亲王也在门外等着。」   思及还有一事未做的冬卿,临别前再看了四下一眼,深吸口气后转身随她一块步向府门。   齐王王妃与代治的宝亲王即将离开河南府,此事早在许久之前就已在河南府内传扬开来,这几日自河南府境内赶来洛阳送行者,大批涌入洛阳城城内,因此当冬卿踏出府外,除了率领洛阳众官送行的康定宴一行人外,映入冬卿眼帘的,尚有她曾拜会过的达官贵人、亲访过的市井小民、商户佃农,许许多多她记得住名字的、记不住的,将总管府外的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府外众人的目光,除了定在久候多时的王妃身上,亦落在堆放在总管府前,那如座小山高,于三年前以齐王玄玉名义买下的借条、欠条上。   与送行的众官一一打过招呼,冬卿步至冉西亭的身旁,在冉西亭颔首致意后,朝手执火炬的府内管家扬手。   熊熊的火焰,在浇了油的纸张上迅速燃烧起来,在众人讶异的眼眸下命人烧毁所有借条的冬卿,细步上前,以清亮的声音拱手向众民道。   「王爷治地以来,身无长物,这把火,就当是王爷临别前赠给河南府及洛阳的临别谢礼。」   四下一片寂然,在深喘过后,四周响起一阵在冬卿预料之内的欢呼之声,由于事前早已打过招呼,此时站在她身后拍手赞扬的洛阳众官们亦赞同她如此做,在一片热烈欢腾之中,脸上始终搁着笑意的冉西亭,侧过脸,静静地瞧着代玄玉尽孝侍奉了他三年的冬卿。   灭南一战后,河南府与洛阳因支援九江,财力几乎贫竭,整座河南府上下,在冬卿的请求下,以『繁荣九江再创另一个更加富庶的洛阳,届时两地共荣』为前提,全都咬紧牙根共体时艰以渡难关,自去年起,河南府与洛阳终于等到了长江南北的共荣时分,长江南北两地无论是经商往来、物资搬迁皆已步入正轨,一步步补足洛阳先前的财力,更因今年秋收大丰,先前所亏损的财务,在东西与南北粮运往来之后,赶在入冬之前已丰盈洛阳,甚至更胜以往。   而这一切,全都由冬卿一人在洛阳幕后操手。   玄玉能毫无罣碍全力经营九江,在后头支撑着他的冬卿,实属第一功臣,而他们夫妻长久相隔两地,即便玄玉会抽空前来看她,但总停留不久就得返回九江,替玄玉治民治地的她,从无怨言,代玄玉对他这皇叔尽孝,也总是衣食亲省不假他人。   对于她这名嫁入皇家后,就被迫踏入政局中为夫全力周旋的冉家儿媳,身为皇叔的他,怜惜得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即便今日她已功德圆满,必须在圣谕之下奉命离开洛阳,她仍是把握住最后一回能为玄玉捉住民心的机会,用一把火,将民心根深蒂固地牢牢抓住。   感动的泪光在他的眼底徘徊,他努力压下喉际的哽咽,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不让总是担心他身子状况的她瞧见。   「二叔,咱们起程吧。」费了好些功夫,才由纷纷涌上前致谢的人群中脱身的冬卿,在去雁又再次提醒她太子所派之人即将进城之后,来到冉西亭的身旁,一手扶着他轻声说着。   「嗯。」冉西亭点点头,任由她将他扶上车舆。   洛阳城中所有官员,皆在冬卿也踏上车辇之时随在后头列队相送,直至洛阳城城门处,冬卿命人停车,并派人找来康定宴。   「康大人。」刻意命退左右的她,在下了车后,压低了音量在他面前轻唤。   「下官在。」心情万般复杂的康定宴,此刻面庞上的神情除了带点落寞之外,尚有着忧虑。   「王爷要我转告大人,他从没忘记他的承诺,请大人务必要相信他。」将他的表情看进眼底的冬卿,知道他在怕些什么,于是缓缓地安他的心。   看着善体人意的她,康定宴顿了一会,艰难地启口。   「下官明白。」   「太子所派之人抵达洛阳之后,一开始千万别做得太明显。」放心不下的她,为了往后之事,在离开之前不忘再提醒他一回。   「下官会依王妃之命按部就班的做。」早就和她为此事商议许久的康定宴,打算在太子所派之人两脚一踏上洛阳之后,就照他们的计画一步步引那班人入瓮。   她再次叮咛,「记住,在稳住阵脚之后,洛阳与九江之间,无论是通商往来,或是民生往返,万万不可断,亦不可让太子之人有机会插手取代。」   「是。」   「还有。」她侧首瞥了那班仍候在城门处相送的人们一眼,仍是不改软硬兼施的本色,「叫那班异姓王听着,他们能有今日,不似太原异姓王们皆遭斩草除根,是王爷仁心留他们一命,是王爷给他们一个再创前程的机会,他们可别以为太子不会似宣王一般的对付他们,更别以为王爷会容忍背叛之人。」   「这方面异姓王们皆心中有数,下官亦会牢牢盯着他们。」对于该如何掌握那些异姓王们尚有把握的康定宴,自信地向她扬高了下颔。   「洛阳交给大人,我很放心。」冬卿款款一笑,「大人与王爷之间,乃是唇齿相依,我更相信,无人可取代大人在王爷眼中的地位。」   「王妃……」她的一席话,更是使得离愁上心头的康定宴声音显得黯哑。   「阎相那边,尹大人都已打点好了,看在阎相的份上,相信太子动不得你的。但大人可要记得,绝不能让太子之人在你身上捉到任何把柄,若是如此,后果──」   不待她说完,明白自己立场的康定宴立即抢过话,「下官会尽力不让阎相在朝中为难。」   将双手放在胸腹之间的冬卿,站直了身子,正色地看向他。   「不知康大人可信得过我?」   「当然。」不明她为何突有此问的康定宴,格外留心地竖起双耳。   为了玄玉,必须捉紧康定宴的她,给了他一个承诺,「无论日后如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定会设法保住大人的性命,以及在洛阳苦心经营的一切。」   正为了自个儿日后在太子手下,生死恐将难定,因而忧心不已的康定宴,在得了她这句话后,用力忍下鼻酸,重重向她颔首。   「谢王妃……」   「多谢大人这些年来的提携与照顾,珍重。」她嫣然一笑,转身步回车舆命人起程。   烦恼自己性命安危的康定宴,在目送着冬卿一行人远去之时,不禁回想起,当年玄玉初抵洛阳时的种种,以及这些年来的改变,到现下太子收回洛阳的历程。   时光改变了一切,现实与残酷,则改变了许多人。   为了生存,玄玉已不再是当年的玄玉,他也不再是个只想图荣和守住洛阳的小小地方官,这条布满陷阱的前程之道上,他被现实推着走,被人心角力中的残酷逼得不得不一如沙场上的武人,得拿起刀子抵御外敌保住性命,那么在未来呢?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局面,届时又将会有着怎样的改变?   他想,在这片即将风起云涌的苍天之下,无论何者,在这场必须以性命作代价的赌局中,既下了注,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长安。   夜阑时分,位于城西处鲜有人往的黑狱外头,数名事前已收到消息的狱卒,在一辆急驰而来的马车停车在狱门后方时,忙不迭地上前接驾。   「大人。」恭候已久的狱长,在皇叔贺玄武下车后,忙不迭地掌着灯亲自将贺玄武迎入门内。   不想惊动任何人,刻意夜半造访的贺玄武,急步步入门内,随后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袅袅余音,在静夜里造成了阵阵回响。   指名要下狱中最深处黑牢的贺玄武,在狱长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回廊,步入一道暗门后,在幽暗中拾级而下,不发一语的贺玄武,在一抵黑牢时,不适地掩着鼻,对这里头不流通且弥漫着腐臭味的空气颇为皱眉,当他的两眼较为适应此地的幽暗后,他依旧扳着脸,对早就被告知他要来此,亦知他来这找何人的狱长扬手,示意他带路。   难得出现在黑暗中的烛光,行进间,映照在牢房上,在牢墙上形成一束束的光影。走在狱道中的贺玄武,在摇曳的烛火中四下看着两旁的牢栏。   在这座京中有名的黑狱中,藏关着的,多曾是朝中之官,因死不得又放不得,故而遭下罪圈禁于此。   「就在这。」停步的狱长,涎着笑脸,搓着两手看向贺玄武。   「一旁候着去。」贺玄武命身后的侍卫给了狱长一袋银两后,不耐地将他给支开。   「是。」   在侍卫的掌灯下,贺玄武站在牢房前,眯着眼看着里头面壁席地而坐的囚犯,但只一具背影并不能让他认出人来,就在他想开口唤那人转过身来时,身着囚衣的人犯,已遭灯火吸引转过身,并抬首望向他。   「皇叔贺玄武?」从没想过会在这见到这名皇亲的范淅阳,在讶异之余,不禁怀疑起此人夜半造访黑牢的原因。   「认一认。」认出了他的面孔后,知道找对人的贺玄武,自袖中抽出一本折子扔至他面前,「这可是你所书?」   曾遭尘封,再次摊放在眼前的折子里,陈旧的墨迹,静静呈现在范淅阳的眼前。回想起这本折子是如何遭太子压下,又是如何害他葬送仕途、及赔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范淅阳的眼中有着悸动。   「倘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想将此折送至圣上手里?」当年为了举发太子,范淅阳苦心搜集了许多罪证,但他之所以功败垂成,就是因遭太子给拦腰截下,如今放眼朝中,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太子曾做过些什么。   自他的话里,范淅阳立即推断出此客何以自远方而来。   「皇叔与太子有过节?抑或何人想对付太子?」若不为此,他相信,就算他老死在这,亦不会有人闻问。   「想,或不想?」只要他愿相助,就等于握住了太子最大的把柄。   范淅阳淡淡回拒,「落至这步田地,老夫已一无所有,牢外之事,再与老夫无关。」   这世上,不是谁有理或谁有真相,就能稳操胜券获得正义的,在上伐太子一事中,他深刻地体悟到,只要谁能作主,谁能握权,谁就是真相,就算字字血泪、桩桩铁据摆在圣上眼前又如何?   所谓的是非真理,皆是由人揉捏出来的。   「好歹你也是两朝元老,屈死在这,甘心吗?」眼看他的目光似平淡得一无所求,不愿白跑一遭的贺玄武忙想打动他。   「子孙死尽,族人散尽,皆因老夫一笔之过。」背负着众人之死的罪疚,现下的范淅阳,只想静静地在牢中渡过忏罪的晚年,「老夫不会再与太子有所瓜葛。」   「功名呢?」贺玄武不死心地再问,「十年寒窗不易,文人最重的是名节,你想带着一身污点入土吗?」   「但求无愧于心。」早已看开的范淅阳,依旧不为所动。   无法攻克于他,站在牢外的贺玄武扠着腰,有些没好气地在他眼前来回踱步,过了半晌。   「太子终有一日将登基。」贺玄武刻意一笑,「让这等人御统天下,你真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面色霎时变得有些灰败的范淅阳,微眯着眼瞪向他。   贺玄武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如你所说,因太子之故,你已家毁人亡,既然身后没了顾忌,又何妨为民再试一回?」   他不答反而把话问在前头,「皇叔为何人而来?究竟是谁想拉太子下马?」   「这与大人无关。」自袖中取出另一张纸的贺玄武,将它扔至他的面前,「若想翻供,若想离开此地,那就在这上头划押。」   静看着搁放在地上,那张能让他再为民一搏的纸张,范淅阳在动心之余,满脑迷思。   放眼朝中,到底还有何人这么积极想除掉太子?他想不出、猜不透,但若说到关系的话,这个贺玄武,似乎是在凤翔所总管的太原待过好些年,难道说……   宣王想取代太子?   宣王为人如何,他只有听过些关于宣王节俭的小道消息,宣王心性如何、待民如何,他一无所知,但只就宣王有夺嫡的野心来看,只怕,宣王也不会是什么天赐明主,他更怕的是,他若是在这张纸上头划了押,关起那只他曾欲拉下的猛虎,一旦宣王得势,他会不会等于是放出另一头噬民的巨兽?   「大人。」在他犹疑不定时,贺玄武催促着他下决心。   即便宣王意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又何妨?一山还有一山高,今日宣王想夺嫡,不代表其他王爷会安然待于己位,没有也想夺嫡的野心,日后宣王若稍微有邪,自会有他人取代,一如……太子。   醮沾了朱砂的毛笔,笔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在范淅阳落了款之后,满意地收起纸张的贺玄武,将纸张收回袖内放妥,朝身后轻唤。   「来人,开锁。」   两年后。   风儿吹扬起发丝,扬首看着居住了三年的总管府的冬卿,眼中除了不舍之外,尚有着忧心。   一如尹汗青所料,迫不及待欲收回三地、不愿再任诸王坐大以免养虎为患的太子,果然上奏圣上撤去三名国内总管,原因是先前设三位总管,是需要总管们代圣上镇压住前朝异姓王以免颠政,并且代圣上督统三地,但眼下三地早已臣于圣上脚下,且长江两岸早已一统,在国土扩大之后,各地更需诸王代圣上治理,为免诸王劳务过多无法专心治理封地,因此太子谏言收回三地总管,由太子亲治。   朝中众臣皆知,这是太子在台面下酝酿已久之计,因此朝中无人反对,也认为此事合情合理,在阎相、禄相、国舅纷纷书表进言之后,众臣们便先后跟进。   奉圣谕,位于三地之总管与家眷,必须在太子派人前往接管之时,离开其总管之地。   看着已经搬空、一待就是三年的洛阳总管府,准备前往九江的冬卿站在府院内,迟迟没有移开眼眸,往事一幕幕在心底翻飞,在那里头,有着总是许久才能与她聚上一聚的玄玉,有着时常入府与她长谈,在外头处处护着她的康定宴,以及当她在外奔波,常常留在府中为她打点琐事与公务的冉西亭,还有,总是马不停蹄的尹汗青。   此次一去九江,能否再返洛阳,谁也不知,而在将洛阳交给太子之人后,这座总管府,还会是她记忆中的总管府吗?那些在洛阳及河南府依靠着玄玉的地方官与异姓王们,又是否会见利眼开,在日后改投太子门下?   不发一言的冬卿,想着想着,暗自攥紧了手中的绣帕。   前来通报的去雁,站在她身后低声禀告。   「夫人,管家都已准备好了,宝亲王也在门外等着。」   思及还有一事未做的冬卿,临别前再看了四下一眼,深吸口气后转身随她一块步向府门。   齐王王妃与代治的宝亲王即将离开河南府,此事早在许久之前就已在河南府内传扬开来,这几日自河南府境内赶来洛阳送行者,大批涌入洛阳城城内,因此当冬卿踏出府外,除了率领洛阳众官送行的康定宴一行人外,映入冬卿眼帘的,尚有她曾拜会过的达官贵人、亲访过的市井小民、商户佃农,许许多多她记得住名字的、记不住的,将总管府外的大道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府外众人的目光,除了定在久候多时的王妃身上,亦落在堆放在总管府前,那如座小山高,于三年前以齐王玄玉名义买下的借条、欠条上。   与送行的众官一一打过招呼,冬卿步至冉西亭的身旁,在冉西亭颔首致意后,朝手执火炬的府内管家扬手。   熊熊的火焰,在浇了油的纸张上迅速燃烧起来,在众人讶异的眼眸下命人烧毁所有借条的冬卿,细步上前,以清亮的声音拱手向众民道。   「王爷治地以来,身无长物,这把火,就当是王爷临别前赠给河南府及洛阳的临别谢礼。」   四下一片寂然,在深喘过后,四周响起一阵在冬卿预料之内的欢呼之声,由于事前早已打过招呼,此时站在她身后拍手赞扬的洛阳众官们亦赞同她如此做,在一片热烈欢腾之中,脸上始终搁着笑意的冉西亭,侧过脸,静静地瞧着代玄玉尽孝侍奉了他三年的冬卿。   灭南一战后,河南府与洛阳因支援九江,财力几乎贫竭,整座河南府上下,在冬卿的请求下,以『繁荣九江再创另一个更加富庶的洛阳,届时两地共荣』为前提,全都咬紧牙根共体时艰以渡难关,自去年起,河南府与洛阳终于等到了长江南北的共荣时分,长江南北两地无论是经商往来、物资搬迁皆已步入正轨,一步步补足洛阳先前的财力,更因今年秋收大丰,先前所亏损的财务,在东西与南北粮运往来之后,赶在入冬之前已丰盈洛阳,甚至更胜以往。   而这一切,全都由冬卿一人在洛阳幕后操手。   玄玉能毫无罣碍全力经营九江,在后头支撑着他的冬卿,实属第一功臣,而他们夫妻长久相隔两地,即便玄玉会抽空前来看她,但总停留不久就得返回九江,替玄玉治民治地的她,从无怨言,代玄玉对他这皇叔尽孝,也总是衣食亲省不假他人。   对于她这名嫁入皇家后,就被迫踏入政局中为夫全力周旋的冉家儿媳,身为皇叔的他,怜惜得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即便今日她已功德圆满,必须在圣谕之下奉命离开洛阳,她仍是把握住最后一回能为玄玉捉住民心的机会,用一把火,将民心根深蒂固地牢牢抓住。   感动的泪光在他的眼底徘徊,他努力压下喉际的哽咽,拭去溢出眼角的泪水,不让总是担心他身子状况的她瞧见。   「二叔,咱们起程吧。」费了好些功夫,才由纷纷涌上前致谢的人群中脱身的冬卿,在去雁又再次提醒她太子所派之人即将进城之后,来到冉西亭的身旁,一手扶着他轻声说着。   「嗯。」冉西亭点点头,任由她将他扶上车舆。   洛阳城中所有官员,皆在冬卿也踏上车辇之时随在后头列队相送,直至洛阳城城门处,冬卿命人停车,并派人找来康定宴。   「康大人。」刻意命退左右的她,在下了车后,压低了音量在他面前轻唤。   「下官在。」心情万般复杂的康定宴,此刻面庞上的神情除了带点落寞之外,尚有着忧虑。   「王爷要我转告大人,他从没忘记他的承诺,请大人务必要相信他。」将他的表情看进眼底的冬卿,知道他在怕些什么,于是缓缓地安他的心。   看着善体人意的她,康定宴顿了一会,艰难地启口。   「下官明白。」   「太子所派之人抵达洛阳之后,一开始千万别做得太明显。」放心不下的她,为了往后之事,在离开之前不忘再提醒他一回。   「下官会依王妃之命按部就班的做。」早就和她为此事商议许久的康定宴,打算在太子所派之人两脚一踏上洛阳之后,就照他们的计画一步步引那班人入瓮。   她再次叮咛,「记住,在稳住阵脚之后,洛阳与九江之间,无论是通商往来,或是民生往返,万万不可断,亦不可让太子之人有机会插手取代。」   「是。」   「还有。」她侧首瞥了那班仍候在城门处相送的人们一眼,仍是不改软硬兼施的本色,「叫那班异姓王听着,他们能有今日,不似太原异姓王们皆遭斩草除根,是王爷仁心留他们一命,是王爷给他们一个再创前程的机会,他们可别以为太子不会似宣王一般的对付他们,更别以为王爷会容忍背叛之人。」   「这方面异姓王们皆心中有数,下官亦会牢牢盯着他们。」对于该如何掌握那些异姓王们尚有把握的康定宴,自信地向她扬高了下颔。   「洛阳交给大人,我很放心。」冬卿款款一笑,「大人与王爷之间,乃是唇齿相依,我更相信,无人可取代大人在王爷眼中的地位。」   「王妃……」她的一席话,更是使得离愁上心头的康定宴声音显得黯哑。   「阎相那边,尹大人都已打点好了,看在阎相的份上,相信太子动不得你的。但大人可要记得,绝不能让太子之人在你身上捉到任何把柄,若是如此,后果──」   不待她说完,明白自己立场的康定宴立即抢过话,「下官会尽力不让阎相在朝中为难。」   将双手放在胸腹之间的冬卿,站直了身子,正色地看向他。   「不知康大人可信得过我?」   「当然。」不明她为何突有此问的康定宴,格外留心地竖起双耳。   为了玄玉,必须捉紧康定宴的她,给了他一个承诺,「无论日后如何,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定会设法保住大人的性命,以及在洛阳苦心经营的一切。」   正为了自个儿日后在太子手下,生死恐将难定,因而忧心不已的康定宴,在得了她这句话后,用力忍下鼻酸,重重向她颔首。   「谢王妃……」   「多谢大人这些年来的提携与照顾,珍重。」她嫣然一笑,转身步回车舆命人起程。   烦恼自己性命安危的康定宴,在目送着冬卿一行人远去之时,不禁回想起,当年玄玉初抵洛阳时的种种,以及这些年来的改变,到现下太子收回洛阳的历程。   时光改变了一切,现实与残酷,则改变了许多人。   为了生存,玄玉已不再是当年的玄玉,他也不再是个只想图荣和守住洛阳的小小地方官,这条布满陷阱的前程之道上,他被现实推着走,被人心角力中的残酷逼得不得不一如沙场上的武人,得拿起刀子抵御外敌保住性命,那么在未来呢?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局面,届时又将会有着怎样的改变?   他想,在这片即将风起云涌的苍天之下,无论何者,在这场必须以性命作代价的赌局中,既下了注,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长安。   夜阑时分,位于城西处鲜有人往的黑狱外头,数名事前已收到消息的狱卒,在一辆急驰而来的马车停车在狱门后方时,忙不迭地上前接驾。   「大人。」恭候已久的狱长,在皇叔贺玄武下车后,忙不迭地掌着灯亲自将贺玄武迎入门内。   不想惊动任何人,刻意夜半造访的贺玄武,急步步入门内,随后大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袅袅余音,在静夜里造成了阵阵回响。   指名要下狱中最深处黑牢的贺玄武,在狱长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回廊,步入一道暗门后,在幽暗中拾级而下,不发一语的贺玄武,在一抵黑牢时,不适地掩着鼻,对这里头不流通且弥漫着腐臭味的空气颇为皱眉,当他的两眼较为适应此地的幽暗后,他依旧扳着脸,对早就被告知他要来此,亦知他来这找何人的狱长扬手,示意他带路。   难得出现在黑暗中的烛光,行进间,映照在牢房上,在牢墙上形成一束束的光影。走在狱道中的贺玄武,在摇曳的烛火中四下看着两旁的牢栏。   在这座京中有名的黑狱中,藏关着的,多曾是朝中之官,因死不得又放不得,故而遭下罪圈禁于此。   「就在这。」停步的狱长,涎着笑脸,搓着两手看向贺玄武。   「一旁候着去。」贺玄武命身后的侍卫给了狱长一袋银两后,不耐地将他给支开。   「是。」   在侍卫的掌灯下,贺玄武站在牢房前,眯着眼看着里头面壁席地而坐的囚犯,但只一具背影并不能让他认出人来,就在他想开口唤那人转过身来时,身着囚衣的人犯,已遭灯火吸引转过身,并抬首望向他。   「皇叔贺玄武?」从没想过会在这见到这名皇亲的范淅阳,在讶异之余,不禁怀疑起此人夜半造访黑牢的原因。   「认一认。」认出了他的面孔后,知道找对人的贺玄武,自袖中抽出一本折子扔至他面前,「这可是你所书?」   曾遭尘封,再次摊放在眼前的折子里,陈旧的墨迹,静静呈现在范淅阳的眼前。回想起这本折子是如何遭太子压下,又是如何害他葬送仕途、及赔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范淅阳的眼中有着悸动。   「倘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想将此折送至圣上手里?」当年为了举发太子,范淅阳苦心搜集了许多罪证,但他之所以功败垂成,就是因遭太子给拦腰截下,如今放眼朝中,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太子曾做过些什么。   自他的话里,范淅阳立即推断出此客何以自远方而来。   「皇叔与太子有过节?抑或何人想对付太子?」若不为此,他相信,就算他老死在这,亦不会有人闻问。   「想,或不想?」只要他愿相助,就等于握住了太子最大的把柄。   范淅阳淡淡回拒,「落至这步田地,老夫已一无所有,牢外之事,再与老夫无关。」   这世上,不是谁有理或谁有真相,就能稳操胜券获得正义的,在上伐太子一事中,他深刻地体悟到,只要谁能作主,谁能握权,谁就是真相,就算字字血泪、桩桩铁据摆在圣上眼前又如何?   所谓的是非真理,皆是由人揉捏出来的。   「好歹你也是两朝元老,屈死在这,甘心吗?」眼看他的目光似平淡得一无所求,不愿白跑一遭的贺玄武忙想打动他。   「子孙死尽,族人散尽,皆因老夫一笔之过。」背负着众人之死的罪疚,现下的范淅阳,只想静静地在牢中渡过忏罪的晚年,「老夫不会再与太子有所瓜葛。」   「功名呢?」贺玄武不死心地再问,「十年寒窗不易,文人最重的是名节,你想带着一身污点入土吗?」   「但求无愧于心。」早已看开的范淅阳,依旧不为所动。   无法攻克于他,站在牢外的贺玄武扠着腰,有些没好气地在他眼前来回踱步,过了半晌。   「太子终有一日将登基。」贺玄武刻意一笑,「让这等人御统天下,你真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面色霎时变得有些灰败的范淅阳,微眯着眼瞪向他。   贺玄武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如你所说,因太子之故,你已家毁人亡,既然身后没了顾忌,又何妨为民再试一回?」   他不答反而把话问在前头,「皇叔为何人而来?究竟是谁想拉太子下马?」   「这与大人无关。」自袖中取出另一张纸的贺玄武,将它扔至他的面前,「若想翻供,若想离开此地,那就在这上头划押。」   静看着搁放在地上,那张能让他再为民一搏的纸张,范淅阳在动心之余,满脑迷思。   放眼朝中,到底还有何人这么积极想除掉太子?他想不出、猜不透,但若说到关系的话,这个贺玄武,似乎是在凤翔所总管的太原待过好些年,难道说……   宣王想取代太子?   宣王为人如何,他只有听过些关于宣王节俭的小道消息,宣王心性如何、待民如何,他一无所知,但只就宣王有夺嫡的野心来看,只怕,宣王也不会是什么天赐明主,他更怕的是,他若是在这张纸上头划了押,关起那只他曾欲拉下的猛虎,一旦宣王得势,他会不会等于是放出另一头噬民的巨兽?   「大人。」在他犹疑不定时,贺玄武催促着他下决心。   即便宣王意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又何妨?一山还有一山高,今日宣王想夺嫡,不代表其他王爷会安然待于己位,没有也想夺嫡的野心,日后宣王若稍微有邪,自会有他人取代,一如……太子。   醮沾了朱砂的毛笔,笔管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在范淅阳落了款之后,满意地收起纸张的贺玄武,将纸张收回袖内放妥,朝身后轻唤。   「来人,开锁。」 第四章   长安。   「出了什么岔子?」百忙之中接见甘培露的灵恩,忙里分心地问。   特意前来告状的甘培露,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回殿下,洛阳那方面……」   「如何?」   「殿下,为何漕运总督仍是洛阳太守康定宴?」在圣上开口之前,太子曾经允诺于他,将来一旦收回洛阳,此二职皆会是他的,可没想到圣谕一揭,上头所写之名却不是他。   灵恩也很遗憾,「父皇很满意康定宴这些年来在漕运总督任内之绩,因此加封康定宴一品,除续任洛阳太守外,亦续任漕运总督。」   「但康定宴他是──」甘培露急急再应。   「是什么?」   「齐王的心腹。」这样一来,不等于将玄玉的人手仍摆在洛阳之内吗?若是不清除掉,日后……   「本宫知道。」想拉却没法拉掉康定宴的他,也明白这等于是把祸根给留在洛阳。   「那殿下为何还──」   灵恩想也知道他在不平些什么,「你这是在指责本宫的不是?你很扼腕新任漕运总督不是你?」   「臣不敢。」煮熟的鸭子飞了,也只能压下不甘的甘培露,撇着嘴角应道。   「咱们的人都进入河南府与洛阳城内了吗?」收回三地以来,其它两地皆遭遇上困难,唯独河南府风平浪静,相当重视河南府这个财库的灵恩,慢条斯理地问。   说到这点就有气的甘培露,虽有一肚子的闷火,但因此事是灵恩交予他办之差,没办妥的他,就算有气,亦迟迟不敢说出口。   「回话。」等得不耐的灵恩瞥他一眼。   甘培露赶紧垂首一揖,「回殿下,尚未。」   「你说什么?」   赶在灵恩降罪之前他随即为自己脱责,「并非臣未尽力,而是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有意排斥殿下所派之官。」   「据本宫所知,洛阳太守与异姓王们处处给予太子之人方便。」怎么与他听来的有所出入?   甘培露马上推翻,「但也处处不给予方便。」   「怎么说?」   「表面上,他们有敬于殿下,但在所有公务上,他们皆以新任众官不熟稔河南府与洛阳治事,因此诸多小事就暂由他们代为分劳,实际上,他们是根本就不让咱们的人插手。」   太守康定宴表面上虽然对殿下敬畏有加,也处处礼遇太子之人,但康定宴却以圣上是瞻,在公务外丝毫不予以方便。太子之人很难进入洛阳高层担任要职,全都是因康定宴一句品高俸厚,不亲实务,摆明了让他们去洛阳当个啥事也不做的送老官,而那些与康定宴交好的异姓王,更是与康定宴连成一气,硬是不给太子一个面子。   不只是洛阳城,整座河南府都有严重的排外心结,再加上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在作怪,纵使河南府这块治地已不再属于齐王代治,只怕这块地,在暗地里也仍是齐王的。   玄玉早在离开之前已铺好了后路。   凤翔、德龄亦然。   「殿下,不只是洛阳,其它二地──」还想再提醒他的甘培露,话未说完就被抢过。   灵恩扬手,「不必多说,我都知道。」   他不需亲到三地,也知道这三个皇弟背着他在搞什么鬼。   太原府表面上虽称臣,可私底下仍旧是畏惧着凤翔,太原之民甚为感谢廉俭的凤翔一除贪官污吏,太原之官一面感谢凤翔除去长年久压着他们的异姓王,一方面,更怕背叛凤翔将会有异姓王的下场。   扬州各高官皆与德龄交好,互有金钱往来,扬州与丹阳财荣相依,有着德龄的庇荫,扬州官商们方能久富,脱离德龄,就等于自断财路……   只是凤翔仗恃着有皇后撑腰,国舅又在朝中代凤翔走动,因此才敢如此紧捉着太原不放手;德龄凭着财势与商道中的人脉,牢牢捉住漕运命脉──扬、杭二州,直接威胁着长安国库。那玄玉呢?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他控制住整座河南府的法子又是什么?朝中,究竟是哪个高官或国戚叛于他投向玄玉,在背后使力?   「殿下有何打算?」   「釜底抽薪。」他眯细了眼,「拆了玄玉的后台,我就不信他还能在我的手底下造反!」   甘培露面有犹疑,「臣以为,齐王所找之人,应当不会是泛泛之辈,恐怕……」能让圣上亲口保住康定宴,此人来头一定不小,恐怕不是国舅就是二相之一。   「恐怕动之不易?」心底也大抵有数,那名藏在玄玉身后之人为何者的灵恩,在不敢相信那人竟会背叛他之余,一腔的忿火更是直烧上他的心头。   「是。」禄相忠于太子,这点毋庸置疑,国舅亲于凤翔,朝中皆知,除了这二者外,若真要说谁还能左右圣上,那就只剩权大势大的阎相,而阎相,不只圣上将他视为明师益友,太子更须敬他三分。   灵恩一掌重拍在案上,「就算动之不易,也得设法将他给我拉下来!」   面有难色,深感此事不易的甘培露,在灵恩光火的眼神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差事。   「……臣遵旨。」   临江撒网,江鱼俱获,偏漏一鱼。   太失策了。   坐在案内兀自生火的灵恩,原以为已做到与长安百官交好,不得罪任何人,亦拉拢了所有该拉拢者,更认为早已将国舅势力之外的朝中百官手到擒来,整座长安城都已在他的眼皮底下,亦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处处与他作对,可他却疏漏了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却在摇摆不定的阎翟光,且让玄玉趁隙拉拢走了阎翟光为其效力。   可阎翟光从未在朝中开诚布公投于哪一方,亦否认与玄玉沾上任何关系,他一来无借口兴师,更无从去证实此事,即便这个怀疑再合理不过。   这是在逼他痛下杀手吗?   这些年来,他与玄玉,表面上看似联手,玄玉也敬他有加,他要玄玉做什么,玄玉定会遵旨办到,可他知道玄玉骨子里其实不是这般,他俩其实是背道而行者,他更知道的是,除了野心勃勃的凤翔外,看似无害的玄玉实比凤翔更加深险。   给他们机会为国效力,也给他们机会在他登基后留一个活命之道,偏偏这些个皇弟们都不愿与他做手足,全都要当夺嫡者,这教他还能怎么放他们一条生路?   权势是一颗搁放在流沙之上的金沙,要想横夺,就必须有灭顶的觉悟。   斩草还需除根,总有天,他要亲手将他们连根拔起。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九江。   才刚从轩辕营回来,就被袁天印拎进书房里与那票理钱的管事们,没日没夜地结算今年获利的帐目,当燕子楼头昏眼花地步出书房,想去王府里挖坛老酒犒赏自己一下时,没想到早就等着他的府内管家,硬是抢过他手中的酒坛,趁他还神智清醒时,将他再赶至玄玉办理公务的堂上。   坐在案里看着燕子楼一脸馋相地瞪着管家手中所抱的酒坛,玄玉虽是同情他,但还是不能在事情办完之前任他醉个痛快,于是扬手示意管家退下,让干瞪眼的燕子楼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九江至洛阳的官道,物资往返情况如何?」等着看今年岁收成果的玄玉朝他勾勾手指。   「一切顺当。」燕子楼随即呈上刚刚出炉的帐目。   他边翻边问:「九江至长安的陆运呢?」   「驿站收入颇丰。」说到这个陆运,就是让他公务突然增加一倍的主因。   「江运?」玄玉再指出另一个九江的命脉。   燕子楼痛快地绕高了嘴角,「在宣王向圣上告状,圣上因而下令停止内斗后,信王的态度表面上是有软化了,自去年起,巴陵与丹阳通商以来,咱们九江赚了不少过路费。」   埋首在帐目里的玄玉,听完后缓缓抬起头,瞅着他瞧了一会后,饶有兴味地在唇边挂着一抹笑。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燕子楼,狐疑地睨向他。   「王爷……在看什么?」   一手撑着下颔的玄玉朝他微笑,「看你开口闭口都是钱的模样很有趣。」   他马上拉下了苦瓜脸,「王爷以为我愿意吗?」现下他是既要忙带兵又要忙着打点九江的商务,时常三过家门而不入那倒也罢了,他就连想要小酌几口都会被拖去办公。   「轩辕营情况如何?」不再损他的玄玉,清了清嗓子后,把话题转到今日找他来的另一件正事上。   「军员数已增加,目前在余将军与乐将军麾下之军最多,操训也都有了成果。」因能领有固定的军俸,采募兵制募来的民兵远比他们预料中的来得多,而那些民兵又大多是前南军解散后,散于民间的军人,能够有个依归之处,且上头还有袁枢、袁衡等前南军重量级的人物领着,轩辕营的进展比他们预期中来得好。   「你呢?」玄玉莞尔地看着眼前固执的男人,「你还是只收会喝酒的兵?」轩辕营兵分三派,独独只有燕子楼手下之兵最寡,手中可用的兵这么少,他不怕往后余丹波又把他当成冲锋的前将军来打头阵?   不改其志的燕子楼,还是一脸的倔强,「这是男儿本色!」   「别生事就行了,知道吗?」相信他做事极有分寸的玄玉,对这事并不怎么反对。   燕子楼大剌剌地咧着笑,「是。」   摸透余丹波脾气的玄玉不忘向他警告,「乐浪那边还好说话,你要当心丹波随时都可能会揍你一顿。」让手下的兵在营中喝酒?重纪律的余丹波哪会容许这等事,他最好是把皮绷紧一点。   他顿时笑意一收,臭着脸,指着眼眶上的淤青,「我已经领教过了。」   「你去忙吧。」忍着笑的玄玉朝他摆摆手。   「谢王爷。」如获特赦的燕子楼,早等不及去喝个痛快。   在门口处与燕子楼擦身而过的袁天印,在接到尹汗青派人传来的回报之后,面色凝重地走至玄玉面前。   「朝中有什么消息?」   「汗青近来较少在阎相府上走动。」袁天印边说边将手中的折子收回袖内。   玄玉颇感兴趣,「为何?」敢情是三地跑太多,尹汗青终于受不了奔波之苦了?   袁天印说出代为转告的隐忧,「汗青说,即便阎相有意要为王爷隐瞒,太子迟早会发觉阎相站于咱们这边,又或许,太子早已知情。」   玄玉登时面色一改,沉重地竖起了眉心。   「不能再拖了吗?」   「阎相已尽力了。」袁天印无奈地摊着两掌,「再让阎相如此下去,只怕日后阎相在朝中将会绑手绑脚,处处施展不开来。相较于代宣王在朝中处处走动的国舅,以及行事明目张胆的禄相,眼下就只剩阎相仍保持低调,始终隐而不发。」   直至现下,仍是在表面上与阎相装作是陌路人的玄玉,为了其他的皇弟,也为多疑且记恨的太子,仍是倾向于保持现状。   袁天印不得不为阎翟光说话,「阎相虽对这事不置一词,但王爷得知道,阎相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深知自己这些年来相当对不住阎翟光,玄玉叹了口气后,诚心地开口。   「改日回长安时,我再亲自登门向阎相谢罪。」据尹汗青说,阎翟光在与他联手之后,心底总是有点不踏实,为了安阎翟光的心,也为了换来阎翟光不悔的全力效命,他得再好好地与阎翟光一叙。   袁天印徐徐再道,「这一回,王爷要正大光明的走阎相府大门而入。」   玄玉不语地看着前方,心底很是明白袁天印在暗示些什么。   「王爷与太子正式决裂,只是早晚。」不死心的袁天印,这回不再暗示,而是直接地说出他得准备迎接即将面临的局面。   他轻声一笑,「终于到了恩断义绝,无法回头的时刻了吗?」   「王爷……」   「师傅不需再提绝情之事,我心底有数。」玄玉朝他扬起一掌,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再多说。   「王爷,太子不会放你一马的。」袁天印心焦地踱至他的面前,一字字地向他警告,「事关生死,更攸关太子之位,太子是决计不会再对王爷睁只眼闭只眼。」   「可我还是要忍。」玄玉却向他摇首,「也还是要等。」这可是他在拜入师门后,最先习到的两门重要学问。   袁天印绕高一眉,「等宣王?」   先将袁天印请至桌案旁坐下后,转身走至案后也坐下的玄玉,交握着十指,眼眸灿亮地瞧着袁天印。   「凤翔的耐心不若我多,我要他先与太子斗个两败俱伤。」这不是一场谁先揭竿,或谁突袭就有胜算之仗,为官一如沙场运兵,唯有在有把握时出手全力进击,才有胜算。   恍然大悟的袁天印有些讶异,「所以王爷才要阎相再忍忍?」   「没错。」他微微一笑。   「等到了之后呢?」不放心的袁天印,话还是追在他后头。   聆听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沉默的玄玉听出了其中袁天印真正想传达的声音。   是试探,是心忧。   这个总怕他会稍有失策,或是不慎的袁天印,还是一如以往地将心思绕着他转,处处代他张眼看清前方的路途,以免他将会迷途,他不明白,当年的玉权,怎会看不出袁天印这颗关怀的心?   玉权怎么可以辜负他?   「王爷?」   「玉权对我说过。」他仰起脸,眼中有着缅怀,「若要狠,就别留情,千万别给自己留条软弱的后路,因为那条路,就将是你日后的后悔之道。」   从不知玉权曾对他说过这些的袁天印,万没想到,玉权虽是站在敌方,可却愿在死前以过来人的身份,替另一个接续玉权之道的他谏言。   「自玉权死后,我无一日不想着他的话。」这世上,除了袁天印外,恐怕再无一人似玉权般会对他说出这等肺腑之言了,为了玉权的那份心意,他不能辜负玉权。   「是吗?」   他沉着声,「师傅请放心,太子若真将刀口对准了我来,我不会坐以待毙,因我没有软弱与后悔的权利。」   人生寂寞如雪。   在历经无奈的洗礼,挥刀斩断亲情、血缘、人性之后,到了最终,除了孤独外,剩下的,究竟是些什么呢?   他想,绝不能,也不会是『后悔』二字。   他没有那个资格。   倘若在获得的背后,必须得付出与牺牲,那么即便站在付出与牺性后头的是副血肉之躯,亦要舍弃。该绝该狠,就不能容情,因他并非生在平凡人家,也非站在寻常人所及之地,血缘与天性在这块小小的立足之地上,是个首先就要割舍的负担,他站得愈高,就要踏得更稳踩得更牢,只因他在前头走着,后头,还有一群相信他的人们随着。   这是一场非到鸣金时分不会停息的战争,虽不一定得抛头颅洒热血,但却得在人心的牢笼里苦苦求个挣脱,需在宛如随时都将灭顶的滔浪间努力浮沉,在这场战争中,无人是,无人非,更无对错,每一位手足皆是佛与魔,每个人,都是持刀的刽子手。   自父皇登基的那一刻起,他们早已不再是手足,他们只是不愿在战场上躺下的竞争者,每当他们往前踏出一步,背后的伤痕也就又添了一道,纵使这些被迫背负的伤痕将会跟着他们一世一生,但,无人会去在乎那些藏在他们背后的伤痕,局外的他人不会,局内交战的他们亦不会。   一切只因他们皆是敌人,因而非得浴血一搏。   回想起当年在驸马府中,素节曾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对太子宽容些。或许在那时,素节早就已预料到将来定会有兄弟干戈相见的一日,亦知他与太子总有天会置彼此于死地,因此素节才会恳求他看在太子往日手足之情的份上,要他在必要之时,放过太子。   可他对太子宽容,太子又容得下他吗?   他不过想生存罢了。   活下去,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法则。   长安。   「出了什么岔子?」百忙之中接见甘培露的灵恩,忙里分心地问。   特意前来告状的甘培露,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回殿下,洛阳那方面……」   「如何?」   「殿下,为何漕运总督仍是洛阳太守康定宴?」在圣上开口之前,太子曾经允诺于他,将来一旦收回洛阳,此二职皆会是他的,可没想到圣谕一揭,上头所写之名却不是他。   灵恩也很遗憾,「父皇很满意康定宴这些年来在漕运总督任内之绩,因此加封康定宴一品,除续任洛阳太守外,亦续任漕运总督。」   「但康定宴他是──」甘培露急急再应。   「是什么?」   「齐王的心腹。」这样一来,不等于将玄玉的人手仍摆在洛阳之内吗?若是不清除掉,日后……   「本宫知道。」想拉却没法拉掉康定宴的他,也明白这等于是把祸根给留在洛阳。   「那殿下为何还──」   灵恩想也知道他在不平些什么,「你这是在指责本宫的不是?你很扼腕新任漕运总督不是你?」   「臣不敢。」煮熟的鸭子飞了,也只能压下不甘的甘培露,撇着嘴角应道。   「咱们的人都进入河南府与洛阳城内了吗?」收回三地以来,其它两地皆遭遇上困难,唯独河南府风平浪静,相当重视河南府这个财库的灵恩,慢条斯理地问。   说到这点就有气的甘培露,虽有一肚子的闷火,但因此事是灵恩交予他办之差,没办妥的他,就算有气,亦迟迟不敢说出口。   「回话。」等得不耐的灵恩瞥他一眼。   甘培露赶紧垂首一揖,「回殿下,尚未。」   「你说什么?」   赶在灵恩降罪之前他随即为自己脱责,「并非臣未尽力,而是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有意排斥殿下所派之官。」   「据本宫所知,洛阳太守与异姓王们处处给予太子之人方便。」怎么与他听来的有所出入?   甘培露马上推翻,「但也处处不给予方便。」   「怎么说?」   「表面上,他们有敬于殿下,但在所有公务上,他们皆以新任众官不熟稔河南府与洛阳治事,因此诸多小事就暂由他们代为分劳,实际上,他们是根本就不让咱们的人插手。」   太守康定宴表面上虽然对殿下敬畏有加,也处处礼遇太子之人,但康定宴却以圣上是瞻,在公务外丝毫不予以方便。太子之人很难进入洛阳高层担任要职,全都是因康定宴一句品高俸厚,不亲实务,摆明了让他们去洛阳当个啥事也不做的送老官,而那些与康定宴交好的异姓王,更是与康定宴连成一气,硬是不给太子一个面子。   不只是洛阳城,整座河南府都有严重的排外心结,再加上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在作怪,纵使河南府这块治地已不再属于齐王代治,只怕这块地,在暗地里也仍是齐王的。   玄玉早在离开之前已铺好了后路。   凤翔、德龄亦然。   「殿下,不只是洛阳,其它二地──」还想再提醒他的甘培露,话未说完就被抢过。   灵恩扬手,「不必多说,我都知道。」   他不需亲到三地,也知道这三个皇弟背着他在搞什么鬼。   太原府表面上虽称臣,可私底下仍旧是畏惧着凤翔,太原之民甚为感谢廉俭的凤翔一除贪官污吏,太原之官一面感谢凤翔除去长年久压着他们的异姓王,一方面,更怕背叛凤翔将会有异姓王的下场。   扬州各高官皆与德龄交好,互有金钱往来,扬州与丹阳财荣相依,有着德龄的庇荫,扬州官商们方能久富,脱离德龄,就等于自断财路……   只是凤翔仗恃着有皇后撑腰,国舅又在朝中代凤翔走动,因此才敢如此紧捉着太原不放手;德龄凭着财势与商道中的人脉,牢牢捉住漕运命脉──扬、杭二州,直接威胁着长安国库。那玄玉呢?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他控制住整座河南府的法子又是什么?朝中,究竟是哪个高官或国戚叛于他投向玄玉,在背后使力?   「殿下有何打算?」   「釜底抽薪。」他眯细了眼,「拆了玄玉的后台,我就不信他还能在我的手底下造反!」   甘培露面有犹疑,「臣以为,齐王所找之人,应当不会是泛泛之辈,恐怕……」能让圣上亲口保住康定宴,此人来头一定不小,恐怕不是国舅就是二相之一。   「恐怕动之不易?」心底也大抵有数,那名藏在玄玉身后之人为何者的灵恩,在不敢相信那人竟会背叛他之余,一腔的忿火更是直烧上他的心头。   「是。」禄相忠于太子,这点毋庸置疑,国舅亲于凤翔,朝中皆知,除了这二者外,若真要说谁还能左右圣上,那就只剩权大势大的阎相,而阎相,不只圣上将他视为明师益友,太子更须敬他三分。   灵恩一掌重拍在案上,「就算动之不易,也得设法将他给我拉下来!」   面有难色,深感此事不易的甘培露,在灵恩光火的眼神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差事。   「……臣遵旨。」   临江撒网,江鱼俱获,偏漏一鱼。   太失策了。   坐在案内兀自生火的灵恩,原以为已做到与长安百官交好,不得罪任何人,亦拉拢了所有该拉拢者,更认为早已将国舅势力之外的朝中百官手到擒来,整座长安城都已在他的眼皮底下,亦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处处与他作对,可他却疏漏了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却在摇摆不定的阎翟光,且让玄玉趁隙拉拢走了阎翟光为其效力。   可阎翟光从未在朝中开诚布公投于哪一方,亦否认与玄玉沾上任何关系,他一来无借口兴师,更无从去证实此事,即便这个怀疑再合理不过。   这是在逼他痛下杀手吗?   这些年来,他与玄玉,表面上看似联手,玄玉也敬他有加,他要玄玉做什么,玄玉定会遵旨办到,可他知道玄玉骨子里其实不是这般,他俩其实是背道而行者,他更知道的是,除了野心勃勃的凤翔外,看似无害的玄玉实比凤翔更加深险。   给他们机会为国效力,也给他们机会在他登基后留一个活命之道,偏偏这些个皇弟们都不愿与他做手足,全都要当夺嫡者,这教他还能怎么放他们一条生路?   权势是一颗搁放在流沙之上的金沙,要想横夺,就必须有灭顶的觉悟。   斩草还需除根,总有天,他要亲手将他们连根拔起。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九江。   才刚从轩辕营回来,就被袁天印拎进书房里与那票理钱的管事们,没日没夜地结算今年获利的帐目,当燕子楼头昏眼花地步出书房,想去王府里挖坛老酒犒赏自己一下时,没想到早就等着他的府内管家,硬是抢过他手中的酒坛,趁他还神智清醒时,将他再赶至玄玉办理公务的堂上。   坐在案里看着燕子楼一脸馋相地瞪着管家手中所抱的酒坛,玄玉虽是同情他,但还是不能在事情办完之前任他醉个痛快,于是扬手示意管家退下,让干瞪眼的燕子楼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九江至洛阳的官道,物资往返情况如何?」等着看今年岁收成果的玄玉朝他勾勾手指。   「一切顺当。」燕子楼随即呈上刚刚出炉的帐目。   他边翻边问:「九江至长安的陆运呢?」   「驿站收入颇丰。」说到这个陆运,就是让他公务突然增加一倍的主因。   「江运?」玄玉再指出另一个九江的命脉。   燕子楼痛快地绕高了嘴角,「在宣王向圣上告状,圣上因而下令停止内斗后,信王的态度表面上是有软化了,自去年起,巴陵与丹阳通商以来,咱们九江赚了不少过路费。」   埋首在帐目里的玄玉,听完后缓缓抬起头,瞅着他瞧了一会后,饶有兴味地在唇边挂着一抹笑。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燕子楼,狐疑地睨向他。   「王爷……在看什么?」   一手撑着下颔的玄玉朝他微笑,「看你开口闭口都是钱的模样很有趣。」   他马上拉下了苦瓜脸,「王爷以为我愿意吗?」现下他是既要忙带兵又要忙着打点九江的商务,时常三过家门而不入那倒也罢了,他就连想要小酌几口都会被拖去办公。   「轩辕营情况如何?」不再损他的玄玉,清了清嗓子后,把话题转到今日找他来的另一件正事上。   「军员数已增加,目前在余将军与乐将军麾下之军最多,操训也都有了成果。」因能领有固定的军俸,采募兵制募来的民兵远比他们预料中的来得多,而那些民兵又大多是前南军解散后,散于民间的军人,能够有个依归之处,且上头还有袁枢、袁衡等前南军重量级的人物领着,轩辕营的进展比他们预期中来得好。   「你呢?」玄玉莞尔地看着眼前固执的男人,「你还是只收会喝酒的兵?」轩辕营兵分三派,独独只有燕子楼手下之兵最寡,手中可用的兵这么少,他不怕往后余丹波又把他当成冲锋的前将军来打头阵?   不改其志的燕子楼,还是一脸的倔强,「这是男儿本色!」   「别生事就行了,知道吗?」相信他做事极有分寸的玄玉,对这事并不怎么反对。   燕子楼大剌剌地咧着笑,「是。」   摸透余丹波脾气的玄玉不忘向他警告,「乐浪那边还好说话,你要当心丹波随时都可能会揍你一顿。」让手下的兵在营中喝酒?重纪律的余丹波哪会容许这等事,他最好是把皮绷紧一点。   他顿时笑意一收,臭着脸,指着眼眶上的淤青,「我已经领教过了。」   「你去忙吧。」忍着笑的玄玉朝他摆摆手。   「谢王爷。」如获特赦的燕子楼,早等不及去喝个痛快。   在门口处与燕子楼擦身而过的袁天印,在接到尹汗青派人传来的回报之后,面色凝重地走至玄玉面前。   「朝中有什么消息?」   「汗青近来较少在阎相府上走动。」袁天印边说边将手中的折子收回袖内。   玄玉颇感兴趣,「为何?」敢情是三地跑太多,尹汗青终于受不了奔波之苦了?   袁天印说出代为转告的隐忧,「汗青说,即便阎相有意要为王爷隐瞒,太子迟早会发觉阎相站于咱们这边,又或许,太子早已知情。」   玄玉登时面色一改,沉重地竖起了眉心。   「不能再拖了吗?」   「阎相已尽力了。」袁天印无奈地摊着两掌,「再让阎相如此下去,只怕日后阎相在朝中将会绑手绑脚,处处施展不开来。相较于代宣王在朝中处处走动的国舅,以及行事明目张胆的禄相,眼下就只剩阎相仍保持低调,始终隐而不发。」   直至现下,仍是在表面上与阎相装作是陌路人的玄玉,为了其他的皇弟,也为多疑且记恨的太子,仍是倾向于保持现状。   袁天印不得不为阎翟光说话,「阎相虽对这事不置一词,但王爷得知道,阎相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深知自己这些年来相当对不住阎翟光,玄玉叹了口气后,诚心地开口。   「改日回长安时,我再亲自登门向阎相谢罪。」据尹汗青说,阎翟光在与他联手之后,心底总是有点不踏实,为了安阎翟光的心,也为了换来阎翟光不悔的全力效命,他得再好好地与阎翟光一叙。   袁天印徐徐再道,「这一回,王爷要正大光明的走阎相府大门而入。」   玄玉不语地看着前方,心底很是明白袁天印在暗示些什么。   「王爷与太子正式决裂,只是早晚。」不死心的袁天印,这回不再暗示,而是直接地说出他得准备迎接即将面临的局面。   他轻声一笑,「终于到了恩断义绝,无法回头的时刻了吗?」   「王爷……」   「师傅不需再提绝情之事,我心底有数。」玄玉朝他扬起一掌,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再多说。   「王爷,太子不会放你一马的。」袁天印心焦地踱至他的面前,一字字地向他警告,「事关生死,更攸关太子之位,太子是决计不会再对王爷睁只眼闭只眼。」   「可我还是要忍。」玄玉却向他摇首,「也还是要等。」这可是他在拜入师门后,最先习到的两门重要学问。   袁天印绕高一眉,「等宣王?」   先将袁天印请至桌案旁坐下后,转身走至案后也坐下的玄玉,交握着十指,眼眸灿亮地瞧着袁天印。   「凤翔的耐心不若我多,我要他先与太子斗个两败俱伤。」这不是一场谁先揭竿,或谁突袭就有胜算之仗,为官一如沙场运兵,唯有在有把握时出手全力进击,才有胜算。   恍然大悟的袁天印有些讶异,「所以王爷才要阎相再忍忍?」   「没错。」他微微一笑。   「等到了之后呢?」不放心的袁天印,话还是追在他后头。   聆听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沉默的玄玉听出了其中袁天印真正想传达的声音。   是试探,是心忧。   这个总怕他会稍有失策,或是不慎的袁天印,还是一如以往地将心思绕着他转,处处代他张眼看清前方的路途,以免他将会迷途,他不明白,当年的玉权,怎会看不出袁天印这颗关怀的心?   玉权怎么可以辜负他?   「王爷?」   「玉权对我说过。」他仰起脸,眼中有着缅怀,「若要狠,就别留情,千万别给自己留条软弱的后路,因为那条路,就将是你日后的后悔之道。」   从不知玉权曾对他说过这些的袁天印,万没想到,玉权虽是站在敌方,可却愿在死前以过来人的身份,替另一个接续玉权之道的他谏言。   「自玉权死后,我无一日不想着他的话。」这世上,除了袁天印外,恐怕再无一人似玉权般会对他说出这等肺腑之言了,为了玉权的那份心意,他不能辜负玉权。   「是吗?」   他沉着声,「师傅请放心,太子若真将刀口对准了我来,我不会坐以待毙,因我没有软弱与后悔的权利。」   人生寂寞如雪。   在历经无奈的洗礼,挥刀斩断亲情、血缘、人性之后,到了最终,除了孤独外,剩下的,究竟是些什么呢?   他想,绝不能,也不会是『后悔』二字。   他没有那个资格。   倘若在获得的背后,必须得付出与牺牲,那么即便站在付出与牺性后头的是副血肉之躯,亦要舍弃。该绝该狠,就不能容情,因他并非生在平凡人家,也非站在寻常人所及之地,血缘与天性在这块小小的立足之地上,是个首先就要割舍的负担,他站得愈高,就要踏得更稳踩得更牢,只因他在前头走着,后头,还有一群相信他的人们随着。   这是一场非到鸣金时分不会停息的战争,虽不一定得抛头颅洒热血,但却得在人心的牢笼里苦苦求个挣脱,需在宛如随时都将灭顶的滔浪间努力浮沉,在这场战争中,无人是,无人非,更无对错,每一位手足皆是佛与魔,每个人,都是持刀的刽子手。   自父皇登基的那一刻起,他们早已不再是手足,他们只是不愿在战场上躺下的竞争者,每当他们往前踏出一步,背后的伤痕也就又添了一道,纵使这些被迫背负的伤痕将会跟着他们一世一生,但,无人会去在乎那些藏在他们背后的伤痕,局外的他人不会,局内交战的他们亦不会。   一切只因他们皆是敌人,因而非得浴血一搏。   回想起当年在驸马府中,素节曾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对太子宽容些。或许在那时,素节早就已预料到将来定会有兄弟干戈相见的一日,亦知他与太子总有天会置彼此于死地,因此素节才会恳求他看在太子往日手足之情的份上,要他在必要之时,放过太子。   可他对太子宽容,太子又容得下他吗?   他不过想生存罢了。   活下去,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法则。   长安。   「出了什么岔子?」百忙之中接见甘培露的灵恩,忙里分心地问。   特意前来告状的甘培露,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回殿下,洛阳那方面……」   「如何?」   「殿下,为何漕运总督仍是洛阳太守康定宴?」在圣上开口之前,太子曾经允诺于他,将来一旦收回洛阳,此二职皆会是他的,可没想到圣谕一揭,上头所写之名却不是他。   灵恩也很遗憾,「父皇很满意康定宴这些年来在漕运总督任内之绩,因此加封康定宴一品,除续任洛阳太守外,亦续任漕运总督。」   「但康定宴他是──」甘培露急急再应。   「是什么?」   「齐王的心腹。」这样一来,不等于将玄玉的人手仍摆在洛阳之内吗?若是不清除掉,日后……   「本宫知道。」想拉却没法拉掉康定宴的他,也明白这等于是把祸根给留在洛阳。   「那殿下为何还──」   灵恩想也知道他在不平些什么,「你这是在指责本宫的不是?你很扼腕新任漕运总督不是你?」   「臣不敢。」煮熟的鸭子飞了,也只能压下不甘的甘培露,撇着嘴角应道。   「咱们的人都进入河南府与洛阳城内了吗?」收回三地以来,其它两地皆遭遇上困难,唯独河南府风平浪静,相当重视河南府这个财库的灵恩,慢条斯理地问。   说到这点就有气的甘培露,虽有一肚子的闷火,但因此事是灵恩交予他办之差,没办妥的他,就算有气,亦迟迟不敢说出口。   「回话。」等得不耐的灵恩瞥他一眼。   甘培露赶紧垂首一揖,「回殿下,尚未。」   「你说什么?」   赶在灵恩降罪之前他随即为自己脱责,「并非臣未尽力,而是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有意排斥殿下所派之官。」   「据本宫所知,洛阳太守与异姓王们处处给予太子之人方便。」怎么与他听来的有所出入?   甘培露马上推翻,「但也处处不给予方便。」   「怎么说?」   「表面上,他们有敬于殿下,但在所有公务上,他们皆以新任众官不熟稔河南府与洛阳治事,因此诸多小事就暂由他们代为分劳,实际上,他们是根本就不让咱们的人插手。」   太守康定宴表面上虽然对殿下敬畏有加,也处处礼遇太子之人,但康定宴却以圣上是瞻,在公务外丝毫不予以方便。太子之人很难进入洛阳高层担任要职,全都是因康定宴一句品高俸厚,不亲实务,摆明了让他们去洛阳当个啥事也不做的送老官,而那些与康定宴交好的异姓王,更是与康定宴连成一气,硬是不给太子一个面子。   不只是洛阳城,整座河南府都有严重的排外心结,再加上康定宴与洛阳的异姓王们在作怪,纵使河南府这块治地已不再属于齐王代治,只怕这块地,在暗地里也仍是齐王的。   玄玉早在离开之前已铺好了后路。   凤翔、德龄亦然。   「殿下,不只是洛阳,其它二地──」还想再提醒他的甘培露,话未说完就被抢过。   灵恩扬手,「不必多说,我都知道。」   他不需亲到三地,也知道这三个皇弟背着他在搞什么鬼。   太原府表面上虽称臣,可私底下仍旧是畏惧着凤翔,太原之民甚为感谢廉俭的凤翔一除贪官污吏,太原之官一面感谢凤翔除去长年久压着他们的异姓王,一方面,更怕背叛凤翔将会有异姓王的下场。   扬州各高官皆与德龄交好,互有金钱往来,扬州与丹阳财荣相依,有着德龄的庇荫,扬州官商们方能久富,脱离德龄,就等于自断财路……   只是凤翔仗恃着有皇后撑腰,国舅又在朝中代凤翔走动,因此才敢如此紧捉着太原不放手;德龄凭着财势与商道中的人脉,牢牢捉住漕运命脉──扬、杭二州,直接威胁着长安国库。那玄玉呢?他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他控制住整座河南府的法子又是什么?朝中,究竟是哪个高官或国戚叛于他投向玄玉,在背后使力?   「殿下有何打算?」   「釜底抽薪。」他眯细了眼,「拆了玄玉的后台,我就不信他还能在我的手底下造反!」   甘培露面有犹疑,「臣以为,齐王所找之人,应当不会是泛泛之辈,恐怕……」能让圣上亲口保住康定宴,此人来头一定不小,恐怕不是国舅就是二相之一。   「恐怕动之不易?」心底也大抵有数,那名藏在玄玉身后之人为何者的灵恩,在不敢相信那人竟会背叛他之余,一腔的忿火更是直烧上他的心头。   「是。」禄相忠于太子,这点毋庸置疑,国舅亲于凤翔,朝中皆知,除了这二者外,若真要说谁还能左右圣上,那就只剩权大势大的阎相,而阎相,不只圣上将他视为明师益友,太子更须敬他三分。   灵恩一掌重拍在案上,「就算动之不易,也得设法将他给我拉下来!」   面有难色,深感此事不易的甘培露,在灵恩光火的眼神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件差事。   「……臣遵旨。」   临江撒网,江鱼俱获,偏漏一鱼。   太失策了。   坐在案内兀自生火的灵恩,原以为已做到与长安百官交好,不得罪任何人,亦拉拢了所有该拉拢者,更认为早已将国舅势力之外的朝中百官手到擒来,整座长安城都已在他的眼皮底下,亦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处处与他作对,可他却疏漏了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却在摇摆不定的阎翟光,且让玄玉趁隙拉拢走了阎翟光为其效力。   可阎翟光从未在朝中开诚布公投于哪一方,亦否认与玄玉沾上任何关系,他一来无借口兴师,更无从去证实此事,即便这个怀疑再合理不过。   这是在逼他痛下杀手吗?   这些年来,他与玄玉,表面上看似联手,玄玉也敬他有加,他要玄玉做什么,玄玉定会遵旨办到,可他知道玄玉骨子里其实不是这般,他俩其实是背道而行者,他更知道的是,除了野心勃勃的凤翔外,看似无害的玄玉实比凤翔更加深险。   给他们机会为国效力,也给他们机会在他登基后留一个活命之道,偏偏这些个皇弟们都不愿与他做手足,全都要当夺嫡者,这教他还能怎么放他们一条生路?   权势是一颗搁放在流沙之上的金沙,要想横夺,就必须有灭顶的觉悟。   斩草还需除根,总有天,他要亲手将他们连根拔起。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九江。   才刚从轩辕营回来,就被袁天印拎进书房里与那票理钱的管事们,没日没夜地结算今年获利的帐目,当燕子楼头昏眼花地步出书房,想去王府里挖坛老酒犒赏自己一下时,没想到早就等着他的府内管家,硬是抢过他手中的酒坛,趁他还神智清醒时,将他再赶至玄玉办理公务的堂上。   坐在案里看着燕子楼一脸馋相地瞪着管家手中所抱的酒坛,玄玉虽是同情他,但还是不能在事情办完之前任他醉个痛快,于是扬手示意管家退下,让干瞪眼的燕子楼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九江至洛阳的官道,物资往返情况如何?」等着看今年岁收成果的玄玉朝他勾勾手指。   「一切顺当。」燕子楼随即呈上刚刚出炉的帐目。   他边翻边问:「九江至长安的陆运呢?」   「驿站收入颇丰。」说到这个陆运,就是让他公务突然增加一倍的主因。   「江运?」玄玉再指出另一个九江的命脉。   燕子楼痛快地绕高了嘴角,「在宣王向圣上告状,圣上因而下令停止内斗后,信王的态度表面上是有软化了,自去年起,巴陵与丹阳通商以来,咱们九江赚了不少过路费。」   埋首在帐目里的玄玉,听完后缓缓抬起头,瞅着他瞧了一会后,饶有兴味地在唇边挂着一抹笑。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的燕子楼,狐疑地睨向他。   「王爷……在看什么?」   一手撑着下颔的玄玉朝他微笑,「看你开口闭口都是钱的模样很有趣。」   他马上拉下了苦瓜脸,「王爷以为我愿意吗?」现下他是既要忙带兵又要忙着打点九江的商务,时常三过家门而不入那倒也罢了,他就连想要小酌几口都会被拖去办公。   「轩辕营情况如何?」不再损他的玄玉,清了清嗓子后,把话题转到今日找他来的另一件正事上。   「军员数已增加,目前在余将军与乐将军麾下之军最多,操训也都有了成果。」因能领有固定的军俸,采募兵制募来的民兵远比他们预料中的来得多,而那些民兵又大多是前南军解散后,散于民间的军人,能够有个依归之处,且上头还有袁枢、袁衡等前南军重量级的人物领着,轩辕营的进展比他们预期中来得好。   「你呢?」玄玉莞尔地看着眼前固执的男人,「你还是只收会喝酒的兵?」轩辕营兵分三派,独独只有燕子楼手下之兵最寡,手中可用的兵这么少,他不怕往后余丹波又把他当成冲锋的前将军来打头阵?   不改其志的燕子楼,还是一脸的倔强,「这是男儿本色!」   「别生事就行了,知道吗?」相信他做事极有分寸的玄玉,对这事并不怎么反对。   燕子楼大剌剌地咧着笑,「是。」   摸透余丹波脾气的玄玉不忘向他警告,「乐浪那边还好说话,你要当心丹波随时都可能会揍你一顿。」让手下的兵在营中喝酒?重纪律的余丹波哪会容许这等事,他最好是把皮绷紧一点。   他顿时笑意一收,臭着脸,指着眼眶上的淤青,「我已经领教过了。」   「你去忙吧。」忍着笑的玄玉朝他摆摆手。   「谢王爷。」如获特赦的燕子楼,早等不及去喝个痛快。   在门口处与燕子楼擦身而过的袁天印,在接到尹汗青派人传来的回报之后,面色凝重地走至玄玉面前。   「朝中有什么消息?」   「汗青近来较少在阎相府上走动。」袁天印边说边将手中的折子收回袖内。   玄玉颇感兴趣,「为何?」敢情是三地跑太多,尹汗青终于受不了奔波之苦了?   袁天印说出代为转告的隐忧,「汗青说,即便阎相有意要为王爷隐瞒,太子迟早会发觉阎相站于咱们这边,又或许,太子早已知情。」   玄玉登时面色一改,沉重地竖起了眉心。   「不能再拖了吗?」   「阎相已尽力了。」袁天印无奈地摊着两掌,「再让阎相如此下去,只怕日后阎相在朝中将会绑手绑脚,处处施展不开来。相较于代宣王在朝中处处走动的国舅,以及行事明目张胆的禄相,眼下就只剩阎相仍保持低调,始终隐而不发。」   直至现下,仍是在表面上与阎相装作是陌路人的玄玉,为了其他的皇弟,也为多疑且记恨的太子,仍是倾向于保持现状。   袁天印不得不为阎翟光说话,「阎相虽对这事不置一词,但王爷得知道,阎相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深知自己这些年来相当对不住阎翟光,玄玉叹了口气后,诚心地开口。   「改日回长安时,我再亲自登门向阎相谢罪。」据尹汗青说,阎翟光在与他联手之后,心底总是有点不踏实,为了安阎翟光的心,也为了换来阎翟光不悔的全力效命,他得再好好地与阎翟光一叙。   袁天印徐徐再道,「这一回,王爷要正大光明的走阎相府大门而入。」   玄玉不语地看着前方,心底很是明白袁天印在暗示些什么。   「王爷与太子正式决裂,只是早晚。」不死心的袁天印,这回不再暗示,而是直接地说出他得准备迎接即将面临的局面。   他轻声一笑,「终于到了恩断义绝,无法回头的时刻了吗?」   「王爷……」   「师傅不需再提绝情之事,我心底有数。」玄玉朝他扬起一掌,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再多说。   「王爷,太子不会放你一马的。」袁天印心焦地踱至他的面前,一字字地向他警告,「事关生死,更攸关太子之位,太子是决计不会再对王爷睁只眼闭只眼。」   「可我还是要忍。」玄玉却向他摇首,「也还是要等。」这可是他在拜入师门后,最先习到的两门重要学问。   袁天印绕高一眉,「等宣王?」   先将袁天印请至桌案旁坐下后,转身走至案后也坐下的玄玉,交握着十指,眼眸灿亮地瞧着袁天印。   「凤翔的耐心不若我多,我要他先与太子斗个两败俱伤。」这不是一场谁先揭竿,或谁突袭就有胜算之仗,为官一如沙场运兵,唯有在有把握时出手全力进击,才有胜算。   恍然大悟的袁天印有些讶异,「所以王爷才要阎相再忍忍?」   「没错。」他微微一笑。   「等到了之后呢?」不放心的袁天印,话还是追在他后头。   聆听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沉默的玄玉听出了其中袁天印真正想传达的声音。   是试探,是心忧。   这个总怕他会稍有失策,或是不慎的袁天印,还是一如以往地将心思绕着他转,处处代他张眼看清前方的路途,以免他将会迷途,他不明白,当年的玉权,怎会看不出袁天印这颗关怀的心?   玉权怎么可以辜负他?   「王爷?」   「玉权对我说过。」他仰起脸,眼中有着缅怀,「若要狠,就别留情,千万别给自己留条软弱的后路,因为那条路,就将是你日后的后悔之道。」   从不知玉权曾对他说过这些的袁天印,万没想到,玉权虽是站在敌方,可却愿在死前以过来人的身份,替另一个接续玉权之道的他谏言。   「自玉权死后,我无一日不想着他的话。」这世上,除了袁天印外,恐怕再无一人似玉权般会对他说出这等肺腑之言了,为了玉权的那份心意,他不能辜负玉权。   「是吗?」   他沉着声,「师傅请放心,太子若真将刀口对准了我来,我不会坐以待毙,因我没有软弱与后悔的权利。」   人生寂寞如雪。   在历经无奈的洗礼,挥刀斩断亲情、血缘、人性之后,到了最终,除了孤独外,剩下的,究竟是些什么呢?   他想,绝不能,也不会是『后悔』二字。   他没有那个资格。   倘若在获得的背后,必须得付出与牺牲,那么即便站在付出与牺性后头的是副血肉之躯,亦要舍弃。该绝该狠,就不能容情,因他并非生在平凡人家,也非站在寻常人所及之地,血缘与天性在这块小小的立足之地上,是个首先就要割舍的负担,他站得愈高,就要踏得更稳踩得更牢,只因他在前头走着,后头,还有一群相信他的人们随着。   这是一场非到鸣金时分不会停息的战争,虽不一定得抛头颅洒热血,但却得在人心的牢笼里苦苦求个挣脱,需在宛如随时都将灭顶的滔浪间努力浮沉,在这场战争中,无人是,无人非,更无对错,每一位手足皆是佛与魔,每个人,都是持刀的刽子手。   自父皇登基的那一刻起,他们早已不再是手足,他们只是不愿在战场上躺下的竞争者,每当他们往前踏出一步,背后的伤痕也就又添了一道,纵使这些被迫背负的伤痕将会跟着他们一世一生,但,无人会去在乎那些藏在他们背后的伤痕,局外的他人不会,局内交战的他们亦不会。   一切只因他们皆是敌人,因而非得浴血一搏。   回想起当年在驸马府中,素节曾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对太子宽容些。或许在那时,素节早就已预料到将来定会有兄弟干戈相见的一日,亦知他与太子总有天会置彼此于死地,因此素节才会恳求他看在太子往日手足之情的份上,要他在必要之时,放过太子。   可他对太子宽容,太子又容得下他吗?   他不过想生存罢了。   活下去,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法则。 第五章   益州。   巡视大营的大将军石寅,在大营内走了一回却仍是没见着尔岱的影子,眼见时辰已不早,他朝身后的副官弹弹指。   「王爷人呢?」怎么近来尔岱愈来愈少待在大营里督练?   副官拱手上禀,「回将军,王爷仍在府里。」   「府里?」不愿任人说尔岱懒散怠惰的石寅,不悦地回首再问,「都什么时辰了,怎没派人去请王爷?」   「派是派了,但……」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副官,一脸的欲言又止。   「但王爷派人传话,今日不离府。」早已对此深感不满的左翼将军,在副官回不上话时,不客气地代他把话说出口。   石寅拢紧了两眉,「又不离府?」   「是。」   「王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或是府里有何事绊着王爷?」一心一意全都忙于统整规划大营的石寅,近来始终没机会与尔岱见上什么面,而素来相信尔岱的他,也一直都认为懂事的尔岱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可数日未见,怎么大营里就出了个总是不在其位的治军统帅?   陪着石寅一块巡视,站在副官身后的众人,在他提及这个问题时,霎时全都噤声不语,唯有敢言的左翼将军,毫不忌惮王威地再抖出内幕。   「不是有事,是有人。」为了那个人,近来益州大营里的人可有话要说了。   「人?」石寅不明他所指何谓,亦不明众人眼底的那份不满从何而来。   「西南公主。」   石寅登时变了脸色,「王爷不是早就奉圣谕将西南皇室之人贬离益州?」   总觉得心里有愧的副官,低着头说出原委。   「在起程之前,王爷见到了西南公主……」早知那日在逐皇室之人时,不要邀尔岱亲临监督就好了,不然尔岱也不会……   「他违旨私自将公主收在府内?」心火暗生的石寅,随即将来龙去脉推断而出。   「是。」劝过尔岱,却反而遭尔岱数落一顿的左翼将军,想到这事就有气。   捺着性子的石寅,反复思索完事情的严重性后,慢条斯理地再问。   「可还有他人知道此事?」这事要是在大营中传扬开来,有损王威那倒罢,最要命的是,要是大营中有太子或是其他王爷所派之人渗入,后果恐就不堪设想。   左翼将军撇过脸,「大营之中,大抵都已知情了。」日日不临营,日日留在府中芙蓉帐里,这事教他们怎么压得下来?   「速去我府中请来圣旨,随后率小队前往王府。」决意快刀斩乱麻,尽速处理此事不让它扩大的石寅,即刻对左翼将军发落。   「是。」得令的左翼将军,马上朝身后扬手。   石寅一手指向副官狠声警告,「营中若有人胆敢拿此事嚼舌根,就割了他的舌!」   「是!」   当石寅率人亲抵晋王府时,身在府中的尔岱,对这一切仍是不知情,而奉尔岱之命派人在府外拦着任何要见晋王之人的管家,在见着怒气冲冲的石寅来到时,才想命下人尽快向王爷禀报,便遭石寅拦了下来。   「大将军……」在石寅一手推开他,并命左翼将军率人入府,管家则慌张地跟在他的身后。   石寅环首看向四下,「王爷人呢?」   「王爷他……」赶紧拦挡在石寅面前的他,实在不愿石寅在这不对的时机进去里头。   当左翼将军所派之兵,果然在府中搜出许多原应按期逐贬,却仍留在此地的西南皇家奴仆婢女之后,石寅肝火大动地命人再搜,不过多久,已被贬为庶民的西南皇室中人,又再从另一个院内遭捆了出来。   看着王府庭中这些不该出现在此的人们后,石寅眯细了眼,缓缓抬首望向府内,转身大步迈向尔岱所居之处。   逐步跟在身后的管家不禁苦苦哀求,「大将军,王爷交待过,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   石寅厉目一瞪,「身为师徒,老夫要见他,还需他的允许?」   「但将军所站之地乃王爷封地,王爷更是益州之主。」鼓起全副勇气的管家,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提醒他谁是主,谁是从。   「好啊,抬身份?」石寅冷冷低哼,「老夫官居一品,晋王不过是老夫手中二品之将,论军阶,他见着了本大将军还得向老夫躬身请安!」   「将军万万不可,王爷他……」拦不住石寅的管家,在石寅又再跨步朝里头走去时,才想要追上,就遭左翼将军派人将他给架去一旁。   大批凌乱的步伐声传抵尔岱院内之时,大约料到发生何事的尔岱,匆匆着衣,还未将房内的公主找个地方藏妥之时,不请自来的石寅已推门而入。   不顾尔岱面上已风云变色,石寅大剌剌地瞪看着宛如惊弓之鸟躲在尔岱身后的西南公主。   「她为何在这?」   尔岱反而先数落起他的不是,「大将军不该擅闯府内,本王已交待过任何人皆不许入府打扰。」   石寅朝东拱手以道:「按圣谕,西南皇室一族十日前就须远贬至怒江以西。」   尔岱护着身后的公主,扬高了下颔正色以对。   「我要留下她。」   「君无戏言,违旨即斩。」认为他盲目过头的石寅,不禁要他想想后果,「王爷想抗旨?」   「可暂将她藏于府内。」在身后的公主浑身发抖之时,尔岱不忍地将她搂至怀中,「西南一族早已向杨国臣首,不似西北胆敢挑战圣上天威,更从无颠杨复国心态,日后本王会亲自向父皇解释此事。」   「藏?」愈看他俩愈是火上心头烧的石寅嘲弄地问:「此事人尽皆知,还需等到日后?王爷认为这事逃得过圣上眼下吗?」   看着石寅身后携来的左翼将军与众部将,于情于理以及现实皆处于危地的尔岱,低首看了怀中柔弱多情的公主一眼,他顿了顿,不放弃地再次宣告。   「无论如何,我要她。」看遍了朝野冷峻、世情冷暖后,总是孤身一人的他,只有一个小小的希望。   白头不相离。   「不计代价?」气得七窍生烟的石寅用力握紧了老拳。   尔岱堂然以对,「是!」   记忆中,那名总是跟在他身旁,声声唤着师傅、处处习着他的少年,在尔岱开口的?那间,登时在石寅的脑海里消失不见,那个总是敬他如师如父的尔岱,在被爱情蒙了眼后,便再也不是他所知的懂事机巧,按着他的愿望在军中步步往上攀,终成统领一方的统帅,准备大展鸿翅的翔鹰。   往昔走得太快太远,血淋淋的现实则是来得太急太突然。   他得了断。   即使尔岱将会有恨,即使日后将会形同陌路,他还是得在尔岱失足跌向万丈深渊之前拉尔岱一把。   石寅蓦然朝身后一吼,「来人!」   「你想做什么?」尔岱气急败坏地看着在他下令之后,那些立即闯进房内的下属们,抱紧了怀中的公主后,猛然抬首问向此刻面无表情的石寅。   请来圣旨的石寅,一手高举左翼将军递上的圣旨,屋内除了执旨的石寅与尔岱外,其余人等皆见旨跪下。   「奉圣命,西南皇室不愿就贬者,斩立决!」   「王爷……」泪流满面,藏不住眼中惊悸的公主直捉紧尔岱的衣襟,「王爷救命、王爷……」   「谁敢?」尔岱在左翼将军等人欲上前捉人时狠狠一喝。   「拖出去!」手拿圣旨的石寅在他们身后无情地下令,军令如山。   「王爷──」硬生生遭拉开的公主,在被拉出门外时犹带泪地回头切唤。   「石寅!」同样也遭人架开的尔岱,在石寅无动于衷地转过身去时,忙不迭地向房内的人恐惧地疾喝,「住手,快叫他们住手!」   凄婉的叫声,在他的话落之后,刺痛他心扉地自外头传来,尔岱楞张着眼,难以置信地停止了挣扎,在石寅命人全都退出屋内关上门时,他缓缓跪坐在地。   「为什么……」哀痛得难以成言的尔岱,颤抖着身子,喃喃地问,「为什么要杀她……」   站在他面前的石寅没有回答。   「她没有错,是我爱上她的!」他忿恨地抬首嘶声大喊,不明白为何要将罪过推至她的身上让她来承担。   「她非死不可。」石寅冷眸一瞥,「遭你爱上即是她之过。」   「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中的恨意是石寅从无见过的。   石寅现实地问:「若不杀她,一旦太子得知此事,定以此事借机打压或借口削你兵权,倘若圣上因你抗旨动怒,到时你该如何?」   「我不在乎!」尔岱忿忿地挥着手。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葬送前程?你想人头落地?」石寅气得涨红了脸,「集西北、西南军员之大成的益州,已成为我国最强的兵武之地,你要将手中所有的一切赔在一个女人身上?何时起你变得如此目光短浅,你还想不想回到长安?你究竟想不想打下你的兄弟?」   尔岱的吼声随即盖过他的,「在权势之外,我也是个有血肉的凡夫!」   「凡夫?这凡夫,是你说当就能当的吗?」面对与他针锋相对的尔岱,石寅既是生忿更是心痛,「谁说你有资格当个凡夫?自你生在冉家起,你命中就注定只能高站在庙堂之上!」   「站在庙堂之上就得像你一般毫无人性冷血无情吗?」尔岱不领情地看着这个总想将他往上推的师傅,「别将你的梦想硬加在我身上,我要什么,我自会拿下,不需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来为我着想!」   一席话,说出尔岱多年来窝藏在心底的心声,石寅在听见之余,亦听见了,他自个儿胸口所传来的那阵心碎之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后悔的石寅,用力压下喉际的哽咽,「老夫不能任你自毁前程!」   「出去。」不想再听任何字句,更不想在这当头又听石寅拿师徒二字来压他,尔岱不留情地开口。   「王爷。」   他忿指向门扉,「滚!」   站守在门外,将门内所言皆听进耳里的左翼将军,在难掩心痛的石寅步出门外之时,不忍地看向他。   「大将军……」   石寅只是抬起一掌,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多说,看着石寅独自步下房阶,一步步走向外头的身影,左翼将军难过地皱紧了两眉,感觉石寅在一夕之间,似是苍老了许多。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绛阳。   送走前来巡视轩辕营的玄玉后,与留下来的袁天印一块待在帐中的余丹波,命人奉上茶水,同时令左右退下。他静坐在袁天印的身旁等待着,并揣想特意来找他的袁天印想对他说些什么。   「可听过狄万岁这人?」开口就提重点的袁天印,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他是为了何人而来。   多年前早就听闻此人名声的余丹波,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那个狄万岁之后,在袁天印的面前刻意装作云淡风轻。   他淡淡轻述,「狄万岁是扬州守将,赵奔将军的得意门生。」   「现下狄万岁还是丹阳伏羲营的领头人物,他一手打造了个全新的伏羲营。」只消一眼就看透他想隐瞒什么的袁天印,也配合地装作没看到,不急着拆穿他。   余丹波偏首看向他,「袁师傅担心伏羲营日后将会对轩辕营造成威胁?」   「我担心的是狄万岁这个人。」伏羲营在日后是龙是虎,全都靠狄万岁一人。   「袁师傅认为他会对我造成威胁?」总觉得自己被看轻的余丹波,不是滋味地问。   认为他这些年来,无往不利得太过习惯的袁天印,索性直接拆他的台。   「灭南之战中,狄万岁若是参战,今日元麾将军之职,未必会是你的。」在朝为官,除了功名之外,得要有管道往上爬,得要有官运,同理,武人亦是如此,狄万岁之所以只能屈就为一名扬州守将,是因他无沙场可战,是因他时运不济,所以才错过了扬名天下的机会。   霎时沉默的余丹波,紧抿着嘴不置一词。   「我知道你视他为头号大敌。」举扇轻摇的袁天印再揪出他想藏的一个心结,「因他曾经打败过令尊。」   提及先父曾经败给年纪与他差不多的狄万岁一事,余丹波面容不禁变得森峻,但他没有出声反驳,只因袁天印所说确是事实,而他也是自那时起,就一直将狄万岁这人放在心底至今,对于狄万岁,恐怕就连赵奔也没他那般了若指掌,也无人似他那般看重狄万岁。狄万岁之所以敬赵奔,是因赵奔为师,但他知道,狄万岁早就已经青出于蓝。   「丹波,你得要有个念头。」为免余丹波将会意气用事,或是逃避狄万岁,袁天印不得不推他一把,「只要非轩辕营之人,只要非王爷之人,日后,都将可能是你之敌。」   他深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公事公办的袁天印,再端出严肃的神色,「与辛渡相比,你认为狄万岁如何?」   「胜于辛渡。」论战技,看起来辛渡是与狄万岁不相上下,可那是因为阴险的辛渡在战场上可不计牺牲代价,而狄万岁却与之恰恰相反,作法与他相似的狄万岁,不但可胜得堂堂正正,且还面面俱到。   袁天印挑高一眉,「与你相比呢?」   头一回,总是自信无比的余丹波无言,而袁天印,也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没把握。   「日后还早,你尚有时间准备。」袁天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   「袁师傅。」他紧握着双拳,「对于狄万岁,我该如何?」   袁天印合起了纸扇,「日后信王若愿与王爷联手,你只须小心,但若信王在日后成了敌方,你就得要有与狄万岁一决生死的准备。」   「乐浪呢?」只要有乐浪与他并肩,狄万岁或许就不会那般棘手。   「狄万岁要找的是你不是乐浪,乐浪在日后,必须全心对付另一人。」他不轻松,乐浪亦然,而乐浪除了要对付战技高竿的敌方外,尚得历经亲情的考验。   他不解地皱着眉,「何人?」   「晋王尔岱。」若是消息没错,听说晋王与大将军石寅这对师徒已翻了脸,日后晋王单打独斗,恐将是必然。   余丹波讶异地看着他,同时心房亦重重紧缩着。   袁天印笑了笑,「当然,以上只是袁某的猜测,能否成真,尚待后证。」   「闵禄与辛渡呢?」不敢把他之言当作玩笑话听的余丹波,紧张地再问。   「山水有相逢。」袁天印耸着肩,「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   送走不愿再多说的袁天印后,余丹波走至外头,来到校场外的一隅,远望着校场上,曾经是敌我分明,但现下却全都同处一处、效忠同一人的那些兵将,这让他想到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无永远的敌人。   益州。   巡视大营的大将军石寅,在大营内走了一回却仍是没见着尔岱的影子,眼见时辰已不早,他朝身后的副官弹弹指。   「王爷人呢?」怎么近来尔岱愈来愈少待在大营里督练?   副官拱手上禀,「回将军,王爷仍在府里。」   「府里?」不愿任人说尔岱懒散怠惰的石寅,不悦地回首再问,「都什么时辰了,怎没派人去请王爷?」   「派是派了,但……」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副官,一脸的欲言又止。   「但王爷派人传话,今日不离府。」早已对此深感不满的左翼将军,在副官回不上话时,不客气地代他把话说出口。   石寅拢紧了两眉,「又不离府?」   「是。」   「王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或是府里有何事绊着王爷?」一心一意全都忙于统整规划大营的石寅,近来始终没机会与尔岱见上什么面,而素来相信尔岱的他,也一直都认为懂事的尔岱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可数日未见,怎么大营里就出了个总是不在其位的治军统帅?   陪着石寅一块巡视,站在副官身后的众人,在他提及这个问题时,霎时全都噤声不语,唯有敢言的左翼将军,毫不忌惮王威地再抖出内幕。   「不是有事,是有人。」为了那个人,近来益州大营里的人可有话要说了。   「人?」石寅不明他所指何谓,亦不明众人眼底的那份不满从何而来。   「西南公主。」   石寅登时变了脸色,「王爷不是早就奉圣谕将西南皇室之人贬离益州?」   总觉得心里有愧的副官,低着头说出原委。   「在起程之前,王爷见到了西南公主……」早知那日在逐皇室之人时,不要邀尔岱亲临监督就好了,不然尔岱也不会……   「他违旨私自将公主收在府内?」心火暗生的石寅,随即将来龙去脉推断而出。   「是。」劝过尔岱,却反而遭尔岱数落一顿的左翼将军,想到这事就有气。   捺着性子的石寅,反复思索完事情的严重性后,慢条斯理地再问。   「可还有他人知道此事?」这事要是在大营中传扬开来,有损王威那倒罢,最要命的是,要是大营中有太子或是其他王爷所派之人渗入,后果恐就不堪设想。   左翼将军撇过脸,「大营之中,大抵都已知情了。」日日不临营,日日留在府中芙蓉帐里,这事教他们怎么压得下来?   「速去我府中请来圣旨,随后率小队前往王府。」决意快刀斩乱麻,尽速处理此事不让它扩大的石寅,即刻对左翼将军发落。   「是。」得令的左翼将军,马上朝身后扬手。   石寅一手指向副官狠声警告,「营中若有人胆敢拿此事嚼舌根,就割了他的舌!」   「是!」   当石寅率人亲抵晋王府时,身在府中的尔岱,对这一切仍是不知情,而奉尔岱之命派人在府外拦着任何要见晋王之人的管家,在见着怒气冲冲的石寅来到时,才想命下人尽快向王爷禀报,便遭石寅拦了下来。   「大将军……」在石寅一手推开他,并命左翼将军率人入府,管家则慌张地跟在他的身后。   石寅环首看向四下,「王爷人呢?」   「王爷他……」赶紧拦挡在石寅面前的他,实在不愿石寅在这不对的时机进去里头。   当左翼将军所派之兵,果然在府中搜出许多原应按期逐贬,却仍留在此地的西南皇家奴仆婢女之后,石寅肝火大动地命人再搜,不过多久,已被贬为庶民的西南皇室中人,又再从另一个院内遭捆了出来。   看着王府庭中这些不该出现在此的人们后,石寅眯细了眼,缓缓抬首望向府内,转身大步迈向尔岱所居之处。   逐步跟在身后的管家不禁苦苦哀求,「大将军,王爷交待过,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   石寅厉目一瞪,「身为师徒,老夫要见他,还需他的允许?」   「但将军所站之地乃王爷封地,王爷更是益州之主。」鼓起全副勇气的管家,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提醒他谁是主,谁是从。   「好啊,抬身份?」石寅冷冷低哼,「老夫官居一品,晋王不过是老夫手中二品之将,论军阶,他见着了本大将军还得向老夫躬身请安!」   「将军万万不可,王爷他……」拦不住石寅的管家,在石寅又再跨步朝里头走去时,才想要追上,就遭左翼将军派人将他给架去一旁。   大批凌乱的步伐声传抵尔岱院内之时,大约料到发生何事的尔岱,匆匆着衣,还未将房内的公主找个地方藏妥之时,不请自来的石寅已推门而入。   不顾尔岱面上已风云变色,石寅大剌剌地瞪看着宛如惊弓之鸟躲在尔岱身后的西南公主。   「她为何在这?」   尔岱反而先数落起他的不是,「大将军不该擅闯府内,本王已交待过任何人皆不许入府打扰。」   石寅朝东拱手以道:「按圣谕,西南皇室一族十日前就须远贬至怒江以西。」   尔岱护着身后的公主,扬高了下颔正色以对。   「我要留下她。」   「君无戏言,违旨即斩。」认为他盲目过头的石寅,不禁要他想想后果,「王爷想抗旨?」   「可暂将她藏于府内。」在身后的公主浑身发抖之时,尔岱不忍地将她搂至怀中,「西南一族早已向杨国臣首,不似西北胆敢挑战圣上天威,更从无颠杨复国心态,日后本王会亲自向父皇解释此事。」   「藏?」愈看他俩愈是火上心头烧的石寅嘲弄地问:「此事人尽皆知,还需等到日后?王爷认为这事逃得过圣上眼下吗?」   看着石寅身后携来的左翼将军与众部将,于情于理以及现实皆处于危地的尔岱,低首看了怀中柔弱多情的公主一眼,他顿了顿,不放弃地再次宣告。   「无论如何,我要她。」看遍了朝野冷峻、世情冷暖后,总是孤身一人的他,只有一个小小的希望。   白头不相离。   「不计代价?」气得七窍生烟的石寅用力握紧了老拳。   尔岱堂然以对,「是!」   记忆中,那名总是跟在他身旁,声声唤着师傅、处处习着他的少年,在尔岱开口的?那间,登时在石寅的脑海里消失不见,那个总是敬他如师如父的尔岱,在被爱情蒙了眼后,便再也不是他所知的懂事机巧,按着他的愿望在军中步步往上攀,终成统领一方的统帅,准备大展鸿翅的翔鹰。   往昔走得太快太远,血淋淋的现实则是来得太急太突然。   他得了断。   即使尔岱将会有恨,即使日后将会形同陌路,他还是得在尔岱失足跌向万丈深渊之前拉尔岱一把。   石寅蓦然朝身后一吼,「来人!」   「你想做什么?」尔岱气急败坏地看着在他下令之后,那些立即闯进房内的下属们,抱紧了怀中的公主后,猛然抬首问向此刻面无表情的石寅。   请来圣旨的石寅,一手高举左翼将军递上的圣旨,屋内除了执旨的石寅与尔岱外,其余人等皆见旨跪下。   「奉圣命,西南皇室不愿就贬者,斩立决!」   「王爷……」泪流满面,藏不住眼中惊悸的公主直捉紧尔岱的衣襟,「王爷救命、王爷……」   「谁敢?」尔岱在左翼将军等人欲上前捉人时狠狠一喝。   「拖出去!」手拿圣旨的石寅在他们身后无情地下令,军令如山。   「王爷──」硬生生遭拉开的公主,在被拉出门外时犹带泪地回头切唤。   「石寅!」同样也遭人架开的尔岱,在石寅无动于衷地转过身去时,忙不迭地向房内的人恐惧地疾喝,「住手,快叫他们住手!」   凄婉的叫声,在他的话落之后,刺痛他心扉地自外头传来,尔岱楞张着眼,难以置信地停止了挣扎,在石寅命人全都退出屋内关上门时,他缓缓跪坐在地。   「为什么……」哀痛得难以成言的尔岱,颤抖着身子,喃喃地问,「为什么要杀她……」   站在他面前的石寅没有回答。   「她没有错,是我爱上她的!」他忿恨地抬首嘶声大喊,不明白为何要将罪过推至她的身上让她来承担。   「她非死不可。」石寅冷眸一瞥,「遭你爱上即是她之过。」   「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中的恨意是石寅从无见过的。   石寅现实地问:「若不杀她,一旦太子得知此事,定以此事借机打压或借口削你兵权,倘若圣上因你抗旨动怒,到时你该如何?」   「我不在乎!」尔岱忿忿地挥着手。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葬送前程?你想人头落地?」石寅气得涨红了脸,「集西北、西南军员之大成的益州,已成为我国最强的兵武之地,你要将手中所有的一切赔在一个女人身上?何时起你变得如此目光短浅,你还想不想回到长安?你究竟想不想打下你的兄弟?」   尔岱的吼声随即盖过他的,「在权势之外,我也是个有血肉的凡夫!」   「凡夫?这凡夫,是你说当就能当的吗?」面对与他针锋相对的尔岱,石寅既是生忿更是心痛,「谁说你有资格当个凡夫?自你生在冉家起,你命中就注定只能高站在庙堂之上!」   「站在庙堂之上就得像你一般毫无人性冷血无情吗?」尔岱不领情地看着这个总想将他往上推的师傅,「别将你的梦想硬加在我身上,我要什么,我自会拿下,不需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来为我着想!」   一席话,说出尔岱多年来窝藏在心底的心声,石寅在听见之余,亦听见了,他自个儿胸口所传来的那阵心碎之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后悔的石寅,用力压下喉际的哽咽,「老夫不能任你自毁前程!」   「出去。」不想再听任何字句,更不想在这当头又听石寅拿师徒二字来压他,尔岱不留情地开口。   「王爷。」   他忿指向门扉,「滚!」   站守在门外,将门内所言皆听进耳里的左翼将军,在难掩心痛的石寅步出门外之时,不忍地看向他。   「大将军……」   石寅只是抬起一掌,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多说,看着石寅独自步下房阶,一步步走向外头的身影,左翼将军难过地皱紧了两眉,感觉石寅在一夕之间,似是苍老了许多。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绛阳。   送走前来巡视轩辕营的玄玉后,与留下来的袁天印一块待在帐中的余丹波,命人奉上茶水,同时令左右退下。他静坐在袁天印的身旁等待着,并揣想特意来找他的袁天印想对他说些什么。   「可听过狄万岁这人?」开口就提重点的袁天印,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他是为了何人而来。   多年前早就听闻此人名声的余丹波,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那个狄万岁之后,在袁天印的面前刻意装作云淡风轻。   他淡淡轻述,「狄万岁是扬州守将,赵奔将军的得意门生。」   「现下狄万岁还是丹阳伏羲营的领头人物,他一手打造了个全新的伏羲营。」只消一眼就看透他想隐瞒什么的袁天印,也配合地装作没看到,不急着拆穿他。   余丹波偏首看向他,「袁师傅担心伏羲营日后将会对轩辕营造成威胁?」   「我担心的是狄万岁这个人。」伏羲营在日后是龙是虎,全都靠狄万岁一人。   「袁师傅认为他会对我造成威胁?」总觉得自己被看轻的余丹波,不是滋味地问。   认为他这些年来,无往不利得太过习惯的袁天印,索性直接拆他的台。   「灭南之战中,狄万岁若是参战,今日元麾将军之职,未必会是你的。」在朝为官,除了功名之外,得要有管道往上爬,得要有官运,同理,武人亦是如此,狄万岁之所以只能屈就为一名扬州守将,是因他无沙场可战,是因他时运不济,所以才错过了扬名天下的机会。   霎时沉默的余丹波,紧抿着嘴不置一词。   「我知道你视他为头号大敌。」举扇轻摇的袁天印再揪出他想藏的一个心结,「因他曾经打败过令尊。」   提及先父曾经败给年纪与他差不多的狄万岁一事,余丹波面容不禁变得森峻,但他没有出声反驳,只因袁天印所说确是事实,而他也是自那时起,就一直将狄万岁这人放在心底至今,对于狄万岁,恐怕就连赵奔也没他那般了若指掌,也无人似他那般看重狄万岁。狄万岁之所以敬赵奔,是因赵奔为师,但他知道,狄万岁早就已经青出于蓝。   「丹波,你得要有个念头。」为免余丹波将会意气用事,或是逃避狄万岁,袁天印不得不推他一把,「只要非轩辕营之人,只要非王爷之人,日后,都将可能是你之敌。」   他深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公事公办的袁天印,再端出严肃的神色,「与辛渡相比,你认为狄万岁如何?」   「胜于辛渡。」论战技,看起来辛渡是与狄万岁不相上下,可那是因为阴险的辛渡在战场上可不计牺牲代价,而狄万岁却与之恰恰相反,作法与他相似的狄万岁,不但可胜得堂堂正正,且还面面俱到。   袁天印挑高一眉,「与你相比呢?」   头一回,总是自信无比的余丹波无言,而袁天印,也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没把握。   「日后还早,你尚有时间准备。」袁天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   「袁师傅。」他紧握着双拳,「对于狄万岁,我该如何?」   袁天印合起了纸扇,「日后信王若愿与王爷联手,你只须小心,但若信王在日后成了敌方,你就得要有与狄万岁一决生死的准备。」   「乐浪呢?」只要有乐浪与他并肩,狄万岁或许就不会那般棘手。   「狄万岁要找的是你不是乐浪,乐浪在日后,必须全心对付另一人。」他不轻松,乐浪亦然,而乐浪除了要对付战技高竿的敌方外,尚得历经亲情的考验。   他不解地皱着眉,「何人?」   「晋王尔岱。」若是消息没错,听说晋王与大将军石寅这对师徒已翻了脸,日后晋王单打独斗,恐将是必然。   余丹波讶异地看着他,同时心房亦重重紧缩着。   袁天印笑了笑,「当然,以上只是袁某的猜测,能否成真,尚待后证。」   「闵禄与辛渡呢?」不敢把他之言当作玩笑话听的余丹波,紧张地再问。   「山水有相逢。」袁天印耸着肩,「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   送走不愿再多说的袁天印后,余丹波走至外头,来到校场外的一隅,远望着校场上,曾经是敌我分明,但现下却全都同处一处、效忠同一人的那些兵将,这让他想到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无永远的敌人。   益州。   巡视大营的大将军石寅,在大营内走了一回却仍是没见着尔岱的影子,眼见时辰已不早,他朝身后的副官弹弹指。   「王爷人呢?」怎么近来尔岱愈来愈少待在大营里督练?   副官拱手上禀,「回将军,王爷仍在府里。」   「府里?」不愿任人说尔岱懒散怠惰的石寅,不悦地回首再问,「都什么时辰了,怎没派人去请王爷?」   「派是派了,但……」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副官,一脸的欲言又止。   「但王爷派人传话,今日不离府。」早已对此深感不满的左翼将军,在副官回不上话时,不客气地代他把话说出口。   石寅拢紧了两眉,「又不离府?」   「是。」   「王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或是府里有何事绊着王爷?」一心一意全都忙于统整规划大营的石寅,近来始终没机会与尔岱见上什么面,而素来相信尔岱的他,也一直都认为懂事的尔岱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可数日未见,怎么大营里就出了个总是不在其位的治军统帅?   陪着石寅一块巡视,站在副官身后的众人,在他提及这个问题时,霎时全都噤声不语,唯有敢言的左翼将军,毫不忌惮王威地再抖出内幕。   「不是有事,是有人。」为了那个人,近来益州大营里的人可有话要说了。   「人?」石寅不明他所指何谓,亦不明众人眼底的那份不满从何而来。   「西南公主。」   石寅登时变了脸色,「王爷不是早就奉圣谕将西南皇室之人贬离益州?」   总觉得心里有愧的副官,低着头说出原委。   「在起程之前,王爷见到了西南公主……」早知那日在逐皇室之人时,不要邀尔岱亲临监督就好了,不然尔岱也不会……   「他违旨私自将公主收在府内?」心火暗生的石寅,随即将来龙去脉推断而出。   「是。」劝过尔岱,却反而遭尔岱数落一顿的左翼将军,想到这事就有气。   捺着性子的石寅,反复思索完事情的严重性后,慢条斯理地再问。   「可还有他人知道此事?」这事要是在大营中传扬开来,有损王威那倒罢,最要命的是,要是大营中有太子或是其他王爷所派之人渗入,后果恐就不堪设想。   左翼将军撇过脸,「大营之中,大抵都已知情了。」日日不临营,日日留在府中芙蓉帐里,这事教他们怎么压得下来?   「速去我府中请来圣旨,随后率小队前往王府。」决意快刀斩乱麻,尽速处理此事不让它扩大的石寅,即刻对左翼将军发落。   「是。」得令的左翼将军,马上朝身后扬手。   石寅一手指向副官狠声警告,「营中若有人胆敢拿此事嚼舌根,就割了他的舌!」   「是!」   当石寅率人亲抵晋王府时,身在府中的尔岱,对这一切仍是不知情,而奉尔岱之命派人在府外拦着任何要见晋王之人的管家,在见着怒气冲冲的石寅来到时,才想命下人尽快向王爷禀报,便遭石寅拦了下来。   「大将军……」在石寅一手推开他,并命左翼将军率人入府,管家则慌张地跟在他的身后。   石寅环首看向四下,「王爷人呢?」   「王爷他……」赶紧拦挡在石寅面前的他,实在不愿石寅在这不对的时机进去里头。   当左翼将军所派之兵,果然在府中搜出许多原应按期逐贬,却仍留在此地的西南皇家奴仆婢女之后,石寅肝火大动地命人再搜,不过多久,已被贬为庶民的西南皇室中人,又再从另一个院内遭捆了出来。   看着王府庭中这些不该出现在此的人们后,石寅眯细了眼,缓缓抬首望向府内,转身大步迈向尔岱所居之处。   逐步跟在身后的管家不禁苦苦哀求,「大将军,王爷交待过,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   石寅厉目一瞪,「身为师徒,老夫要见他,还需他的允许?」   「但将军所站之地乃王爷封地,王爷更是益州之主。」鼓起全副勇气的管家,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提醒他谁是主,谁是从。   「好啊,抬身份?」石寅冷冷低哼,「老夫官居一品,晋王不过是老夫手中二品之将,论军阶,他见着了本大将军还得向老夫躬身请安!」   「将军万万不可,王爷他……」拦不住石寅的管家,在石寅又再跨步朝里头走去时,才想要追上,就遭左翼将军派人将他给架去一旁。   大批凌乱的步伐声传抵尔岱院内之时,大约料到发生何事的尔岱,匆匆着衣,还未将房内的公主找个地方藏妥之时,不请自来的石寅已推门而入。   不顾尔岱面上已风云变色,石寅大剌剌地瞪看着宛如惊弓之鸟躲在尔岱身后的西南公主。   「她为何在这?」   尔岱反而先数落起他的不是,「大将军不该擅闯府内,本王已交待过任何人皆不许入府打扰。」   石寅朝东拱手以道:「按圣谕,西南皇室一族十日前就须远贬至怒江以西。」   尔岱护着身后的公主,扬高了下颔正色以对。   「我要留下她。」   「君无戏言,违旨即斩。」认为他盲目过头的石寅,不禁要他想想后果,「王爷想抗旨?」   「可暂将她藏于府内。」在身后的公主浑身发抖之时,尔岱不忍地将她搂至怀中,「西南一族早已向杨国臣首,不似西北胆敢挑战圣上天威,更从无颠杨复国心态,日后本王会亲自向父皇解释此事。」   「藏?」愈看他俩愈是火上心头烧的石寅嘲弄地问:「此事人尽皆知,还需等到日后?王爷认为这事逃得过圣上眼下吗?」   看着石寅身后携来的左翼将军与众部将,于情于理以及现实皆处于危地的尔岱,低首看了怀中柔弱多情的公主一眼,他顿了顿,不放弃地再次宣告。   「无论如何,我要她。」看遍了朝野冷峻、世情冷暖后,总是孤身一人的他,只有一个小小的希望。   白头不相离。   「不计代价?」气得七窍生烟的石寅用力握紧了老拳。   尔岱堂然以对,「是!」   记忆中,那名总是跟在他身旁,声声唤着师傅、处处习着他的少年,在尔岱开口的?那间,登时在石寅的脑海里消失不见,那个总是敬他如师如父的尔岱,在被爱情蒙了眼后,便再也不是他所知的懂事机巧,按着他的愿望在军中步步往上攀,终成统领一方的统帅,准备大展鸿翅的翔鹰。   往昔走得太快太远,血淋淋的现实则是来得太急太突然。   他得了断。   即使尔岱将会有恨,即使日后将会形同陌路,他还是得在尔岱失足跌向万丈深渊之前拉尔岱一把。   石寅蓦然朝身后一吼,「来人!」   「你想做什么?」尔岱气急败坏地看着在他下令之后,那些立即闯进房内的下属们,抱紧了怀中的公主后,猛然抬首问向此刻面无表情的石寅。   请来圣旨的石寅,一手高举左翼将军递上的圣旨,屋内除了执旨的石寅与尔岱外,其余人等皆见旨跪下。   「奉圣命,西南皇室不愿就贬者,斩立决!」   「王爷……」泪流满面,藏不住眼中惊悸的公主直捉紧尔岱的衣襟,「王爷救命、王爷……」   「谁敢?」尔岱在左翼将军等人欲上前捉人时狠狠一喝。   「拖出去!」手拿圣旨的石寅在他们身后无情地下令,军令如山。   「王爷──」硬生生遭拉开的公主,在被拉出门外时犹带泪地回头切唤。   「石寅!」同样也遭人架开的尔岱,在石寅无动于衷地转过身去时,忙不迭地向房内的人恐惧地疾喝,「住手,快叫他们住手!」   凄婉的叫声,在他的话落之后,刺痛他心扉地自外头传来,尔岱楞张着眼,难以置信地停止了挣扎,在石寅命人全都退出屋内关上门时,他缓缓跪坐在地。   「为什么……」哀痛得难以成言的尔岱,颤抖着身子,喃喃地问,「为什么要杀她……」   站在他面前的石寅没有回答。   「她没有错,是我爱上她的!」他忿恨地抬首嘶声大喊,不明白为何要将罪过推至她的身上让她来承担。   「她非死不可。」石寅冷眸一瞥,「遭你爱上即是她之过。」   「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中的恨意是石寅从无见过的。   石寅现实地问:「若不杀她,一旦太子得知此事,定以此事借机打压或借口削你兵权,倘若圣上因你抗旨动怒,到时你该如何?」   「我不在乎!」尔岱忿忿地挥着手。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葬送前程?你想人头落地?」石寅气得涨红了脸,「集西北、西南军员之大成的益州,已成为我国最强的兵武之地,你要将手中所有的一切赔在一个女人身上?何时起你变得如此目光短浅,你还想不想回到长安?你究竟想不想打下你的兄弟?」   尔岱的吼声随即盖过他的,「在权势之外,我也是个有血肉的凡夫!」   「凡夫?这凡夫,是你说当就能当的吗?」面对与他针锋相对的尔岱,石寅既是生忿更是心痛,「谁说你有资格当个凡夫?自你生在冉家起,你命中就注定只能高站在庙堂之上!」   「站在庙堂之上就得像你一般毫无人性冷血无情吗?」尔岱不领情地看着这个总想将他往上推的师傅,「别将你的梦想硬加在我身上,我要什么,我自会拿下,不需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来为我着想!」   一席话,说出尔岱多年来窝藏在心底的心声,石寅在听见之余,亦听见了,他自个儿胸口所传来的那阵心碎之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后悔的石寅,用力压下喉际的哽咽,「老夫不能任你自毁前程!」   「出去。」不想再听任何字句,更不想在这当头又听石寅拿师徒二字来压他,尔岱不留情地开口。   「王爷。」   他忿指向门扉,「滚!」   站守在门外,将门内所言皆听进耳里的左翼将军,在难掩心痛的石寅步出门外之时,不忍地看向他。   「大将军……」   石寅只是抬起一掌,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多说,看着石寅独自步下房阶,一步步走向外头的身影,左翼将军难过地皱紧了两眉,感觉石寅在一夕之间,似是苍老了许多。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绛阳。   送走前来巡视轩辕营的玄玉后,与留下来的袁天印一块待在帐中的余丹波,命人奉上茶水,同时令左右退下。他静坐在袁天印的身旁等待着,并揣想特意来找他的袁天印想对他说些什么。   「可听过狄万岁这人?」开口就提重点的袁天印,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他是为了何人而来。   多年前早就听闻此人名声的余丹波,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那个狄万岁之后,在袁天印的面前刻意装作云淡风轻。   他淡淡轻述,「狄万岁是扬州守将,赵奔将军的得意门生。」   「现下狄万岁还是丹阳伏羲营的领头人物,他一手打造了个全新的伏羲营。」只消一眼就看透他想隐瞒什么的袁天印,也配合地装作没看到,不急着拆穿他。   余丹波偏首看向他,「袁师傅担心伏羲营日后将会对轩辕营造成威胁?」   「我担心的是狄万岁这个人。」伏羲营在日后是龙是虎,全都靠狄万岁一人。   「袁师傅认为他会对我造成威胁?」总觉得自己被看轻的余丹波,不是滋味地问。   认为他这些年来,无往不利得太过习惯的袁天印,索性直接拆他的台。   「灭南之战中,狄万岁若是参战,今日元麾将军之职,未必会是你的。」在朝为官,除了功名之外,得要有管道往上爬,得要有官运,同理,武人亦是如此,狄万岁之所以只能屈就为一名扬州守将,是因他无沙场可战,是因他时运不济,所以才错过了扬名天下的机会。   霎时沉默的余丹波,紧抿着嘴不置一词。   「我知道你视他为头号大敌。」举扇轻摇的袁天印再揪出他想藏的一个心结,「因他曾经打败过令尊。」   提及先父曾经败给年纪与他差不多的狄万岁一事,余丹波面容不禁变得森峻,但他没有出声反驳,只因袁天印所说确是事实,而他也是自那时起,就一直将狄万岁这人放在心底至今,对于狄万岁,恐怕就连赵奔也没他那般了若指掌,也无人似他那般看重狄万岁。狄万岁之所以敬赵奔,是因赵奔为师,但他知道,狄万岁早就已经青出于蓝。   「丹波,你得要有个念头。」为免余丹波将会意气用事,或是逃避狄万岁,袁天印不得不推他一把,「只要非轩辕营之人,只要非王爷之人,日后,都将可能是你之敌。」   他深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公事公办的袁天印,再端出严肃的神色,「与辛渡相比,你认为狄万岁如何?」   「胜于辛渡。」论战技,看起来辛渡是与狄万岁不相上下,可那是因为阴险的辛渡在战场上可不计牺牲代价,而狄万岁却与之恰恰相反,作法与他相似的狄万岁,不但可胜得堂堂正正,且还面面俱到。   袁天印挑高一眉,「与你相比呢?」   头一回,总是自信无比的余丹波无言,而袁天印,也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没把握。   「日后还早,你尚有时间准备。」袁天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   「袁师傅。」他紧握着双拳,「对于狄万岁,我该如何?」   袁天印合起了纸扇,「日后信王若愿与王爷联手,你只须小心,但若信王在日后成了敌方,你就得要有与狄万岁一决生死的准备。」   「乐浪呢?」只要有乐浪与他并肩,狄万岁或许就不会那般棘手。   「狄万岁要找的是你不是乐浪,乐浪在日后,必须全心对付另一人。」他不轻松,乐浪亦然,而乐浪除了要对付战技高竿的敌方外,尚得历经亲情的考验。   他不解地皱着眉,「何人?」   「晋王尔岱。」若是消息没错,听说晋王与大将军石寅这对师徒已翻了脸,日后晋王单打独斗,恐将是必然。   余丹波讶异地看着他,同时心房亦重重紧缩着。   袁天印笑了笑,「当然,以上只是袁某的猜测,能否成真,尚待后证。」   「闵禄与辛渡呢?」不敢把他之言当作玩笑话听的余丹波,紧张地再问。   「山水有相逢。」袁天印耸着肩,「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   送走不愿再多说的袁天印后,余丹波走至外头,来到校场外的一隅,远望着校场上,曾经是敌我分明,但现下却全都同处一处、效忠同一人的那些兵将,这让他想到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无永远的敌人。 第六章   就像尔岱,也像德龄。   更像眼前这群曾奉命力抗于轩辕营的前南军们。   看着那些生活在轩辕营中的人们,回想起灭南时的种种,他摇摇头,深刻体会到再深的伤口,终究也会被时光磨平得只剩一个印子。   一抹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他静看着许久不见的顾长空,方才回营,又急着去找那票与他打成一片的前南军旧员们。   「你的脸色很难看。」忙于九江城城务,难得回营的顾长空,有些纳闷地瞧着同袍精神不济的模样。   「他们也是。」袁衡一手指着校场上那些跟他一样的弟兄。   顾长空担心地问:「吃不好、睡不着?」   袁衡重重叹了口气,「不,是另有其因。」事情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何因?」   「余将军!」校场上的众人,霎时全都靠拢过来,齐声向他诉苦。   听完他们有志一同的心衷,相当明了余丹波性子的顾长空,懒洋洋地席地而坐。在招手示意他们也一块坐下时,心里有数地问。   「咱们伟大的元麾将军又干了啥事?」很明白那个祸水将军能干出些什么事来的他,有点讶异这些人,居然也不会因余丹波那异于常人的脸蛋而买余丹波的帐。   马上就有人为乐浪抱屈,「他方才又揍了乐将军!」   顾长空挑了挑眉,看向在乐浪手底下做事的袁枢。   「为何?」看样子,乐浪的人缘似乎是比那个姓余的好多了。   袁枢愈想愈不满,「王爷方才来巡,乐将军也不过只是对王爷说话大声了点,在王爷走后,余将军就马上动手!」轩辕营里任谁都知道,能够和齐王大声说话者,独独仅有乐浪一人,他们每个人也都习惯了此事,偏偏就只有那个不允许任何人对主上那般说话的余丹波不吃这套。   顾长空一脸爱笑不笑,「正常的。」反正乐浪皮厚肉粗,挨余丹波的拳头更不是头一回。   「他上回还叫燕将军戒酒。」曾被一坛老酒醉得差点醒不来的袁图,也不落人后地替燕子楼抗议。   顾长空讶声怪叫,「那不是要燕子楼的老命?」叫那个饭可以不吃,酒不可以不喝的燕子楼戒酒?余丹波不如叫他一头撞死比较快。   「没错。」回想起当时可怕的景况,袁图还心有余悸,「燕将军在挨了他的拳头后,出言顶撞了他两句,他就二话不说的亮出他的余家弓。」   他点点头,「应该的。」   「你怎有法子看得那么理所当然?」待在余丹波手底下的袁衡,吊高了眼眉,很怀疑同样也是在余丹波魔掌之下讨生活的顾长空,怎么有办法一待就是那么多年。   「这些都只是小事。」顾长空两手?着腰,笑看他们这群根本不知厉害的新兵们,「你们还不知道咱们的余将军,除了带兵打仗外还有个天份吧?」   「什么天份?」   「得罪人。」他开心地咧嘴而笑。   当下所有人都拧起眉心。   「先前攻南之时……」洋洋洒洒开讲的顾长空,说至一半,忙不迭地抬手解释,「只是举例,失言之处,你们就大人大量别介意。」   众人朝他点点头。   「先前轩辕营与女娲营由南北进之时,女娲营的闵禄欲斩拖累大军速度的俘兵,余将军在知情后,情愿冒着大军不和的风险,也要自闵禄手下救出战俘。」抖出他们所不知的往事之后,他再告诉他们另一件秘辛,「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闵禄之所以会缺了一只眼,就是因为余将军是出了名的有仇报仇。」   众人瞪大了眼,「那是他干的?」   「可不是?」顾长空扬高了下颔,朗声大笑,「他得罪过的人可多了!」除了全女娲营都跟他有仇外,朝中曾到余丹波府上,却被踢出门外的也都跟他有仇,而只要跟玄玉站不同一方的人,也统统都是余丹波的仇人!   「看样子,你也是个受苦受难的过来人。」受害最深的袁衡,心有戚戚焉地瞧着前辈。   顾长空愉快地朝这票有难同当的同袍挥挥手,「哪里,现下有你们替我分担着点,我可轻松不少。」   不想也沦为另一个顾长空的众将官,听了他的话后,争先恐后地齐声开口。   「不知乐将军那里还缺人吗?」跟余丹波相比,乐浪的心地善良多了!   「别这样,余将军这人,除了嘴巴尖了点、肚量小了点、心眼坏了点、太会记仇了点,还自恋自大目中无人,更擅长强人所难以及从不体贴他人。」忙于补救的顾长空边说边点头,「除开这几点不看,基本上,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将军。」   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片沉默。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好半天,楞张着嘴的袁枢,才勉强回过神来自口中挤出。   顾长空搔搔发,「都有吧。」   「是吗?」   冷冷的音调一抵他们的耳底,众人胆颤心惊地回过头来,就见方才他们话里的正主儿,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两手环着胸,眯细了两眼记下眼前众多欠揍的对象,霎时,颗颗冷汗,不约而同地自他们的两际滑下。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早朝方罢,墨黑的天际仍挂有黎明前的残星。   率众返回东宫的灵恩,走在仍点着宫灯的宫廊之上,无视于殿廊两侧众多对他卑躬屈膝的宫人与宫女。一壁往前疾走的灵恩,在身后的甘培露与宰相禄德功赶上来时,这才放慢了步伐。   「如何?」没回首的他,在甘培露出声后即问。   「阎相那方面,无从下手。」办事不力的甘培露小心翼翼地应着,「因无论是明里暗里,阎相皆否认与齐王有所瓜葛。」   灵恩冷哼一声,「他也是这么敷衍本宫的。」那老家伙必定是察觉了他正在怀疑些什么,故而才会如此。   「殿下何不亲自探探圣上口风?」既然他与太子皆无法攻克在朝中拥臣自重的阎相心房,那就只有请出另一能镇住阎相之人。   不想明目张胆的灵恩瞥他一眼,「好让父皇起疑于本宫吗?」一旦父皇对他此举起疑,阎相必定防他更深,到时别说是想探什么口风了,要是阎相在父皇耳边煽动些什么,那可就糟了。   「这……」   「阎相迟早会露出破绽,盯牢他。」不急着一鼓作气揪出阎相,也知要拉垮阎相得花时间与力气的灵恩,目前只能采等待一计,就盼行事谨慎的阎相有把柄可供他抓。   「是。」   「殿下,日前,国舅进宫见了皇后。」甘培露才退下来,同样也有事急禀的禄德功,忙走至准备加快步伐回宫的灵恩身边。   灵恩稍稍放慢了脚步,「他又在母后面前搬弄了些什么?」   「国舅向皇后进言太子妃无德,不若宣王王妃贤淑。」为此忧心不已的禄德功,还指望着成为太子妃的自家女儿能登上后位,「听宫人说,皇后近来时常向圣上进言。」   「哼,外戚。」灵恩嫌恶地皱眉,「明日我就进宫面圣。」国舅有嘴,他岂会无?既然国舅不安于己位,他也不需再让国舅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   禄德功不安地再禀,「殿下,再过数日即是国舅寿辰,国舅已发帖宴请百官。」   登时停下脚步的灵恩,在宫灯的映照下,面色显得相当不善。   「里头有咱们的人吗?」   他重重颔首,「国舅摆明了要拉拢殿下之人。」   「设法断了国舅的财源,没了钱财,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灵恩决定加快松动国舅的步伐,并撂话警告,「转告底下的人,谁要敢偏向国舅分毫,谁就是与本宫作对。要知道,本宫既能拉上他们,自然也能将他们踢出京畿,到时就算是皇后也救不了他们一命!」   「遵旨。」   「可还有它事?」抬首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色,还得回宫处理国务的灵恩不耐烦地问。   「殿下,臣收到消息,四位王爷都在其封地积极练兵。」这才忆起还有一事未禀的甘培露连忙上前。   提及兵武一事,丝毫不敢疏忽大意的灵恩,扬手斥退廊上宫人之后,神情严肃地问。   「益州那方面如何?」目前全国兵武最重者,非尔岱莫属,而向来知命顺命的尔岱也总是遵着圣命行事,从无违抗,但尔岱愈是顺从,也就愈被他视为眼中大患,因他深知,愈是能忍之人,愈会是敌人。   早就收到风声的甘培露小声细报,「据闻,大将军石寅与晋王不和。」   「不和?」情况出乎意料之外,灵恩不禁深感兴趣,「何因?」   「大将军斩了晋王私藏的西南公主。」虽然石寅极力替尔岱压下这事,但益州大营中为石寅抱屈之人,可不甘石寅受到尔岱不顾师徒之情的对待,因此耳语就在大营中暗地传扬开来。   灵恩不需深思也知石寅为何要斩西南公主,他反倒是相当遗憾尔岱竟没得逞,败在石寅的军威之下。   「哼,石寅那只老狐狸,还真懂得如何保徒弟一命。」尔岱若出了乱子,他也好及早接收益州的兵权,偏偏爱徒心切的石寅就是要坏事。   「殿下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得知此事后的甘培露,老早就想好该如何以此事作文章。   「石寅既斩了西南公主,本宫若再追着打,只怕父皇会怀疑本宫居心。」灵恩不赞同地摇首,想了想,改下另一道命令,「派人盯紧石寅与晋王间的一举一动,他俩若生干戈,立即上禀。」他可不想逼得太紧,防众皇弟不够,到头来还得防起父皇。   「那女娲营呢?」身为眼线之首的禄德功忙不迭地提醒,「殿下,女娲营已大举募兵完成且操训精良,殿下这事可不能也没有主张。」   「什么?」从不知此事的灵恩震惊地张大了眼。   「请殿下过目。」自袖中抽出密折的禄德功,趋步上前呈上。   看毕折中所书之事,忿恼暗生的灵恩,顿时朝前头摆驾的宫人一喝。   「出宫!」   「不知殿下摆驾何处?」领在前头的敬事总管赶忙回头走至灵恩面前,弯身躬问将另行何处。   「盘古营。」他将衣袍一振,「我要见霍天行!」   方下朝返营,听闻太子突然摆驾亲临盘古营,匆匆接获来报的霍天行急忙命营中众将官接驾,但未及赶赴营门处接驾,灵恩却已先入营来到了行辕。   「参见殿下。」在行辕中见驾的霍天行,对他此行,心中甚是不解。   「起。」灵恩扬起一掌,转身朝同来的甘培露示意,甘培露即摆手命行辕中的左右都退下。   「知道本宫何以来此吗?」清完闲杂人等后,灵恩走至他的面前问。   「请殿下明示。」   灵恩将方才所看过的密折交给他,「这是益州、巴陵、九江与丹阳的兵员。」   「殿下?」接过折子仔细看过一回的霍天行,仍是不明其意。   他首先道出隐忧,「晋王拥兵自重。」   「晋王为国巩固边防,本就需大批兵员军需。」在他眼中看来如此,在圣上及外人眼中看来亦是如此,因此即便益州兵员实际上足以造成巨大威胁,若是没个合理的理由,只怕动晋王不得。   灵恩索性给他一个假设,「倘若他想造反呢?」   「巴陵距益州甚近,殿下可派女娲营出兵。」考量完地理位置之后,霍天行即说出最是中肯的办法。   「若女娲营想造反呢?」灵恩再点给他一个假想敌。   「殿下可派轩辕营与益州联手合击。」开始明白他在话里头玩什么花样的霍天行,表面上仍是装作公事公办地分析给他听。   灵恩凉声地问:「盘古营在哪?」说来说去,话里全没盘古营,他就这么不想生事?就这么想袖手旁观?   在触怒他之前,霍天行赶紧拱手说出理由,「盘古营职责在固守天子京畿,若非殿下与圣上手谕,盘古营不可轻易出兵。」   懒得再与他拐弯的灵恩,两眼直瞪向他,「本宫问的是你有几分把握。」   既然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不能再装傻的霍天行,站直了身子迎目相对。   「这就要看与殿下为敌者是何人。」   「宣王。」灵恩立即说出即将成为他头一个开刀下手的对象。   霍天行徐徐应道:「即便闵禄与辛渡联手,末将有把握能够守住长安。」   得了他的保证之后,灵恩顿了一会,话中有话地再问。   「轩辕营呢?」灭南一战中,他与玄玉同处一营,处处帮衬着玄玉,而在战后,玄玉也力保他不死,就不知,现下的他是否是人在盘古营而心在轩辕营。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忠诚,就这么被搁放在台面上衡量,霍天行有些心痛地看着灵恩那双总是将情与理分看得太清的双眼。   为什么,要这般怀疑他?   就算是手下之臣,他也是要自尊的。   「你还没回答本宫。」   霍天行挺直了背脊,「末将定当尽全力阻拦任何率兵进京者,无论来者何人,也无论来者的上位者是何人!」   灵恩勾了勾唇角,「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可别忘了你今日的这番话。」   「是。」   「今日起盘古营暗中调动兵员,做好你该做的准备。」交待完的灵恩,在走出行辕之时回首再叮嘱他一句,「张大你的眼睛给我看牢女娲营的一兵一员!」   「遵旨。」   终算是爬上山顶的朝阳,绚烂的光芒射向大地,目送着沐浴在晨光下离去的太子殿下,霍天行胸膛里的一颗心,沉甸甸的。   他不是听不明白,方才太子在话里拐着弯在暗示他些什么,也知道,太子此次前来盘古营,除了在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与有无把握对付女娲营外,太子更是在试探他的忠诚。   身为杨国之臣,他实是不愿看见众皇子同室操戈的景况。   刺眼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恍然间,在他脑中突然浮现,当年在泷城,他向玄玉进言不可身先士卒之时,玄玉朝他致歉也致谢的模样。   回想起灭南之战中,奉太子之命随玄玉一同出征的他,一路冷眼旁观着玄玉的所作所为。官场多年,他自认看过之人多不胜数,但跟在玄玉身旁时,他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元帅,随着大军步步推逼向南,必须独力背负胜败责任、承受三军统合压力的玄玉,是如何领着犹如三匹朝不同方向奔驰的野马挥军攻南,坐镇帅营中冷静指挥的玄玉又是如何果断,在他眼中,他看见了另一个完全不同于太子的皇子。   绛阳一役,不顾私情以大局为重的玄玉、是为何驳回乐浪出征,行辕中人尽看在眼底,乐浪是为何急于与玉权一战,他也知晓其中来由,因此,他在暗地里借给了乐浪一份情,然而还这份情的,却是知解他为何愿背负战败之责的玄玉。当他被玄玉以大元帅之姿下令留在南国以防南国残军可能叛乱之时,他不知道,面对欲保他一命的玄玉,他究竟是借了一份情,还是欠了一份情。   但他知道,那时的大元帅若换成是太子的话,太子绝不会保他一命,更不会体谅他为何要为乐浪战败。   不知为何,在听闻盛长渊的死讯时,他有些凄然,骨子里,更有一份得深深藏住不能让他人知晓的羡往。   南国大将盛长渊,能死得无憾,是因死得其所,更因能为明主效忠而死得心甘情愿。余丹波、乐浪,或是闵禄与辛渡,沙场上无敌,是因已选择了认定值得托付性命的一方,所以能够毫不遗憾地勇往直前,即便生死是悬在刀尖之上。   士为知己者死。   身为太子最为倚重的大将军,位在太子麾下的他,却没这等权力,亦要承受这等苦寻不到知己的遗憾,因他在太子眼中,充其量,不过是枚最重要的奕子,不过是替太子稳住千岁之位的基石。   但他却不能对太子不义。   即便他明知,此乃愚忠。   就像尔岱,也像德龄。   更像眼前这群曾奉命力抗于轩辕营的前南军们。   看着那些生活在轩辕营中的人们,回想起灭南时的种种,他摇摇头,深刻体会到再深的伤口,终究也会被时光磨平得只剩一个印子。   一抹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他静看着许久不见的顾长空,方才回营,又急着去找那票与他打成一片的前南军旧员们。   「你的脸色很难看。」忙于九江城城务,难得回营的顾长空,有些纳闷地瞧着同袍精神不济的模样。   「他们也是。」袁衡一手指着校场上那些跟他一样的弟兄。   顾长空担心地问:「吃不好、睡不着?」   袁衡重重叹了口气,「不,是另有其因。」事情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何因?」   「余将军!」校场上的众人,霎时全都靠拢过来,齐声向他诉苦。   听完他们有志一同的心衷,相当明了余丹波性子的顾长空,懒洋洋地席地而坐。在招手示意他们也一块坐下时,心里有数地问。   「咱们伟大的元麾将军又干了啥事?」很明白那个祸水将军能干出些什么事来的他,有点讶异这些人,居然也不会因余丹波那异于常人的脸蛋而买余丹波的帐。   马上就有人为乐浪抱屈,「他方才又揍了乐将军!」   顾长空挑了挑眉,看向在乐浪手底下做事的袁枢。   「为何?」看样子,乐浪的人缘似乎是比那个姓余的好多了。   袁枢愈想愈不满,「王爷方才来巡,乐将军也不过只是对王爷说话大声了点,在王爷走后,余将军就马上动手!」轩辕营里任谁都知道,能够和齐王大声说话者,独独仅有乐浪一人,他们每个人也都习惯了此事,偏偏就只有那个不允许任何人对主上那般说话的余丹波不吃这套。   顾长空一脸爱笑不笑,「正常的。」反正乐浪皮厚肉粗,挨余丹波的拳头更不是头一回。   「他上回还叫燕将军戒酒。」曾被一坛老酒醉得差点醒不来的袁图,也不落人后地替燕子楼抗议。   顾长空讶声怪叫,「那不是要燕子楼的老命?」叫那个饭可以不吃,酒不可以不喝的燕子楼戒酒?余丹波不如叫他一头撞死比较快。   「没错。」回想起当时可怕的景况,袁图还心有余悸,「燕将军在挨了他的拳头后,出言顶撞了他两句,他就二话不说的亮出他的余家弓。」   他点点头,「应该的。」   「你怎有法子看得那么理所当然?」待在余丹波手底下的袁衡,吊高了眼眉,很怀疑同样也是在余丹波魔掌之下讨生活的顾长空,怎么有办法一待就是那么多年。   「这些都只是小事。」顾长空两手?着腰,笑看他们这群根本不知厉害的新兵们,「你们还不知道咱们的余将军,除了带兵打仗外还有个天份吧?」   「什么天份?」   「得罪人。」他开心地咧嘴而笑。   当下所有人都拧起眉心。   「先前攻南之时……」洋洋洒洒开讲的顾长空,说至一半,忙不迭地抬手解释,「只是举例,失言之处,你们就大人大量别介意。」   众人朝他点点头。   「先前轩辕营与女娲营由南北进之时,女娲营的闵禄欲斩拖累大军速度的俘兵,余将军在知情后,情愿冒着大军不和的风险,也要自闵禄手下救出战俘。」抖出他们所不知的往事之后,他再告诉他们另一件秘辛,「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闵禄之所以会缺了一只眼,就是因为余将军是出了名的有仇报仇。」   众人瞪大了眼,「那是他干的?」   「可不是?」顾长空扬高了下颔,朗声大笑,「他得罪过的人可多了!」除了全女娲营都跟他有仇外,朝中曾到余丹波府上,却被踢出门外的也都跟他有仇,而只要跟玄玉站不同一方的人,也统统都是余丹波的仇人!   「看样子,你也是个受苦受难的过来人。」受害最深的袁衡,心有戚戚焉地瞧着前辈。   顾长空愉快地朝这票有难同当的同袍挥挥手,「哪里,现下有你们替我分担着点,我可轻松不少。」   不想也沦为另一个顾长空的众将官,听了他的话后,争先恐后地齐声开口。   「不知乐将军那里还缺人吗?」跟余丹波相比,乐浪的心地善良多了!   「别这样,余将军这人,除了嘴巴尖了点、肚量小了点、心眼坏了点、太会记仇了点,还自恋自大目中无人,更擅长强人所难以及从不体贴他人。」忙于补救的顾长空边说边点头,「除开这几点不看,基本上,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将军。」   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片沉默。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好半天,楞张着嘴的袁枢,才勉强回过神来自口中挤出。   顾长空搔搔发,「都有吧。」   「是吗?」   冷冷的音调一抵他们的耳底,众人胆颤心惊地回过头来,就见方才他们话里的正主儿,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两手环着胸,眯细了两眼记下眼前众多欠揍的对象,霎时,颗颗冷汗,不约而同地自他们的两际滑下。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早朝方罢,墨黑的天际仍挂有黎明前的残星。   率众返回东宫的灵恩,走在仍点着宫灯的宫廊之上,无视于殿廊两侧众多对他卑躬屈膝的宫人与宫女。一壁往前疾走的灵恩,在身后的甘培露与宰相禄德功赶上来时,这才放慢了步伐。   「如何?」没回首的他,在甘培露出声后即问。   「阎相那方面,无从下手。」办事不力的甘培露小心翼翼地应着,「因无论是明里暗里,阎相皆否认与齐王有所瓜葛。」   灵恩冷哼一声,「他也是这么敷衍本宫的。」那老家伙必定是察觉了他正在怀疑些什么,故而才会如此。   「殿下何不亲自探探圣上口风?」既然他与太子皆无法攻克在朝中拥臣自重的阎相心房,那就只有请出另一能镇住阎相之人。   不想明目张胆的灵恩瞥他一眼,「好让父皇起疑于本宫吗?」一旦父皇对他此举起疑,阎相必定防他更深,到时别说是想探什么口风了,要是阎相在父皇耳边煽动些什么,那可就糟了。   「这……」   「阎相迟早会露出破绽,盯牢他。」不急着一鼓作气揪出阎相,也知要拉垮阎相得花时间与力气的灵恩,目前只能采等待一计,就盼行事谨慎的阎相有把柄可供他抓。   「是。」   「殿下,日前,国舅进宫见了皇后。」甘培露才退下来,同样也有事急禀的禄德功,忙走至准备加快步伐回宫的灵恩身边。   灵恩稍稍放慢了脚步,「他又在母后面前搬弄了些什么?」   「国舅向皇后进言太子妃无德,不若宣王王妃贤淑。」为此忧心不已的禄德功,还指望着成为太子妃的自家女儿能登上后位,「听宫人说,皇后近来时常向圣上进言。」   「哼,外戚。」灵恩嫌恶地皱眉,「明日我就进宫面圣。」国舅有嘴,他岂会无?既然国舅不安于己位,他也不需再让国舅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   禄德功不安地再禀,「殿下,再过数日即是国舅寿辰,国舅已发帖宴请百官。」   登时停下脚步的灵恩,在宫灯的映照下,面色显得相当不善。   「里头有咱们的人吗?」   他重重颔首,「国舅摆明了要拉拢殿下之人。」   「设法断了国舅的财源,没了钱财,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灵恩决定加快松动国舅的步伐,并撂话警告,「转告底下的人,谁要敢偏向国舅分毫,谁就是与本宫作对。要知道,本宫既能拉上他们,自然也能将他们踢出京畿,到时就算是皇后也救不了他们一命!」   「遵旨。」   「可还有它事?」抬首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色,还得回宫处理国务的灵恩不耐烦地问。   「殿下,臣收到消息,四位王爷都在其封地积极练兵。」这才忆起还有一事未禀的甘培露连忙上前。   提及兵武一事,丝毫不敢疏忽大意的灵恩,扬手斥退廊上宫人之后,神情严肃地问。   「益州那方面如何?」目前全国兵武最重者,非尔岱莫属,而向来知命顺命的尔岱也总是遵着圣命行事,从无违抗,但尔岱愈是顺从,也就愈被他视为眼中大患,因他深知,愈是能忍之人,愈会是敌人。   早就收到风声的甘培露小声细报,「据闻,大将军石寅与晋王不和。」   「不和?」情况出乎意料之外,灵恩不禁深感兴趣,「何因?」   「大将军斩了晋王私藏的西南公主。」虽然石寅极力替尔岱压下这事,但益州大营中为石寅抱屈之人,可不甘石寅受到尔岱不顾师徒之情的对待,因此耳语就在大营中暗地传扬开来。   灵恩不需深思也知石寅为何要斩西南公主,他反倒是相当遗憾尔岱竟没得逞,败在石寅的军威之下。   「哼,石寅那只老狐狸,还真懂得如何保徒弟一命。」尔岱若出了乱子,他也好及早接收益州的兵权,偏偏爱徒心切的石寅就是要坏事。   「殿下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得知此事后的甘培露,老早就想好该如何以此事作文章。   「石寅既斩了西南公主,本宫若再追着打,只怕父皇会怀疑本宫居心。」灵恩不赞同地摇首,想了想,改下另一道命令,「派人盯紧石寅与晋王间的一举一动,他俩若生干戈,立即上禀。」他可不想逼得太紧,防众皇弟不够,到头来还得防起父皇。   「那女娲营呢?」身为眼线之首的禄德功忙不迭地提醒,「殿下,女娲营已大举募兵完成且操训精良,殿下这事可不能也没有主张。」   「什么?」从不知此事的灵恩震惊地张大了眼。   「请殿下过目。」自袖中抽出密折的禄德功,趋步上前呈上。   看毕折中所书之事,忿恼暗生的灵恩,顿时朝前头摆驾的宫人一喝。   「出宫!」   「不知殿下摆驾何处?」领在前头的敬事总管赶忙回头走至灵恩面前,弯身躬问将另行何处。   「盘古营。」他将衣袍一振,「我要见霍天行!」   方下朝返营,听闻太子突然摆驾亲临盘古营,匆匆接获来报的霍天行急忙命营中众将官接驾,但未及赶赴营门处接驾,灵恩却已先入营来到了行辕。   「参见殿下。」在行辕中见驾的霍天行,对他此行,心中甚是不解。   「起。」灵恩扬起一掌,转身朝同来的甘培露示意,甘培露即摆手命行辕中的左右都退下。   「知道本宫何以来此吗?」清完闲杂人等后,灵恩走至他的面前问。   「请殿下明示。」   灵恩将方才所看过的密折交给他,「这是益州、巴陵、九江与丹阳的兵员。」   「殿下?」接过折子仔细看过一回的霍天行,仍是不明其意。   他首先道出隐忧,「晋王拥兵自重。」   「晋王为国巩固边防,本就需大批兵员军需。」在他眼中看来如此,在圣上及外人眼中看来亦是如此,因此即便益州兵员实际上足以造成巨大威胁,若是没个合理的理由,只怕动晋王不得。   灵恩索性给他一个假设,「倘若他想造反呢?」   「巴陵距益州甚近,殿下可派女娲营出兵。」考量完地理位置之后,霍天行即说出最是中肯的办法。   「若女娲营想造反呢?」灵恩再点给他一个假想敌。   「殿下可派轩辕营与益州联手合击。」开始明白他在话里头玩什么花样的霍天行,表面上仍是装作公事公办地分析给他听。   灵恩凉声地问:「盘古营在哪?」说来说去,话里全没盘古营,他就这么不想生事?就这么想袖手旁观?   在触怒他之前,霍天行赶紧拱手说出理由,「盘古营职责在固守天子京畿,若非殿下与圣上手谕,盘古营不可轻易出兵。」   懒得再与他拐弯的灵恩,两眼直瞪向他,「本宫问的是你有几分把握。」   既然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不能再装傻的霍天行,站直了身子迎目相对。   「这就要看与殿下为敌者是何人。」   「宣王。」灵恩立即说出即将成为他头一个开刀下手的对象。   霍天行徐徐应道:「即便闵禄与辛渡联手,末将有把握能够守住长安。」   得了他的保证之后,灵恩顿了一会,话中有话地再问。   「轩辕营呢?」灭南一战中,他与玄玉同处一营,处处帮衬着玄玉,而在战后,玄玉也力保他不死,就不知,现下的他是否是人在盘古营而心在轩辕营。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忠诚,就这么被搁放在台面上衡量,霍天行有些心痛地看着灵恩那双总是将情与理分看得太清的双眼。   为什么,要这般怀疑他?   就算是手下之臣,他也是要自尊的。   「你还没回答本宫。」   霍天行挺直了背脊,「末将定当尽全力阻拦任何率兵进京者,无论来者何人,也无论来者的上位者是何人!」   灵恩勾了勾唇角,「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可别忘了你今日的这番话。」   「是。」   「今日起盘古营暗中调动兵员,做好你该做的准备。」交待完的灵恩,在走出行辕之时回首再叮嘱他一句,「张大你的眼睛给我看牢女娲营的一兵一员!」   「遵旨。」   终算是爬上山顶的朝阳,绚烂的光芒射向大地,目送着沐浴在晨光下离去的太子殿下,霍天行胸膛里的一颗心,沉甸甸的。   他不是听不明白,方才太子在话里拐着弯在暗示他些什么,也知道,太子此次前来盘古营,除了在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与有无把握对付女娲营外,太子更是在试探他的忠诚。   身为杨国之臣,他实是不愿看见众皇子同室操戈的景况。   刺眼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恍然间,在他脑中突然浮现,当年在泷城,他向玄玉进言不可身先士卒之时,玄玉朝他致歉也致谢的模样。   回想起灭南之战中,奉太子之命随玄玉一同出征的他,一路冷眼旁观着玄玉的所作所为。官场多年,他自认看过之人多不胜数,但跟在玄玉身旁时,他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元帅,随着大军步步推逼向南,必须独力背负胜败责任、承受三军统合压力的玄玉,是如何领着犹如三匹朝不同方向奔驰的野马挥军攻南,坐镇帅营中冷静指挥的玄玉又是如何果断,在他眼中,他看见了另一个完全不同于太子的皇子。   绛阳一役,不顾私情以大局为重的玄玉、是为何驳回乐浪出征,行辕中人尽看在眼底,乐浪是为何急于与玉权一战,他也知晓其中来由,因此,他在暗地里借给了乐浪一份情,然而还这份情的,却是知解他为何愿背负战败之责的玄玉。当他被玄玉以大元帅之姿下令留在南国以防南国残军可能叛乱之时,他不知道,面对欲保他一命的玄玉,他究竟是借了一份情,还是欠了一份情。   但他知道,那时的大元帅若换成是太子的话,太子绝不会保他一命,更不会体谅他为何要为乐浪战败。   不知为何,在听闻盛长渊的死讯时,他有些凄然,骨子里,更有一份得深深藏住不能让他人知晓的羡往。   南国大将盛长渊,能死得无憾,是因死得其所,更因能为明主效忠而死得心甘情愿。余丹波、乐浪,或是闵禄与辛渡,沙场上无敌,是因已选择了认定值得托付性命的一方,所以能够毫不遗憾地勇往直前,即便生死是悬在刀尖之上。   士为知己者死。   身为太子最为倚重的大将军,位在太子麾下的他,却没这等权力,亦要承受这等苦寻不到知己的遗憾,因他在太子眼中,充其量,不过是枚最重要的奕子,不过是替太子稳住千岁之位的基石。   但他却不能对太子不义。   即便他明知,此乃愚忠。   就像尔岱,也像德龄。   更像眼前这群曾奉命力抗于轩辕营的前南军们。   看着那些生活在轩辕营中的人们,回想起灭南时的种种,他摇摇头,深刻体会到再深的伤口,终究也会被时光磨平得只剩一个印子。   一抹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他静看着许久不见的顾长空,方才回营,又急着去找那票与他打成一片的前南军旧员们。   「你的脸色很难看。」忙于九江城城务,难得回营的顾长空,有些纳闷地瞧着同袍精神不济的模样。   「他们也是。」袁衡一手指着校场上那些跟他一样的弟兄。   顾长空担心地问:「吃不好、睡不着?」   袁衡重重叹了口气,「不,是另有其因。」事情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何因?」   「余将军!」校场上的众人,霎时全都靠拢过来,齐声向他诉苦。   听完他们有志一同的心衷,相当明了余丹波性子的顾长空,懒洋洋地席地而坐。在招手示意他们也一块坐下时,心里有数地问。   「咱们伟大的元麾将军又干了啥事?」很明白那个祸水将军能干出些什么事来的他,有点讶异这些人,居然也不会因余丹波那异于常人的脸蛋而买余丹波的帐。   马上就有人为乐浪抱屈,「他方才又揍了乐将军!」   顾长空挑了挑眉,看向在乐浪手底下做事的袁枢。   「为何?」看样子,乐浪的人缘似乎是比那个姓余的好多了。   袁枢愈想愈不满,「王爷方才来巡,乐将军也不过只是对王爷说话大声了点,在王爷走后,余将军就马上动手!」轩辕营里任谁都知道,能够和齐王大声说话者,独独仅有乐浪一人,他们每个人也都习惯了此事,偏偏就只有那个不允许任何人对主上那般说话的余丹波不吃这套。   顾长空一脸爱笑不笑,「正常的。」反正乐浪皮厚肉粗,挨余丹波的拳头更不是头一回。   「他上回还叫燕将军戒酒。」曾被一坛老酒醉得差点醒不来的袁图,也不落人后地替燕子楼抗议。   顾长空讶声怪叫,「那不是要燕子楼的老命?」叫那个饭可以不吃,酒不可以不喝的燕子楼戒酒?余丹波不如叫他一头撞死比较快。   「没错。」回想起当时可怕的景况,袁图还心有余悸,「燕将军在挨了他的拳头后,出言顶撞了他两句,他就二话不说的亮出他的余家弓。」   他点点头,「应该的。」   「你怎有法子看得那么理所当然?」待在余丹波手底下的袁衡,吊高了眼眉,很怀疑同样也是在余丹波魔掌之下讨生活的顾长空,怎么有办法一待就是那么多年。   「这些都只是小事。」顾长空两手?着腰,笑看他们这群根本不知厉害的新兵们,「你们还不知道咱们的余将军,除了带兵打仗外还有个天份吧?」   「什么天份?」   「得罪人。」他开心地咧嘴而笑。   当下所有人都拧起眉心。   「先前攻南之时……」洋洋洒洒开讲的顾长空,说至一半,忙不迭地抬手解释,「只是举例,失言之处,你们就大人大量别介意。」   众人朝他点点头。   「先前轩辕营与女娲营由南北进之时,女娲营的闵禄欲斩拖累大军速度的俘兵,余将军在知情后,情愿冒着大军不和的风险,也要自闵禄手下救出战俘。」抖出他们所不知的往事之后,他再告诉他们另一件秘辛,「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闵禄之所以会缺了一只眼,就是因为余将军是出了名的有仇报仇。」   众人瞪大了眼,「那是他干的?」   「可不是?」顾长空扬高了下颔,朗声大笑,「他得罪过的人可多了!」除了全女娲营都跟他有仇外,朝中曾到余丹波府上,却被踢出门外的也都跟他有仇,而只要跟玄玉站不同一方的人,也统统都是余丹波的仇人!   「看样子,你也是个受苦受难的过来人。」受害最深的袁衡,心有戚戚焉地瞧着前辈。   顾长空愉快地朝这票有难同当的同袍挥挥手,「哪里,现下有你们替我分担着点,我可轻松不少。」   不想也沦为另一个顾长空的众将官,听了他的话后,争先恐后地齐声开口。   「不知乐将军那里还缺人吗?」跟余丹波相比,乐浪的心地善良多了!   「别这样,余将军这人,除了嘴巴尖了点、肚量小了点、心眼坏了点、太会记仇了点,还自恋自大目中无人,更擅长强人所难以及从不体贴他人。」忙于补救的顾长空边说边点头,「除开这几点不看,基本上,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将军。」   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片沉默。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好半天,楞张着嘴的袁枢,才勉强回过神来自口中挤出。   顾长空搔搔发,「都有吧。」   「是吗?」   冷冷的音调一抵他们的耳底,众人胆颤心惊地回过头来,就见方才他们话里的正主儿,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两手环着胸,眯细了两眼记下眼前众多欠揍的对象,霎时,颗颗冷汗,不约而同地自他们的两际滑下。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早朝方罢,墨黑的天际仍挂有黎明前的残星。   率众返回东宫的灵恩,走在仍点着宫灯的宫廊之上,无视于殿廊两侧众多对他卑躬屈膝的宫人与宫女。一壁往前疾走的灵恩,在身后的甘培露与宰相禄德功赶上来时,这才放慢了步伐。   「如何?」没回首的他,在甘培露出声后即问。   「阎相那方面,无从下手。」办事不力的甘培露小心翼翼地应着,「因无论是明里暗里,阎相皆否认与齐王有所瓜葛。」   灵恩冷哼一声,「他也是这么敷衍本宫的。」那老家伙必定是察觉了他正在怀疑些什么,故而才会如此。   「殿下何不亲自探探圣上口风?」既然他与太子皆无法攻克在朝中拥臣自重的阎相心房,那就只有请出另一能镇住阎相之人。   不想明目张胆的灵恩瞥他一眼,「好让父皇起疑于本宫吗?」一旦父皇对他此举起疑,阎相必定防他更深,到时别说是想探什么口风了,要是阎相在父皇耳边煽动些什么,那可就糟了。   「这……」   「阎相迟早会露出破绽,盯牢他。」不急着一鼓作气揪出阎相,也知要拉垮阎相得花时间与力气的灵恩,目前只能采等待一计,就盼行事谨慎的阎相有把柄可供他抓。   「是。」   「殿下,日前,国舅进宫见了皇后。」甘培露才退下来,同样也有事急禀的禄德功,忙走至准备加快步伐回宫的灵恩身边。   灵恩稍稍放慢了脚步,「他又在母后面前搬弄了些什么?」   「国舅向皇后进言太子妃无德,不若宣王王妃贤淑。」为此忧心不已的禄德功,还指望着成为太子妃的自家女儿能登上后位,「听宫人说,皇后近来时常向圣上进言。」   「哼,外戚。」灵恩嫌恶地皱眉,「明日我就进宫面圣。」国舅有嘴,他岂会无?既然国舅不安于己位,他也不需再让国舅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   禄德功不安地再禀,「殿下,再过数日即是国舅寿辰,国舅已发帖宴请百官。」   登时停下脚步的灵恩,在宫灯的映照下,面色显得相当不善。   「里头有咱们的人吗?」   他重重颔首,「国舅摆明了要拉拢殿下之人。」   「设法断了国舅的财源,没了钱财,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灵恩决定加快松动国舅的步伐,并撂话警告,「转告底下的人,谁要敢偏向国舅分毫,谁就是与本宫作对。要知道,本宫既能拉上他们,自然也能将他们踢出京畿,到时就算是皇后也救不了他们一命!」   「遵旨。」   「可还有它事?」抬首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色,还得回宫处理国务的灵恩不耐烦地问。   「殿下,臣收到消息,四位王爷都在其封地积极练兵。」这才忆起还有一事未禀的甘培露连忙上前。   提及兵武一事,丝毫不敢疏忽大意的灵恩,扬手斥退廊上宫人之后,神情严肃地问。   「益州那方面如何?」目前全国兵武最重者,非尔岱莫属,而向来知命顺命的尔岱也总是遵着圣命行事,从无违抗,但尔岱愈是顺从,也就愈被他视为眼中大患,因他深知,愈是能忍之人,愈会是敌人。   早就收到风声的甘培露小声细报,「据闻,大将军石寅与晋王不和。」   「不和?」情况出乎意料之外,灵恩不禁深感兴趣,「何因?」   「大将军斩了晋王私藏的西南公主。」虽然石寅极力替尔岱压下这事,但益州大营中为石寅抱屈之人,可不甘石寅受到尔岱不顾师徒之情的对待,因此耳语就在大营中暗地传扬开来。   灵恩不需深思也知石寅为何要斩西南公主,他反倒是相当遗憾尔岱竟没得逞,败在石寅的军威之下。   「哼,石寅那只老狐狸,还真懂得如何保徒弟一命。」尔岱若出了乱子,他也好及早接收益州的兵权,偏偏爱徒心切的石寅就是要坏事。   「殿下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得知此事后的甘培露,老早就想好该如何以此事作文章。   「石寅既斩了西南公主,本宫若再追着打,只怕父皇会怀疑本宫居心。」灵恩不赞同地摇首,想了想,改下另一道命令,「派人盯紧石寅与晋王间的一举一动,他俩若生干戈,立即上禀。」他可不想逼得太紧,防众皇弟不够,到头来还得防起父皇。   「那女娲营呢?」身为眼线之首的禄德功忙不迭地提醒,「殿下,女娲营已大举募兵完成且操训精良,殿下这事可不能也没有主张。」   「什么?」从不知此事的灵恩震惊地张大了眼。   「请殿下过目。」自袖中抽出密折的禄德功,趋步上前呈上。   看毕折中所书之事,忿恼暗生的灵恩,顿时朝前头摆驾的宫人一喝。   「出宫!」   「不知殿下摆驾何处?」领在前头的敬事总管赶忙回头走至灵恩面前,弯身躬问将另行何处。   「盘古营。」他将衣袍一振,「我要见霍天行!」   方下朝返营,听闻太子突然摆驾亲临盘古营,匆匆接获来报的霍天行急忙命营中众将官接驾,但未及赶赴营门处接驾,灵恩却已先入营来到了行辕。   「参见殿下。」在行辕中见驾的霍天行,对他此行,心中甚是不解。   「起。」灵恩扬起一掌,转身朝同来的甘培露示意,甘培露即摆手命行辕中的左右都退下。   「知道本宫何以来此吗?」清完闲杂人等后,灵恩走至他的面前问。   「请殿下明示。」   灵恩将方才所看过的密折交给他,「这是益州、巴陵、九江与丹阳的兵员。」   「殿下?」接过折子仔细看过一回的霍天行,仍是不明其意。   他首先道出隐忧,「晋王拥兵自重。」   「晋王为国巩固边防,本就需大批兵员军需。」在他眼中看来如此,在圣上及外人眼中看来亦是如此,因此即便益州兵员实际上足以造成巨大威胁,若是没个合理的理由,只怕动晋王不得。   灵恩索性给他一个假设,「倘若他想造反呢?」   「巴陵距益州甚近,殿下可派女娲营出兵。」考量完地理位置之后,霍天行即说出最是中肯的办法。   「若女娲营想造反呢?」灵恩再点给他一个假想敌。   「殿下可派轩辕营与益州联手合击。」开始明白他在话里头玩什么花样的霍天行,表面上仍是装作公事公办地分析给他听。   灵恩凉声地问:「盘古营在哪?」说来说去,话里全没盘古营,他就这么不想生事?就这么想袖手旁观?   在触怒他之前,霍天行赶紧拱手说出理由,「盘古营职责在固守天子京畿,若非殿下与圣上手谕,盘古营不可轻易出兵。」   懒得再与他拐弯的灵恩,两眼直瞪向他,「本宫问的是你有几分把握。」   既然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不能再装傻的霍天行,站直了身子迎目相对。   「这就要看与殿下为敌者是何人。」   「宣王。」灵恩立即说出即将成为他头一个开刀下手的对象。   霍天行徐徐应道:「即便闵禄与辛渡联手,末将有把握能够守住长安。」   得了他的保证之后,灵恩顿了一会,话中有话地再问。   「轩辕营呢?」灭南一战中,他与玄玉同处一营,处处帮衬着玄玉,而在战后,玄玉也力保他不死,就不知,现下的他是否是人在盘古营而心在轩辕营。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忠诚,就这么被搁放在台面上衡量,霍天行有些心痛地看着灵恩那双总是将情与理分看得太清的双眼。   为什么,要这般怀疑他?   就算是手下之臣,他也是要自尊的。   「你还没回答本宫。」   霍天行挺直了背脊,「末将定当尽全力阻拦任何率兵进京者,无论来者何人,也无论来者的上位者是何人!」   灵恩勾了勾唇角,「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可别忘了你今日的这番话。」   「是。」   「今日起盘古营暗中调动兵员,做好你该做的准备。」交待完的灵恩,在走出行辕之时回首再叮嘱他一句,「张大你的眼睛给我看牢女娲营的一兵一员!」   「遵旨。」   终算是爬上山顶的朝阳,绚烂的光芒射向大地,目送着沐浴在晨光下离去的太子殿下,霍天行胸膛里的一颗心,沉甸甸的。   他不是听不明白,方才太子在话里拐着弯在暗示他些什么,也知道,太子此次前来盘古营,除了在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与有无把握对付女娲营外,太子更是在试探他的忠诚。   身为杨国之臣,他实是不愿看见众皇子同室操戈的景况。   刺眼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恍然间,在他脑中突然浮现,当年在泷城,他向玄玉进言不可身先士卒之时,玄玉朝他致歉也致谢的模样。   回想起灭南之战中,奉太子之命随玄玉一同出征的他,一路冷眼旁观着玄玉的所作所为。官场多年,他自认看过之人多不胜数,但跟在玄玉身旁时,他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元帅,随着大军步步推逼向南,必须独力背负胜败责任、承受三军统合压力的玄玉,是如何领着犹如三匹朝不同方向奔驰的野马挥军攻南,坐镇帅营中冷静指挥的玄玉又是如何果断,在他眼中,他看见了另一个完全不同于太子的皇子。   绛阳一役,不顾私情以大局为重的玄玉、是为何驳回乐浪出征,行辕中人尽看在眼底,乐浪是为何急于与玉权一战,他也知晓其中来由,因此,他在暗地里借给了乐浪一份情,然而还这份情的,却是知解他为何愿背负战败之责的玄玉。当他被玄玉以大元帅之姿下令留在南国以防南国残军可能叛乱之时,他不知道,面对欲保他一命的玄玉,他究竟是借了一份情,还是欠了一份情。   但他知道,那时的大元帅若换成是太子的话,太子绝不会保他一命,更不会体谅他为何要为乐浪战败。   不知为何,在听闻盛长渊的死讯时,他有些凄然,骨子里,更有一份得深深藏住不能让他人知晓的羡往。   南国大将盛长渊,能死得无憾,是因死得其所,更因能为明主效忠而死得心甘情愿。余丹波、乐浪,或是闵禄与辛渡,沙场上无敌,是因已选择了认定值得托付性命的一方,所以能够毫不遗憾地勇往直前,即便生死是悬在刀尖之上。   士为知己者死。   身为太子最为倚重的大将军,位在太子麾下的他,却没这等权力,亦要承受这等苦寻不到知己的遗憾,因他在太子眼中,充其量,不过是枚最重要的奕子,不过是替太子稳住千岁之位的基石。   但他却不能对太子不义。   即便他明知,此乃愚忠。 第七章   九江。   忙了一早才回府的玄玉,褪下官服后,想找袁天印上书房商讨一些治事,可派去请人的堂旭,在袁天印房院里找过一回后,却无奈地向他摇首表示人又不知跑哪去了。   「师傅呢?」也跟着堂旭再去找的玄玉,在府廊上遇着管家时叫住他问。   「回王爷,袁师傅站在后院里看天。」熟知袁天印去向的管家,不疾不徐地向他禀告。   玄玉有些不解,「看天?」   管家摊摊两掌,「可不是?都看一早了。」真搞不懂那个姓袁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王妃呢?」失踪的可不只袁天印一人。   「王妃在书斋里找书。」   「找什么书?」总是忙于公务的他,对于自家妻子之事不禁有些好奇。   管家再一手指向天际,「也是跟那个有关的书。」他早就跟府里的人说过袁天印迟早会带坏王妃,府里的人就是不信。   玄玉回首瞧了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的堂旭一眼、脚跟一转,先且放下仍在后院里挨冷观天的袁天印,先去找那个他总是不知她待在府里做些什么的冬卿。   微敞的书斋大门,在冷风吹拂下微微摇动,两脚才踏进书斋里的玄玉,在见着爬上木梯,高高攀站在书柜外看书的冬卿时,登时刷白了脸。   「冬卿,下来。」他来到她的下方,小心翼翼地轻唤,怕会吓着她害她失足跌下。   埋首在书本里的冬卿置若罔闻。   「堂旭。」玄玉连忙朝身后扬手。   也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堂旭,赶紧两手握紧木梯,玄玉立即攀上木梯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捉下来。   他喘了口大气,「站那么高很危险的。」   「王爷。」冬卿抬首看他一眼,随口应了应。   「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他扶着还两手捧著书的她来到一旁的小桌边坐下。   她一脸的严肃,「节气。」   先命堂旭将灌入冷风的大门关紧后,见她穿得单薄,玄玉又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随后再抬起她的脸庞。   「可否告诉我你看节气的原因?」   她不答反而偏首凝睇着他问,「王爷信得过冬卿吗?」   「当然。」他在她身畔坐下,想也不想地就应。   冬卿立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不只是九江,王爷领地内各郡县必须尽速囤粮。」   顿楞了好一会的玄玉,困惑地眨眨眼。   「囤粮?」在她来到九江之后,袁天印究竟是教了她什么?   她肯定地颔首,「因明年长江以北将会是大荒年。」   「何解?」见她说得那般笃定,玄玉的神色也随之正经了起来。   「廿四节气中,有着大雪这一日,去年大雪那日,长江以北天候皆反常,自长安至扬州各地无云。俗谚有云,大雪无云是荒年。」收到尹汗青四处替她搜集来的资料,并加以分析后,她对明年的情势感到很不乐观,「长江以北已历经五年大丰,土地已然贫乏,加上节气如此,只怕荒年会提早降临。」   还来不及说出有何看法的玄玉,正要开口,一手推开大门的袁天印已经抢白。   「在袁某看来,也是如此。」   向来对袁天印深信不疑的玄玉,在听了他二人的话后,不禁敛眉沉思。   「倘若此事是真,只有我领地内囤粮?那洛阳呢?」洛阳亦在长江以北,他若是只净顾着自己的土地,难道要置河南府百姓不顾吗?   袁天印缓缓提醒他,「洛阳在太子之手。」就算洛阳有难,那也是太子之事。   「但洛阳与河南府百姓皆有信于我,我不能辜负他们,更不能弃之不顾。」花了多少年经营洛阳,又花了多少年靠洛阳繁荣九江?倘若他只顾一己之私,只为保己,这岂不是教整座河南府人寒心?   同样也赞成保洛阳的冬卿,在松了口气时笑道:「去年河南府大丰,因此河南府所积之存粮必定无虞,更何况洛阳身为国家官仓,洛阳与河南府应可渡过难关。」   袁天印边说边摇首,「怕就怕、届时太子将会为了长安那方面而抢走洛阳所有的官仓之粮。」   就算洛阳可自保又如何?天子位在长安,确保长安生计无虑乃是首要,太子为保己,自然是不会想动长安官仓一米一粟,更不想有所损失,如此一来,太子定会找上洛阳开刀。   不想辛苦所攒之粮,就这样遭太子搜刮一空,饱了长安却饿了洛阳、玄玉思索了许久,不得不逼自己阴险。   他一手抚着下颔,「洛阳官仓仍是由咱们的人看着吗?」   「在康大人手下。」与康定宴保持联系的冬卿随即出声。   「命他们短报官仓储粮。」   冬卿讶然看向他,「王爷要洛阳暗地吞粮?」   他微眯着眼、「不管用什么手段,绝不能让太子抢走官粮作面子给父皇看,却因此而饿死洛阳百姓。」保洛阳,即是保九江,此二地共荣相依,就算要他当小人他也要保住两者。   「这事我会请康大人去办。」   玄玉不放心地提醒,「千万别走漏风声,更不能让太子察觉此事。」要是太子知情,替他冠了个心怀不轨的罪名可就糟了。   她轻轻颔首,「嗯。」   「恐怕麻烦事还不只如此。」认为他俩只解决了一件小事的袁天印,沉沉叹了口气,对未来依旧深感忧心。   他俩齐转过头看他。   袁天印一手揉着眉心,「王爷,九江财力可丰?」   「仍不及洛阳。」总觉得他的模样不寻常的玄玉,格外留心地问,「师傅为何问这个?」   「如此下去,恐怕缓不济急。」原本他们是预计三年内让九江与洛阳平起平坐,可时至如今,九江还是与他们的目标差了一截。   玄玉不懂他为何急着攒钱,「怎么说?」   「九江与丹阳将有难。」要是他真没料错,这难,恐怕将会是个大难。   「何难?」   「袁某尚无法确定。」他摊着两手,也无法说个详细,「但袁某肯定,定会有这一劫。」   当下心中烦忧又添一桩的玄玉,皱眉之余突然感觉他方才的话里有蹊跷。   「巴陵呢?」怎么就独独漏了凤翔?   「宣王将会杀出重围。」相当看好凤翔的袁天印,提醒着始终都要等凤翔拉下太子的他,「王爷,明年过后,咱们再等,也不需再等多久。」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隆冬过后,春返人间。   临窗站立的凤翔,就着窗外的日光,看着手中贺玄武所寄之信,嘴边,有着一抹挥不去的笑意。   太原送来消息,大抵已掌握太子这些年来在朝中暗斗的罪证。   若不想让人得知曾做过何事,最好的法子,一就是别做,二,则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否则,在日后一旦有人出声,是非就会像滚雪球般愈滚愈大,最终难以收拾。   这道理,太子或许熟知,但也或许太子因太过有自信能让有心人闭上嘴,因而没尽力做到完满。   是太子给了他一个机会。   在得到了范淅阳后,就等于是摊开了自太子登上千岁之位以来的所有罪迹,将太子每一桩斗行皆书于笔下的范淅阳,不但提供给他们线索及证物,亦助他们找着其他还活着,或是已半死的人证,现下,就差个时机点。   欠缺时机,是因若是就这般冒然欲扯下太子,父皇那边少不了会有阵疑心,疑他何以不全心治理封地,反积极暗中调查太子是否失德,因此在出手之前,他得给自己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就在这时,老天就给了他一个再恰当不过的借口。   据报,前年入冬后,长安以北雪量不丰,入春亦未降下半滴雨水,去年起,湖水日益干涸,至今年入春时,江河已水浅得无法行舟,江北大片良田在谷雨过后乃是荒土一片,播不得种又种不得其它作物,眼看今年庄稼收成将无,偏偏上天,就是滴雨不落。   这是杨国开国以来,首次遇上的大荒。   西起长安,东至扬州,荒旱连绵,各地地方官急报于朝廷,圣上在得知此事事关重大后,即命太子速速赈灾。   因天子身在长安,为保京畿,太子首先释出长安官仓之米救都,但欠粮之地并非只限于长安而已,除河南府外,江北各地皆有饥民,因此太子再下令河南府洛阳以赈江北各地。   然而在长江以南,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与江北相反,除巴陵外,九江至丹阳一带,处处洪灾,江南正面临百年来最大水患。   人人自危。   要想打击一个人,就得趁他疏于防备、忙乱最弱之际。再加上现下太子一手掌握全国粮仓,掐紧了民生命脉,江北要生要死,全操在太子之手,太子一念之间,包括长安在内,江北各地即可能风云变色,在这时机上,要自太子身上找把柄、寻借口,何难之有?   况且,听贺玄武说,近来,父皇似乎龙体欠安……   靠在窗畔欣赏巴陵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致,凤翔得意地漾着笑。   「天意。」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谷雨过后,连日大雨导致长江以南河道溃堤处处,信王领地内,扬州与丹阳之间的运河河道已瘫痪,杭州水路亦然,齐王领地则以鄱阳、豫章水患为剧。   鄱阳湖之水日日高涨,湖水已临湖堤最高线,随时都有溃堤之虞;豫章则处于两河河水汇聚之处,地势低?,河道之水已将要盖过河堤。   听闻各地送来的急报后,速拨兵救灾的玄玉,将轩辕营大半兵力全都拨至即将溃堤的鄱阳与豫章,当兵分二路的余丹波与乐浪赶至两地之时,两地之民与兵,皆已在地方官的指示下堆高土堤。   淋着大雨站在湖畔望向眼前宛如汪洋的湖面,眉心深锁的余丹波在丈量水势的下属又再来报,湖水又往上窜升之时,仰首看向上方丝毫不肯停歇的雨势。   「将军,鄱阳太守在问是否还要再加高土堤。」冒雨跑至他身后的袁衡,边挥去面上的雨水边向他请示。   始终定目沉思的余丹波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环首看向湖岸处处愈置愈高的土堤,过了很久,他狠心发令。   「停止围堤。」   「什么?」袁衡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个答案。   无论再如何反复思量,余丹波还是认为此举无异火上添油,「如此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再围堤下去,湖水益高,一旦堤垮,将造成更大的损失。」   「那该如何是好?」生在南土的袁衡听了更是心焦。   「泄洪疏浚。如不疏浚,溃堤将是必然。」鄱阳湖畔一带尽是良田,亦是玄玉领地内最重要的农地,若再不快些将湖水引至它处,湖堤若溃,只怕今年将无半点收成。   「将泄至何处?」   「沿河道泄往长江。」余丹波边说边朝一旁的袁图弹指,「立即命士兵日夜挖渠通向最近的河道。」   「将军。」在袁图衔命而去后,袁衡不安地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下游有着九江,一旦泄洪将造成九江水患。」   他沉沉吐了口气,「九江地势较高,九江城应当不至于遭波及,主要是九江城外临河众镇。」   「将军要牺牲临河众镇?」实在不想见到此局面的袁衡,不忍地追问,「难道真无它法了吗?」   两权相害取其轻的余丹波也是别无选择。   「不如此,倘若鄱阳守不住溃堤,届时九江将蒙受更大损失。」九江是玄玉封地内最重要之城,亦是玄玉与众人辛苦重建的精神堡垒,因此若要保全九江就必须有所牺牲,他也只能忍痛割舍。   「……末将明白。」忍痛的袁衡用力颔首。   余丹波一手搭着他的肩,「听着,你立即快马返回九江见王爷,请王爷速速疏散九江城外之民入九江城避难。」   「是。」   「长空!」余丹波再朝另一个忙得团团转的人交待,「速派人去疏散此地百姓,由你亲自率轩辕营兵伍护送,任何人皆不可留下!」   「百姓该疏往何处?」   「绛阳。」他早已盘算好了,「命轩辕营守军速搭百姓暂居之所,并调度粮草供百姓吃食。」   「遵命。」领命欲走的顾长空才转过身,就险些撞着了已站在后头听见余丹波方才发落的鄱阳太守。   余丹波赶忙迎上去,「大人……」   「将军不必解释,本官深知将军苦处。」鄱阳太守在他欲开口前已先抢白,即使筑堤多年工程浩大,如今破堤,心中虽有所不舍,但为救家园,也只能如此。   「大人,鄱阳百姓就有劳您护送了。」打算将他一并送往绛阳的余丹波,弯身向他拱手。   「本官明白。」鄱阳太守反而扶起他,仰首向他请求,「请将军必定要保住鄱阳。」   余丹波毅然承诺,「本将尽力。」   「谢将军。」   两日后,被派至豫章抗灾的乐浪,在得知余丹波已命人完成疏浚之事,眼看着河水已快漫过河堤,不能再等的他,亦同样决定立即破堤。   「乐将军!」浑身湿透的袁枢,在乐浪已带齐兵员于河堤就位准备破堤之时,在风雨之中朝他大唤。   「人都撤走了吗?」乐浪立即下堤来到他的面前。   「燕将军已带人将百姓撤往临川。」负责净空豫章城内城外所有百姓的燕子楼,只给百姓些许收拾家当的时间,就派兵火速迁走百姓。   风雨愈来愈大,拨开覆面湿发的乐浪,扯开了嗓门再问。   「豫章城可准备妥当?」   「城外已堆石堆沙置高,城门也已紧闭。」袁枢至今仍是很怀疑他的这等作法,「将军,你真要破堤?」   「再不破堤,鄱阳将首当其冲。」下游有着余丹波与玄玉都在等着,他动作再不快些,说不定三地都将因此而毁。   袁枢扬手指向身后,「可此处两岸一带皆是农地,一旦破堤今年收成将会化为乌有!」   乐浪大声回吼,「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工夫惦记着能不能吃饱?」   「可──」   「救命为上,收成之事,自有王爷操心。」懒得再与他?嗦的乐浪,拉着他步上河堤最高处,「眼下咱们得先救下豫章和鄱阳!」   被拉上河堤亲眼目睹滔滔洪水的袁枢,不知道此刻湿了他一身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冷汗,他侧首看着乐浪扬旗朝远处已备好破堤准备的副官示意,堤上的副官即命人将安置在河堤上所有的投石机,朝河堤已松垮之处投石。   湍急的洪流立即自轰然崩垮的河堤处冲向堤外,仿佛漫天盖地的浊流,只在眨眼瞬间即淹没了触目可及的农地与乡镇,怔看着眼前百姓辛苦耕耘多年的良田尽毁的景况,袁枢不忍地别过脸去。   位在上游的乐浪选择破堤,余丹波亦将洪水引经九江疏往长江,镇守九江的玄玉,在又巡完九江城一回后,边踏进王府大厅边把蓑衣交给身后的堂旭。   「王爷。」在厅里等着他的袁天印,见他已被雨水淋冻得毫无血色,递给他巾布拭去一身的雨水时,亦不忘向一旁的人扬手指示快上姜汤。   「绛阳和临川的情况如何?」擦去满面湿意后,浑身发冷的玄玉也命人快给跟着他的堂旭生暖。   负责传送消息的袁天印,先是硬逼他喝完姜汤暖身,才肯开口。   「此二处百姓已安置妥当。王爷,待水势一退,顾将军与燕将军得速返鄱阳与豫章整治。」   「治水方面已有丹波与乐浪。」方坐下喘口气的玄玉,想了想,不急着把他们给调回来。   「不,袁某说的是治地。」袁天印面色凝重地说出必行之事,「为免灾后将生疫情,导致更大的天灾、**,两位将军得在水势一退,迅速整理此二城。」   听完他的话后,认为言之有理的玄玉朝身旁示意,「堂旭。」   知道该办什么的堂旭,马上再度披上蓑衣往外头走。   连着数日没合眼的玄玉,疲累地靠在椅内一手抚着额,许多来不及思考的事,在这时终于能开始在他的脑里打转。   「作物与漕运损失多少?」做好最坏打算的玄玉,声音听来有些沉重。   「虽说保住了鄱阳与豫章二城,但豫章城外良田尽毁,而漕运方面,九江渡口已毁,江道已遭冲改,漕运往来,短期内恐无法复苏。」袁天印仅能实话实说,「灾后各地需重新治地整顿,还得济民并助百姓自灾变中站起,王爷,以九江目前的财力,恐怕撑不住。」   渡江而来,辛苦经营了数年,一场天灾,却几乎将他给打回原点,生平头一回接受这么重大打击的玄玉,此刻实在是很难掩饰胸口的那份不甘与痛心,但一想到往后日子还是得过,且在灾后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他也只能逼自己打起精神面对现实。   「王爷是否要向朝廷求援?」已在为他拟后路的袁天印试探地问。   「长安那边正为了大荒而焦头烂额,国库哪来的款子再救九江?」玄玉无奈地朝他摆手,「丹阳的情况与咱们差不多,德龄自顾不暇。」   「巴陵呢?」   他冷声轻笑,「师傅认为凤翔会伸援手吗?」长江以南仅有巴陵未受灾,凤翔高兴都来不及了,还指望他会拉他们一把?   「洛阳可不能再救王爷。」如今洛阳已是太子的了,太子要救江北所有闹旱之地,绝不可能任洛阳再救九江。   「我知道。」玄玉期待地扬首看向他,「师傅还有任何法子吗?」   同样也对天灾束手无策的袁天印,自责地抿着嘴不出声。   「师傅。」头一次见他这般的玄玉,忙不迭地安慰他,「这是天灾,并非师傅所能掌控之物。」就算袁天印能预料到有难那又如何?这不代表袁天印就能改变天定之数。   袁天印勉强地问:「王爷想出它法了吗?」   心中不是没有法子的玄玉,若非逼不得已,实在是很不想用上最后的一招,但以眼下的情势来看,恐怕也不得不这么做。   「只好拿九江当赌注了。」他决定放手一搏,「命燕子楼释出九江库银,救民为先。」   「若是如此,日后九江该怎么办?王爷在朝中又该怎么办?」也想过这法子,但不愿考虑它的袁天印,十分忧心一旦拿出九江的老本,只怕玄玉将在朝中走得更加艰难。   顾不得那么多的玄玉,沉重地闭上眼。   「走一步,算一步。」   九江。   忙了一早才回府的玄玉,褪下官服后,想找袁天印上书房商讨一些治事,可派去请人的堂旭,在袁天印房院里找过一回后,却无奈地向他摇首表示人又不知跑哪去了。   「师傅呢?」也跟着堂旭再去找的玄玉,在府廊上遇着管家时叫住他问。   「回王爷,袁师傅站在后院里看天。」熟知袁天印去向的管家,不疾不徐地向他禀告。   玄玉有些不解,「看天?」   管家摊摊两掌,「可不是?都看一早了。」真搞不懂那个姓袁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王妃呢?」失踪的可不只袁天印一人。   「王妃在书斋里找书。」   「找什么书?」总是忙于公务的他,对于自家妻子之事不禁有些好奇。   管家再一手指向天际,「也是跟那个有关的书。」他早就跟府里的人说过袁天印迟早会带坏王妃,府里的人就是不信。   玄玉回首瞧了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的堂旭一眼、脚跟一转,先且放下仍在后院里挨冷观天的袁天印,先去找那个他总是不知她待在府里做些什么的冬卿。   微敞的书斋大门,在冷风吹拂下微微摇动,两脚才踏进书斋里的玄玉,在见着爬上木梯,高高攀站在书柜外看书的冬卿时,登时刷白了脸。   「冬卿,下来。」他来到她的下方,小心翼翼地轻唤,怕会吓着她害她失足跌下。   埋首在书本里的冬卿置若罔闻。   「堂旭。」玄玉连忙朝身后扬手。   也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堂旭,赶紧两手握紧木梯,玄玉立即攀上木梯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捉下来。   他喘了口大气,「站那么高很危险的。」   「王爷。」冬卿抬首看他一眼,随口应了应。   「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他扶着还两手捧著书的她来到一旁的小桌边坐下。   她一脸的严肃,「节气。」   先命堂旭将灌入冷风的大门关紧后,见她穿得单薄,玄玉又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随后再抬起她的脸庞。   「可否告诉我你看节气的原因?」   她不答反而偏首凝睇着他问,「王爷信得过冬卿吗?」   「当然。」他在她身畔坐下,想也不想地就应。   冬卿立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不只是九江,王爷领地内各郡县必须尽速囤粮。」   顿楞了好一会的玄玉,困惑地眨眨眼。   「囤粮?」在她来到九江之后,袁天印究竟是教了她什么?   她肯定地颔首,「因明年长江以北将会是大荒年。」   「何解?」见她说得那般笃定,玄玉的神色也随之正经了起来。   「廿四节气中,有着大雪这一日,去年大雪那日,长江以北天候皆反常,自长安至扬州各地无云。俗谚有云,大雪无云是荒年。」收到尹汗青四处替她搜集来的资料,并加以分析后,她对明年的情势感到很不乐观,「长江以北已历经五年大丰,土地已然贫乏,加上节气如此,只怕荒年会提早降临。」   还来不及说出有何看法的玄玉,正要开口,一手推开大门的袁天印已经抢白。   「在袁某看来,也是如此。」   向来对袁天印深信不疑的玄玉,在听了他二人的话后,不禁敛眉沉思。   「倘若此事是真,只有我领地内囤粮?那洛阳呢?」洛阳亦在长江以北,他若是只净顾着自己的土地,难道要置河南府百姓不顾吗?   袁天印缓缓提醒他,「洛阳在太子之手。」就算洛阳有难,那也是太子之事。   「但洛阳与河南府百姓皆有信于我,我不能辜负他们,更不能弃之不顾。」花了多少年经营洛阳,又花了多少年靠洛阳繁荣九江?倘若他只顾一己之私,只为保己,这岂不是教整座河南府人寒心?   同样也赞成保洛阳的冬卿,在松了口气时笑道:「去年河南府大丰,因此河南府所积之存粮必定无虞,更何况洛阳身为国家官仓,洛阳与河南府应可渡过难关。」   袁天印边说边摇首,「怕就怕、届时太子将会为了长安那方面而抢走洛阳所有的官仓之粮。」   就算洛阳可自保又如何?天子位在长安,确保长安生计无虑乃是首要,太子为保己,自然是不会想动长安官仓一米一粟,更不想有所损失,如此一来,太子定会找上洛阳开刀。   不想辛苦所攒之粮,就这样遭太子搜刮一空,饱了长安却饿了洛阳、玄玉思索了许久,不得不逼自己阴险。   他一手抚着下颔,「洛阳官仓仍是由咱们的人看着吗?」   「在康大人手下。」与康定宴保持联系的冬卿随即出声。   「命他们短报官仓储粮。」   冬卿讶然看向他,「王爷要洛阳暗地吞粮?」   他微眯着眼、「不管用什么手段,绝不能让太子抢走官粮作面子给父皇看,却因此而饿死洛阳百姓。」保洛阳,即是保九江,此二地共荣相依,就算要他当小人他也要保住两者。   「这事我会请康大人去办。」   玄玉不放心地提醒,「千万别走漏风声,更不能让太子察觉此事。」要是太子知情,替他冠了个心怀不轨的罪名可就糟了。   她轻轻颔首,「嗯。」   「恐怕麻烦事还不只如此。」认为他俩只解决了一件小事的袁天印,沉沉叹了口气,对未来依旧深感忧心。   他俩齐转过头看他。   袁天印一手揉着眉心,「王爷,九江财力可丰?」   「仍不及洛阳。」总觉得他的模样不寻常的玄玉,格外留心地问,「师傅为何问这个?」   「如此下去,恐怕缓不济急。」原本他们是预计三年内让九江与洛阳平起平坐,可时至如今,九江还是与他们的目标差了一截。   玄玉不懂他为何急着攒钱,「怎么说?」   「九江与丹阳将有难。」要是他真没料错,这难,恐怕将会是个大难。   「何难?」   「袁某尚无法确定。」他摊着两手,也无法说个详细,「但袁某肯定,定会有这一劫。」   当下心中烦忧又添一桩的玄玉,皱眉之余突然感觉他方才的话里有蹊跷。   「巴陵呢?」怎么就独独漏了凤翔?   「宣王将会杀出重围。」相当看好凤翔的袁天印,提醒着始终都要等凤翔拉下太子的他,「王爷,明年过后,咱们再等,也不需再等多久。」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隆冬过后,春返人间。   临窗站立的凤翔,就着窗外的日光,看着手中贺玄武所寄之信,嘴边,有着一抹挥不去的笑意。   太原送来消息,大抵已掌握太子这些年来在朝中暗斗的罪证。   若不想让人得知曾做过何事,最好的法子,一就是别做,二,则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否则,在日后一旦有人出声,是非就会像滚雪球般愈滚愈大,最终难以收拾。   这道理,太子或许熟知,但也或许太子因太过有自信能让有心人闭上嘴,因而没尽力做到完满。   是太子给了他一个机会。   在得到了范淅阳后,就等于是摊开了自太子登上千岁之位以来的所有罪迹,将太子每一桩斗行皆书于笔下的范淅阳,不但提供给他们线索及证物,亦助他们找着其他还活着,或是已半死的人证,现下,就差个时机点。   欠缺时机,是因若是就这般冒然欲扯下太子,父皇那边少不了会有阵疑心,疑他何以不全心治理封地,反积极暗中调查太子是否失德,因此在出手之前,他得给自己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就在这时,老天就给了他一个再恰当不过的借口。   据报,前年入冬后,长安以北雪量不丰,入春亦未降下半滴雨水,去年起,湖水日益干涸,至今年入春时,江河已水浅得无法行舟,江北大片良田在谷雨过后乃是荒土一片,播不得种又种不得其它作物,眼看今年庄稼收成将无,偏偏上天,就是滴雨不落。   这是杨国开国以来,首次遇上的大荒。   西起长安,东至扬州,荒旱连绵,各地地方官急报于朝廷,圣上在得知此事事关重大后,即命太子速速赈灾。   因天子身在长安,为保京畿,太子首先释出长安官仓之米救都,但欠粮之地并非只限于长安而已,除河南府外,江北各地皆有饥民,因此太子再下令河南府洛阳以赈江北各地。   然而在长江以南,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与江北相反,除巴陵外,九江至丹阳一带,处处洪灾,江南正面临百年来最大水患。   人人自危。   要想打击一个人,就得趁他疏于防备、忙乱最弱之际。再加上现下太子一手掌握全国粮仓,掐紧了民生命脉,江北要生要死,全操在太子之手,太子一念之间,包括长安在内,江北各地即可能风云变色,在这时机上,要自太子身上找把柄、寻借口,何难之有?   况且,听贺玄武说,近来,父皇似乎龙体欠安……   靠在窗畔欣赏巴陵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致,凤翔得意地漾着笑。   「天意。」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谷雨过后,连日大雨导致长江以南河道溃堤处处,信王领地内,扬州与丹阳之间的运河河道已瘫痪,杭州水路亦然,齐王领地则以鄱阳、豫章水患为剧。   鄱阳湖之水日日高涨,湖水已临湖堤最高线,随时都有溃堤之虞;豫章则处于两河河水汇聚之处,地势低?,河道之水已将要盖过河堤。   听闻各地送来的急报后,速拨兵救灾的玄玉,将轩辕营大半兵力全都拨至即将溃堤的鄱阳与豫章,当兵分二路的余丹波与乐浪赶至两地之时,两地之民与兵,皆已在地方官的指示下堆高土堤。   淋着大雨站在湖畔望向眼前宛如汪洋的湖面,眉心深锁的余丹波在丈量水势的下属又再来报,湖水又往上窜升之时,仰首看向上方丝毫不肯停歇的雨势。   「将军,鄱阳太守在问是否还要再加高土堤。」冒雨跑至他身后的袁衡,边挥去面上的雨水边向他请示。   始终定目沉思的余丹波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环首看向湖岸处处愈置愈高的土堤,过了很久,他狠心发令。   「停止围堤。」   「什么?」袁衡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个答案。   无论再如何反复思量,余丹波还是认为此举无异火上添油,「如此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再围堤下去,湖水益高,一旦堤垮,将造成更大的损失。」   「那该如何是好?」生在南土的袁衡听了更是心焦。   「泄洪疏浚。如不疏浚,溃堤将是必然。」鄱阳湖畔一带尽是良田,亦是玄玉领地内最重要的农地,若再不快些将湖水引至它处,湖堤若溃,只怕今年将无半点收成。   「将泄至何处?」   「沿河道泄往长江。」余丹波边说边朝一旁的袁图弹指,「立即命士兵日夜挖渠通向最近的河道。」   「将军。」在袁图衔命而去后,袁衡不安地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下游有着九江,一旦泄洪将造成九江水患。」   他沉沉吐了口气,「九江地势较高,九江城应当不至于遭波及,主要是九江城外临河众镇。」   「将军要牺牲临河众镇?」实在不想见到此局面的袁衡,不忍地追问,「难道真无它法了吗?」   两权相害取其轻的余丹波也是别无选择。   「不如此,倘若鄱阳守不住溃堤,届时九江将蒙受更大损失。」九江是玄玉封地内最重要之城,亦是玄玉与众人辛苦重建的精神堡垒,因此若要保全九江就必须有所牺牲,他也只能忍痛割舍。   「……末将明白。」忍痛的袁衡用力颔首。   余丹波一手搭着他的肩,「听着,你立即快马返回九江见王爷,请王爷速速疏散九江城外之民入九江城避难。」   「是。」   「长空!」余丹波再朝另一个忙得团团转的人交待,「速派人去疏散此地百姓,由你亲自率轩辕营兵伍护送,任何人皆不可留下!」   「百姓该疏往何处?」   「绛阳。」他早已盘算好了,「命轩辕营守军速搭百姓暂居之所,并调度粮草供百姓吃食。」   「遵命。」领命欲走的顾长空才转过身,就险些撞着了已站在后头听见余丹波方才发落的鄱阳太守。   余丹波赶忙迎上去,「大人……」   「将军不必解释,本官深知将军苦处。」鄱阳太守在他欲开口前已先抢白,即使筑堤多年工程浩大,如今破堤,心中虽有所不舍,但为救家园,也只能如此。   「大人,鄱阳百姓就有劳您护送了。」打算将他一并送往绛阳的余丹波,弯身向他拱手。   「本官明白。」鄱阳太守反而扶起他,仰首向他请求,「请将军必定要保住鄱阳。」   余丹波毅然承诺,「本将尽力。」   「谢将军。」   两日后,被派至豫章抗灾的乐浪,在得知余丹波已命人完成疏浚之事,眼看着河水已快漫过河堤,不能再等的他,亦同样决定立即破堤。   「乐将军!」浑身湿透的袁枢,在乐浪已带齐兵员于河堤就位准备破堤之时,在风雨之中朝他大唤。   「人都撤走了吗?」乐浪立即下堤来到他的面前。   「燕将军已带人将百姓撤往临川。」负责净空豫章城内城外所有百姓的燕子楼,只给百姓些许收拾家当的时间,就派兵火速迁走百姓。   风雨愈来愈大,拨开覆面湿发的乐浪,扯开了嗓门再问。   「豫章城可准备妥当?」   「城外已堆石堆沙置高,城门也已紧闭。」袁枢至今仍是很怀疑他的这等作法,「将军,你真要破堤?」   「再不破堤,鄱阳将首当其冲。」下游有着余丹波与玄玉都在等着,他动作再不快些,说不定三地都将因此而毁。   袁枢扬手指向身后,「可此处两岸一带皆是农地,一旦破堤今年收成将会化为乌有!」   乐浪大声回吼,「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工夫惦记着能不能吃饱?」   「可──」   「救命为上,收成之事,自有王爷操心。」懒得再与他?嗦的乐浪,拉着他步上河堤最高处,「眼下咱们得先救下豫章和鄱阳!」   被拉上河堤亲眼目睹滔滔洪水的袁枢,不知道此刻湿了他一身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冷汗,他侧首看着乐浪扬旗朝远处已备好破堤准备的副官示意,堤上的副官即命人将安置在河堤上所有的投石机,朝河堤已松垮之处投石。   湍急的洪流立即自轰然崩垮的河堤处冲向堤外,仿佛漫天盖地的浊流,只在眨眼瞬间即淹没了触目可及的农地与乡镇,怔看着眼前百姓辛苦耕耘多年的良田尽毁的景况,袁枢不忍地别过脸去。   位在上游的乐浪选择破堤,余丹波亦将洪水引经九江疏往长江,镇守九江的玄玉,在又巡完九江城一回后,边踏进王府大厅边把蓑衣交给身后的堂旭。   「王爷。」在厅里等着他的袁天印,见他已被雨水淋冻得毫无血色,递给他巾布拭去一身的雨水时,亦不忘向一旁的人扬手指示快上姜汤。   「绛阳和临川的情况如何?」擦去满面湿意后,浑身发冷的玄玉也命人快给跟着他的堂旭生暖。   负责传送消息的袁天印,先是硬逼他喝完姜汤暖身,才肯开口。   「此二处百姓已安置妥当。王爷,待水势一退,顾将军与燕将军得速返鄱阳与豫章整治。」   「治水方面已有丹波与乐浪。」方坐下喘口气的玄玉,想了想,不急着把他们给调回来。   「不,袁某说的是治地。」袁天印面色凝重地说出必行之事,「为免灾后将生疫情,导致更大的天灾、**,两位将军得在水势一退,迅速整理此二城。」   听完他的话后,认为言之有理的玄玉朝身旁示意,「堂旭。」   知道该办什么的堂旭,马上再度披上蓑衣往外头走。   连着数日没合眼的玄玉,疲累地靠在椅内一手抚着额,许多来不及思考的事,在这时终于能开始在他的脑里打转。   「作物与漕运损失多少?」做好最坏打算的玄玉,声音听来有些沉重。   「虽说保住了鄱阳与豫章二城,但豫章城外良田尽毁,而漕运方面,九江渡口已毁,江道已遭冲改,漕运往来,短期内恐无法复苏。」袁天印仅能实话实说,「灾后各地需重新治地整顿,还得济民并助百姓自灾变中站起,王爷,以九江目前的财力,恐怕撑不住。」   渡江而来,辛苦经营了数年,一场天灾,却几乎将他给打回原点,生平头一回接受这么重大打击的玄玉,此刻实在是很难掩饰胸口的那份不甘与痛心,但一想到往后日子还是得过,且在灾后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他也只能逼自己打起精神面对现实。   「王爷是否要向朝廷求援?」已在为他拟后路的袁天印试探地问。   「长安那边正为了大荒而焦头烂额,国库哪来的款子再救九江?」玄玉无奈地朝他摆手,「丹阳的情况与咱们差不多,德龄自顾不暇。」   「巴陵呢?」   他冷声轻笑,「师傅认为凤翔会伸援手吗?」长江以南仅有巴陵未受灾,凤翔高兴都来不及了,还指望他会拉他们一把?   「洛阳可不能再救王爷。」如今洛阳已是太子的了,太子要救江北所有闹旱之地,绝不可能任洛阳再救九江。   「我知道。」玄玉期待地扬首看向他,「师傅还有任何法子吗?」   同样也对天灾束手无策的袁天印,自责地抿着嘴不出声。   「师傅。」头一次见他这般的玄玉,忙不迭地安慰他,「这是天灾,并非师傅所能掌控之物。」就算袁天印能预料到有难那又如何?这不代表袁天印就能改变天定之数。   袁天印勉强地问:「王爷想出它法了吗?」   心中不是没有法子的玄玉,若非逼不得已,实在是很不想用上最后的一招,但以眼下的情势来看,恐怕也不得不这么做。   「只好拿九江当赌注了。」他决定放手一搏,「命燕子楼释出九江库银,救民为先。」   「若是如此,日后九江该怎么办?王爷在朝中又该怎么办?」也想过这法子,但不愿考虑它的袁天印,十分忧心一旦拿出九江的老本,只怕玄玉将在朝中走得更加艰难。   顾不得那么多的玄玉,沉重地闭上眼。   「走一步,算一步。」   九江。   忙了一早才回府的玄玉,褪下官服后,想找袁天印上书房商讨一些治事,可派去请人的堂旭,在袁天印房院里找过一回后,却无奈地向他摇首表示人又不知跑哪去了。   「师傅呢?」也跟着堂旭再去找的玄玉,在府廊上遇着管家时叫住他问。   「回王爷,袁师傅站在后院里看天。」熟知袁天印去向的管家,不疾不徐地向他禀告。   玄玉有些不解,「看天?」   管家摊摊两掌,「可不是?都看一早了。」真搞不懂那个姓袁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王妃呢?」失踪的可不只袁天印一人。   「王妃在书斋里找书。」   「找什么书?」总是忙于公务的他,对于自家妻子之事不禁有些好奇。   管家再一手指向天际,「也是跟那个有关的书。」他早就跟府里的人说过袁天印迟早会带坏王妃,府里的人就是不信。   玄玉回首瞧了同样也是一头雾水的堂旭一眼、脚跟一转,先且放下仍在后院里挨冷观天的袁天印,先去找那个他总是不知她待在府里做些什么的冬卿。   微敞的书斋大门,在冷风吹拂下微微摇动,两脚才踏进书斋里的玄玉,在见着爬上木梯,高高攀站在书柜外看书的冬卿时,登时刷白了脸。   「冬卿,下来。」他来到她的下方,小心翼翼地轻唤,怕会吓着她害她失足跌下。   埋首在书本里的冬卿置若罔闻。   「堂旭。」玄玉连忙朝身后扬手。   也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堂旭,赶紧两手握紧木梯,玄玉立即攀上木梯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捉下来。   他喘了口大气,「站那么高很危险的。」   「王爷。」冬卿抬首看他一眼,随口应了应。   「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他扶着还两手捧著书的她来到一旁的小桌边坐下。   她一脸的严肃,「节气。」   先命堂旭将灌入冷风的大门关紧后,见她穿得单薄,玄玉又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随后再抬起她的脸庞。   「可否告诉我你看节气的原因?」   她不答反而偏首凝睇着他问,「王爷信得过冬卿吗?」   「当然。」他在她身畔坐下,想也不想地就应。   冬卿立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不只是九江,王爷领地内各郡县必须尽速囤粮。」   顿楞了好一会的玄玉,困惑地眨眨眼。   「囤粮?」在她来到九江之后,袁天印究竟是教了她什么?   她肯定地颔首,「因明年长江以北将会是大荒年。」   「何解?」见她说得那般笃定,玄玉的神色也随之正经了起来。   「廿四节气中,有着大雪这一日,去年大雪那日,长江以北天候皆反常,自长安至扬州各地无云。俗谚有云,大雪无云是荒年。」收到尹汗青四处替她搜集来的资料,并加以分析后,她对明年的情势感到很不乐观,「长江以北已历经五年大丰,土地已然贫乏,加上节气如此,只怕荒年会提早降临。」   还来不及说出有何看法的玄玉,正要开口,一手推开大门的袁天印已经抢白。   「在袁某看来,也是如此。」   向来对袁天印深信不疑的玄玉,在听了他二人的话后,不禁敛眉沉思。   「倘若此事是真,只有我领地内囤粮?那洛阳呢?」洛阳亦在长江以北,他若是只净顾着自己的土地,难道要置河南府百姓不顾吗?   袁天印缓缓提醒他,「洛阳在太子之手。」就算洛阳有难,那也是太子之事。   「但洛阳与河南府百姓皆有信于我,我不能辜负他们,更不能弃之不顾。」花了多少年经营洛阳,又花了多少年靠洛阳繁荣九江?倘若他只顾一己之私,只为保己,这岂不是教整座河南府人寒心?   同样也赞成保洛阳的冬卿,在松了口气时笑道:「去年河南府大丰,因此河南府所积之存粮必定无虞,更何况洛阳身为国家官仓,洛阳与河南府应可渡过难关。」   袁天印边说边摇首,「怕就怕、届时太子将会为了长安那方面而抢走洛阳所有的官仓之粮。」   就算洛阳可自保又如何?天子位在长安,确保长安生计无虑乃是首要,太子为保己,自然是不会想动长安官仓一米一粟,更不想有所损失,如此一来,太子定会找上洛阳开刀。   不想辛苦所攒之粮,就这样遭太子搜刮一空,饱了长安却饿了洛阳、玄玉思索了许久,不得不逼自己阴险。   他一手抚着下颔,「洛阳官仓仍是由咱们的人看着吗?」   「在康大人手下。」与康定宴保持联系的冬卿随即出声。   「命他们短报官仓储粮。」   冬卿讶然看向他,「王爷要洛阳暗地吞粮?」   他微眯着眼、「不管用什么手段,绝不能让太子抢走官粮作面子给父皇看,却因此而饿死洛阳百姓。」保洛阳,即是保九江,此二地共荣相依,就算要他当小人他也要保住两者。   「这事我会请康大人去办。」   玄玉不放心地提醒,「千万别走漏风声,更不能让太子察觉此事。」要是太子知情,替他冠了个心怀不轨的罪名可就糟了。   她轻轻颔首,「嗯。」   「恐怕麻烦事还不只如此。」认为他俩只解决了一件小事的袁天印,沉沉叹了口气,对未来依旧深感忧心。   他俩齐转过头看他。   袁天印一手揉着眉心,「王爷,九江财力可丰?」   「仍不及洛阳。」总觉得他的模样不寻常的玄玉,格外留心地问,「师傅为何问这个?」   「如此下去,恐怕缓不济急。」原本他们是预计三年内让九江与洛阳平起平坐,可时至如今,九江还是与他们的目标差了一截。   玄玉不懂他为何急着攒钱,「怎么说?」   「九江与丹阳将有难。」要是他真没料错,这难,恐怕将会是个大难。   「何难?」   「袁某尚无法确定。」他摊着两手,也无法说个详细,「但袁某肯定,定会有这一劫。」   当下心中烦忧又添一桩的玄玉,皱眉之余突然感觉他方才的话里有蹊跷。   「巴陵呢?」怎么就独独漏了凤翔?   「宣王将会杀出重围。」相当看好凤翔的袁天印,提醒着始终都要等凤翔拉下太子的他,「王爷,明年过后,咱们再等,也不需再等多久。」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隆冬过后,春返人间。   临窗站立的凤翔,就着窗外的日光,看着手中贺玄武所寄之信,嘴边,有着一抹挥不去的笑意。   太原送来消息,大抵已掌握太子这些年来在朝中暗斗的罪证。   若不想让人得知曾做过何事,最好的法子,一就是别做,二,则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否则,在日后一旦有人出声,是非就会像滚雪球般愈滚愈大,最终难以收拾。   这道理,太子或许熟知,但也或许太子因太过有自信能让有心人闭上嘴,因而没尽力做到完满。   是太子给了他一个机会。   在得到了范淅阳后,就等于是摊开了自太子登上千岁之位以来的所有罪迹,将太子每一桩斗行皆书于笔下的范淅阳,不但提供给他们线索及证物,亦助他们找着其他还活着,或是已半死的人证,现下,就差个时机点。   欠缺时机,是因若是就这般冒然欲扯下太子,父皇那边少不了会有阵疑心,疑他何以不全心治理封地,反积极暗中调查太子是否失德,因此在出手之前,他得给自己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就在这时,老天就给了他一个再恰当不过的借口。   据报,前年入冬后,长安以北雪量不丰,入春亦未降下半滴雨水,去年起,湖水日益干涸,至今年入春时,江河已水浅得无法行舟,江北大片良田在谷雨过后乃是荒土一片,播不得种又种不得其它作物,眼看今年庄稼收成将无,偏偏上天,就是滴雨不落。   这是杨国开国以来,首次遇上的大荒。   西起长安,东至扬州,荒旱连绵,各地地方官急报于朝廷,圣上在得知此事事关重大后,即命太子速速赈灾。   因天子身在长安,为保京畿,太子首先释出长安官仓之米救都,但欠粮之地并非只限于长安而已,除河南府外,江北各地皆有饥民,因此太子再下令河南府洛阳以赈江北各地。   然而在长江以南,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与江北相反,除巴陵外,九江至丹阳一带,处处洪灾,江南正面临百年来最大水患。   人人自危。   要想打击一个人,就得趁他疏于防备、忙乱最弱之际。再加上现下太子一手掌握全国粮仓,掐紧了民生命脉,江北要生要死,全操在太子之手,太子一念之间,包括长安在内,江北各地即可能风云变色,在这时机上,要自太子身上找把柄、寻借口,何难之有?   况且,听贺玄武说,近来,父皇似乎龙体欠安……   靠在窗畔欣赏巴陵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致,凤翔得意地漾着笑。   「天意。」   www。4yt。net☆www。4yt。net☆www。4yt。net☆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谷雨过后,连日大雨导致长江以南河道溃堤处处,信王领地内,扬州与丹阳之间的运河河道已瘫痪,杭州水路亦然,齐王领地则以鄱阳、豫章水患为剧。   鄱阳湖之水日日高涨,湖水已临湖堤最高线,随时都有溃堤之虞;豫章则处于两河河水汇聚之处,地势低?,河道之水已将要盖过河堤。   听闻各地送来的急报后,速拨兵救灾的玄玉,将轩辕营大半兵力全都拨至即将溃堤的鄱阳与豫章,当兵分二路的余丹波与乐浪赶至两地之时,两地之民与兵,皆已在地方官的指示下堆高土堤。   淋着大雨站在湖畔望向眼前宛如汪洋的湖面,眉心深锁的余丹波在丈量水势的下属又再来报,湖水又往上窜升之时,仰首看向上方丝毫不肯停歇的雨势。   「将军,鄱阳太守在问是否还要再加高土堤。」冒雨跑至他身后的袁衡,边挥去面上的雨水边向他请示。   始终定目沉思的余丹波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环首看向湖岸处处愈置愈高的土堤,过了很久,他狠心发令。   「停止围堤。」   「什么?」袁衡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个答案。   无论再如何反复思量,余丹波还是认为此举无异火上添油,「如此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再围堤下去,湖水益高,一旦堤垮,将造成更大的损失。」   「那该如何是好?」生在南土的袁衡听了更是心焦。   「泄洪疏浚。如不疏浚,溃堤将是必然。」鄱阳湖畔一带尽是良田,亦是玄玉领地内最重要的农地,若再不快些将湖水引至它处,湖堤若溃,只怕今年将无半点收成。   「将泄至何处?」   「沿河道泄往长江。」余丹波边说边朝一旁的袁图弹指,「立即命士兵日夜挖渠通向最近的河道。」   「将军。」在袁图衔命而去后,袁衡不安地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下游有着九江,一旦泄洪将造成九江水患。」   他沉沉吐了口气,「九江地势较高,九江城应当不至于遭波及,主要是九江城外临河众镇。」   「将军要牺牲临河众镇?」实在不想见到此局面的袁衡,不忍地追问,「难道真无它法了吗?」   两权相害取其轻的余丹波也是别无选择。   「不如此,倘若鄱阳守不住溃堤,届时九江将蒙受更大损失。」九江是玄玉封地内最重要之城,亦是玄玉与众人辛苦重建的精神堡垒,因此若要保全九江就必须有所牺牲,他也只能忍痛割舍。   「……末将明白。」忍痛的袁衡用力颔首。   余丹波一手搭着他的肩,「听着,你立即快马返回九江见王爷,请王爷速速疏散九江城外之民入九江城避难。」   「是。」   「长空!」余丹波再朝另一个忙得团团转的人交待,「速派人去疏散此地百姓,由你亲自率轩辕营兵伍护送,任何人皆不可留下!」   「百姓该疏往何处?」   「绛阳。」他早已盘算好了,「命轩辕营守军速搭百姓暂居之所,并调度粮草供百姓吃食。」   「遵命。」领命欲走的顾长空才转过身,就险些撞着了已站在后头听见余丹波方才发落的鄱阳太守。   余丹波赶忙迎上去,「大人……」   「将军不必解释,本官深知将军苦处。」鄱阳太守在他欲开口前已先抢白,即使筑堤多年工程浩大,如今破堤,心中虽有所不舍,但为救家园,也只能如此。   「大人,鄱阳百姓就有劳您护送了。」打算将他一并送往绛阳的余丹波,弯身向他拱手。   「本官明白。」鄱阳太守反而扶起他,仰首向他请求,「请将军必定要保住鄱阳。」   余丹波毅然承诺,「本将尽力。」   「谢将军。」   两日后,被派至豫章抗灾的乐浪,在得知余丹波已命人完成疏浚之事,眼看着河水已快漫过河堤,不能再等的他,亦同样决定立即破堤。   「乐将军!」浑身湿透的袁枢,在乐浪已带齐兵员于河堤就位准备破堤之时,在风雨之中朝他大唤。   「人都撤走了吗?」乐浪立即下堤来到他的面前。   「燕将军已带人将百姓撤往临川。」负责净空豫章城内城外所有百姓的燕子楼,只给百姓些许收拾家当的时间,就派兵火速迁走百姓。   风雨愈来愈大,拨开覆面湿发的乐浪,扯开了嗓门再问。   「豫章城可准备妥当?」   「城外已堆石堆沙置高,城门也已紧闭。」袁枢至今仍是很怀疑他的这等作法,「将军,你真要破堤?」   「再不破堤,鄱阳将首当其冲。」下游有着余丹波与玄玉都在等着,他动作再不快些,说不定三地都将因此而毁。   袁枢扬手指向身后,「可此处两岸一带皆是农地,一旦破堤今年收成将会化为乌有!」   乐浪大声回吼,「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工夫惦记着能不能吃饱?」   「可──」   「救命为上,收成之事,自有王爷操心。」懒得再与他?嗦的乐浪,拉着他步上河堤最高处,「眼下咱们得先救下豫章和鄱阳!」   被拉上河堤亲眼目睹滔滔洪水的袁枢,不知道此刻湿了他一身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冷汗,他侧首看着乐浪扬旗朝远处已备好破堤准备的副官示意,堤上的副官即命人将安置在河堤上所有的投石机,朝河堤已松垮之处投石。   湍急的洪流立即自轰然崩垮的河堤处冲向堤外,仿佛漫天盖地的浊流,只在眨眼瞬间即淹没了触目可及的农地与乡镇,怔看着眼前百姓辛苦耕耘多年的良田尽毁的景况,袁枢不忍地别过脸去。   位在上游的乐浪选择破堤,余丹波亦将洪水引经九江疏往长江,镇守九江的玄玉,在又巡完九江城一回后,边踏进王府大厅边把蓑衣交给身后的堂旭。   「王爷。」在厅里等着他的袁天印,见他已被雨水淋冻得毫无血色,递给他巾布拭去一身的雨水时,亦不忘向一旁的人扬手指示快上姜汤。   「绛阳和临川的情况如何?」擦去满面湿意后,浑身发冷的玄玉也命人快给跟着他的堂旭生暖。   负责传送消息的袁天印,先是硬逼他喝完姜汤暖身,才肯开口。   「此二处百姓已安置妥当。王爷,待水势一退,顾将军与燕将军得速返鄱阳与豫章整治。」   「治水方面已有丹波与乐浪。」方坐下喘口气的玄玉,想了想,不急着把他们给调回来。   「不,袁某说的是治地。」袁天印面色凝重地说出必行之事,「为免灾后将生疫情,导致更大的天灾、**,两位将军得在水势一退,迅速整理此二城。」   听完他的话后,认为言之有理的玄玉朝身旁示意,「堂旭。」   知道该办什么的堂旭,马上再度披上蓑衣往外头走。   连着数日没合眼的玄玉,疲累地靠在椅内一手抚着额,许多来不及思考的事,在这时终于能开始在他的脑里打转。   「作物与漕运损失多少?」做好最坏打算的玄玉,声音听来有些沉重。   「虽说保住了鄱阳与豫章二城,但豫章城外良田尽毁,而漕运方面,九江渡口已毁,江道已遭冲改,漕运往来,短期内恐无法复苏。」袁天印仅能实话实说,「灾后各地需重新治地整顿,还得济民并助百姓自灾变中站起,王爷,以九江目前的财力,恐怕撑不住。」   渡江而来,辛苦经营了数年,一场天灾,却几乎将他给打回原点,生平头一回接受这么重大打击的玄玉,此刻实在是很难掩饰胸口的那份不甘与痛心,但一想到往后日子还是得过,且在灾后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他也只能逼自己打起精神面对现实。   「王爷是否要向朝廷求援?」已在为他拟后路的袁天印试探地问。   「长安那边正为了大荒而焦头烂额,国库哪来的款子再救九江?」玄玉无奈地朝他摆手,「丹阳的情况与咱们差不多,德龄自顾不暇。」   「巴陵呢?」   他冷声轻笑,「师傅认为凤翔会伸援手吗?」长江以南仅有巴陵未受灾,凤翔高兴都来不及了,还指望他会拉他们一把?   「洛阳可不能再救王爷。」如今洛阳已是太子的了,太子要救江北所有闹旱之地,绝不可能任洛阳再救九江。   「我知道。」玄玉期待地扬首看向他,「师傅还有任何法子吗?」   同样也对天灾束手无策的袁天印,自责地抿着嘴不出声。   「师傅。」头一次见他这般的玄玉,忙不迭地安慰他,「这是天灾,并非师傅所能掌控之物。」就算袁天印能预料到有难那又如何?这不代表袁天印就能改变天定之数。   袁天印勉强地问:「王爷想出它法了吗?」   心中不是没有法子的玄玉,若非逼不得已,实在是很不想用上最后的一招,但以眼下的情势来看,恐怕也不得不这么做。   「只好拿九江当赌注了。」他决定放手一搏,「命燕子楼释出九江库银,救民为先。」   「若是如此,日后九江该怎么办?王爷在朝中又该怎么办?」也想过这法子,但不愿考虑它的袁天印,十分忧心一旦拿出九江的老本,只怕玄玉将在朝中走得更加艰难。   顾不得那么多的玄玉,沉重地闭上眼。   「走一步,算一步。」 第八章   第一章   巴陵。   「长安那边可准备好了?」在巴陵捺着性子日日等待,凤翔在自长安赶来此地的文翰林一抵达后,立即向他探问京卞那方面准备得如何。   「回王爷,已妥当。」朝中那边早已是紧锣密鼓,就待一声令下。   凤翔满意地扬起嘴角,「告诉国舅开始行动。」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凤翔,等了那么久,总算可以看见酝酿已久的计画开始进行。   为人小心的文翰林,特意向他提醒,「一旦开始行动,王爷可千万不能让太子在紧要关头搬来救兵。」   「救兵?」凤翔莞尔地笑,「就算是同林鸟,大难来时也得各自飞。出了这大的事,还有谁敢站在太子的身后挺他?」官场还不就定那么一回事?有幅共享,有难,六亲不认,只要太子将垮的消息一传出,他下信那些在京中与太子交好之人,还敢四处张扬着曾与太子有所往来。   文翰林朝他摇摇指,「若是太子愿拉下脸面,下官认为,太子尚有一人可求。」   能让太子开口去求的人?敛眉深思了-会后,凤翔揣测地问。   「玄玉?」   「是。」只要齐王愿出手,这对他们将会是大大下利,或者会让他们此回的行动败北。   凤翔的表情似是明显地松了口气,「玄玉未必会救太子。」   「但也未必不会。」防患末然的文翰林赶紧纠正他错误的观点,「以下官看,太子可能会找上齐王救急,而齐王若念在太子旧日之恩,将很可能在朝中声援太,或是出兵以助太子。」   「现下九江与丹阳的水患方才平定,一堆烂摊子还待玄玉亲自去收拾,自顾不暇的玄玉哪还有闲工夫去与太子计较往日情谊?」   凤翔不以为然地朝他摆摆手,「还有,就算他肯帮忙,这时他还有那份能耐吗?」   「轩辕营有兵?」文翰林慢条斯理地提醒着国中第二大营在。   凤翔笑了笑,「有兵无粮。」听说轩辕营全部都出动救灾济民去了,不但粮草都拨了出去不说,就连绛阳也落到得收容灾民。   「若是齐王找得到粮呢?」他并不排斥这项可能性。   「洛阳已是太子的了,他还能上哪找门路通财?现下洛阳不能再救九江,太子也救不了九江,而德龄,他自个儿下也忙得很吗?经历过这次天灾的打击之后,九江是肯定站不起来了。   特意自长安赶来,路经洛阳的文翰林,默然地自袖中抽出一张安排在河南府的眼线所书的密函,将它递给凤翔。   「这是河南府送来的消息,请王爷过目。」也该是让他明白一下,站在齐王身后的人究竟有多少了。   众精会神地读着密函上所书之事,凤翔的表情随即自一派自得变得凝重,不过一会,他用力?紧手中的密函。   「想不到……」他干干地笑,「我的这位二嫂,还挺会替玄玉广积善缘嘛。」   据信中所书,同样也位在江北的河南府,虽也闹早,但整座河南府的百姓,以及邻近河南府的郡县,居然集资了一笔不小的款子打算救助九江,以回报齐王王妃当年在离开洛阳之时,烧毁欠条亲自代他们还清长年欠款的大恩。   「或许,齐王王圮当年就巳在为齐王末雨绸缪。」从没想过齐王王妃待在洛阳会做出什么大事的文翰林,因她深谋远虑的这招,彻底对她改观。   凤翔不?地低哼,「不过定个女人罢了,哪那么神通广大?」   文翰林现实地捉醒他。   「但眼下她可救齐王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这笔款子一抵九江,虽不至于能让九江起死回生,但却可平衡九江收支,或是可让轩辕营补齐粮草,日后轩辕营若要出兵,不会是问题。   听了一股闷火在心底烧的凤翔,气岔地以指尖在桌案上频敲着,开始为这突然自暗地里杀出来的程咬金感到棘手不已。   文翰林还在等他的回答,「如何?王爷可要拦下这笔款子?」   「九江非穷不可,更不能给玄玉任何翻身的机会!」凤翔一掌重拍在桌案上,两目炯炯。   拿这件事没法子的文翰林,却还没找着一条可堵住九江这条救命钱的方法。   他边说边摇首,「此事不能明着来。」百姓私底下要送钱给玄王,别说是他们了,就连圣上也没法儿说话,无论在公在私,他们都拦不下这笔钱。   「那就暗着办吧。」心中计较了一会后,凤翔说着说着便朝旁的辛渡弹弹指。   「王爷?」文翰林有些错愕。   「叫底下的人办得干净点。」在辛渡一上前后,凤翔与他交头接耳了一阵,就见辛渡点点头表示明白,而不放心的凤翔还不忘跟上一句。   「王爷,此计不妥,若是齐王知道是咱们干的…」想起以往女娲营激进的手法,恍然明白他想怎么拦的文翰林,忙想阻止他们用这种法子。   凤翔挑高一层,「本王怕他不成?」   「下宫担心日后齐王恐将会以此事对付王爷。」齐王若真能拉拢阎相,那么齐王的城府必定不小,而用这种法子来探试齐王的忍耐限度,一个不巧,就可能为自己找来麻烦。   「放心,玄玉他这人向来就是不私仇公报的,自灭南之战就可明白。」灭南之战里,女娲营先后让轩辕营一死一伤,玄玉还不都   隐忍着不发作?作人圆滑的玄玉,怎么可能破坏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   「今非昔此,且事况不同,两者怎能相提并论?」那是战时,现下可下是……   凤翔有自信地-笑,「他若真要对付我,我等他?」   「王爷……」文翰林还想劝他几句,但已下决定的凤翔,扬手差走辛渡之后,也起身步出桌案走回内室。   首次建言没被凤翔听进耳,文翰林有些不安,看着凤翔充满自信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其实凤翔并没有如他自己所想的那么了解自己的手足。   在他眼中,齐王并非大仁大义者,更非以德报怨者,灭南之战中,齐王所扮演的,纯粹只是一个处处受制的上位者角色。符青峰之死,齐王没追根究柢,是因为齐王没有人证及物证,因此无法堂皇正大地兴师问罪,更因为了三军的和谐,齐王才能够忍而不发。   每个人的耐性都有底限的,在长安时,他遍交百官,不断探测着众人口中所有关于齐王的人与事,想藉此了解齐王的底限究竟在哪、他们究竟可以将齐王逼到何种程度,可他费尽心机,却总得不到个答案,也不知还能用何种方式旁敲侧击。   齐王将自己藏得太好了。   战后遭追打不得志的信王、不能出兵江南大志不能伸的晋王、领地被赐在巴陵忿忿不平的宣王,他们三者,官场上失足跌跤的模样,他人抵都已听过、见过,如今九江逢难,总算是有机会一探齐王的底细了,但他却不想用此事来得到齐王的答案。   他担心,一但齐王自上位者变成了毫无忌惮的下位者,事情,恐怕就很难收拾了。   下朝后亲召二相与国舅会商的建羽,坐在龙椅内举高了手中之折。   「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圣上,盘古营暗中调动兵马,太子意图不轨。」上折的国舅顾史丘,自动上前禀奏。   「真有此事?」已看过折中所奏,但不太相信太子会有此举的建羽,低首看向其它二者。   「圣上,守护京畿乃太子之责,兵防调度乃常事。」身为太子丈人,禄德功立即为太子护航。   「常事?』顾史丘反唇相讥,「天下有战吗?」   禄德功振振有诃地回道:「天下无战但有灾,太子调兵赈灾有何不妥?」   「杀鸡焉用牛刀?」顾史丘冷冷一笑,「各地郡县之兵已分派王太子手中以供太子调度赈灾,太子手中之兵足以赈灾,然盘古营兼负护卫圣上与长安京畿重责,历代以来皆镇守于京畿不得擅动,太子擅动兵员,若非别有图谋,作何它想?」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禄德功涨红了一张脸,还想再为太子开脱几句,气势凌人的顾史丘立即打断他。   他刻意瞥向建羽,「再说,太子私自为盘古营征兵一事,可上奏过圣上?」   压根就不知太子拨兵的建羽,一手撑着下颔,思索了半晌后,将目光转向始终都未发二日的阎翟光。   「爱卿以为呢?」   「回圣上,臣亦认为太子用兵过当。」不打算置身事外的阎翟光,不疾不徐地说出看似中肯,实是火上加油的看法。   隐怒在心底的建羽,将折子扔在御案上,扫视着这三个一直部隐匿实情未报的臣子。   「还有什么是朕仍蒙在鼓里的?」调动长安的兵马,却无人上奏,他们可真定给足了太子面子。   「巨不敢……」懂得适时扮推委的阎翟光,低首拱手往旁一退。   「阎相不妨直言。」相较于与皇子们有关的二者,建羽较在意的是这个不处于任何一边的第三者之言。   「臣以为,太子若要证明并无不轨,就当将盘古营奉还于圣上手中不再私用。』阎翟光边建议边又装作不意地抖出一些小道消息,「一直以来,太子行事乖戾,朝中早有怨言,若能梢减太子气焰,恰可以正视听,也好还太子一个清白。」   建羽两眉一拧,「朝中有何怨言?」   「这……」他一脸为难,还回首瞧了正恶狠狠瞪着他的禄德功一眼。   非要捉住这个良机的顾史丘,马上接续滔滔不断,「回圣上,太子贵为干岁之躯,处处占尽风流,亦挟威自重。太子无论是明里或暗里所为之事,皆今朝中大臣敢怒而不敢言。」   「国舅造谣不够,现下又无中生有起来了?」与他宿怨早巳深积多年的禄德功,顾不得这是在圣上面前,当场与他杠上。   「爱卿?」不理会这两个都怀有私心的人,建羽在他们舌战之时直接问阎翟光的看法。   「国舅所言,的确时有耳闻。」阎翟光又是一个躬身颔首,再次扯了禄德功一把。   一直以来,都认为身为千岁之躯的灵恩,是个称职也受百宫称赞的太子,但在今夕听闻这些不为他所知的一切后,建羽忍不住要怀疑,究竟他所知道的这个太子,与他人眼中实际上的太子,是否真同为一人。   「都听到了些什么?」非要在今日弄个清楚的建羽,既起了个头,也就随之继续追问下去。   阎翟光一副有所忌惮的模样,「若无实证,臣不敢妄言。」   「叫你说你说就是!」捺不住性子的建羽,一掌重拍在御案上。   「据闻…上阎翟光吞吞吐吐,看向建羽的两眼里盛满了惧慎,「朝中传言,京畿并非在天子脚下,而是在太子眼下……」   「放肆!」当下怒急攻心的建羽,霍然拍桌站起。   「   圣上息怒……」阎翟光慌张往前一跪,「是臣之过,流言蜚语,自是下足采信,臣不该道听涂说在圣上面前妄言……-   「说!」建羽忿指着他,「说下去!」   「臣不敢……」阎翟光连忙伏首在地。   「你说!」建羽将指尖一转,直指向巴不得能多说上几句的顾史丘。   早就准备好-番说诃的顾史丘,慢条斯理地补上阎翟光未说的部份。   「圣上,长安城人人皆知,太子一手即可倾城,太子要风要雨,谁若敢忤逆,不是落得满门皆灭,就是落得革职下狱,朝中无人敢上谏圣上,是恐太子将会对付他。」   「圣上-」眼看太子极力想隐瞒的实情遭国舅一一摊开来,不愿太子真因顾史丘而惹祸上身的禄德功忙不迭地想解释。   不许他插嘴的建羽,随即瞪了他一眼令他噤声。   「圣上-」说完了部份后,顾史丘开始边说实情边加油添料,「自太子收回洛阳,太原、扬州三地以来,三地皆有民怨。百姓怨于太子征高税,地方官更是因惧于太子,只能放任太子手下独断独行,权揽各地要务搜括民脂中饱私囊。」   「这些朕怎么都不知情?」面无表情坐回椅内的建羽,冷冷地看着这三个能在他面前直言者。   顾史丘一脸的委屈,「回圣上,太子只手遮天,任何不利于太子之音,皆被挡拦在金銮殿外。谁若有心反太子,谁若胆敢向圣上谏言,谁就是自寻死路。」   难以置信耳边所听到的这些话的建羽,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拾起一手不再让顾史丘开口,亦不让禄德功反驳,还跪在殿上的阎翟光,悄悄拾首瞧了建羽的脸色之后,装作没看见地再低下头去。   盛怒之外,遭受打击更重的建羽,一手紧握着椅缘。   位在太子之位上,进退得宜,更在朝政上总是为他分劳的灵恩,会是这样的太子?在未登基之前,与他一同携手定过朝中的明争暗斗,忍辱吞声的灵恩,在得了权势后,竞变成了这等欺君榨民的太子?   这敦他怎么相信?   暗中调动盘古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为了防那些皇弟们?遗是为了防他这个父皇?或是,灵恩想在事实被揭穿之前拥兵自保?他不明白,身为太子,这个皇位迟早都会是灵恩的,他也一直都认为灵恩是接掌帝位的不二人选,长久以来,他待灵恩除了『信』字外,别无它字,可当他发觉这个信字的后头还藏有权与利之时,他也不禁开始动摇。   身为人父都会动摇了,更何况是与众皇弟竞争的灵恩?   在这片无人敢打破的静默之中,殿中的三人莫不屏息以待,跪在地上的阎翟光,不发一语的建羽以指朝他勾了勾,示意他上前时,忙起身来到建羽的身旁,弯低了身子听建羽在耳边问了两句后,他默然颔首作为答复。   心思百般复杂的建羽,摇手命他退下,过了一会,他再指向似还有话要说的顾史丘。   「想禀什么?」   「圣上,如今江北大旱,江北各地官粮皆在太子于中,太子若要饿死一个长安城,轻而易举。太子若想造反,盘古营就待太子一声令下。」照着文翰林所给的说词,有备而来的顾史丘一字不漏地上禀,「故臣以为盘古营之事,圣上千万不能等闲视之,圣上应速拟应对之道。」   「圣上,此乃国舅片面之言,事实-」   建羽抬起一掌中止禄相之言。   「太子身在何处?」是真定伪,当面对质再快不过。   「回圣上,太子正在太原赈灾。」就等他问这句的阎翟光,马上拱手以覆。   「拟旨,速命太子返京。」   「遵旨。」   第一章   巴陵。   「长安那边可准备好了?」在巴陵捺着性子日日等待,凤翔在自长安赶来此地的文翰林一抵达后,立即向他探问京卞那方面准备得如何。   「回王爷,已妥当。」朝中那边早已是紧锣密鼓,就待一声令下。   凤翔满意地扬起嘴角,「告诉国舅开始行动。」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凤翔,等了那么久,总算可以看见酝酿已久的计画开始进行。   为人小心的文翰林,特意向他提醒,「一旦开始行动,王爷可千万不能让太子在紧要关头搬来救兵。」   「救兵?」凤翔莞尔地笑,「就算是同林鸟,大难来时也得各自飞。出了这大的事,还有谁敢站在太子的身后挺他?」官场还不就定那么一回事?有幅共享,有难,六亲不认,只要太子将垮的消息一传出,他下信那些在京中与太子交好之人,还敢四处张扬着曾与太子有所往来。   文翰林朝他摇摇指,「若是太子愿拉下脸面,下官认为,太子尚有一人可求。」   能让太子开口去求的人?敛眉深思了-会后,凤翔揣测地问。   「玄玉?」   「是。」只要齐王愿出手,这对他们将会是大大下利,或者会让他们此回的行动败北。   凤翔的表情似是明显地松了口气,「玄玉未必会救太子。」   「但也未必不会。」防患末然的文翰林赶紧纠正他错误的观点,「以下官看,太子可能会找上齐王救急,而齐王若念在太子旧日之恩,将很可能在朝中声援太,或是出兵以助太子。」   「现下九江与丹阳的水患方才平定,一堆烂摊子还待玄玉亲自去收拾,自顾不暇的玄玉哪还有闲工夫去与太子计较往日情谊?」   凤翔不以为然地朝他摆摆手,「还有,就算他肯帮忙,这时他还有那份能耐吗?」   「轩辕营有兵?」文翰林慢条斯理地提醒着国中第二大营在。   凤翔笑了笑,「有兵无粮。」听说轩辕营全部都出动救灾济民去了,不但粮草都拨了出去不说,就连绛阳也落到得收容灾民。   「若是齐王找得到粮呢?」他并不排斥这项可能性。   「洛阳已是太子的了,他还能上哪找门路通财?现下洛阳不能再救九江,太子也救不了九江,而德龄,他自个儿下也忙得很吗?经历过这次天灾的打击之后,九江是肯定站不起来了。   特意自长安赶来,路经洛阳的文翰林,默然地自袖中抽出一张安排在河南府的眼线所书的密函,将它递给凤翔。   「这是河南府送来的消息,请王爷过目。」也该是让他明白一下,站在齐王身后的人究竟有多少了。   众精会神地读着密函上所书之事,凤翔的表情随即自一派自得变得凝重,不过一会,他用力?紧手中的密函。   「想不到……」他干干地笑,「我的这位二嫂,还挺会替玄玉广积善缘嘛。」   据信中所书,同样也位在江北的河南府,虽也闹早,但整座河南府的百姓,以及邻近河南府的郡县,居然集资了一笔不小的款子打算救助九江,以回报齐王王妃当年在离开洛阳之时,烧毁欠条亲自代他们还清长年欠款的大恩。   「或许,齐王王圮当年就巳在为齐王末雨绸缪。」从没想过齐王王妃待在洛阳会做出什么大事的文翰林,因她深谋远虑的这招,彻底对她改观。   凤翔不?地低哼,「不过定个女人罢了,哪那么神通广大?」   文翰林现实地捉醒他。   「但眼下她可救齐王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这笔款子一抵九江,虽不至于能让九江起死回生,但却可平衡九江收支,或是可让轩辕营补齐粮草,日后轩辕营若要出兵,不会是问题。   听了一股闷火在心底烧的凤翔,气岔地以指尖在桌案上频敲着,开始为这突然自暗地里杀出来的程咬金感到棘手不已。   文翰林还在等他的回答,「如何?王爷可要拦下这笔款子?」   「九江非穷不可,更不能给玄玉任何翻身的机会!」凤翔一掌重拍在桌案上,两目炯炯。   拿这件事没法子的文翰林,却还没找着一条可堵住九江这条救命钱的方法。   他边说边摇首,「此事不能明着来。」百姓私底下要送钱给玄王,别说是他们了,就连圣上也没法儿说话,无论在公在私,他们都拦不下这笔钱。   「那就暗着办吧。」心中计较了一会后,凤翔说着说着便朝旁的辛渡弹弹指。   「王爷?」文翰林有些错愕。   「叫底下的人办得干净点。」在辛渡一上前后,凤翔与他交头接耳了一阵,就见辛渡点点头表示明白,而不放心的凤翔还不忘跟上一句。   「王爷,此计不妥,若是齐王知道是咱们干的…」想起以往女娲营激进的手法,恍然明白他想怎么拦的文翰林,忙想阻止他们用这种法子。   凤翔挑高一层,「本王怕他不成?」   「下宫担心日后齐王恐将会以此事对付王爷。」齐王若真能拉拢阎相,那么齐王的城府必定不小,而用这种法子来探试齐王的忍耐限度,一个不巧,就可能为自己找来麻烦。   「放心,玄玉他这人向来就是不私仇公报的,自灭南之战就可明白。」灭南之战里,女娲营先后让轩辕营一死一伤,玄玉还不都   隐忍着不发作?作人圆滑的玄玉,怎么可能破坏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   「今非昔此,且事况不同,两者怎能相提并论?」那是战时,现下可下是……   凤翔有自信地-笑,「他若真要对付我,我等他?」   「王爷……」文翰林还想劝他几句,但已下决定的凤翔,扬手差走辛渡之后,也起身步出桌案走回内室。   首次建言没被凤翔听进耳,文翰林有些不安,看着凤翔充满自信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其实凤翔并没有如他自己所想的那么了解自己的手足。   在他眼中,齐王并非大仁大义者,更非以德报怨者,灭南之战中,齐王所扮演的,纯粹只是一个处处受制的上位者角色。符青峰之死,齐王没追根究柢,是因为齐王没有人证及物证,因此无法堂皇正大地兴师问罪,更因为了三军的和谐,齐王才能够忍而不发。   每个人的耐性都有底限的,在长安时,他遍交百官,不断探测着众人口中所有关于齐王的人与事,想藉此了解齐王的底限究竟在哪、他们究竟可以将齐王逼到何种程度,可他费尽心机,却总得不到个答案,也不知还能用何种方式旁敲侧击。   齐王将自己藏得太好了。   战后遭追打不得志的信王、不能出兵江南大志不能伸的晋王、领地被赐在巴陵忿忿不平的宣王,他们三者,官场上失足跌跤的模样,他人抵都已听过、见过,如今九江逢难,总算是有机会一探齐王的底细了,但他却不想用此事来得到齐王的答案。   他担心,一但齐王自上位者变成了毫无忌惮的下位者,事情,恐怕就很难收拾了。   下朝后亲召二相与国舅会商的建羽,坐在龙椅内举高了手中之折。   「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圣上,盘古营暗中调动兵马,太子意图不轨。」上折的国舅顾史丘,自动上前禀奏。   「真有此事?」已看过折中所奏,但不太相信太子会有此举的建羽,低首看向其它二者。   「圣上,守护京畿乃太子之责,兵防调度乃常事。」身为太子丈人,禄德功立即为太子护航。   「常事?』顾史丘反唇相讥,「天下有战吗?」   禄德功振振有诃地回道:「天下无战但有灾,太子调兵赈灾有何不妥?」   「杀鸡焉用牛刀?」顾史丘冷冷一笑,「各地郡县之兵已分派王太子手中以供太子调度赈灾,太子手中之兵足以赈灾,然盘古营兼负护卫圣上与长安京畿重责,历代以来皆镇守于京畿不得擅动,太子擅动兵员,若非别有图谋,作何它想?」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禄德功涨红了一张脸,还想再为太子开脱几句,气势凌人的顾史丘立即打断他。   他刻意瞥向建羽,「再说,太子私自为盘古营征兵一事,可上奏过圣上?」   压根就不知太子拨兵的建羽,一手撑着下颔,思索了半晌后,将目光转向始终都未发二日的阎翟光。   「爱卿以为呢?」   「回圣上,臣亦认为太子用兵过当。」不打算置身事外的阎翟光,不疾不徐地说出看似中肯,实是火上加油的看法。   隐怒在心底的建羽,将折子扔在御案上,扫视着这三个一直部隐匿实情未报的臣子。   「还有什么是朕仍蒙在鼓里的?」调动长安的兵马,却无人上奏,他们可真定给足了太子面子。   「巨不敢……」懂得适时扮推委的阎翟光,低首拱手往旁一退。   「阎相不妨直言。」相较于与皇子们有关的二者,建羽较在意的是这个不处于任何一边的第三者之言。   「臣以为,太子若要证明并无不轨,就当将盘古营奉还于圣上手中不再私用。』阎翟光边建议边又装作不意地抖出一些小道消息,「一直以来,太子行事乖戾,朝中早有怨言,若能梢减太子气焰,恰可以正视听,也好还太子一个清白。」   建羽两眉一拧,「朝中有何怨言?」   「这……」他一脸为难,还回首瞧了正恶狠狠瞪着他的禄德功一眼。   非要捉住这个良机的顾史丘,马上接续滔滔不断,「回圣上,太子贵为干岁之躯,处处占尽风流,亦挟威自重。太子无论是明里或暗里所为之事,皆今朝中大臣敢怒而不敢言。」   「国舅造谣不够,现下又无中生有起来了?」与他宿怨早巳深积多年的禄德功,顾不得这是在圣上面前,当场与他杠上。   「爱卿?」不理会这两个都怀有私心的人,建羽在他们舌战之时直接问阎翟光的看法。   「国舅所言,的确时有耳闻。」阎翟光又是一个躬身颔首,再次扯了禄德功一把。   一直以来,都认为身为千岁之躯的灵恩,是个称职也受百宫称赞的太子,但在今夕听闻这些不为他所知的一切后,建羽忍不住要怀疑,究竟他所知道的这个太子,与他人眼中实际上的太子,是否真同为一人。   「都听到了些什么?」非要在今日弄个清楚的建羽,既起了个头,也就随之继续追问下去。   阎翟光一副有所忌惮的模样,「若无实证,臣不敢妄言。」   「叫你说你说就是!」捺不住性子的建羽,一掌重拍在御案上。   「据闻…上阎翟光吞吞吐吐,看向建羽的两眼里盛满了惧慎,「朝中传言,京畿并非在天子脚下,而是在太子眼下……」   「放肆!」当下怒急攻心的建羽,霍然拍桌站起。   「   圣上息怒……」阎翟光慌张往前一跪,「是臣之过,流言蜚语,自是下足采信,臣不该道听涂说在圣上面前妄言……-   「说!」建羽忿指着他,「说下去!」   「臣不敢……」阎翟光连忙伏首在地。   「你说!」建羽将指尖一转,直指向巴不得能多说上几句的顾史丘。   早就准备好-番说诃的顾史丘,慢条斯理地补上阎翟光未说的部份。   「圣上,长安城人人皆知,太子一手即可倾城,太子要风要雨,谁若敢忤逆,不是落得满门皆灭,就是落得革职下狱,朝中无人敢上谏圣上,是恐太子将会对付他。」   「圣上-」眼看太子极力想隐瞒的实情遭国舅一一摊开来,不愿太子真因顾史丘而惹祸上身的禄德功忙不迭地想解释。   不许他插嘴的建羽,随即瞪了他一眼令他噤声。   「圣上-」说完了部份后,顾史丘开始边说实情边加油添料,「自太子收回洛阳,太原、扬州三地以来,三地皆有民怨。百姓怨于太子征高税,地方官更是因惧于太子,只能放任太子手下独断独行,权揽各地要务搜括民脂中饱私囊。」   「这些朕怎么都不知情?」面无表情坐回椅内的建羽,冷冷地看着这三个能在他面前直言者。   顾史丘一脸的委屈,「回圣上,太子只手遮天,任何不利于太子之音,皆被挡拦在金銮殿外。谁若有心反太子,谁若胆敢向圣上谏言,谁就是自寻死路。」   难以置信耳边所听到的这些话的建羽,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拾起一手不再让顾史丘开口,亦不让禄德功反驳,还跪在殿上的阎翟光,悄悄拾首瞧了建羽的脸色之后,装作没看见地再低下头去。   盛怒之外,遭受打击更重的建羽,一手紧握着椅缘。   位在太子之位上,进退得宜,更在朝政上总是为他分劳的灵恩,会是这样的太子?在未登基之前,与他一同携手定过朝中的明争暗斗,忍辱吞声的灵恩,在得了权势后,竞变成了这等欺君榨民的太子?   这敦他怎么相信?   暗中调动盘古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为了防那些皇弟们?遗是为了防他这个父皇?或是,灵恩想在事实被揭穿之前拥兵自保?他不明白,身为太子,这个皇位迟早都会是灵恩的,他也一直都认为灵恩是接掌帝位的不二人选,长久以来,他待灵恩除了『信』字外,别无它字,可当他发觉这个信字的后头还藏有权与利之时,他也不禁开始动摇。   身为人父都会动摇了,更何况是与众皇弟竞争的灵恩?   在这片无人敢打破的静默之中,殿中的三人莫不屏息以待,跪在地上的阎翟光,不发一语的建羽以指朝他勾了勾,示意他上前时,忙起身来到建羽的身旁,弯低了身子听建羽在耳边问了两句后,他默然颔首作为答复。   心思百般复杂的建羽,摇手命他退下,过了一会,他再指向似还有话要说的顾史丘。   「想禀什么?」   「圣上,如今江北大旱,江北各地官粮皆在太子于中,太子若要饿死一个长安城,轻而易举。太子若想造反,盘古营就待太子一声令下。」照着文翰林所给的说词,有备而来的顾史丘一字不漏地上禀,「故臣以为盘古营之事,圣上千万不能等闲视之,圣上应速拟应对之道。」   「圣上,此乃国舅片面之言,事实-」   建羽抬起一掌中止禄相之言。   「太子身在何处?」是真定伪,当面对质再快不过。   「回圣上,太子正在太原赈灾。」就等他问这句的阎翟光,马上拱手以覆。   「拟旨,速命太子返京。」   「遵旨。」   第一章   巴陵。   「长安那边可准备好了?」在巴陵捺着性子日日等待,凤翔在自长安赶来此地的文翰林一抵达后,立即向他探问京卞那方面准备得如何。   「回王爷,已妥当。」朝中那边早已是紧锣密鼓,就待一声令下。   凤翔满意地扬起嘴角,「告诉国舅开始行动。」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凤翔,等了那么久,总算可以看见酝酿已久的计画开始进行。   为人小心的文翰林,特意向他提醒,「一旦开始行动,王爷可千万不能让太子在紧要关头搬来救兵。」   「救兵?」凤翔莞尔地笑,「就算是同林鸟,大难来时也得各自飞。出了这大的事,还有谁敢站在太子的身后挺他?」官场还不就定那么一回事?有幅共享,有难,六亲不认,只要太子将垮的消息一传出,他下信那些在京中与太子交好之人,还敢四处张扬着曾与太子有所往来。   文翰林朝他摇摇指,「若是太子愿拉下脸面,下官认为,太子尚有一人可求。」   能让太子开口去求的人?敛眉深思了-会后,凤翔揣测地问。   「玄玉?」   「是。」只要齐王愿出手,这对他们将会是大大下利,或者会让他们此回的行动败北。   凤翔的表情似是明显地松了口气,「玄玉未必会救太子。」   「但也未必不会。」防患末然的文翰林赶紧纠正他错误的观点,「以下官看,太子可能会找上齐王救急,而齐王若念在太子旧日之恩,将很可能在朝中声援太,或是出兵以助太子。」   「现下九江与丹阳的水患方才平定,一堆烂摊子还待玄玉亲自去收拾,自顾不暇的玄玉哪还有闲工夫去与太子计较往日情谊?」   凤翔不以为然地朝他摆摆手,「还有,就算他肯帮忙,这时他还有那份能耐吗?」   「轩辕营有兵?」文翰林慢条斯理地提醒着国中第二大营在。   凤翔笑了笑,「有兵无粮。」听说轩辕营全部都出动救灾济民去了,不但粮草都拨了出去不说,就连绛阳也落到得收容灾民。   「若是齐王找得到粮呢?」他并不排斥这项可能性。   「洛阳已是太子的了,他还能上哪找门路通财?现下洛阳不能再救九江,太子也救不了九江,而德龄,他自个儿下也忙得很吗?经历过这次天灾的打击之后,九江是肯定站不起来了。   特意自长安赶来,路经洛阳的文翰林,默然地自袖中抽出一张安排在河南府的眼线所书的密函,将它递给凤翔。   「这是河南府送来的消息,请王爷过目。」也该是让他明白一下,站在齐王身后的人究竟有多少了。   众精会神地读着密函上所书之事,凤翔的表情随即自一派自得变得凝重,不过一会,他用力?紧手中的密函。   「想不到……」他干干地笑,「我的这位二嫂,还挺会替玄玉广积善缘嘛。」   据信中所书,同样也位在江北的河南府,虽也闹早,但整座河南府的百姓,以及邻近河南府的郡县,居然集资了一笔不小的款子打算救助九江,以回报齐王王妃当年在离开洛阳之时,烧毁欠条亲自代他们还清长年欠款的大恩。   「或许,齐王王圮当年就巳在为齐王末雨绸缪。」从没想过齐王王妃待在洛阳会做出什么大事的文翰林,因她深谋远虑的这招,彻底对她改观。   凤翔不?地低哼,「不过定个女人罢了,哪那么神通广大?」   文翰林现实地捉醒他。   「但眼下她可救齐王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这笔款子一抵九江,虽不至于能让九江起死回生,但却可平衡九江收支,或是可让轩辕营补齐粮草,日后轩辕营若要出兵,不会是问题。   听了一股闷火在心底烧的凤翔,气岔地以指尖在桌案上频敲着,开始为这突然自暗地里杀出来的程咬金感到棘手不已。   文翰林还在等他的回答,「如何?王爷可要拦下这笔款子?」   「九江非穷不可,更不能给玄玉任何翻身的机会!」凤翔一掌重拍在桌案上,两目炯炯。   拿这件事没法子的文翰林,却还没找着一条可堵住九江这条救命钱的方法。   他边说边摇首,「此事不能明着来。」百姓私底下要送钱给玄王,别说是他们了,就连圣上也没法儿说话,无论在公在私,他们都拦不下这笔钱。   「那就暗着办吧。」心中计较了一会后,凤翔说着说着便朝旁的辛渡弹弹指。   「王爷?」文翰林有些错愕。   「叫底下的人办得干净点。」在辛渡一上前后,凤翔与他交头接耳了一阵,就见辛渡点点头表示明白,而不放心的凤翔还不忘跟上一句。   「王爷,此计不妥,若是齐王知道是咱们干的…」想起以往女娲营激进的手法,恍然明白他想怎么拦的文翰林,忙想阻止他们用这种法子。   凤翔挑高一层,「本王怕他不成?」   「下宫担心日后齐王恐将会以此事对付王爷。」齐王若真能拉拢阎相,那么齐王的城府必定不小,而用这种法子来探试齐王的忍耐限度,一个不巧,就可能为自己找来麻烦。   「放心,玄玉他这人向来就是不私仇公报的,自灭南之战就可明白。」灭南之战里,女娲营先后让轩辕营一死一伤,玄玉还不都   隐忍着不发作?作人圆滑的玄玉,怎么可能破坏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   「今非昔此,且事况不同,两者怎能相提并论?」那是战时,现下可下是……   凤翔有自信地-笑,「他若真要对付我,我等他?」   「王爷……」文翰林还想劝他几句,但已下决定的凤翔,扬手差走辛渡之后,也起身步出桌案走回内室。   首次建言没被凤翔听进耳,文翰林有些不安,看着凤翔充满自信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其实凤翔并没有如他自己所想的那么了解自己的手足。   在他眼中,齐王并非大仁大义者,更非以德报怨者,灭南之战中,齐王所扮演的,纯粹只是一个处处受制的上位者角色。符青峰之死,齐王没追根究柢,是因为齐王没有人证及物证,因此无法堂皇正大地兴师问罪,更因为了三军的和谐,齐王才能够忍而不发。   每个人的耐性都有底限的,在长安时,他遍交百官,不断探测着众人口中所有关于齐王的人与事,想藉此了解齐王的底限究竟在哪、他们究竟可以将齐王逼到何种程度,可他费尽心机,却总得不到个答案,也不知还能用何种方式旁敲侧击。   齐王将自己藏得太好了。   战后遭追打不得志的信王、不能出兵江南大志不能伸的晋王、领地被赐在巴陵忿忿不平的宣王,他们三者,官场上失足跌跤的模样,他人抵都已听过、见过,如今九江逢难,总算是有机会一探齐王的底细了,但他却不想用此事来得到齐王的答案。   他担心,一但齐王自上位者变成了毫无忌惮的下位者,事情,恐怕就很难收拾了。   下朝后亲召二相与国舅会商的建羽,坐在龙椅内举高了手中之折。   「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圣上,盘古营暗中调动兵马,太子意图不轨。」上折的国舅顾史丘,自动上前禀奏。   「真有此事?」已看过折中所奏,但不太相信太子会有此举的建羽,低首看向其它二者。   「圣上,守护京畿乃太子之责,兵防调度乃常事。」身为太子丈人,禄德功立即为太子护航。   「常事?』顾史丘反唇相讥,「天下有战吗?」   禄德功振振有诃地回道:「天下无战但有灾,太子调兵赈灾有何不妥?」   「杀鸡焉用牛刀?」顾史丘冷冷一笑,「各地郡县之兵已分派王太子手中以供太子调度赈灾,太子手中之兵足以赈灾,然盘古营兼负护卫圣上与长安京畿重责,历代以来皆镇守于京畿不得擅动,太子擅动兵员,若非别有图谋,作何它想?」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禄德功涨红了一张脸,还想再为太子开脱几句,气势凌人的顾史丘立即打断他。   他刻意瞥向建羽,「再说,太子私自为盘古营征兵一事,可上奏过圣上?」   压根就不知太子拨兵的建羽,一手撑着下颔,思索了半晌后,将目光转向始终都未发二日的阎翟光。   「爱卿以为呢?」   「回圣上,臣亦认为太子用兵过当。」不打算置身事外的阎翟光,不疾不徐地说出看似中肯,实是火上加油的看法。   隐怒在心底的建羽,将折子扔在御案上,扫视着这三个一直部隐匿实情未报的臣子。   「还有什么是朕仍蒙在鼓里的?」调动长安的兵马,却无人上奏,他们可真定给足了太子面子。   「巨不敢……」懂得适时扮推委的阎翟光,低首拱手往旁一退。   「阎相不妨直言。」相较于与皇子们有关的二者,建羽较在意的是这个不处于任何一边的第三者之言。   「臣以为,太子若要证明并无不轨,就当将盘古营奉还于圣上手中不再私用。』阎翟光边建议边又装作不意地抖出一些小道消息,「一直以来,太子行事乖戾,朝中早有怨言,若能梢减太子气焰,恰可以正视听,也好还太子一个清白。」   建羽两眉一拧,「朝中有何怨言?」   「这……」他一脸为难,还回首瞧了正恶狠狠瞪着他的禄德功一眼。   非要捉住这个良机的顾史丘,马上接续滔滔不断,「回圣上,太子贵为干岁之躯,处处占尽风流,亦挟威自重。太子无论是明里或暗里所为之事,皆今朝中大臣敢怒而不敢言。」   「国舅造谣不够,现下又无中生有起来了?」与他宿怨早巳深积多年的禄德功,顾不得这是在圣上面前,当场与他杠上。   「爱卿?」不理会这两个都怀有私心的人,建羽在他们舌战之时直接问阎翟光的看法。   「国舅所言,的确时有耳闻。」阎翟光又是一个躬身颔首,再次扯了禄德功一把。   一直以来,都认为身为千岁之躯的灵恩,是个称职也受百宫称赞的太子,但在今夕听闻这些不为他所知的一切后,建羽忍不住要怀疑,究竟他所知道的这个太子,与他人眼中实际上的太子,是否真同为一人。   「都听到了些什么?」非要在今日弄个清楚的建羽,既起了个头,也就随之继续追问下去。   阎翟光一副有所忌惮的模样,「若无实证,臣不敢妄言。」   「叫你说你说就是!」捺不住性子的建羽,一掌重拍在御案上。   「据闻…上阎翟光吞吞吐吐,看向建羽的两眼里盛满了惧慎,「朝中传言,京畿并非在天子脚下,而是在太子眼下……」   「放肆!」当下怒急攻心的建羽,霍然拍桌站起。   「   圣上息怒……」阎翟光慌张往前一跪,「是臣之过,流言蜚语,自是下足采信,臣不该道听涂说在圣上面前妄言……-   「说!」建羽忿指着他,「说下去!」   「臣不敢……」阎翟光连忙伏首在地。   「你说!」建羽将指尖一转,直指向巴不得能多说上几句的顾史丘。   早就准备好-番说诃的顾史丘,慢条斯理地补上阎翟光未说的部份。   「圣上,长安城人人皆知,太子一手即可倾城,太子要风要雨,谁若敢忤逆,不是落得满门皆灭,就是落得革职下狱,朝中无人敢上谏圣上,是恐太子将会对付他。」   「圣上-」眼看太子极力想隐瞒的实情遭国舅一一摊开来,不愿太子真因顾史丘而惹祸上身的禄德功忙不迭地想解释。   不许他插嘴的建羽,随即瞪了他一眼令他噤声。   「圣上-」说完了部份后,顾史丘开始边说实情边加油添料,「自太子收回洛阳,太原、扬州三地以来,三地皆有民怨。百姓怨于太子征高税,地方官更是因惧于太子,只能放任太子手下独断独行,权揽各地要务搜括民脂中饱私囊。」   「这些朕怎么都不知情?」面无表情坐回椅内的建羽,冷冷地看着这三个能在他面前直言者。   顾史丘一脸的委屈,「回圣上,太子只手遮天,任何不利于太子之音,皆被挡拦在金銮殿外。谁若有心反太子,谁若胆敢向圣上谏言,谁就是自寻死路。」   难以置信耳边所听到的这些话的建羽,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拾起一手不再让顾史丘开口,亦不让禄德功反驳,还跪在殿上的阎翟光,悄悄拾首瞧了建羽的脸色之后,装作没看见地再低下头去。   盛怒之外,遭受打击更重的建羽,一手紧握着椅缘。   位在太子之位上,进退得宜,更在朝政上总是为他分劳的灵恩,会是这样的太子?在未登基之前,与他一同携手定过朝中的明争暗斗,忍辱吞声的灵恩,在得了权势后,竞变成了这等欺君榨民的太子?   这敦他怎么相信?   暗中调动盘古营,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为了防那些皇弟们?遗是为了防他这个父皇?或是,灵恩想在事实被揭穿之前拥兵自保?他不明白,身为太子,这个皇位迟早都会是灵恩的,他也一直都认为灵恩是接掌帝位的不二人选,长久以来,他待灵恩除了『信』字外,别无它字,可当他发觉这个信字的后头还藏有权与利之时,他也不禁开始动摇。   身为人父都会动摇了,更何况是与众皇弟竞争的灵恩?   在这片无人敢打破的静默之中,殿中的三人莫不屏息以待,跪在地上的阎翟光,不发一语的建羽以指朝他勾了勾,示意他上前时,忙起身来到建羽的身旁,弯低了身子听建羽在耳边问了两句后,他默然颔首作为答复。   心思百般复杂的建羽,摇手命他退下,过了一会,他再指向似还有话要说的顾史丘。   「想禀什么?」   「圣上,如今江北大旱,江北各地官粮皆在太子于中,太子若要饿死一个长安城,轻而易举。太子若想造反,盘古营就待太子一声令下。」照着文翰林所给的说词,有备而来的顾史丘一字不漏地上禀,「故臣以为盘古营之事,圣上千万不能等闲视之,圣上应速拟应对之道。」   「圣上,此乃国舅片面之言,事实-」   建羽抬起一掌中止禄相之言。   「太子身在何处?」是真定伪,当面对质再快不过。   「回圣上,太子正在太原赈灾。」就等他问这句的阎翟光,马上拱手以覆。   「拟旨,速命太子返京。」   「遵旨。」 第九章   百忙之中被袁天印派人拖回府内的玄玉,坐在大堂内二日不发地盯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冬卿,而首次在玄玉身上碰了钉子的袁天印,则是坐在二芳无言地摇着纸扇。   「不行。」与妻子的视线僵持了许久后,玄玉再次向她摇首。   河南府百姓集资,凑了一大笔钱要救济九江,这等投桃报李的美事、这笔可以解九江燃眉之急的银子,他要往外推?压根不能明白他干啥要把救命钱往外推的冬卿,首次面对他这种谁都动摇不了的脾气后,终于有点理解,袁天印为何要在劝说失利后把她给推来上场代打。   「为何不行?」发觉他比任何一个与她交过手的洛阳官员都还要难缠后,冬卿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再问。   「这钱我不能收。」没法与她大声说话,更不曾同她吵过架的玄玉,在发现她的火气已经上来后,压低了身段扬手想将她拉来身边坐下。   冬卿不领情地挥开他的手,「王爷若不收,就是辜负他们的一番心意。」   决心要打回票,但却不知该怎向自家妻子求和的玄玉,揉了揉微疼的额际,求救地看向一旁的袁天印。   袁天印却耸了耸肩,刻意把脸转到二芳装作无视,摆明了站在冬卿那一边。   玄玉疲惫地叹了口气,「现下全国各地皆有困难,河南府亦在闹早,百姓若是在此时把老本拿出来,这叫他们吃什么?过什么?如此一来,岂不足让他们陪着咱们一块苦?」   「但他们明白九江的情势更危急啊。」不肯让步的冬卿往前站了一步,要他两权相害取其轻。   「冬卿,咱们不能拿百姓的血汗钱。」   难得动怒的她,忍不住两手?着腰。   「那些血汗钱是你借给他们的!」她在洛阳待了那久,代他做了那么多,还不就是怕会有这一天?   「?别动气……」深伯她动了胎气的玄玉,在她愈来愈激动时搂着她坐下,并赶紧为她端来茶水,「先杯喝水,有话咱们可以慢慢说……」   「要讨好我也很简单。」仗着自己怀胎三月,母凭子贵的冬卿用力把头转过去不看他,「把钱收下来。」   他苦皱着眉,「冬卿……」   「有康大人在,河南府百姓不会有事的。」她反而转过身子,两手捧着他的脸庞向他保证。   噤声不语的玄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去雁,去准备一下,待会就出府。」看出他眼巾没有商量的余地之后,冬卿干脆起身向一旁交待。   「?要上哪?」玄玉忙探长厂手将她给拦下来。   「既然你不收,那我就自己去收,反正这份礼是要给我的又不是要给你。」对河南府百姓下工夫的人定她,做人情的也是她,他   不要,她要。她可没有办法看他咬紧牙关,为了九江等地继续日日在外头不要命的拚下去。   「冬卿……」   她亮出袁天印所收到的那封信摆在他面前,「河南府百姓指名我得亲自去收,他们要当面谢我。」   「不成。」他摇头。   「这笔钱可救九江、鄱阳、豫章,我说什么都得将它收下来。」已经放弃打通他的任督二脉后,冬卿也摆出了一副任谁也别想改变她的主意的模样。   玄玉只好改采柔情攻势,「?得想想?的身子……」   固执不下于他的冬卿,两眼瞬也不瞬地瞪着他。   「这么着吧,我去。』他深深吐了口气。   「不行!」他去了就只会回了那笔钱而已。   「师傅。』左右都无法攻克她,玄玉忍不住回头要那个袖手旁观的袁天印出面声援一下。   置身事外的袁天印索性以扇遮住脸。   「这是你们夫妻俩的事。」真难得能看他一路挨打。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我待会就启程,我会尽快回来。」不等他再次反驳的冬卿,推着大忙人的他往堂门走,「你回去忙你的吧,长空他们还等着你呢。」   「九江渡口已毁,?要在哪见他们?」被推着定的玄玉不放心地扯住脚步。   「石守近处。」   当下他立即回首,紧张地以两掌捉住她的肩。   「我派兵护送?去。」   冬卿顿了顿,有些明白他的多心,「在领地内派兵,不但会引人非议,此举也等于是泼了河南府百姓一盆冷水,摆明了王爷信不过外人。」   「但石守是凤翔的治地。」一想起凤翔的为人,他就怎么都觉得不妥。   「我多带点人去就是了。」她安抚地拾手轻抚着他的颊,「好吗?」   「?要小心。」不得不让步的他,忧心仲仲地再三向她叮咛。   「嗯。」她向他颔首,快步走向堂内,「我去准备。」   眼睁睁看着怀了身孕的爱妻就这样出门冒险,玄玉一脸不痛快地瞪向袁天印。   「你得逞了。」叛徒。   袁天印装得很无辜,「没法子,她的面子比我大。」师不如妻嘛,就知道找她出马肯定管用。   「堂旭,你派队人马护送夫人去。」忐忑不安的玄玉,不放心地朝身后弹指。   堂旭点点头。   「堂旭。」在他要步出大堂时,玄玉慎重地向他吩咐,「当心点,务必要照顾好夫人。」   「是。」堂旭一愣,很快地承诺。   「王爷在担心什么?」袁天印走至他的身旁,好奇地瞧着他眉心千百结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他就是浑身的不对劲,「我总觉得,长安闹成那样,凤翔却在巴陵无声无息,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   「我倒忘了宣王这号人物……」经他一提醒,这才发现也没想到这事的袁天印,脸色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师傅?」   不安跟着袭上他的心头,「叫堂旭多带点人。」   她只是想救九江而已。   她从没想过,她得为九江付出代价。   在石守近处渡口顺利的收到了河南府百姓所赠之银两后,为免玄玉会悬心,不敢多留太久的冬卿,送河南府百姓登船返回北岸后,立即命堂旭启程返回九江。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尖锐得足以刺痛耳膜的箭啸,蓦地自四面八方传来。犹不及弄清发生何事的冬卿,突遭与她同坐在车内的去雁猛然推倒在椅上,天旋地转间,飞箭钉插在车身上的响音覆盖了一切音息,被去雁紧密地压在身下的她,在一片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箭音稍止,替换上了一阵阵的刀剑交击与嘶声?喊,有些晕眩的她眨了眨眼,试图埋清现下是什么状况,但一行温热不问断的液体却滴落在她的脸庞上,她一怔,同时感觉到自她的背部也传来阵阵湿意。   「去雁?」勉强推开趴在她背上紧抱着她不放的去雁,在车中昏暗的光线里,她不确定地唤着。   意料中的沉寂,令她忍不住地伸出乎赶紧抚上去雁的口鼻。她紧咬着唇拔掉去雁身上那不知几枝代受的箭,鼻酸地用力按紧她的伤口。   突如其来的光线自被打开的车门处映照进来,她惊吓地随手拿起一柄箭,但迎上的,却是一脸心惊胆跳的堂旭。   「夫人您没事吧?」   怔然问,冬卿雨眼越过堂旭的脸庞、肩头,视线直落在外头已成战场的官道上,看着那一群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们,正齐攻向前头他们以为载有大笔银子的随车。   风声是怎么走漏的?又是谁敢在齐王的领地上堂而皇之的打劫?   强迫自己得冷静思考的冬卿,默然地看着外头那群身穿黑衣行动敏捷的人群,如此训练有素,不可能是流盗或一般打劫的匪寇……   他们是军人。   当这个认知进入冬卿脑中后,她立即一手紧捉着堂旭的衣袖。   「银两呢?」   「还在后头的车里。」   「先派人突围把银两送回九江!」探首看了身后亦遭到攻击的随车之后,她马上阻止堂旭将小队调往她这儿保护她。   「夫人……」   「事关九江兴衰,务必要将银两送至王爷的手里!」不给他考虑的机会,冬卿用力将他推出车外,「快去!」   才被推出车外就惊险闪过一箭的堂旭,唤来几个人护车后,马上命车夫带着王妃速离此地,而他自己则是率队冲向后方载有银两的随车,实时拦下打劫者与其困斗,让随车趁机先行。   到底是哪一营派出来的兵?   奋战中的堂旭,在留下来与打劫者们缠斗之时,脑中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此时一柄飞箭直朝他而来,他偏首闪过,同时飞快地捉住那柄飞箭,正想将它住手中的打劫者身上插时,他突然止住了动作。   「女娲营?」认出箭矢的堂旭,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   「堂旭!」在车夫遭乱箭射死之后,待在车里的冬卿朝他大唤。   「留活口,不准让他们死!捆也要将他们捆回去!」一掌击晕了手中之人后,堂旭将他扔给一旁的手下并鼓足了气大?,紧接着他跃上马匹狠狠将手中的缰绳一扯,挥着大刀策马奔往车舆,搭救生死悬在一线之间的冬卿。   眼看突围有望,钱车也已经先走一步,命手下快撤的堂旭,不敢恋战地一把将冬卿自车里拖出,拉她上马后全速疾奔,驰王中途,骑在他两旁的手下纷纷中箭落马,而他怀中的冬卿身子也地大大一颤,随即往后倒在他的怀里,他低首一看,长柄的兵箭,一箭正中她的肩头,一箭,静插在她的腹侧。   「夫人!」   入夜后,九江即下起了倾盆大雨,滴滴敲打在檐上的雨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坐在床畔的玄玉,一手握着那只沾染血迹的小手,即使他曾挥军千里打过灭南之战,即使他曾手刀无数敌军,在这夜,他却从不曾这么深刻地感觉过,血的颜色,是如此的惊心触目。   当载着银两的钱车先行返回九江,并通知王妃遇袭之事,顾不得雨大的他连忙冲出府外,此时策马一路呼啸驰进九江城内的堂旭,在他不愿相信的目光下,慌急地抱着一身血湿的冬卿跃下马将她交至他的手里,自那时起,他的神智就一直很恍惚。也许,是因为近来救灾之事让他过于劳累,也可能是身后那一路滴进府内的血迹,让他总是一刻不得闲的脑袋,霎那问再也不能容下任何事物。   袁天印召来府内的大夫,府中的女眷也频频在他的寝室出出入入……院中过于明亮的灯火和一身冰冷的雨水,让失神的他清醒过来。   在他听完大夫的说明踏进房内时,-种远比当年听闻素节死讯的疼,像是冰冷的雨水,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心扉。当他踏进房内,远处烛火下的冬卿,呼吸浅浅的,看似睡得很沉,但她过于苍白的秀颜,相地上那些未收定染上了血迹的衣裳,却让他禁不住要想,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他不要她清醒地陪他一块面对。   手中纤细的掌指动了动,玄玉看着方自鬼门关前定回来的她,在这时正扇动着眼睫。   睁开眼许久,光影仍是有些模糊,尤其是坐在她身旁背着烛光的他,脸庞看得不足很清楚,浑身作疼的冬卿试着挪动身子,但他猛然收紧的掌心,在那一瞬问握得她好疼,也让她想起了发生过何事。   在烛光下与他面对面,看着他努力想要隐瞒心事的眼眸,不需猜测,她马上明白了他会坐在这的原因。   「银两到了,王爷总算可以安心了。」凝聚了所有力气说出了头一句话后,她很想再附上一抹能够让他挥去眼中伤痛的微笑。   没开口的玄玉,兀自收紧了掌心。   「对不起,我该听你的话的。」努力忍住哽咽的她,一手轻抚着他的面颊致歉。   按着她略嫌冰冷的手,玄玉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试了好几回,却怎么也无法把话说出口,隐隐的颤抖自手中传来,他分不清这是她的或是他的,而他更不知到底该怎么告诉她,他们因此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孩子……」一如她的哽咽,他亦沙哑得难以成言。   「我知道。」藏不住的泪珠顿时掉出她的眼眶,她强迫自己转过身去,「我知道…」   「以后会再有的。』他试着想劝抚,更想试着将她的自责全都转嫁到自己的身上。   冬卿没有说话,只是坚持地背对着他,玄玉伸长了手臂轻柔地将她转过身,难忍地看着泪流满面却不肯哭出声的她。   「冬卿。」他俯身将她揽至怀里,低声在她耳边一句句地唤,「冬卿……」   雨水流过袁天印的脸庞,候在屋外的他,不似其它闻讯赶来的人般,都围在堂旭的身旁想劝起同样也有伤在身,却跪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堂旭,他只是无言地看着跪在雨地里的堂旭。   接近天明之时,玄玉终于打开门扉定出屋外,站在门边低首看着始终都没动过的堂旭。   「王爷,现下应以王妃的身子为重。」虽然明白他的性子,袁天印还是先为已经够自责的堂旭说上一句。   就着微亮的天色,众人不约而同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玄玉。   「王爷?」当沉默占据过久时,袁天印在众人恳求的目光下再度开口。   然而玄玉谁也不看,只是将两眸定在堂旭的身上。   「是谁?」   「宣王。」堂旭立即仰起头。   「你肯定?」两丛忿火在他眼中隐密地燃烧。   堂旭二话不说地自怀中拿出,那两枚自冬卿身上所拔出折断的箭头。   「玄玉,堂旭捆了些人回来。」伯玄玉不采信他的话,一旁的顾长空接着出声。   玄玉转身就走,「杀了那些人。」   「但他们是-」顾长空追在他身后。   「我不需要人证及物证。」他冷着声将话打断,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外。   看着那具雨中的背影渐行渐远后,袁天印转过身,首先点名顾长空。   「长空,你立即出发到丹阳一趟。」   「丹阳?」他皱着眉,「见信王作什么?」   「讨债。」摸清玄玉想法的袁天印,在重新振作后开始为玄玉接卜来想做之事铺路,「告诉信王,有借,就得还。」   「我这就启程。」   袁天印再偏过脸,「燕子楼,派人将此事通知丹波与乐浪,请他们速返九江。」   燕子楼无言地转身离开。   在他们定后,袁天印命也候在屋外的大夫与女眷再次入内,在房门关上时,他走至堂旭的面前蹲下,感同身受地瞧着童旭的脸庞。   「今日之事,是我之过,我该料到的。可王爷却不肯怪我,他只肯责备他自己。」   同样也很明白玄玉性子的堂旭,更是难过得握紧了拳。   「别怪自己,王爷他也是人。」袁天印叹息地将他自地上拉起,「事实上,就算他再怎么能忍,他也忍不下去了。 第十章   就在派出顾长空前往丹阳讨债后,不出袁天印所料,不愿再积欠人情的德龄,果然在玄玉正缺钱的这当头,送来了足以和当年玄玉救他一命之恩相抵的回报。   「信王派的人到了。」堂旭轻声地在他身后说着。   「不愧是信王,果真是守信之人。」正在堂上与乐浪和余丹波会商的袁天印,听了后往椅内一靠,懒洋洋地摇起水墨扇。   「堂旭,信王的人带了什么礼?」丹阳与九江同样部定受灾之区,乐浪想不出自顾不暇的信王能救玄玉什么。「不知道,但信王派狄万岁亲自送礼。」面有讶色的乐浪,不解地看向袁天印。   「狄万岁?」不就是那个重振伏羲营的大红人吗?   袁天印摇扇冷笑,「看来,这份礼不轻哪。」看样子丹阳与扬州那方面的损失,并非如信王报上朝廷的那般惨重,就不知刻意夸大灾情的德龄,是在报复太子,还是有意让凤翔卸下戒心?   乐浪一脸好奇,「信王究竟是送了什么礼,得由大名鼎鼎的狄万岁亲自护送?」   「人情礼。」袁天印将扇面一合。   「要不要叫玄玉见他?」   他摇首,「王爷现下没心情见任何人。」   乐浪忙着提醒,「但来者是狄万岁。」来者不但是伏羲营的头头,还是信王亲派的,不亲自接见,似乎说不太过去。   「丹波,你就代王爷招呼他一下吧。」眼珠子转了个两圈后,袁天印转身看向坐在堂上始终一声都不吭的余丹波。   「我?』他的面色很阴沉。   「你是我朝的元麾将军,亲自见他,算是很给他面子了。」袁天印摇头晃脑地说着,「再说,九江城内也没有比你来头更大的人物可代王爷接见远方来的贵客。」   压根就不想见这个送礼人的余丹波,没好气地抿紧了唇。   「记得,别怠慢了他,也别生事结仇。」袁天印在交待完后,推着堂旭往里头定,「我们去看看王爷。」待会外头没打起来就该庆幸了,还是避一避的好。   没在袁天印面前将不满说出口的余丹波,在袁天印一出了堂门后,马上将手朝乐浪的肩头重重一按。   「乐浪,你替我见他。」   「你怎么了?」始终都在研究他古怪表情从何而来的乐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他任性地将头一甩,「我不想见那家伙。」   「慢着。」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乐浪,一掌按住欲走人的他,「你不会连这家伙也有过节吧?」   「没过节。」为了玄玉的事:心情正坏得很的他一手挥开乐浪。   「不然就是你对他有心结。」相当清楚他性子的乐浪,动手再把要开溜的他给逮回来。   「闪开!」余丹波的眉头开始愈锁愈紧。   「余将军,狄将军求见王爷!」就在他俩拉拉扯扯间,府内的管家已站在大室外头大声地传报。   「哪!现下怎么办?人都已经到了。」两手捉住畲丹波让他跑不掉后,乐浪一手环着他的肩在他耳边说着。   「啧!」颇为光火的他,一巴掌将乐浪给推开。   单是堂外响起整齐划一的步伐声,被迫见客的余丹波马上就揪紧了眉心,而当一身戎装,面无表情的狄万岁踏进堂内来时,他的心情更是急速变得更加恶劣。   「末将参见两位将军。」拱手行礼的狄万岁,在见了大堂内只有他二人后,有些纳闷怎么他想见的人不在,不想见的却偏偏都在。   「将军一路辛苦了。」得为玄玉留点颜面的余丹波,冷声开口迎客。   就在余丹波话一说完后,大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不但身为主人的余丹波不出声招呼客人,就连来客狄万岁也没吭上半句道出来意。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着气氛愈来愈僵,也愈来愈冷硬,负责出面缓颊的乐浪清了清嗓子,勉强摆上了个天下太平的笑脸。   「不知将军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末将乃为信王送礼而来。」狄万岁制且不带感情地说着,拱起两手直问,「敢问将军,齐王可在九江城内?信王命末将非得将礼亲自交子齐王不可。」   「王爷无暇,城内要务由我代掌。」余丹波马上泼他冷水。   「末将得亲自将礼交至齐乇手中。」狄万岁瞥他一眼,不卑不亢的气势,倒也没输给他半分。   冷哼一声后,余丹波两手环着胸问。   「怎么,我收不得?」没把他给看在眼底?   看着眼前这种根本不必说上三句话,就足以让两边互打起来的情况,令乐浪急忙再次出场救火。   「齐王有要事在身无暇见客,特命我等代为收礼。」他边说边偷偷在畲丹波的背后扯着他的衣角,示意他老毛病不要在外人面前犯上。   受命而来的狄万岁,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俩一会后,将两手扳在身后,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并未依乐浪所言地将礼交出来,相反地,他反而还以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俩。   不是滋味的余丹波微瞇着眼,「你的礼,究竟送是不送?」   与余丹波四日相接了好一会后,碍于身份之别,忍气让步的狄万岁,头也不回地扬掌朝身后拍了拍,命那些还候在外头的人将礼给抬进堂内。   十只巨大的木箱,陆续抬进堂内后,五五成列地排在堂上。命左右退下后,狄万岁走至其中一只木箱前,扩手用力揭开沉重的箱盖,在堂上烛火的映照下,亮眼澄黄的金沙顿时映人他们的眼底。   他回首看向他俩,「信王听闻九江有难,特意命末将为齐王送来这些救急之礼。」   「真大方。」乐浪扬了扬眉。   「信王要末将转告齐王一句话。」狄万岁再将目光锁回余丹波的身上。   「说。」   「有借有还,日后互不相欠。」就算齐王曾经救过信王一命,这下也已经扯平了。   余丹波冷淡一应,「你可以走了。」   狄万岁愣了愣,没想到他的逐客令竞下得这么快,就连一点婉转客套的官话也不舍不得说。   「我俩会将此话转达给齐王的。』乐浪在他俩又互瞪起来前赶紧再补上几句,「狄将军一路劳顿,想必定是累了,若不嫌弃,就在九江歇息一阵吧。」   同样也扳起面孔的狄万岁毫不领情,「多谢乐将军美意,末将还得速回丹阳复命,告辞!」   吶看着走出大堂后,即扬臂一振,暍声命所有下属立即打道回丹阳的狄万岁,乐浪默然侧转过脸庞,再看向还是一脸寒意的余丹波,他无奈地搔搔发。   「脾气硬得有够像……」   「别拿我跟那种家伙相提并论。一余丹波下层地哼了哼,转身对外头的人命令,「来人,将这些搬至里头!」   只能将所有叹息都留在心底的乐浪,在余丹波往后堂里走时,走至堂门处远看着一刻也不留的狄万岁等人,正往府门那处定,一想到这两人的性子与各自的战历,他忍不住吁了口气。   「但愿……日后可千万别成了敌人才好。」   收到急报之后,搁下赈灾一事火速回京面圣的太子,犹未抵京,便已听闻凤翔所做出的下一波行动。   下狱之臣范浙阳,那名遭他囚在黑牢中的老臣,不但自牢中脱逃,更出现在朝堂之上,对圣上字字血泣,当庭举发他这些年来在暗地裹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听说,犹想在众臣面前维护他的父皇,才数落和驳斥了范浙阳几句,正欲拿范浙阳治罪之时,范浙阳却一头撞死在金阶之上,以死明志。   当时猛然遭范浙阳此举吓着的众臣,不是被急于护驾的殿前侍卫给喝去了三魂七魄,就是被范淅阳的惨状吓得不得不以袖半掩着脸,唯有父皇,静坐在殿上末动半分,两目瞬也不瞬地看着范淅阳的尸首不语。   东宫从不曾如此清寂过。   平日穿梭在廊上,列队候见太子的百官,足音下再响于廊上,人来人往的庭中,唯剩夏荷独然幽绽,宫里一堂一殿,沉浸在某种疏离的冷清里。   自范浙阳临殿撞阶血溅庙堂,圣上因此龙颜大怒之后,灵恩就觉得,返回东宫的这一路上,无论是百官或是宫人,人人看向他的目光再也不如以往。   在那些目光中,有叫好、有奚落、有同情、有恐慌……不管是站在他这方或不站在他这方的人们,都用一种大难临头的眼光看着他。   这不该是堂堂-国太子殿下应受的际遇。   这一切,全都只因一个范淅阳,那个他一时心软未灭口的祸根。   然而在范浙阳身后,尚有一个同样是他未能及时除去者。   凤翔。   范浙阳血溅大殿一事,是凤翔在告诉他,凤凰即将展翼了吗?   早知凰翔对于被赐封在巴陵一事怀恨如此之深,早知凤翔觊觎太子之位已久,他不会留凤翔到现在,但现下事后才来后悔,似乎嫌晚了点。   一直以来都居于东宫,暗地里操控着众皇弟的他,在先前国舅显示出种种凤翔欲取而代之的迹象之时,他原以为他可应付凤翔所使出的任何手段,但事实证明他太低估了凤翔,因他万没想到,凤翔竟命国舅藉盘古营作文章,先拖出个江北大旱,再挖出个范淅阳。   他怎会大意到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境地?   今早回朝晋见父皇之时,他自父皇的眼中即可看出,这些年来他努力在父皇面前所扮演的太子角色,已彻底在父皇心中起了变化,那双不信任地看向他的眼眸,一如他往日看向众皇弟一般,是那么冷淡不留情,纵使他有心想辩解范浙阳之事,不愿听他任何一言的父皇,却无意给他机会。   同他在殿上听完建羽对范浙阳一事所颁的旨后,为此乱了手脚的甘培露满面皆是慌张。   「殿下,明日刑部就将彻查范浙阳之事了,范浙阳之事一出,恐怕其它……」听说无论在不在野,那些所有曾被他们用计给赶出庙堂上的人,在听闻这道圣旨之后,已纷纷涌向刑部,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站在窗畔冷眼瞧着外头的灵恩,也明白一旦刑部奉旨彻查将会扯出些什么。   这些年下来,藉禄相或是其它大臣之手,他暗地里除掉了不少政敌,也铲平了许多在朝中意见与他相左之人,更别提那些曾私下帮过他那些皇弟的人们,要找他雪恨之人,就连他自己也数之不清。   「殿下,你可得快点想个法子才行。」已急出了满头大汗的甘培露,一刻也不能等地催促。   他缓缓转过身,「禄相人呢?』   「忙于奔走,就盼能将那些事给压下来。」禄相是这么说的,能灭多少火就灭多少,但伯就伯,在这节骨眼上,禄相之权不及帝威。   「朝中众臣以二相为首,阎相那方面呢?」也在设法为自己脱困的灵恩,想了片刻,立即指向另一个不但可以镇压百官,更可改变父皇意见之人。   甘培露一脸的颓丧,「阎相以不愿干扰刑部办差为由拒见。」   灵恩冷笑,「好个阴险的阎翟光……」平日部在父皇面前滔滔不断,现下扮哑下说,还刻意袖手旁观?这是玄玉指使的吗?   「若禄相无力平息烽烟,殿下是否该考虑向外求援?」唯恐太子一垮,将会波及臼身的甘培露,在别无它法之下,仅能想到此计让大伙儿别船破人沉。   「向谁?」在这当头,还有谁敢表明亲于太子?   「齐王。」   霎时拢紧两眉的灵恩,狠目直盯向状似狼狈的他。   「倘若阎相真是齐王的人,只要能打动齐王出面作为说客,相信阎相定不会不从……」知道已触怒他的甘培露,忙不迭地向他解释,「殿下也知,圣上视合相为明镜,阎相二曰,胜过百宫数言,阎相定能救殿下于水火。」   要他去向玄玉低头?要他这个当年亲自把玄玉踢出长安、向来就只有指使玄玉做什么的太子,去向玄玉求援救命?   无法容忍,更无法想象要在玄玉面前展现自己的落魄,身怀太子自尊的灵恩,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   他用力撇过脸,「堂堂一个太子,得委下身段去求皇弟?」   「颜面与性命,孰重孰轻?」甘培露只好提醒他以大局为重,「大丈夫当能忍人所不能忍,只要殿下能渡过此难关保住千岁之位,何愁来日无对付齐王之机?」   戳痛双耳的宇字话语,在空旷的殿中听来,像是战事方启之时,千人、万人用力擂起的战鼓,进与退对他来说皆是痛的灵恩,一拳重击在窗楼之上,霎时惊起院中数只栖鸟。   「殿下……」甘培露在他身后苦苦哀求。   「准备笔墨。」   收到玄玉紧急传书,披星戴月自长安赶回九江的尹汗青,一身风尘都尚未洗去,脸上带有倦意的他,才踏人王府就被袁天印给拉进书斋里见玄玉。   「长安近来风声鹤戾,洛阳亦是人心惶惶。」又饿又累顾不得礼节的尹汗青,边吃着府中下人端来的晚膳边向玄玉报告。   就在派出顾长空前往丹阳讨债后,不出袁天印所料,不愿再积欠人情的德龄,果然在玄玉正缺钱的这当头,送来了足以和当年玄玉救他一命之恩相抵的回报。   「信王派的人到了。」堂旭轻声地在他身后说着。   「不愧是信王,果真是守信之人。」正在堂上与乐浪和余丹波会商的袁天印,听了后往椅内一靠,懒洋洋地摇起水墨扇。   「堂旭,信王的人带了什么礼?」丹阳与九江同样部定受灾之区,乐浪想不出自顾不暇的信王能救玄玉什么。「不知道,但信王派狄万岁亲自送礼。」面有讶色的乐浪,不解地看向袁天印。   「狄万岁?」不就是那个重振伏羲营的大红人吗?   袁天印摇扇冷笑,「看来,这份礼不轻哪。」看样子丹阳与扬州那方面的损失,并非如信王报上朝廷的那般惨重,就不知刻意夸大灾情的德龄,是在报复太子,还是有意让凤翔卸下戒心?   乐浪一脸好奇,「信王究竟是送了什么礼,得由大名鼎鼎的狄万岁亲自护送?」   「人情礼。」袁天印将扇面一合。   「要不要叫玄玉见他?」   他摇首,「王爷现下没心情见任何人。」   乐浪忙着提醒,「但来者是狄万岁。」来者不但是伏羲营的头头,还是信王亲派的,不亲自接见,似乎说不太过去。   「丹波,你就代王爷招呼他一下吧。」眼珠子转了个两圈后,袁天印转身看向坐在堂上始终一声都不吭的余丹波。   「我?』他的面色很阴沉。   「你是我朝的元麾将军,亲自见他,算是很给他面子了。」袁天印摇头晃脑地说着,「再说,九江城内也没有比你来头更大的人物可代王爷接见远方来的贵客。」   压根就不想见这个送礼人的余丹波,没好气地抿紧了唇。   「记得,别怠慢了他,也别生事结仇。」袁天印在交待完后,推着堂旭往里头定,「我们去看看王爷。」待会外头没打起来就该庆幸了,还是避一避的好。   没在袁天印面前将不满说出口的余丹波,在袁天印一出了堂门后,马上将手朝乐浪的肩头重重一按。   「乐浪,你替我见他。」   「你怎么了?」始终都在研究他古怪表情从何而来的乐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他任性地将头一甩,「我不想见那家伙。」   「慢着。」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乐浪,一掌按住欲走人的他,「你不会连这家伙也有过节吧?」   「没过节。」为了玄玉的事:心情正坏得很的他一手挥开乐浪。   「不然就是你对他有心结。」相当清楚他性子的乐浪,动手再把要开溜的他给逮回来。   「闪开!」余丹波的眉头开始愈锁愈紧。   「余将军,狄将军求见王爷!」就在他俩拉拉扯扯间,府内的管家已站在大室外头大声地传报。   「哪!现下怎么办?人都已经到了。」两手捉住畲丹波让他跑不掉后,乐浪一手环着他的肩在他耳边说着。   「啧!」颇为光火的他,一巴掌将乐浪给推开。   单是堂外响起整齐划一的步伐声,被迫见客的余丹波马上就揪紧了眉心,而当一身戎装,面无表情的狄万岁踏进堂内来时,他的心情更是急速变得更加恶劣。   「末将参见两位将军。」拱手行礼的狄万岁,在见了大堂内只有他二人后,有些纳闷怎么他想见的人不在,不想见的却偏偏都在。   「将军一路辛苦了。」得为玄玉留点颜面的余丹波,冷声开口迎客。   就在余丹波话一说完后,大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不但身为主人的余丹波不出声招呼客人,就连来客狄万岁也没吭上半句道出来意。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着气氛愈来愈僵,也愈来愈冷硬,负责出面缓颊的乐浪清了清嗓子,勉强摆上了个天下太平的笑脸。   「不知将军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末将乃为信王送礼而来。」狄万岁制且不带感情地说着,拱起两手直问,「敢问将军,齐王可在九江城内?信王命末将非得将礼亲自交子齐王不可。」   「王爷无暇,城内要务由我代掌。」余丹波马上泼他冷水。   「末将得亲自将礼交至齐乇手中。」狄万岁瞥他一眼,不卑不亢的气势,倒也没输给他半分。   冷哼一声后,余丹波两手环着胸问。   「怎么,我收不得?」没把他给看在眼底?   看着眼前这种根本不必说上三句话,就足以让两边互打起来的情况,令乐浪急忙再次出场救火。   「齐王有要事在身无暇见客,特命我等代为收礼。」他边说边偷偷在畲丹波的背后扯着他的衣角,示意他老毛病不要在外人面前犯上。   受命而来的狄万岁,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俩一会后,将两手扳在身后,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并未依乐浪所言地将礼交出来,相反地,他反而还以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俩。   不是滋味的余丹波微瞇着眼,「你的礼,究竟送是不送?」   与余丹波四日相接了好一会后,碍于身份之别,忍气让步的狄万岁,头也不回地扬掌朝身后拍了拍,命那些还候在外头的人将礼给抬进堂内。   十只巨大的木箱,陆续抬进堂内后,五五成列地排在堂上。命左右退下后,狄万岁走至其中一只木箱前,扩手用力揭开沉重的箱盖,在堂上烛火的映照下,亮眼澄黄的金沙顿时映人他们的眼底。   他回首看向他俩,「信王听闻九江有难,特意命末将为齐王送来这些救急之礼。」   「真大方。」乐浪扬了扬眉。   「信王要末将转告齐王一句话。」狄万岁再将目光锁回余丹波的身上。   「说。」   「有借有还,日后互不相欠。」就算齐王曾经救过信王一命,这下也已经扯平了。   余丹波冷淡一应,「你可以走了。」   狄万岁愣了愣,没想到他的逐客令竞下得这么快,就连一点婉转客套的官话也不舍不得说。   「我俩会将此话转达给齐王的。』乐浪在他俩又互瞪起来前赶紧再补上几句,「狄将军一路劳顿,想必定是累了,若不嫌弃,就在九江歇息一阵吧。」   同样也扳起面孔的狄万岁毫不领情,「多谢乐将军美意,末将还得速回丹阳复命,告辞!」   吶看着走出大堂后,即扬臂一振,暍声命所有下属立即打道回丹阳的狄万岁,乐浪默然侧转过脸庞,再看向还是一脸寒意的余丹波,他无奈地搔搔发。   「脾气硬得有够像……」   「别拿我跟那种家伙相提并论。一余丹波下层地哼了哼,转身对外头的人命令,「来人,将这些搬至里头!」   只能将所有叹息都留在心底的乐浪,在余丹波往后堂里走时,走至堂门处远看着一刻也不留的狄万岁等人,正往府门那处定,一想到这两人的性子与各自的战历,他忍不住吁了口气。   「但愿……日后可千万别成了敌人才好。」   收到急报之后,搁下赈灾一事火速回京面圣的太子,犹未抵京,便已听闻凤翔所做出的下一波行动。   下狱之臣范浙阳,那名遭他囚在黑牢中的老臣,不但自牢中脱逃,更出现在朝堂之上,对圣上字字血泣,当庭举发他这些年来在暗地裹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听说,犹想在众臣面前维护他的父皇,才数落和驳斥了范浙阳几句,正欲拿范浙阳治罪之时,范浙阳却一头撞死在金阶之上,以死明志。   当时猛然遭范浙阳此举吓着的众臣,不是被急于护驾的殿前侍卫给喝去了三魂七魄,就是被范淅阳的惨状吓得不得不以袖半掩着脸,唯有父皇,静坐在殿上末动半分,两目瞬也不瞬地看着范淅阳的尸首不语。   东宫从不曾如此清寂过。   平日穿梭在廊上,列队候见太子的百官,足音下再响于廊上,人来人往的庭中,唯剩夏荷独然幽绽,宫里一堂一殿,沉浸在某种疏离的冷清里。   自范浙阳临殿撞阶血溅庙堂,圣上因此龙颜大怒之后,灵恩就觉得,返回东宫的这一路上,无论是百官或是宫人,人人看向他的目光再也不如以往。   在那些目光中,有叫好、有奚落、有同情、有恐慌……不管是站在他这方或不站在他这方的人们,都用一种大难临头的眼光看着他。   这不该是堂堂-国太子殿下应受的际遇。   这一切,全都只因一个范淅阳,那个他一时心软未灭口的祸根。   然而在范浙阳身后,尚有一个同样是他未能及时除去者。   凤翔。   范浙阳血溅大殿一事,是凤翔在告诉他,凤凰即将展翼了吗?   早知凰翔对于被赐封在巴陵一事怀恨如此之深,早知凤翔觊觎太子之位已久,他不会留凤翔到现在,但现下事后才来后悔,似乎嫌晚了点。   一直以来都居于东宫,暗地里操控着众皇弟的他,在先前国舅显示出种种凤翔欲取而代之的迹象之时,他原以为他可应付凤翔所使出的任何手段,但事实证明他太低估了凤翔,因他万没想到,凤翔竟命国舅藉盘古营作文章,先拖出个江北大旱,再挖出个范淅阳。   他怎会大意到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境地?   今早回朝晋见父皇之时,他自父皇的眼中即可看出,这些年来他努力在父皇面前所扮演的太子角色,已彻底在父皇心中起了变化,那双不信任地看向他的眼眸,一如他往日看向众皇弟一般,是那么冷淡不留情,纵使他有心想辩解范浙阳之事,不愿听他任何一言的父皇,却无意给他机会。   同他在殿上听完建羽对范浙阳一事所颁的旨后,为此乱了手脚的甘培露满面皆是慌张。   「殿下,明日刑部就将彻查范浙阳之事了,范浙阳之事一出,恐怕其它……」听说无论在不在野,那些所有曾被他们用计给赶出庙堂上的人,在听闻这道圣旨之后,已纷纷涌向刑部,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站在窗畔冷眼瞧着外头的灵恩,也明白一旦刑部奉旨彻查将会扯出些什么。   这些年下来,藉禄相或是其它大臣之手,他暗地里除掉了不少政敌,也铲平了许多在朝中意见与他相左之人,更别提那些曾私下帮过他那些皇弟的人们,要找他雪恨之人,就连他自己也数之不清。   「殿下,你可得快点想个法子才行。」已急出了满头大汗的甘培露,一刻也不能等地催促。   他缓缓转过身,「禄相人呢?』   「忙于奔走,就盼能将那些事给压下来。」禄相是这么说的,能灭多少火就灭多少,但伯就伯,在这节骨眼上,禄相之权不及帝威。   「朝中众臣以二相为首,阎相那方面呢?」也在设法为自己脱困的灵恩,想了片刻,立即指向另一个不但可以镇压百官,更可改变父皇意见之人。   甘培露一脸的颓丧,「阎相以不愿干扰刑部办差为由拒见。」   灵恩冷笑,「好个阴险的阎翟光……」平日部在父皇面前滔滔不断,现下扮哑下说,还刻意袖手旁观?这是玄玉指使的吗?   「若禄相无力平息烽烟,殿下是否该考虑向外求援?」唯恐太子一垮,将会波及臼身的甘培露,在别无它法之下,仅能想到此计让大伙儿别船破人沉。   「向谁?」在这当头,还有谁敢表明亲于太子?   「齐王。」   霎时拢紧两眉的灵恩,狠目直盯向状似狼狈的他。   「倘若阎相真是齐王的人,只要能打动齐王出面作为说客,相信阎相定不会不从……」知道已触怒他的甘培露,忙不迭地向他解释,「殿下也知,圣上视合相为明镜,阎相二曰,胜过百宫数言,阎相定能救殿下于水火。」   要他去向玄玉低头?要他这个当年亲自把玄玉踢出长安、向来就只有指使玄玉做什么的太子,去向玄玉求援救命?   无法容忍,更无法想象要在玄玉面前展现自己的落魄,身怀太子自尊的灵恩,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   他用力撇过脸,「堂堂一个太子,得委下身段去求皇弟?」   「颜面与性命,孰重孰轻?」甘培露只好提醒他以大局为重,「大丈夫当能忍人所不能忍,只要殿下能渡过此难关保住千岁之位,何愁来日无对付齐王之机?」   戳痛双耳的宇字话语,在空旷的殿中听来,像是战事方启之时,千人、万人用力擂起的战鼓,进与退对他来说皆是痛的灵恩,一拳重击在窗楼之上,霎时惊起院中数只栖鸟。   「殿下……」甘培露在他身后苦苦哀求。   「准备笔墨。」   收到玄玉紧急传书,披星戴月自长安赶回九江的尹汗青,一身风尘都尚未洗去,脸上带有倦意的他,才踏人王府就被袁天印给拉进书斋里见玄玉。   「长安近来风声鹤戾,洛阳亦是人心惶惶。」又饿又累顾不得礼节的尹汗青,边吃着府中下人端来的晚膳边向玄玉报告。   就在派出顾长空前往丹阳讨债后,不出袁天印所料,不愿再积欠人情的德龄,果然在玄玉正缺钱的这当头,送来了足以和当年玄玉救他一命之恩相抵的回报。   「信王派的人到了。」堂旭轻声地在他身后说着。   「不愧是信王,果真是守信之人。」正在堂上与乐浪和余丹波会商的袁天印,听了后往椅内一靠,懒洋洋地摇起水墨扇。   「堂旭,信王的人带了什么礼?」丹阳与九江同样部定受灾之区,乐浪想不出自顾不暇的信王能救玄玉什么。「不知道,但信王派狄万岁亲自送礼。」面有讶色的乐浪,不解地看向袁天印。   「狄万岁?」不就是那个重振伏羲营的大红人吗?   袁天印摇扇冷笑,「看来,这份礼不轻哪。」看样子丹阳与扬州那方面的损失,并非如信王报上朝廷的那般惨重,就不知刻意夸大灾情的德龄,是在报复太子,还是有意让凤翔卸下戒心?   乐浪一脸好奇,「信王究竟是送了什么礼,得由大名鼎鼎的狄万岁亲自护送?」   「人情礼。」袁天印将扇面一合。   「要不要叫玄玉见他?」   他摇首,「王爷现下没心情见任何人。」   乐浪忙着提醒,「但来者是狄万岁。」来者不但是伏羲营的头头,还是信王亲派的,不亲自接见,似乎说不太过去。   「丹波,你就代王爷招呼他一下吧。」眼珠子转了个两圈后,袁天印转身看向坐在堂上始终一声都不吭的余丹波。   「我?』他的面色很阴沉。   「你是我朝的元麾将军,亲自见他,算是很给他面子了。」袁天印摇头晃脑地说着,「再说,九江城内也没有比你来头更大的人物可代王爷接见远方来的贵客。」   压根就不想见这个送礼人的余丹波,没好气地抿紧了唇。   「记得,别怠慢了他,也别生事结仇。」袁天印在交待完后,推着堂旭往里头定,「我们去看看王爷。」待会外头没打起来就该庆幸了,还是避一避的好。   没在袁天印面前将不满说出口的余丹波,在袁天印一出了堂门后,马上将手朝乐浪的肩头重重一按。   「乐浪,你替我见他。」   「你怎么了?」始终都在研究他古怪表情从何而来的乐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那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他任性地将头一甩,「我不想见那家伙。」   「慢着。」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乐浪,一掌按住欲走人的他,「你不会连这家伙也有过节吧?」   「没过节。」为了玄玉的事:心情正坏得很的他一手挥开乐浪。   「不然就是你对他有心结。」相当清楚他性子的乐浪,动手再把要开溜的他给逮回来。   「闪开!」余丹波的眉头开始愈锁愈紧。   「余将军,狄将军求见王爷!」就在他俩拉拉扯扯间,府内的管家已站在大室外头大声地传报。   「哪!现下怎么办?人都已经到了。」两手捉住畲丹波让他跑不掉后,乐浪一手环着他的肩在他耳边说着。   「啧!」颇为光火的他,一巴掌将乐浪给推开。   单是堂外响起整齐划一的步伐声,被迫见客的余丹波马上就揪紧了眉心,而当一身戎装,面无表情的狄万岁踏进堂内来时,他的心情更是急速变得更加恶劣。   「末将参见两位将军。」拱手行礼的狄万岁,在见了大堂内只有他二人后,有些纳闷怎么他想见的人不在,不想见的却偏偏都在。   「将军一路辛苦了。」得为玄玉留点颜面的余丹波,冷声开口迎客。   就在余丹波话一说完后,大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不但身为主人的余丹波不出声招呼客人,就连来客狄万岁也没吭上半句道出来意。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着气氛愈来愈僵,也愈来愈冷硬,负责出面缓颊的乐浪清了清嗓子,勉强摆上了个天下太平的笑脸。   「不知将军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末将乃为信王送礼而来。」狄万岁制且不带感情地说着,拱起两手直问,「敢问将军,齐王可在九江城内?信王命末将非得将礼亲自交子齐王不可。」   「王爷无暇,城内要务由我代掌。」余丹波马上泼他冷水。   「末将得亲自将礼交至齐乇手中。」狄万岁瞥他一眼,不卑不亢的气势,倒也没输给他半分。   冷哼一声后,余丹波两手环着胸问。   「怎么,我收不得?」没把他给看在眼底?   看着眼前这种根本不必说上三句话,就足以让两边互打起来的情况,令乐浪急忙再次出场救火。   「齐王有要事在身无暇见客,特命我等代为收礼。」他边说边偷偷在畲丹波的背后扯着他的衣角,示意他老毛病不要在外人面前犯上。   受命而来的狄万岁,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俩一会后,将两手扳在身后,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并未依乐浪所言地将礼交出来,相反地,他反而还以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俩。   不是滋味的余丹波微瞇着眼,「你的礼,究竟送是不送?」   与余丹波四日相接了好一会后,碍于身份之别,忍气让步的狄万岁,头也不回地扬掌朝身后拍了拍,命那些还候在外头的人将礼给抬进堂内。   十只巨大的木箱,陆续抬进堂内后,五五成列地排在堂上。命左右退下后,狄万岁走至其中一只木箱前,扩手用力揭开沉重的箱盖,在堂上烛火的映照下,亮眼澄黄的金沙顿时映人他们的眼底。   他回首看向他俩,「信王听闻九江有难,特意命末将为齐王送来这些救急之礼。」   「真大方。」乐浪扬了扬眉。   「信王要末将转告齐王一句话。」狄万岁再将目光锁回余丹波的身上。   「说。」   「有借有还,日后互不相欠。」就算齐王曾经救过信王一命,这下也已经扯平了。   余丹波冷淡一应,「你可以走了。」   狄万岁愣了愣,没想到他的逐客令竞下得这么快,就连一点婉转客套的官话也不舍不得说。   「我俩会将此话转达给齐王的。』乐浪在他俩又互瞪起来前赶紧再补上几句,「狄将军一路劳顿,想必定是累了,若不嫌弃,就在九江歇息一阵吧。」   同样也扳起面孔的狄万岁毫不领情,「多谢乐将军美意,末将还得速回丹阳复命,告辞!」   吶看着走出大堂后,即扬臂一振,暍声命所有下属立即打道回丹阳的狄万岁,乐浪默然侧转过脸庞,再看向还是一脸寒意的余丹波,他无奈地搔搔发。   「脾气硬得有够像……」   「别拿我跟那种家伙相提并论。一余丹波下层地哼了哼,转身对外头的人命令,「来人,将这些搬至里头!」   只能将所有叹息都留在心底的乐浪,在余丹波往后堂里走时,走至堂门处远看着一刻也不留的狄万岁等人,正往府门那处定,一想到这两人的性子与各自的战历,他忍不住吁了口气。   「但愿……日后可千万别成了敌人才好。」   收到急报之后,搁下赈灾一事火速回京面圣的太子,犹未抵京,便已听闻凤翔所做出的下一波行动。   下狱之臣范浙阳,那名遭他囚在黑牢中的老臣,不但自牢中脱逃,更出现在朝堂之上,对圣上字字血泣,当庭举发他这些年来在暗地裹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听说,犹想在众臣面前维护他的父皇,才数落和驳斥了范浙阳几句,正欲拿范浙阳治罪之时,范浙阳却一头撞死在金阶之上,以死明志。   当时猛然遭范浙阳此举吓着的众臣,不是被急于护驾的殿前侍卫给喝去了三魂七魄,就是被范淅阳的惨状吓得不得不以袖半掩着脸,唯有父皇,静坐在殿上末动半分,两目瞬也不瞬地看着范淅阳的尸首不语。   东宫从不曾如此清寂过。   平日穿梭在廊上,列队候见太子的百官,足音下再响于廊上,人来人往的庭中,唯剩夏荷独然幽绽,宫里一堂一殿,沉浸在某种疏离的冷清里。   自范浙阳临殿撞阶血溅庙堂,圣上因此龙颜大怒之后,灵恩就觉得,返回东宫的这一路上,无论是百官或是宫人,人人看向他的目光再也不如以往。   在那些目光中,有叫好、有奚落、有同情、有恐慌……不管是站在他这方或不站在他这方的人们,都用一种大难临头的眼光看着他。   这不该是堂堂-国太子殿下应受的际遇。   这一切,全都只因一个范淅阳,那个他一时心软未灭口的祸根。   然而在范浙阳身后,尚有一个同样是他未能及时除去者。   凤翔。   范浙阳血溅大殿一事,是凤翔在告诉他,凤凰即将展翼了吗?   早知凰翔对于被赐封在巴陵一事怀恨如此之深,早知凤翔觊觎太子之位已久,他不会留凤翔到现在,但现下事后才来后悔,似乎嫌晚了点。   一直以来都居于东宫,暗地里操控着众皇弟的他,在先前国舅显示出种种凤翔欲取而代之的迹象之时,他原以为他可应付凤翔所使出的任何手段,但事实证明他太低估了凤翔,因他万没想到,凤翔竟命国舅藉盘古营作文章,先拖出个江北大旱,再挖出个范淅阳。   他怎会大意到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境地?   今早回朝晋见父皇之时,他自父皇的眼中即可看出,这些年来他努力在父皇面前所扮演的太子角色,已彻底在父皇心中起了变化,那双不信任地看向他的眼眸,一如他往日看向众皇弟一般,是那么冷淡不留情,纵使他有心想辩解范浙阳之事,不愿听他任何一言的父皇,却无意给他机会。   同他在殿上听完建羽对范浙阳一事所颁的旨后,为此乱了手脚的甘培露满面皆是慌张。   「殿下,明日刑部就将彻查范浙阳之事了,范浙阳之事一出,恐怕其它……」听说无论在不在野,那些所有曾被他们用计给赶出庙堂上的人,在听闻这道圣旨之后,已纷纷涌向刑部,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站在窗畔冷眼瞧着外头的灵恩,也明白一旦刑部奉旨彻查将会扯出些什么。   这些年下来,藉禄相或是其它大臣之手,他暗地里除掉了不少政敌,也铲平了许多在朝中意见与他相左之人,更别提那些曾私下帮过他那些皇弟的人们,要找他雪恨之人,就连他自己也数之不清。   「殿下,你可得快点想个法子才行。」已急出了满头大汗的甘培露,一刻也不能等地催促。   他缓缓转过身,「禄相人呢?』   「忙于奔走,就盼能将那些事给压下来。」禄相是这么说的,能灭多少火就灭多少,但伯就伯,在这节骨眼上,禄相之权不及帝威。   「朝中众臣以二相为首,阎相那方面呢?」也在设法为自己脱困的灵恩,想了片刻,立即指向另一个不但可以镇压百官,更可改变父皇意见之人。   甘培露一脸的颓丧,「阎相以不愿干扰刑部办差为由拒见。」   灵恩冷笑,「好个阴险的阎翟光……」平日部在父皇面前滔滔不断,现下扮哑下说,还刻意袖手旁观?这是玄玉指使的吗?   「若禄相无力平息烽烟,殿下是否该考虑向外求援?」唯恐太子一垮,将会波及臼身的甘培露,在别无它法之下,仅能想到此计让大伙儿别船破人沉。   「向谁?」在这当头,还有谁敢表明亲于太子?   「齐王。」   霎时拢紧两眉的灵恩,狠目直盯向状似狼狈的他。   「倘若阎相真是齐王的人,只要能打动齐王出面作为说客,相信阎相定不会不从……」知道已触怒他的甘培露,忙不迭地向他解释,「殿下也知,圣上视合相为明镜,阎相二曰,胜过百宫数言,阎相定能救殿下于水火。」   要他去向玄玉低头?要他这个当年亲自把玄玉踢出长安、向来就只有指使玄玉做什么的太子,去向玄玉求援救命?   无法容忍,更无法想象要在玄玉面前展现自己的落魄,身怀太子自尊的灵恩,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   他用力撇过脸,「堂堂一个太子,得委下身段去求皇弟?」   「颜面与性命,孰重孰轻?」甘培露只好提醒他以大局为重,「大丈夫当能忍人所不能忍,只要殿下能渡过此难关保住千岁之位,何愁来日无对付齐王之机?」   戳痛双耳的宇字话语,在空旷的殿中听来,像是战事方启之时,千人、万人用力擂起的战鼓,进与退对他来说皆是痛的灵恩,一拳重击在窗楼之上,霎时惊起院中数只栖鸟。   「殿下……」甘培露在他身后苦苦哀求。   「准备笔墨。」   收到玄玉紧急传书,披星戴月自长安赶回九江的尹汗青,一身风尘都尚未洗去,脸上带有倦意的他,才踏人王府就被袁天印给拉进书斋里见玄玉。   「长安近来风声鹤戾,洛阳亦是人心惶惶。」又饿又累顾不得礼节的尹汗青,边吃着府中下人端来的晚膳边向玄玉报告。 第十一章   玄玉在他可能会噎死之时,示意他先把饭吃完再说话。   「朝中形势如何?」在他扫光了桌上的饭菜后,玄玉边问边抬手要他再把桌上那碗茶给暍下去。   填饱了肚皮的尹汗青,满足地深吁了口气,随后正坐面对着玄玉答复。   「再如此下去,太子恐将垮台。」   同样狡诈的眸光,顿时出现在玄玉与袁天印的眼底,但袁天印慢条斯理地摇起手中的墨扇,而玄玉则是进一步再问。   「禄相救不了太子?」   「就连圣上亦不信太子之言。」范浙阳那一撞,可结结实实撞翻了太子座下的基石,也粉碎了圣上长年来对太子的信任。   「国舅与母后那厢呢?」玄玉再往另一方向刺探,「凤翔可有命他们私底下再干些什么?」   「传闻……」尹汗青顿了顿,「圣上有意废太子。」   此话一出,玄玉与袁天印交视了一眼,随后他俩皆保持着沉默。   「王爷?」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的尹汗青,有些不解他竟对这攸关朝野上下的大事没什么反应。   「那五箱金沙康定宴收到了吗?」不打算表明任何意见的玄玉,另外起了个他在意的话题。   「回王爷,收到了。」听说康定宴在收到那五箱由九江送来的余沙,并听了王圮遇袭之事后,顾不得他人在场,当场就红了眼眶。   他不疾不徐地道出计画,「叫康定宴暂且稳住洛阳,一旦遇有战事,速将河南府百姓撤来九江。」   「王爷肯定国内将有战事?」虽然太子要再翻身恐怕难如登天,虽然凤翔的气焰一日日的高涨,但只要圣上一声令下,亦是可以将隐燃在台面下的战火给弭平。   「狗急也会跳墙,太子是绝无可能拱手让出千岁之位的。」玄玉边把按着指节,边冷声笑问,「况且都这节骨眼了,凤翔若是不借机出兵拉下太子,岂不枉费他一番苦心?」   尹汗青迟疑地皱紧了眉心,「但若真有战事,九江能否……」   「本王领地内,各地皆已大致重建妥当,假以时口定能恢复旧况,日后若想收下河南府百姓,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在食粮这方面,就得托康定宴自己带来了。」自九江水势一退后,他即动员领地内所有的百姓与官兵,马不停蹄的重建与修筑领地各地,更在冬卿所拿来的钱与德龄的谢礼一到后,迅速发派王各地,不要说收容河南府百姓,就算是要让轩辕营出兵,也绰绰有余。   「下官会将此事告知康大人。」   玄玉锐眸一瞥,「叫他能搬的,全都搬来,就算是一整座洛阳城,他也得给我搬过来!」   「是。」相信康定宴到时定会很乐意来这投靠他。   始终没打扰他俩的袁天印,在他们讨论告一段落后,忍不住要问:「王爷,那太子呢?」今儿个一早,那名被太子十万火急自长安派来的信差所捎来的信,他该不会是忘了吧?   收到太子求援信的玄玉,将眼眸转向袁天印一会后复又调开。   「太子这封信,王爷可不能当作没见过。」袁天印扬着手中的信函,「王爷定要救,或是不救?」   救不救?   这话不该问他。   一路走来,在他身后前前后后背负了许多人的前程与性命,虽说这条路上,有些人无法随他同行一路到底,尽管路上或许遭遇苦难,他仍是尽力让他们能在他的羽翼下栖息或前进,然而在他背后的这些人中,却不包括太子。   他还记得素节生前曾对他说过的请求,但他同时亦记得玉权的下场,以及玉权那夜欲为却不能为的目光,然而烙印在他心中最深的,却足袁天印与冬卿的身影。   这么多年了,他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初出长安、年少的玄玉,生死、风霜、官场、战场,人生中太多太多掺杂的变量,将所谓的宿命绘成了一条曲曲折折的棘道,命运之神的子,已将他捏塑成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玄玉,另一个早就离开往事很久的齐王。   太子的生与死,不该由他来背负,它该由太子自己负责。   尹汗青不禁要提醒,「王爷,太子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此事甚急,王爷定要速决。」   他毫不犹豫地看向袁天印。   「师傅,替我回了太子。」   袁天印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平淡且一无所动的眸光。   「我得和阎相站在同一条船上?」玄玉淡淡说出会下这决定的原由,「既然阎相都已在朝中表明立场,我可不能让阎相站不住脚。」   「谢王爷。」暗自为阎翟光捏了把冷汗的尹汗青,总算放心地吁了口气。   玄玉却朝他摇首,要他别放心得太早,「汗青,找个借口,想办法让阎相速离长安避至九江。」   「为何?」朝中有乱,甚是倚重阎相的圣上,眼下怎么可能让阎相擅自离京?   「长安若蒙受战乱,阎相定难脱身其中,京中这块险地不宜久留。」他非得把最后一颗可牵制他的棋子给拿离棋盘,「太子若得势,必除阎相,凤翔若占了上风,也一定不会留阎相。」   「阎相若垮,王爷必危。」袁天印跟着补上。   「下宫明白。」他点了点头,问得有些迟疑,「另外,有件事……」   「想问什么就问。」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王爷认为太于与宣王,何者将胜出?」   就不知玄玉希望这二者何者会败下阵,而何者又将留下来与其它诸王厮杀。   「凤翔可不能败在太子手上。」玄玉阴沉地扯动唇角,「他得栽在我的手心里。」   难得听见玄玉说出这种话的尹汗青,有些难以相信地看向一旁的」只天印,但袁天印非但没有反对玄玉的说法,还挺期待地摇扇轻笑。   「师傅,我先回院内看看冬卿。」眼看天色不早,还得赶回院里的玄玉站起身先后看向他二人,「汗青,在九江歇个几日吧。」   「谢王爷。」   思前想后,只为玄玉反常的言语推出一个结论的尹汗青,在房里只剩下他与袁天印时,一手吶指着房门。   「袁师傅,王爷他……」他该不会是因为王妃之事,所以才会刻意针对着宣王而去?   袁天印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案,「我只能说,这是我头一回见他发怒。」   「王爷不会趁机私仇公报吧?」怕女玉会因私情而误事的尹汗青,紧张地凑到他的面前问。   「他会。」袁天印肯定地颔首。   尹汗青愣怔着眼,「什么?」   「放心,他做事有分寸的、」没把握的事,玄玉不会出手,同样的,没胜算的事,他也不会让玄玉去冒险。   「你们部已经安排奸了?」忙于长安之事,没空参与九江之事的他,这才发觉他们这些留在九江的人,不但在救灾之余,还有心思去忙于日后大计。   「对。」袁天印起身伸了个懒腰,顺道拍拍任重道远的他,「现下咱们就等神通广大的你,能把阎相和康大人给下安的弄来此地。」   「你们可真看得起我……」他一手抚着额,开始感到头痛。   一对了,既然都来九江了,你不去看看王妃?」袁天印知道他也同玄玉一样担心冬卿。   「不了。」尹汗青却向他摇首,   「目前她所需要的人,不是我。」私事上他帮不了任何忙,但在公事上,待她复元了,日后她爱怎么使唤他,他都会顺着她的手所指之处跑。   「也是。」袁天印叹了口气。   「明日我就启程先至洛阳再返长安。」   一身待办的公务缠身,他也不敢再多留,「我会尽快把阎相弄出长安,不会让阎相成为王爷的累赘。」   「万事小心。」   「玄玉回绝了太子?」德龄讶异地挑高两眉。   「是。」收到消息急忙来报的嵇千秋,对于长安那方面愈来愈诡谲的局势,渐感摸不着头绪。   「难得太子愿拉下脸面,没想到玄玉竟不伸援手……」德龄边笑边抚搓着下颔,「有意思。」   犹在擦着额间汗的嵇千秋,蓦地止住了拭汗的动作,难以理解地看着一派欢欣的德龄。   长安那边都已变天了,一个弄不好,可能全国都会兵荒马乱,他怎还笑得出来?   「将军,以你看,太子若落人危势,太子可会出兵自保?」视赵奔如明师的德龄,转首征询他的看法。   「齐王既不助太子,晋王亦不声援,倘若圣上有心要另立太子,只怕太子出兵将是必然。」以凤翔手中握有的人、物两证,及朝中不肯偏向太子的阎相与国舅的推波助澜下,太子若是什么也不做,那就只能等着被拖下千岁之位。   愈听愈觉得事态严重的嵇千秋,不安地看向德龄。   「太子若出兵,就将是兵变。」太子重兵皆在长安,圣上若察觉太子将危及长安,恐怕圣上不会不对太子作处置?   神态轻松的趟奔,刻意对德龄说得话中有话,「如今全国各地皆有灾,尤以九江与丹阳为甚,圣上很可能会命宣王及晋王护驾。」   也料想到会有这种局势的德龄,在听明了赵奔的话后,也不管嵇千秋的面色是如何沉重,心情愉快地颔首同意。   「就让他们打起来吧,咱们就继续装聋作哑。」现下他们丹阳,表面上可是受灾之区,当然没什么本钱可去掺和。   嵇千秋错愕地问:「圣上若有难,王爷不出面救驾?」   「不急。」德龄一派悠闲地靠坐在椅里,「这么快就急着瞠浑水,还嫌太早了点。」长安那边都还未打起来,父皇也都还未下旨,急什么?真要出手,还得等个大好时机才行。   在这回的天灾中,全国各地皆有难,自得知巴陵无恙之后,他就在揣想着,被太子逼到巴陵的凤翔,究竟还能忍多久不报这一箭之仇,没想到他不需等上三年五载,就等到了性急且暗藏野心的凤翔展开行动,准备拉太子下马取而代之。   灭南一战中,太子隔山观虎斗,但这一回事情落到太子头上后,太子可就不能脱身其中了,太子若败,凤翔必定竭力想取而代之,到那时,他复仇的时机就到了。   「王爷……在等什么?」不懂他为何要按兵不动的嵇千秋,纳闷地看着他脸上那份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眨眨眼,「以牙还牙的机会。」   「宣王凤翔?」趟奔相当清楚他与凤翔积怨的由来。   他笑着反问:「太子与我无怨,不是吗?」不是他不救太子,而是他还得靠太子来消耗凤翔的实力。   「但太子-」总觉得如此万般不妥的嵇千秋还想说上几句,趟奔却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再多说。   「将军,请你务必要让伏羲营及早做好准备。」收拾起了笑意后,德龄一脸正色地向赵奔吩咐。   「是。」   站在外头听了许久,没进去里头同他们一块会商的狄万岁,在赵奔一出来后,立即跟上赵奔离府的脚步。   「师傅,盘古营不会是女娲营的对手。」就算霍天行能征善战更贵为冠军大将军,但霍天行怎会是阴险的辛渡的对手?   赵奔早就心底有数,「为师知道。」   「那……」   「信王也知道此点,故他才要等。」领着他走至僻静之处后,赵奔停下脚步,微笑地向他开示。   「等什么?」狄万岁一脸下解,   「为何不藉此助太子一臂之力,借太子之手除掉宣王?」既然与信王有仇的是宣王,干脆就让太子直接轰下宣王不是更快?   「因为圣上可能会另立太子。」信王所图的,可不只是一清宿怨。   恍然明白德龄与趟奔在盘算着什么的狄万岁,讷然无言地怔愣着眼。   同样也不急着出手的赵奔,一手徐徐抚着下颔,「与宣王有仇的可不只信王一人,日后齐王必定会出兵,而咱们,就等那个时机。」   「与齐王同剿宣王?」他马上反应过来。   「既可省事,又可节省一半气力不足吗?」他可是相当看好轩辕营的。   狄万岁不禁想得更远,「就算能撂倒宣王,那齐王与晋王呢?难道在这之后他俩就不会与信王为敌?」   趟奔得意地一笑,「到时,就得各凭本事了。」   玄玉在他可能会噎死之时,示意他先把饭吃完再说话。   「朝中形势如何?」在他扫光了桌上的饭菜后,玄玉边问边抬手要他再把桌上那碗茶给暍下去。   填饱了肚皮的尹汗青,满足地深吁了口气,随后正坐面对着玄玉答复。   「再如此下去,太子恐将垮台。」   同样狡诈的眸光,顿时出现在玄玉与袁天印的眼底,但袁天印慢条斯理地摇起手中的墨扇,而玄玉则是进一步再问。   「禄相救不了太子?」   「就连圣上亦不信太子之言。」范浙阳那一撞,可结结实实撞翻了太子座下的基石,也粉碎了圣上长年来对太子的信任。   「国舅与母后那厢呢?」玄玉再往另一方向刺探,「凤翔可有命他们私底下再干些什么?」   「传闻……」尹汗青顿了顿,「圣上有意废太子。」   此话一出,玄玉与袁天印交视了一眼,随后他俩皆保持着沉默。   「王爷?」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的尹汗青,有些不解他竟对这攸关朝野上下的大事没什么反应。   「那五箱金沙康定宴收到了吗?」不打算表明任何意见的玄玉,另外起了个他在意的话题。   「回王爷,收到了。」听说康定宴在收到那五箱由九江送来的余沙,并听了王圮遇袭之事后,顾不得他人在场,当场就红了眼眶。   他不疾不徐地道出计画,「叫康定宴暂且稳住洛阳,一旦遇有战事,速将河南府百姓撤来九江。」   「王爷肯定国内将有战事?」虽然太子要再翻身恐怕难如登天,虽然凤翔的气焰一日日的高涨,但只要圣上一声令下,亦是可以将隐燃在台面下的战火给弭平。   「狗急也会跳墙,太子是绝无可能拱手让出千岁之位的。」玄玉边把按着指节,边冷声笑问,「况且都这节骨眼了,凤翔若是不借机出兵拉下太子,岂不枉费他一番苦心?」   尹汗青迟疑地皱紧了眉心,「但若真有战事,九江能否……」   「本王领地内,各地皆已大致重建妥当,假以时口定能恢复旧况,日后若想收下河南府百姓,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在食粮这方面,就得托康定宴自己带来了。」自九江水势一退后,他即动员领地内所有的百姓与官兵,马不停蹄的重建与修筑领地各地,更在冬卿所拿来的钱与德龄的谢礼一到后,迅速发派王各地,不要说收容河南府百姓,就算是要让轩辕营出兵,也绰绰有余。   「下官会将此事告知康大人。」   玄玉锐眸一瞥,「叫他能搬的,全都搬来,就算是一整座洛阳城,他也得给我搬过来!」   「是。」相信康定宴到时定会很乐意来这投靠他。   始终没打扰他俩的袁天印,在他们讨论告一段落后,忍不住要问:「王爷,那太子呢?」今儿个一早,那名被太子十万火急自长安派来的信差所捎来的信,他该不会是忘了吧?   收到太子求援信的玄玉,将眼眸转向袁天印一会后复又调开。   「太子这封信,王爷可不能当作没见过。」袁天印扬着手中的信函,「王爷定要救,或是不救?」   救不救?   这话不该问他。   一路走来,在他身后前前后后背负了许多人的前程与性命,虽说这条路上,有些人无法随他同行一路到底,尽管路上或许遭遇苦难,他仍是尽力让他们能在他的羽翼下栖息或前进,然而在他背后的这些人中,却不包括太子。   他还记得素节生前曾对他说过的请求,但他同时亦记得玉权的下场,以及玉权那夜欲为却不能为的目光,然而烙印在他心中最深的,却足袁天印与冬卿的身影。   这么多年了,他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初出长安、年少的玄玉,生死、风霜、官场、战场,人生中太多太多掺杂的变量,将所谓的宿命绘成了一条曲曲折折的棘道,命运之神的子,已将他捏塑成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玄玉,另一个早就离开往事很久的齐王。   太子的生与死,不该由他来背负,它该由太子自己负责。   尹汗青不禁要提醒,「王爷,太子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此事甚急,王爷定要速决。」   他毫不犹豫地看向袁天印。   「师傅,替我回了太子。」   袁天印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平淡且一无所动的眸光。   「我得和阎相站在同一条船上?」玄玉淡淡说出会下这决定的原由,「既然阎相都已在朝中表明立场,我可不能让阎相站不住脚。」   「谢王爷。」暗自为阎翟光捏了把冷汗的尹汗青,总算放心地吁了口气。   玄玉却朝他摇首,要他别放心得太早,「汗青,找个借口,想办法让阎相速离长安避至九江。」   「为何?」朝中有乱,甚是倚重阎相的圣上,眼下怎么可能让阎相擅自离京?   「长安若蒙受战乱,阎相定难脱身其中,京中这块险地不宜久留。」他非得把最后一颗可牵制他的棋子给拿离棋盘,「太子若得势,必除阎相,凤翔若占了上风,也一定不会留阎相。」   「阎相若垮,王爷必危。」袁天印跟着补上。   「下宫明白。」他点了点头,问得有些迟疑,「另外,有件事……」   「想问什么就问。」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王爷认为太于与宣王,何者将胜出?」   就不知玄玉希望这二者何者会败下阵,而何者又将留下来与其它诸王厮杀。   「凤翔可不能败在太子手上。」玄玉阴沉地扯动唇角,「他得栽在我的手心里。」   难得听见玄玉说出这种话的尹汗青,有些难以相信地看向一旁的」只天印,但袁天印非但没有反对玄玉的说法,还挺期待地摇扇轻笑。   「师傅,我先回院内看看冬卿。」眼看天色不早,还得赶回院里的玄玉站起身先后看向他二人,「汗青,在九江歇个几日吧。」   「谢王爷。」   思前想后,只为玄玉反常的言语推出一个结论的尹汗青,在房里只剩下他与袁天印时,一手吶指着房门。   「袁师傅,王爷他……」他该不会是因为王妃之事,所以才会刻意针对着宣王而去?   袁天印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案,「我只能说,这是我头一回见他发怒。」   「王爷不会趁机私仇公报吧?」怕女玉会因私情而误事的尹汗青,紧张地凑到他的面前问。   「他会。」袁天印肯定地颔首。   尹汗青愣怔着眼,「什么?」   「放心,他做事有分寸的、」没把握的事,玄玉不会出手,同样的,没胜算的事,他也不会让玄玉去冒险。   「你们部已经安排奸了?」忙于长安之事,没空参与九江之事的他,这才发觉他们这些留在九江的人,不但在救灾之余,还有心思去忙于日后大计。   「对。」袁天印起身伸了个懒腰,顺道拍拍任重道远的他,「现下咱们就等神通广大的你,能把阎相和康大人给下安的弄来此地。」   「你们可真看得起我……」他一手抚着额,开始感到头痛。   一对了,既然都来九江了,你不去看看王妃?」袁天印知道他也同玄玉一样担心冬卿。   「不了。」尹汗青却向他摇首,   「目前她所需要的人,不是我。」私事上他帮不了任何忙,但在公事上,待她复元了,日后她爱怎么使唤他,他都会顺着她的手所指之处跑。   「也是。」袁天印叹了口气。   「明日我就启程先至洛阳再返长安。」   一身待办的公务缠身,他也不敢再多留,「我会尽快把阎相弄出长安,不会让阎相成为王爷的累赘。」   「万事小心。」   「玄玉回绝了太子?」德龄讶异地挑高两眉。   「是。」收到消息急忙来报的嵇千秋,对于长安那方面愈来愈诡谲的局势,渐感摸不着头绪。   「难得太子愿拉下脸面,没想到玄玉竟不伸援手……」德龄边笑边抚搓着下颔,「有意思。」   犹在擦着额间汗的嵇千秋,蓦地止住了拭汗的动作,难以理解地看着一派欢欣的德龄。   长安那边都已变天了,一个弄不好,可能全国都会兵荒马乱,他怎还笑得出来?   「将军,以你看,太子若落人危势,太子可会出兵自保?」视赵奔如明师的德龄,转首征询他的看法。   「齐王既不助太子,晋王亦不声援,倘若圣上有心要另立太子,只怕太子出兵将是必然。」以凤翔手中握有的人、物两证,及朝中不肯偏向太子的阎相与国舅的推波助澜下,太子若是什么也不做,那就只能等着被拖下千岁之位。   愈听愈觉得事态严重的嵇千秋,不安地看向德龄。   「太子若出兵,就将是兵变。」太子重兵皆在长安,圣上若察觉太子将危及长安,恐怕圣上不会不对太子作处置?   神态轻松的趟奔,刻意对德龄说得话中有话,「如今全国各地皆有灾,尤以九江与丹阳为甚,圣上很可能会命宣王及晋王护驾。」   也料想到会有这种局势的德龄,在听明了赵奔的话后,也不管嵇千秋的面色是如何沉重,心情愉快地颔首同意。   「就让他们打起来吧,咱们就继续装聋作哑。」现下他们丹阳,表面上可是受灾之区,当然没什么本钱可去掺和。   嵇千秋错愕地问:「圣上若有难,王爷不出面救驾?」   「不急。」德龄一派悠闲地靠坐在椅里,「这么快就急着瞠浑水,还嫌太早了点。」长安那边都还未打起来,父皇也都还未下旨,急什么?真要出手,还得等个大好时机才行。   在这回的天灾中,全国各地皆有难,自得知巴陵无恙之后,他就在揣想着,被太子逼到巴陵的凤翔,究竟还能忍多久不报这一箭之仇,没想到他不需等上三年五载,就等到了性急且暗藏野心的凤翔展开行动,准备拉太子下马取而代之。   灭南一战中,太子隔山观虎斗,但这一回事情落到太子头上后,太子可就不能脱身其中了,太子若败,凤翔必定竭力想取而代之,到那时,他复仇的时机就到了。   「王爷……在等什么?」不懂他为何要按兵不动的嵇千秋,纳闷地看着他脸上那份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眨眨眼,「以牙还牙的机会。」   「宣王凤翔?」趟奔相当清楚他与凤翔积怨的由来。   他笑着反问:「太子与我无怨,不是吗?」不是他不救太子,而是他还得靠太子来消耗凤翔的实力。   「但太子-」总觉得如此万般不妥的嵇千秋还想说上几句,趟奔却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再多说。   「将军,请你务必要让伏羲营及早做好准备。」收拾起了笑意后,德龄一脸正色地向赵奔吩咐。   「是。」   站在外头听了许久,没进去里头同他们一块会商的狄万岁,在赵奔一出来后,立即跟上赵奔离府的脚步。   「师傅,盘古营不会是女娲营的对手。」就算霍天行能征善战更贵为冠军大将军,但霍天行怎会是阴险的辛渡的对手?   赵奔早就心底有数,「为师知道。」   「那……」   「信王也知道此点,故他才要等。」领着他走至僻静之处后,赵奔停下脚步,微笑地向他开示。   「等什么?」狄万岁一脸下解,   「为何不藉此助太子一臂之力,借太子之手除掉宣王?」既然与信王有仇的是宣王,干脆就让太子直接轰下宣王不是更快?   「因为圣上可能会另立太子。」信王所图的,可不只是一清宿怨。   恍然明白德龄与趟奔在盘算着什么的狄万岁,讷然无言地怔愣着眼。   同样也不急着出手的赵奔,一手徐徐抚着下颔,「与宣王有仇的可不只信王一人,日后齐王必定会出兵,而咱们,就等那个时机。」   「与齐王同剿宣王?」他马上反应过来。   「既可省事,又可节省一半气力不足吗?」他可是相当看好轩辕营的。   狄万岁不禁想得更远,「就算能撂倒宣王,那齐王与晋王呢?难道在这之后他俩就不会与信王为敌?」   趟奔得意地一笑,「到时,就得各凭本事了。」   玄玉在他可能会噎死之时,示意他先把饭吃完再说话。   「朝中形势如何?」在他扫光了桌上的饭菜后,玄玉边问边抬手要他再把桌上那碗茶给暍下去。   填饱了肚皮的尹汗青,满足地深吁了口气,随后正坐面对着玄玉答复。   「再如此下去,太子恐将垮台。」   同样狡诈的眸光,顿时出现在玄玉与袁天印的眼底,但袁天印慢条斯理地摇起手中的墨扇,而玄玉则是进一步再问。   「禄相救不了太子?」   「就连圣上亦不信太子之言。」范浙阳那一撞,可结结实实撞翻了太子座下的基石,也粉碎了圣上长年来对太子的信任。   「国舅与母后那厢呢?」玄玉再往另一方向刺探,「凤翔可有命他们私底下再干些什么?」   「传闻……」尹汗青顿了顿,「圣上有意废太子。」   此话一出,玄玉与袁天印交视了一眼,随后他俩皆保持着沉默。   「王爷?」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的尹汗青,有些不解他竟对这攸关朝野上下的大事没什么反应。   「那五箱金沙康定宴收到了吗?」不打算表明任何意见的玄玉,另外起了个他在意的话题。   「回王爷,收到了。」听说康定宴在收到那五箱由九江送来的余沙,并听了王圮遇袭之事后,顾不得他人在场,当场就红了眼眶。   他不疾不徐地道出计画,「叫康定宴暂且稳住洛阳,一旦遇有战事,速将河南府百姓撤来九江。」   「王爷肯定国内将有战事?」虽然太子要再翻身恐怕难如登天,虽然凤翔的气焰一日日的高涨,但只要圣上一声令下,亦是可以将隐燃在台面下的战火给弭平。   「狗急也会跳墙,太子是绝无可能拱手让出千岁之位的。」玄玉边把按着指节,边冷声笑问,「况且都这节骨眼了,凤翔若是不借机出兵拉下太子,岂不枉费他一番苦心?」   尹汗青迟疑地皱紧了眉心,「但若真有战事,九江能否……」   「本王领地内,各地皆已大致重建妥当,假以时口定能恢复旧况,日后若想收下河南府百姓,应该不会有问题。只是在食粮这方面,就得托康定宴自己带来了。」自九江水势一退后,他即动员领地内所有的百姓与官兵,马不停蹄的重建与修筑领地各地,更在冬卿所拿来的钱与德龄的谢礼一到后,迅速发派王各地,不要说收容河南府百姓,就算是要让轩辕营出兵,也绰绰有余。   「下官会将此事告知康大人。」   玄玉锐眸一瞥,「叫他能搬的,全都搬来,就算是一整座洛阳城,他也得给我搬过来!」   「是。」相信康定宴到时定会很乐意来这投靠他。   始终没打扰他俩的袁天印,在他们讨论告一段落后,忍不住要问:「王爷,那太子呢?」今儿个一早,那名被太子十万火急自长安派来的信差所捎来的信,他该不会是忘了吧?   收到太子求援信的玄玉,将眼眸转向袁天印一会后复又调开。   「太子这封信,王爷可不能当作没见过。」袁天印扬着手中的信函,「王爷定要救,或是不救?」   救不救?   这话不该问他。   一路走来,在他身后前前后后背负了许多人的前程与性命,虽说这条路上,有些人无法随他同行一路到底,尽管路上或许遭遇苦难,他仍是尽力让他们能在他的羽翼下栖息或前进,然而在他背后的这些人中,却不包括太子。   他还记得素节生前曾对他说过的请求,但他同时亦记得玉权的下场,以及玉权那夜欲为却不能为的目光,然而烙印在他心中最深的,却足袁天印与冬卿的身影。   这么多年了,他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初出长安、年少的玄玉,生死、风霜、官场、战场,人生中太多太多掺杂的变量,将所谓的宿命绘成了一条曲曲折折的棘道,命运之神的子,已将他捏塑成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玄玉,另一个早就离开往事很久的齐王。   太子的生与死,不该由他来背负,它该由太子自己负责。   尹汗青不禁要提醒,「王爷,太子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此事甚急,王爷定要速决。」   他毫不犹豫地看向袁天印。   「师傅,替我回了太子。」   袁天印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平淡且一无所动的眸光。   「我得和阎相站在同一条船上?」玄玉淡淡说出会下这决定的原由,「既然阎相都已在朝中表明立场,我可不能让阎相站不住脚。」   「谢王爷。」暗自为阎翟光捏了把冷汗的尹汗青,总算放心地吁了口气。   玄玉却朝他摇首,要他别放心得太早,「汗青,找个借口,想办法让阎相速离长安避至九江。」   「为何?」朝中有乱,甚是倚重阎相的圣上,眼下怎么可能让阎相擅自离京?   「长安若蒙受战乱,阎相定难脱身其中,京中这块险地不宜久留。」他非得把最后一颗可牵制他的棋子给拿离棋盘,「太子若得势,必除阎相,凤翔若占了上风,也一定不会留阎相。」   「阎相若垮,王爷必危。」袁天印跟着补上。   「下宫明白。」他点了点头,问得有些迟疑,「另外,有件事……」   「想问什么就问。」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王爷认为太于与宣王,何者将胜出?」   就不知玄玉希望这二者何者会败下阵,而何者又将留下来与其它诸王厮杀。   「凤翔可不能败在太子手上。」玄玉阴沉地扯动唇角,「他得栽在我的手心里。」   难得听见玄玉说出这种话的尹汗青,有些难以相信地看向一旁的」只天印,但袁天印非但没有反对玄玉的说法,还挺期待地摇扇轻笑。   「师傅,我先回院内看看冬卿。」眼看天色不早,还得赶回院里的玄玉站起身先后看向他二人,「汗青,在九江歇个几日吧。」   「谢王爷。」   思前想后,只为玄玉反常的言语推出一个结论的尹汗青,在房里只剩下他与袁天印时,一手吶指着房门。   「袁师傅,王爷他……」他该不会是因为王妃之事,所以才会刻意针对着宣王而去?   袁天印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案,「我只能说,这是我头一回见他发怒。」   「王爷不会趁机私仇公报吧?」怕女玉会因私情而误事的尹汗青,紧张地凑到他的面前问。   「他会。」袁天印肯定地颔首。   尹汗青愣怔着眼,「什么?」   「放心,他做事有分寸的、」没把握的事,玄玉不会出手,同样的,没胜算的事,他也不会让玄玉去冒险。   「你们部已经安排奸了?」忙于长安之事,没空参与九江之事的他,这才发觉他们这些留在九江的人,不但在救灾之余,还有心思去忙于日后大计。   「对。」袁天印起身伸了个懒腰,顺道拍拍任重道远的他,「现下咱们就等神通广大的你,能把阎相和康大人给下安的弄来此地。」   「你们可真看得起我……」他一手抚着额,开始感到头痛。   一对了,既然都来九江了,你不去看看王妃?」袁天印知道他也同玄玉一样担心冬卿。   「不了。」尹汗青却向他摇首,   「目前她所需要的人,不是我。」私事上他帮不了任何忙,但在公事上,待她复元了,日后她爱怎么使唤他,他都会顺着她的手所指之处跑。   「也是。」袁天印叹了口气。   「明日我就启程先至洛阳再返长安。」   一身待办的公务缠身,他也不敢再多留,「我会尽快把阎相弄出长安,不会让阎相成为王爷的累赘。」   「万事小心。」   「玄玉回绝了太子?」德龄讶异地挑高两眉。   「是。」收到消息急忙来报的嵇千秋,对于长安那方面愈来愈诡谲的局势,渐感摸不着头绪。   「难得太子愿拉下脸面,没想到玄玉竟不伸援手……」德龄边笑边抚搓着下颔,「有意思。」   犹在擦着额间汗的嵇千秋,蓦地止住了拭汗的动作,难以理解地看着一派欢欣的德龄。   长安那边都已变天了,一个弄不好,可能全国都会兵荒马乱,他怎还笑得出来?   「将军,以你看,太子若落人危势,太子可会出兵自保?」视赵奔如明师的德龄,转首征询他的看法。   「齐王既不助太子,晋王亦不声援,倘若圣上有心要另立太子,只怕太子出兵将是必然。」以凤翔手中握有的人、物两证,及朝中不肯偏向太子的阎相与国舅的推波助澜下,太子若是什么也不做,那就只能等着被拖下千岁之位。   愈听愈觉得事态严重的嵇千秋,不安地看向德龄。   「太子若出兵,就将是兵变。」太子重兵皆在长安,圣上若察觉太子将危及长安,恐怕圣上不会不对太子作处置?   神态轻松的趟奔,刻意对德龄说得话中有话,「如今全国各地皆有灾,尤以九江与丹阳为甚,圣上很可能会命宣王及晋王护驾。」   也料想到会有这种局势的德龄,在听明了赵奔的话后,也不管嵇千秋的面色是如何沉重,心情愉快地颔首同意。   「就让他们打起来吧,咱们就继续装聋作哑。」现下他们丹阳,表面上可是受灾之区,当然没什么本钱可去掺和。   嵇千秋错愕地问:「圣上若有难,王爷不出面救驾?」   「不急。」德龄一派悠闲地靠坐在椅里,「这么快就急着瞠浑水,还嫌太早了点。」长安那边都还未打起来,父皇也都还未下旨,急什么?真要出手,还得等个大好时机才行。   在这回的天灾中,全国各地皆有难,自得知巴陵无恙之后,他就在揣想着,被太子逼到巴陵的凤翔,究竟还能忍多久不报这一箭之仇,没想到他不需等上三年五载,就等到了性急且暗藏野心的凤翔展开行动,准备拉太子下马取而代之。   灭南一战中,太子隔山观虎斗,但这一回事情落到太子头上后,太子可就不能脱身其中了,太子若败,凤翔必定竭力想取而代之,到那时,他复仇的时机就到了。   「王爷……在等什么?」不懂他为何要按兵不动的嵇千秋,纳闷地看着他脸上那份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眨眨眼,「以牙还牙的机会。」   「宣王凤翔?」趟奔相当清楚他与凤翔积怨的由来。   他笑着反问:「太子与我无怨,不是吗?」不是他不救太子,而是他还得靠太子来消耗凤翔的实力。   「但太子-」总觉得如此万般不妥的嵇千秋还想说上几句,趟奔却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再多说。   「将军,请你务必要让伏羲营及早做好准备。」收拾起了笑意后,德龄一脸正色地向赵奔吩咐。   「是。」   站在外头听了许久,没进去里头同他们一块会商的狄万岁,在赵奔一出来后,立即跟上赵奔离府的脚步。   「师傅,盘古营不会是女娲营的对手。」就算霍天行能征善战更贵为冠军大将军,但霍天行怎会是阴险的辛渡的对手?   赵奔早就心底有数,「为师知道。」   「那……」   「信王也知道此点,故他才要等。」领着他走至僻静之处后,赵奔停下脚步,微笑地向他开示。   「等什么?」狄万岁一脸下解,   「为何不藉此助太子一臂之力,借太子之手除掉宣王?」既然与信王有仇的是宣王,干脆就让太子直接轰下宣王不是更快?   「因为圣上可能会另立太子。」信王所图的,可不只是一清宿怨。   恍然明白德龄与趟奔在盘算着什么的狄万岁,讷然无言地怔愣着眼。   同样也不急着出手的赵奔,一手徐徐抚着下颔,「与宣王有仇的可不只信王一人,日后齐王必定会出兵,而咱们,就等那个时机。」   「与齐王同剿宣王?」他马上反应过来。   「既可省事,又可节省一半气力不足吗?」他可是相当看好轩辕营的。   狄万岁不禁想得更远,「就算能撂倒宣王,那齐王与晋王呢?难道在这之后他俩就不会与信王为敌?」   趟奔得意地一笑,「到时,就得各凭本事了。」 第十二章   宫中传出谣言将废太子。   自刑部向圣上禀奏所调查的百来件冤狱案,及这些年来太子手下各部各处亲信暗中为太子所做之事后,太子便一直被软禁于东宫之中,就连在外头为太子四处奔走的禄相,也遭圣上下令单去宫职囚在天牢内待审。   随着太子的亲信一   一人头落地,朝中反太子的声浪也愈来愈大,百宫早就对太子救旱下力颇有怨言,更借着此时发作,欲将废太子的谣言进一步催为现实,要求圣上废去太子。   灵恩一点也下意外。   被迫卸下太子职务,无事一身轻,也再无人来访的灵恩,静坐在宫内御园的假山旁,低首看着脚边这一池养满珍鱼的水池。   夏日已近,朝阳将他晒十一身细汗,一径凝视着池水里相互争食的鱼儿的他,在池畔的绿柳迎风拂上他的面颊之时,他仰首看了看,突然间,他觉得这小小的园子,就是现实世界的缩影。   他就像是挤在这池水中的鱼儿,若是不够强壮敏捷,注定就无饵可食,又瘦又弱之余,若是又刚好遇到池中之鱼遍饥无饵,那就只有成为其它鱼儿的腹中飧,而池中其它的鱼儿,恰恰正像他那些要他垮的皇弟们。   凤翔处心积虑要他自干岁之位跌下来,玄玉断然回拒了他的求援,德龄畏事不肯出兵,尔岱要等父皇旨意……在他们心中,他不是皇兄,他只是他们急欲打倒奸取而代之的太子殿下。   而岸上的扶风弱柳,就像是只会随权势四处飘摆的朝臣,风儿往哪吹就往哪儿摇,哪儿得势就往哪边靠,无情亦无信。   辛苦站在太子之位上数年,没想到风云变色得这快,一夕之间,他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狠狠摔了下来,在巨滔纷涌的这段短短的日子里,他经历了有生以来从不曾有过的难堪,不断汇聚的耻辱感,化为一腔忿火,日以继夜地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着,怎么也无法平熄。   低首看着身上这身太子服,他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背叛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拉他登上太子之位,如今却又要将他扯下的父皇。   杨国今日能有这片江山,不是因靠他底下那批皂弟们南证北讨,而是当年他与父皇父于联手扯下前朝幼帝,是他在朝中助父皇登上帝位。在建国之后,无论是指使皇弟们去铲除前朝旧臣,或是处理掉那些不从的亲王们,也都有他的份。自开国以来朝中能如此安宁无波,也全赖他游走朝中代父皇对百官下功夫,这太子之位,理所当然是他的,父皇凭什么夺走他的千岁之位?这世上,人人都可指责他的不是,唯独父皇不能。   他不能。   搁躺在掌心上的苍龙翡玉,在阳光下看来雕工紧美、通绿发亮,但若是凑上前细观,则可发现这块美玉其实并没有那么完美。   绿色翡玉,微有瑕痕。玉石尚都有瑕了,人又怎有完人?   他还记得,当初父皇将这块玉交给他时,是说最能为父皇分劳担忧的皇子,除了也受了块白虎美玉的玄玉外,就属责任最重的他了,他与玄玉是父皇心中的两根支柱,一为龙,一为虎。这些年来,他始终都将这块玉、这份责任带在身上,父皇当年把这块玉交至他手心里时所说的字句,更无一日遗忘。   但忘了的人却是父皇。   回想起当年素节的下场,再对照今日的自己,灵恩不禁觉得心寒。难道真如前人所说的,身在帝王之家,就真只能共辱不能共荣?最是无情者,也皆来自帝王家?   据被他安排在宫外负责传讯的甘培露派人来报,盘古营虽遭圣上派人严加看管,但盘古营上下,以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为首,自始至终都效忠于太子,从无二志。   为营救太子出东宫,霍天行在暗地里派兵在京畿布防,日后将联合东宫六骑先下东宫再夺皇宫,如今,就待他一声令下。   当初征兵壮大盘古营时,他没想过会将盘古营用在这事上头,那时他的想法就只是为日后对付其它各营而己,没想到现下盘古营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符,而他更想不到的是,盘古营首先要对付的,竟会是父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必须赶在被冻结兵权之前采取行动,他必须赶在父皇真从了朝臣所谏,废了太子之前守护住这个位置,他必须……为自己找条生路。   因此即便这将会是逼宫,这会是兵变,与其什么都不做而落得一无所有,后半辈子可能就得在囚牢或是软禁中渡过,他情愿放开一切就为自己赌一把,不为其它,就只因他要为自己争口气,将那些快从他手中被夺走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这不是他的错,是他们逼他走上这条路的。   当阳光映人灵恩的眼底之时,他蓦然握紧了手中玉,站起身子使劲将它扔出去,飞过小池的美玉在晴空下划出一道绿色的光影,而后撞击在池畔的假山之上,碎了一地。   包括父皇在内,他们每个人,都是这场战役中的刽子手。   以师祭为由请求离京前往洛阳的阎相,在得圣上俯允之后,当日便携着许多门人与朝中与他走得近的大臣们,驱车连夜离京,连绵的车伍,速度一致地在夜色中急驰。   「相爷您还好吧?」已经很习惯舟车劳顿的尹汗青,在车里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面色如土的阎翟光一阵后,边问边替他取来水壶。   很不能适应这等长途奔波的阎翟光,拾起一手谢绝了他的好意,有些透不过气地掀开车帘:心绪沉重地瞧着外头挂在墨色天际上的无数繁星。   「恩师百岁祭辰……」阎翟光愈想愈烦恼,「咱们以这个借口离京,成吗?」   尹汗青愉快地挑着眉,「怎会不成?」他可是在伤透了脑筋后才找到这么一条法子,也奸险阎相那个已升天的恩师世居洛阳,不然他还真找不到法子让阎相离京前往洛阳。   「但朝中-」这种借口有谁看不穿?   「圣上早在朝上言明,任何人等皆不许插手刑部调查太子之案,下官认为圣上这话并非是说给百官听的,而是针对相爷及国舅,因圣上不希望此案在水落石出之前,再受外人之扰以失真相,』尹汗青才不在乎朝中人怎么想,他只在乎圣上怎么看,「这不,相爷这一开口要定,圣上不也无二话?』   「但那是在太子末行动之前。」   一脸心事重重的阎翟光深深叹了口气,「听说盘古营已经暗中行动了,想必圣上在知情后定会心急的很。」向来圣上就是很依赖他的,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时,身边却没他在,也不知圣上能下能应付得来。   被车下突如其来一个颠簸震得有些坐下稳,尹汗青勉强坐正之后,再把他还不知的现况说得更清楚点。   一实际上,太子早巳在京畿四周布下重兵,捆信再过下久,太子就将举兵。」他们之所以要赶着离京,就是为了太子。   听了此话后,阎翟光猛然抬起头。   「那圣上……」   尹汗青摊着两掌,「除了咱们的人外,朝中百官与圣上恐怕都将会被困在京中。」还好他动作快,要是再慢一点,只怕他会坏了玄玉的一盘棋。   阎翟光颓然地一手抚着额,「老夫早该料到,太子被逼急了,就只有走上兵变一途……」   尹汗青拱手朝他一揖,「相爷,现下咱们救不了谁与谁,能保住一命,就算不错了。」   「说的是……」与他相识至今,阎翟光从不曾如此庆幸身旁有他的存在,「歹亏你深谋远虑,能想到赶在大乱之前提醒老夫得避一避。」   「相爷谢错人了。」摇着双手的尹汗青可不敢居功。   他一愕,「这不是你的主意?」   「是齐王交待下官务必要让相爷平安离开长安的。」九江那边的人,向来都专挑难题来找他麻烦,考验他的能力,他不过是照着玄玉给的指示办事而巳。   「难得他能想到这点…」倍感欣慰的阎翟光点点头,很高兴自己看人没看走眼。   尹汗青懒懒-笑,「齐王想到的可多了呢。」   心情沉重的闾翟光却一点也笑下出来。   「相爷?」   他-手拧着眉心,「圣上有难老夫却离君侧,日后,老夫该如何向圣上交待?」虽然说他现在是脱厂身,但总会有回到京中的一闩,到时等着他的,恐怕就是圣上的降罪。   尹汗青相当乐观,「相爷不须担心,这点王爷已盘算好了,待到九江之后,相爷可亲自问王爷。」   「九江?」他有些不懂,「咱们不是要到洛阳暂栖一阵吗?」对圣上说的借口是洛阳,这一路上走的方向也是往洛阳,怎么……   「洛阳这地,相爷待不得,唯有到九江才能保相爷万全。因此咱们表面上是往洛阳,待到洛阳后,咱们还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到了洛阳后,他还得想办法瞒天过海,弄个假阎相待在洛阳才成。   「怎么,洛阳不妥吗?」阎翟光的心当下被他的一席话揪得紧紧的,「你不是说洛阳自始自终都不是太子的,实际上它一直都是齐王的?」   「这是两回事。」没说更多的尹汗青,在车马止顿时掀帘看向车外,「相爷,咱们到了。」   夜半开启洛阳城城门迎客的洛阳太守康定宴,在所有车马皆已入城后,立即下令关上城门,待阎相所乘之车停妥之时,率官员前迎的他赶紧上前接驾。   还未下车,在车门一开见到外头的景况后,阎翟光愕然地张大了眼,看着眼前这座人了夜,不但下熄灯却反而灯火辉煌,人人携着行李家当,忙碌地在大街上走动的洛阳城。   就着街上的灯火看了好一阵后,他自百姓的神色及手中所携之物中总算有些明白。   「这是……」阎翟光一手捉住他的衣袖,「汗青,康太守要弃洛阳?」   「长安若掀战,势必危及洛阳,因此非撤不可。」尹汗青边说边将他给扶下车,「为免京中起疑,眼下康大人犹不会做得太明显,只会先行将洛阳大半官员及部份百姓撤至九江,咱们明日也会同他们一道走。」   「其余百姓呢?」两脚站上洛阳街道的他,不解地看着有些百姓似根本无意要走,只是帮忙着其它人打点。   「届时全河南府的百姓将随康大人一同撤至九江。」   「康太守不同老夫一块走?」花了那么大的工夫才保住康定宴,玄玉怎么可能把康定宴留在这危地?   「他不能,也不肯。」尹汗青朝前方扬着下颔示意,「太守来了」。   「参见相爷……」一路自城门那端跑来的康定宴,在喘过气后,恭谨地朝这个救命恩人行礼。   「我都听汗青说了。』他一脸的肃穆,「康大人真不与老夫一块前去九江?。」   康定宴拱手以覆,「下官身负王爷所托,必须在洛阳留至最后一刻,百姓不走,下宫不能走。」   没料到他会说这话的阎翟光,怔怔地瞧着他那张看似疲惫的脸庞。   「为了王爷,相爷不可在洛阳久留。」康定宴恳切地望着他,「明日下官会安排爷前往九江,届时还得请相爷再委屈一阵。」   总算见识到玄玉收服人心的厉害,怔仲得不能言语的阎翟光,从没想过,玄玉竟可以将以独善其身出名的洛阳太守改造到这种程度?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为了玄玉,康定宴居然愿冒这么大的风险?   假若,太子也能与玄玉一般,或许今日太子不但能安居东宫,更可令全朝上下一心为主,而不王于得落到个不得不兴兵自保的下场……   想起当年,那时建羽尚未登基,在朝中的玄玉行事低调得彷佛不存在般,而他每至冉相府上,所见的也都是建羽与灵恩,很少见到玄玉,只有几回,他曾与正在练剑的玄玉单独打过照面。   现下回想起来,他不懂,为何那时的他,双眼只看得见建羽与灵恩,却看不见玄玉?为何他从没仔细地看过那个总是沉默不语,静静待在其位之上不与父兄争锋的玄玉?一直以来,他总认为无论是龙是凤,不管是何人皆逃不过自己的这双眼。是敌人的,他定能及早发现并将之除去,若是个可造之材,经他提携定可收为己用,可他却忽略了玄玉,他没注意到当年那个在府中默然练剑、将自己隐身于庙堂上的冉家次子。   他竞没看见,光芒远此灵恩还要灿烂的玄玉……   在康定宴打完招呼,忙着命人将车队开至太守府时,阎翟光边定向车门边问向一旁。   「汗青,你可知齐王究竟想得到什么?」   尹汗青一怔,随后笑开来,「知道。」   「天子之位?」当年的玄玉,已不再是现今的玄玉,他下知道促使着玄玉一改不争不求的前态,转变成以齐王之姿欲击败众兄弟的野心者,究竟是何原冈。   大抵了解玄玉心思的尹汗青,朝他缓缓摇首。   「不,是天下。」   隐约听出这两者差别的阎翟光,侧首看着尹汗青写满信任的脸庞。   「他想要的是一座锦绣河山。」尹汗青仰首眺向即将天明的天际,「一座,能够长治久安的百年江山。」   帐外人声此起彼落,全面戒备准备出击的盘古营,营中火炬彻夜不熄,除往来巡逻卫队外,三步一岗、十步一哨,近日来营中兵士几乎都未曾就寝,不分日夜,营中上下大多都忙于公务或是在大帐外检备兵器。   在忙碌之余,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眼下的他们都只是想藉『忙碌』这借口,来打发此时隐藏于胸口底下那份紧张的心情,营中人人都在等,等圣上颁下圣谕废太子,或是等太子先发制人。   漫长的等待太磨人,也令人心惊难安,可他们都知道,在等待之后,无论是哪一个结果,他们都只有一种面对的方武。   在帐内坐在书案前几度执笔欲书,却总是反复搁下笔的霍天行,此时双耳并没有听见帐外的种种,相反的,他觉得这夜恐怕会是皇城内最后宁静的一夜,往后,可能这似水的夜色再也不能如此平静。   无论太子被废与否,如今朝中局势已然明显,为夺回人权及千岁之座,太子断不会坐以待毙,现下,就只欠缺打破僵局的战鼓一击,一旦圣上或太子作出决定,战事号角必然吹起,可这场战事并非和往常一般是抵御外敌,或是为国扩大疆土,这是杨国开国以来头一宗内战。   他知道,营中每个人都怀疑该不该站在太子这一方,该不该违背圣意为太子冒这涛天大险,自他表明立场,决定支持太子之时,他手下之将,多少人曾对他的决定投以怀疑的目光?又有多少人因想背叛太子遭他下令军法处置?但为了太子,局势再险、再难,他部不能乱,亦不能不断,倘若就连他也在这时不对太子伸以援手,那还会有何人愿意站在太子身后保太子一命?   他不能弃太子于不顾。   太子有恩于他,这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事实,因此这些年下来,无论太子待他如何,就算过往种种都仍历历在目,可在太子派人出宫向他转达感激之意时,他便知道,为了太子的这句话,他愿为太子将所有过往全都放下,奋力为太子一搏、为太子尽忠。   只是太子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太子亲手培植的这名堂堂一品大将军,肩上苦乐多少、辛酸多少,为守住此份荣耀下的骄傲,他又在暗地里牺牲了什么,太子永远不会知道。   自古以来,战场上虽有胜败,却从没有赢家,不管胜者是哪一方,他们都必定在获得之时亦失去了什么,一如他。他既成全下身为冠军大将军的骄傲,他就得牺牲那些藏在心底不能说出口的。   他得放弃玄玉那双信任他的眼眸,和那双曾在他最危难之时对他伸出的手,他必须把梦想?诸脑后。   他便是不知感恩图报,也知尽忠。   因此太子背德与否,太子兵变是否大逆不道,那部早巳掩在他心中『忠义』这二字之后,他不能看。   在烛火即将烧尽前,心头百感交煎的霍天行,重新执起案山上之笔,沾上浓墨后,振笔写下此生最后的自由。   枕戈待旦的女娲营,在凤翔以元帅之姿亲临女娲营后,士气更显高昂,眼看着军员数已超过当年灭南之时的女娲营,营中精兵在闵禄与辛渡的手下训练有成,凤翔在感到快慰之余,更觉得此次出击,女娲营胜券定是在握。   巡营方毕,凤翔才返抵行辕,就见十万火急人营要见他的文翰林等在行辕内。   「王爷。」自王府赶来的文翰林,一手指向桌案,   「今早御使派来圣上加急,圣上已赐动兵铜鱼,命王爷速率女娲营进京护驾。」   终于等到了。   宫中传出谣言将废太子。   自刑部向圣上禀奏所调查的百来件冤狱案,及这些年来太子手下各部各处亲信暗中为太子所做之事后,太子便一直被软禁于东宫之中,就连在外头为太子四处奔走的禄相,也遭圣上下令单去宫职囚在天牢内待审。   随着太子的亲信一   一人头落地,朝中反太子的声浪也愈来愈大,百宫早就对太子救旱下力颇有怨言,更借着此时发作,欲将废太子的谣言进一步催为现实,要求圣上废去太子。   灵恩一点也下意外。   被迫卸下太子职务,无事一身轻,也再无人来访的灵恩,静坐在宫内御园的假山旁,低首看着脚边这一池养满珍鱼的水池。   夏日已近,朝阳将他晒十一身细汗,一径凝视着池水里相互争食的鱼儿的他,在池畔的绿柳迎风拂上他的面颊之时,他仰首看了看,突然间,他觉得这小小的园子,就是现实世界的缩影。   他就像是挤在这池水中的鱼儿,若是不够强壮敏捷,注定就无饵可食,又瘦又弱之余,若是又刚好遇到池中之鱼遍饥无饵,那就只有成为其它鱼儿的腹中飧,而池中其它的鱼儿,恰恰正像他那些要他垮的皇弟们。   凤翔处心积虑要他自干岁之位跌下来,玄玉断然回拒了他的求援,德龄畏事不肯出兵,尔岱要等父皇旨意……在他们心中,他不是皇兄,他只是他们急欲打倒奸取而代之的太子殿下。   而岸上的扶风弱柳,就像是只会随权势四处飘摆的朝臣,风儿往哪吹就往哪儿摇,哪儿得势就往哪边靠,无情亦无信。   辛苦站在太子之位上数年,没想到风云变色得这快,一夕之间,他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狠狠摔了下来,在巨滔纷涌的这段短短的日子里,他经历了有生以来从不曾有过的难堪,不断汇聚的耻辱感,化为一腔忿火,日以继夜地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着,怎么也无法平熄。   低首看着身上这身太子服,他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背叛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拉他登上太子之位,如今却又要将他扯下的父皇。   杨国今日能有这片江山,不是因靠他底下那批皂弟们南证北讨,而是当年他与父皇父于联手扯下前朝幼帝,是他在朝中助父皇登上帝位。在建国之后,无论是指使皇弟们去铲除前朝旧臣,或是处理掉那些不从的亲王们,也都有他的份。自开国以来朝中能如此安宁无波,也全赖他游走朝中代父皇对百官下功夫,这太子之位,理所当然是他的,父皇凭什么夺走他的千岁之位?这世上,人人都可指责他的不是,唯独父皇不能。   他不能。   搁躺在掌心上的苍龙翡玉,在阳光下看来雕工紧美、通绿发亮,但若是凑上前细观,则可发现这块美玉其实并没有那么完美。   绿色翡玉,微有瑕痕。玉石尚都有瑕了,人又怎有完人?   他还记得,当初父皇将这块玉交给他时,是说最能为父皇分劳担忧的皇子,除了也受了块白虎美玉的玄玉外,就属责任最重的他了,他与玄玉是父皇心中的两根支柱,一为龙,一为虎。这些年来,他始终都将这块玉、这份责任带在身上,父皇当年把这块玉交至他手心里时所说的字句,更无一日遗忘。   但忘了的人却是父皇。   回想起当年素节的下场,再对照今日的自己,灵恩不禁觉得心寒。难道真如前人所说的,身在帝王之家,就真只能共辱不能共荣?最是无情者,也皆来自帝王家?   据被他安排在宫外负责传讯的甘培露派人来报,盘古营虽遭圣上派人严加看管,但盘古营上下,以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为首,自始至终都效忠于太子,从无二志。   为营救太子出东宫,霍天行在暗地里派兵在京畿布防,日后将联合东宫六骑先下东宫再夺皇宫,如今,就待他一声令下。   当初征兵壮大盘古营时,他没想过会将盘古营用在这事上头,那时他的想法就只是为日后对付其它各营而己,没想到现下盘古营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符,而他更想不到的是,盘古营首先要对付的,竟会是父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必须赶在被冻结兵权之前采取行动,他必须赶在父皇真从了朝臣所谏,废了太子之前守护住这个位置,他必须……为自己找条生路。   因此即便这将会是逼宫,这会是兵变,与其什么都不做而落得一无所有,后半辈子可能就得在囚牢或是软禁中渡过,他情愿放开一切就为自己赌一把,不为其它,就只因他要为自己争口气,将那些快从他手中被夺走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这不是他的错,是他们逼他走上这条路的。   当阳光映人灵恩的眼底之时,他蓦然握紧了手中玉,站起身子使劲将它扔出去,飞过小池的美玉在晴空下划出一道绿色的光影,而后撞击在池畔的假山之上,碎了一地。   包括父皇在内,他们每个人,都是这场战役中的刽子手。   以师祭为由请求离京前往洛阳的阎相,在得圣上俯允之后,当日便携着许多门人与朝中与他走得近的大臣们,驱车连夜离京,连绵的车伍,速度一致地在夜色中急驰。   「相爷您还好吧?」已经很习惯舟车劳顿的尹汗青,在车里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面色如土的阎翟光一阵后,边问边替他取来水壶。   很不能适应这等长途奔波的阎翟光,拾起一手谢绝了他的好意,有些透不过气地掀开车帘:心绪沉重地瞧着外头挂在墨色天际上的无数繁星。   「恩师百岁祭辰……」阎翟光愈想愈烦恼,「咱们以这个借口离京,成吗?」   尹汗青愉快地挑着眉,「怎会不成?」他可是在伤透了脑筋后才找到这么一条法子,也奸险阎相那个已升天的恩师世居洛阳,不然他还真找不到法子让阎相离京前往洛阳。   「但朝中-」这种借口有谁看不穿?   「圣上早在朝上言明,任何人等皆不许插手刑部调查太子之案,下官认为圣上这话并非是说给百官听的,而是针对相爷及国舅,因圣上不希望此案在水落石出之前,再受外人之扰以失真相,』尹汗青才不在乎朝中人怎么想,他只在乎圣上怎么看,「这不,相爷这一开口要定,圣上不也无二话?』   「但那是在太子末行动之前。」   一脸心事重重的阎翟光深深叹了口气,「听说盘古营已经暗中行动了,想必圣上在知情后定会心急的很。」向来圣上就是很依赖他的,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时,身边却没他在,也不知圣上能下能应付得来。   被车下突如其来一个颠簸震得有些坐下稳,尹汗青勉强坐正之后,再把他还不知的现况说得更清楚点。   一实际上,太子早巳在京畿四周布下重兵,捆信再过下久,太子就将举兵。」他们之所以要赶着离京,就是为了太子。   听了此话后,阎翟光猛然抬起头。   「那圣上……」   尹汗青摊着两掌,「除了咱们的人外,朝中百官与圣上恐怕都将会被困在京中。」还好他动作快,要是再慢一点,只怕他会坏了玄玉的一盘棋。   阎翟光颓然地一手抚着额,「老夫早该料到,太子被逼急了,就只有走上兵变一途……」   尹汗青拱手朝他一揖,「相爷,现下咱们救不了谁与谁,能保住一命,就算不错了。」   「说的是……」与他相识至今,阎翟光从不曾如此庆幸身旁有他的存在,「歹亏你深谋远虑,能想到赶在大乱之前提醒老夫得避一避。」   「相爷谢错人了。」摇着双手的尹汗青可不敢居功。   他一愕,「这不是你的主意?」   「是齐王交待下官务必要让相爷平安离开长安的。」九江那边的人,向来都专挑难题来找他麻烦,考验他的能力,他不过是照着玄玉给的指示办事而巳。   「难得他能想到这点…」倍感欣慰的阎翟光点点头,很高兴自己看人没看走眼。   尹汗青懒懒-笑,「齐王想到的可多了呢。」   心情沉重的闾翟光却一点也笑下出来。   「相爷?」   他-手拧着眉心,「圣上有难老夫却离君侧,日后,老夫该如何向圣上交待?」虽然说他现在是脱厂身,但总会有回到京中的一闩,到时等着他的,恐怕就是圣上的降罪。   尹汗青相当乐观,「相爷不须担心,这点王爷已盘算好了,待到九江之后,相爷可亲自问王爷。」   「九江?」他有些不懂,「咱们不是要到洛阳暂栖一阵吗?」对圣上说的借口是洛阳,这一路上走的方向也是往洛阳,怎么……   「洛阳这地,相爷待不得,唯有到九江才能保相爷万全。因此咱们表面上是往洛阳,待到洛阳后,咱们还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到了洛阳后,他还得想办法瞒天过海,弄个假阎相待在洛阳才成。   「怎么,洛阳不妥吗?」阎翟光的心当下被他的一席话揪得紧紧的,「你不是说洛阳自始自终都不是太子的,实际上它一直都是齐王的?」   「这是两回事。」没说更多的尹汗青,在车马止顿时掀帘看向车外,「相爷,咱们到了。」   夜半开启洛阳城城门迎客的洛阳太守康定宴,在所有车马皆已入城后,立即下令关上城门,待阎相所乘之车停妥之时,率官员前迎的他赶紧上前接驾。   还未下车,在车门一开见到外头的景况后,阎翟光愕然地张大了眼,看着眼前这座人了夜,不但下熄灯却反而灯火辉煌,人人携着行李家当,忙碌地在大街上走动的洛阳城。   就着街上的灯火看了好一阵后,他自百姓的神色及手中所携之物中总算有些明白。   「这是……」阎翟光一手捉住他的衣袖,「汗青,康太守要弃洛阳?」   「长安若掀战,势必危及洛阳,因此非撤不可。」尹汗青边说边将他给扶下车,「为免京中起疑,眼下康大人犹不会做得太明显,只会先行将洛阳大半官员及部份百姓撤至九江,咱们明日也会同他们一道走。」   「其余百姓呢?」两脚站上洛阳街道的他,不解地看着有些百姓似根本无意要走,只是帮忙着其它人打点。   「届时全河南府的百姓将随康大人一同撤至九江。」   「康太守不同老夫一块走?」花了那么大的工夫才保住康定宴,玄玉怎么可能把康定宴留在这危地?   「他不能,也不肯。」尹汗青朝前方扬着下颔示意,「太守来了」。   「参见相爷……」一路自城门那端跑来的康定宴,在喘过气后,恭谨地朝这个救命恩人行礼。   「我都听汗青说了。』他一脸的肃穆,「康大人真不与老夫一块前去九江?。」   康定宴拱手以覆,「下官身负王爷所托,必须在洛阳留至最后一刻,百姓不走,下宫不能走。」   没料到他会说这话的阎翟光,怔怔地瞧着他那张看似疲惫的脸庞。   「为了王爷,相爷不可在洛阳久留。」康定宴恳切地望着他,「明日下官会安排爷前往九江,届时还得请相爷再委屈一阵。」   总算见识到玄玉收服人心的厉害,怔仲得不能言语的阎翟光,从没想过,玄玉竟可以将以独善其身出名的洛阳太守改造到这种程度?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为了玄玉,康定宴居然愿冒这么大的风险?   假若,太子也能与玄玉一般,或许今日太子不但能安居东宫,更可令全朝上下一心为主,而不王于得落到个不得不兴兵自保的下场……   想起当年,那时建羽尚未登基,在朝中的玄玉行事低调得彷佛不存在般,而他每至冉相府上,所见的也都是建羽与灵恩,很少见到玄玉,只有几回,他曾与正在练剑的玄玉单独打过照面。   现下回想起来,他不懂,为何那时的他,双眼只看得见建羽与灵恩,却看不见玄玉?为何他从没仔细地看过那个总是沉默不语,静静待在其位之上不与父兄争锋的玄玉?一直以来,他总认为无论是龙是凤,不管是何人皆逃不过自己的这双眼。是敌人的,他定能及早发现并将之除去,若是个可造之材,经他提携定可收为己用,可他却忽略了玄玉,他没注意到当年那个在府中默然练剑、将自己隐身于庙堂上的冉家次子。   他竞没看见,光芒远此灵恩还要灿烂的玄玉……   在康定宴打完招呼,忙着命人将车队开至太守府时,阎翟光边定向车门边问向一旁。   「汗青,你可知齐王究竟想得到什么?」   尹汗青一怔,随后笑开来,「知道。」   「天子之位?」当年的玄玉,已不再是现今的玄玉,他下知道促使着玄玉一改不争不求的前态,转变成以齐王之姿欲击败众兄弟的野心者,究竟是何原冈。   大抵了解玄玉心思的尹汗青,朝他缓缓摇首。   「不,是天下。」   隐约听出这两者差别的阎翟光,侧首看着尹汗青写满信任的脸庞。   「他想要的是一座锦绣河山。」尹汗青仰首眺向即将天明的天际,「一座,能够长治久安的百年江山。」   帐外人声此起彼落,全面戒备准备出击的盘古营,营中火炬彻夜不熄,除往来巡逻卫队外,三步一岗、十步一哨,近日来营中兵士几乎都未曾就寝,不分日夜,营中上下大多都忙于公务或是在大帐外检备兵器。   在忙碌之余,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眼下的他们都只是想藉『忙碌』这借口,来打发此时隐藏于胸口底下那份紧张的心情,营中人人都在等,等圣上颁下圣谕废太子,或是等太子先发制人。   漫长的等待太磨人,也令人心惊难安,可他们都知道,在等待之后,无论是哪一个结果,他们都只有一种面对的方武。   在帐内坐在书案前几度执笔欲书,却总是反复搁下笔的霍天行,此时双耳并没有听见帐外的种种,相反的,他觉得这夜恐怕会是皇城内最后宁静的一夜,往后,可能这似水的夜色再也不能如此平静。   无论太子被废与否,如今朝中局势已然明显,为夺回人权及千岁之座,太子断不会坐以待毙,现下,就只欠缺打破僵局的战鼓一击,一旦圣上或太子作出决定,战事号角必然吹起,可这场战事并非和往常一般是抵御外敌,或是为国扩大疆土,这是杨国开国以来头一宗内战。   他知道,营中每个人都怀疑该不该站在太子这一方,该不该违背圣意为太子冒这涛天大险,自他表明立场,决定支持太子之时,他手下之将,多少人曾对他的决定投以怀疑的目光?又有多少人因想背叛太子遭他下令军法处置?但为了太子,局势再险、再难,他部不能乱,亦不能不断,倘若就连他也在这时不对太子伸以援手,那还会有何人愿意站在太子身后保太子一命?   他不能弃太子于不顾。   太子有恩于他,这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事实,因此这些年下来,无论太子待他如何,就算过往种种都仍历历在目,可在太子派人出宫向他转达感激之意时,他便知道,为了太子的这句话,他愿为太子将所有过往全都放下,奋力为太子一搏、为太子尽忠。   只是太子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太子亲手培植的这名堂堂一品大将军,肩上苦乐多少、辛酸多少,为守住此份荣耀下的骄傲,他又在暗地里牺牲了什么,太子永远不会知道。   自古以来,战场上虽有胜败,却从没有赢家,不管胜者是哪一方,他们都必定在获得之时亦失去了什么,一如他。他既成全下身为冠军大将军的骄傲,他就得牺牲那些藏在心底不能说出口的。   他得放弃玄玉那双信任他的眼眸,和那双曾在他最危难之时对他伸出的手,他必须把梦想?诸脑后。   他便是不知感恩图报,也知尽忠。   因此太子背德与否,太子兵变是否大逆不道,那部早巳掩在他心中『忠义』这二字之后,他不能看。   在烛火即将烧尽前,心头百感交煎的霍天行,重新执起案山上之笔,沾上浓墨后,振笔写下此生最后的自由。   枕戈待旦的女娲营,在凤翔以元帅之姿亲临女娲营后,士气更显高昂,眼看着军员数已超过当年灭南之时的女娲营,营中精兵在闵禄与辛渡的手下训练有成,凤翔在感到快慰之余,更觉得此次出击,女娲营胜券定是在握。   巡营方毕,凤翔才返抵行辕,就见十万火急人营要见他的文翰林等在行辕内。   「王爷。」自王府赶来的文翰林,一手指向桌案,   「今早御使派来圣上加急,圣上已赐动兵铜鱼,命王爷速率女娲营进京护驾。」   终于等到了。   宫中传出谣言将废太子。   自刑部向圣上禀奏所调查的百来件冤狱案,及这些年来太子手下各部各处亲信暗中为太子所做之事后,太子便一直被软禁于东宫之中,就连在外头为太子四处奔走的禄相,也遭圣上下令单去宫职囚在天牢内待审。   随着太子的亲信一   一人头落地,朝中反太子的声浪也愈来愈大,百宫早就对太子救旱下力颇有怨言,更借着此时发作,欲将废太子的谣言进一步催为现实,要求圣上废去太子。   灵恩一点也下意外。   被迫卸下太子职务,无事一身轻,也再无人来访的灵恩,静坐在宫内御园的假山旁,低首看着脚边这一池养满珍鱼的水池。   夏日已近,朝阳将他晒十一身细汗,一径凝视着池水里相互争食的鱼儿的他,在池畔的绿柳迎风拂上他的面颊之时,他仰首看了看,突然间,他觉得这小小的园子,就是现实世界的缩影。   他就像是挤在这池水中的鱼儿,若是不够强壮敏捷,注定就无饵可食,又瘦又弱之余,若是又刚好遇到池中之鱼遍饥无饵,那就只有成为其它鱼儿的腹中飧,而池中其它的鱼儿,恰恰正像他那些要他垮的皇弟们。   凤翔处心积虑要他自干岁之位跌下来,玄玉断然回拒了他的求援,德龄畏事不肯出兵,尔岱要等父皇旨意……在他们心中,他不是皇兄,他只是他们急欲打倒奸取而代之的太子殿下。   而岸上的扶风弱柳,就像是只会随权势四处飘摆的朝臣,风儿往哪吹就往哪儿摇,哪儿得势就往哪边靠,无情亦无信。   辛苦站在太子之位上数年,没想到风云变色得这快,一夕之间,他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狠狠摔了下来,在巨滔纷涌的这段短短的日子里,他经历了有生以来从不曾有过的难堪,不断汇聚的耻辱感,化为一腔忿火,日以继夜地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着,怎么也无法平熄。   低首看着身上这身太子服,他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背叛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拉他登上太子之位,如今却又要将他扯下的父皇。   杨国今日能有这片江山,不是因靠他底下那批皂弟们南证北讨,而是当年他与父皇父于联手扯下前朝幼帝,是他在朝中助父皇登上帝位。在建国之后,无论是指使皇弟们去铲除前朝旧臣,或是处理掉那些不从的亲王们,也都有他的份。自开国以来朝中能如此安宁无波,也全赖他游走朝中代父皇对百官下功夫,这太子之位,理所当然是他的,父皇凭什么夺走他的千岁之位?这世上,人人都可指责他的不是,唯独父皇不能。   他不能。   搁躺在掌心上的苍龙翡玉,在阳光下看来雕工紧美、通绿发亮,但若是凑上前细观,则可发现这块美玉其实并没有那么完美。   绿色翡玉,微有瑕痕。玉石尚都有瑕了,人又怎有完人?   他还记得,当初父皇将这块玉交给他时,是说最能为父皇分劳担忧的皇子,除了也受了块白虎美玉的玄玉外,就属责任最重的他了,他与玄玉是父皇心中的两根支柱,一为龙,一为虎。这些年来,他始终都将这块玉、这份责任带在身上,父皇当年把这块玉交至他手心里时所说的字句,更无一日遗忘。   但忘了的人却是父皇。   回想起当年素节的下场,再对照今日的自己,灵恩不禁觉得心寒。难道真如前人所说的,身在帝王之家,就真只能共辱不能共荣?最是无情者,也皆来自帝王家?   据被他安排在宫外负责传讯的甘培露派人来报,盘古营虽遭圣上派人严加看管,但盘古营上下,以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为首,自始至终都效忠于太子,从无二志。   为营救太子出东宫,霍天行在暗地里派兵在京畿布防,日后将联合东宫六骑先下东宫再夺皇宫,如今,就待他一声令下。   当初征兵壮大盘古营时,他没想过会将盘古营用在这事上头,那时他的想法就只是为日后对付其它各营而己,没想到现下盘古营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符,而他更想不到的是,盘古营首先要对付的,竟会是父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必须赶在被冻结兵权之前采取行动,他必须赶在父皇真从了朝臣所谏,废了太子之前守护住这个位置,他必须……为自己找条生路。   因此即便这将会是逼宫,这会是兵变,与其什么都不做而落得一无所有,后半辈子可能就得在囚牢或是软禁中渡过,他情愿放开一切就为自己赌一把,不为其它,就只因他要为自己争口气,将那些快从他手中被夺走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这不是他的错,是他们逼他走上这条路的。   当阳光映人灵恩的眼底之时,他蓦然握紧了手中玉,站起身子使劲将它扔出去,飞过小池的美玉在晴空下划出一道绿色的光影,而后撞击在池畔的假山之上,碎了一地。   包括父皇在内,他们每个人,都是这场战役中的刽子手。   以师祭为由请求离京前往洛阳的阎相,在得圣上俯允之后,当日便携着许多门人与朝中与他走得近的大臣们,驱车连夜离京,连绵的车伍,速度一致地在夜色中急驰。   「相爷您还好吧?」已经很习惯舟车劳顿的尹汗青,在车里就着微弱的烛光看着面色如土的阎翟光一阵后,边问边替他取来水壶。   很不能适应这等长途奔波的阎翟光,拾起一手谢绝了他的好意,有些透不过气地掀开车帘:心绪沉重地瞧着外头挂在墨色天际上的无数繁星。   「恩师百岁祭辰……」阎翟光愈想愈烦恼,「咱们以这个借口离京,成吗?」   尹汗青愉快地挑着眉,「怎会不成?」他可是在伤透了脑筋后才找到这么一条法子,也奸险阎相那个已升天的恩师世居洛阳,不然他还真找不到法子让阎相离京前往洛阳。   「但朝中-」这种借口有谁看不穿?   「圣上早在朝上言明,任何人等皆不许插手刑部调查太子之案,下官认为圣上这话并非是说给百官听的,而是针对相爷及国舅,因圣上不希望此案在水落石出之前,再受外人之扰以失真相,』尹汗青才不在乎朝中人怎么想,他只在乎圣上怎么看,「这不,相爷这一开口要定,圣上不也无二话?』   「但那是在太子末行动之前。」   一脸心事重重的阎翟光深深叹了口气,「听说盘古营已经暗中行动了,想必圣上在知情后定会心急的很。」向来圣上就是很依赖他的,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时,身边却没他在,也不知圣上能下能应付得来。   被车下突如其来一个颠簸震得有些坐下稳,尹汗青勉强坐正之后,再把他还不知的现况说得更清楚点。   一实际上,太子早巳在京畿四周布下重兵,捆信再过下久,太子就将举兵。」他们之所以要赶着离京,就是为了太子。   听了此话后,阎翟光猛然抬起头。   「那圣上……」   尹汗青摊着两掌,「除了咱们的人外,朝中百官与圣上恐怕都将会被困在京中。」还好他动作快,要是再慢一点,只怕他会坏了玄玉的一盘棋。   阎翟光颓然地一手抚着额,「老夫早该料到,太子被逼急了,就只有走上兵变一途……」   尹汗青拱手朝他一揖,「相爷,现下咱们救不了谁与谁,能保住一命,就算不错了。」   「说的是……」与他相识至今,阎翟光从不曾如此庆幸身旁有他的存在,「歹亏你深谋远虑,能想到赶在大乱之前提醒老夫得避一避。」   「相爷谢错人了。」摇着双手的尹汗青可不敢居功。   他一愕,「这不是你的主意?」   「是齐王交待下官务必要让相爷平安离开长安的。」九江那边的人,向来都专挑难题来找他麻烦,考验他的能力,他不过是照着玄玉给的指示办事而巳。   「难得他能想到这点…」倍感欣慰的阎翟光点点头,很高兴自己看人没看走眼。   尹汗青懒懒-笑,「齐王想到的可多了呢。」   心情沉重的闾翟光却一点也笑下出来。   「相爷?」   他-手拧着眉心,「圣上有难老夫却离君侧,日后,老夫该如何向圣上交待?」虽然说他现在是脱厂身,但总会有回到京中的一闩,到时等着他的,恐怕就是圣上的降罪。   尹汗青相当乐观,「相爷不须担心,这点王爷已盘算好了,待到九江之后,相爷可亲自问王爷。」   「九江?」他有些不懂,「咱们不是要到洛阳暂栖一阵吗?」对圣上说的借口是洛阳,这一路上走的方向也是往洛阳,怎么……   「洛阳这地,相爷待不得,唯有到九江才能保相爷万全。因此咱们表面上是往洛阳,待到洛阳后,咱们还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到了洛阳后,他还得想办法瞒天过海,弄个假阎相待在洛阳才成。   「怎么,洛阳不妥吗?」阎翟光的心当下被他的一席话揪得紧紧的,「你不是说洛阳自始自终都不是太子的,实际上它一直都是齐王的?」   「这是两回事。」没说更多的尹汗青,在车马止顿时掀帘看向车外,「相爷,咱们到了。」   夜半开启洛阳城城门迎客的洛阳太守康定宴,在所有车马皆已入城后,立即下令关上城门,待阎相所乘之车停妥之时,率官员前迎的他赶紧上前接驾。   还未下车,在车门一开见到外头的景况后,阎翟光愕然地张大了眼,看着眼前这座人了夜,不但下熄灯却反而灯火辉煌,人人携着行李家当,忙碌地在大街上走动的洛阳城。   就着街上的灯火看了好一阵后,他自百姓的神色及手中所携之物中总算有些明白。   「这是……」阎翟光一手捉住他的衣袖,「汗青,康太守要弃洛阳?」   「长安若掀战,势必危及洛阳,因此非撤不可。」尹汗青边说边将他给扶下车,「为免京中起疑,眼下康大人犹不会做得太明显,只会先行将洛阳大半官员及部份百姓撤至九江,咱们明日也会同他们一道走。」   「其余百姓呢?」两脚站上洛阳街道的他,不解地看着有些百姓似根本无意要走,只是帮忙着其它人打点。   「届时全河南府的百姓将随康大人一同撤至九江。」   「康太守不同老夫一块走?」花了那么大的工夫才保住康定宴,玄玉怎么可能把康定宴留在这危地?   「他不能,也不肯。」尹汗青朝前方扬着下颔示意,「太守来了」。   「参见相爷……」一路自城门那端跑来的康定宴,在喘过气后,恭谨地朝这个救命恩人行礼。   「我都听汗青说了。』他一脸的肃穆,「康大人真不与老夫一块前去九江?。」   康定宴拱手以覆,「下官身负王爷所托,必须在洛阳留至最后一刻,百姓不走,下宫不能走。」   没料到他会说这话的阎翟光,怔怔地瞧着他那张看似疲惫的脸庞。   「为了王爷,相爷不可在洛阳久留。」康定宴恳切地望着他,「明日下官会安排爷前往九江,届时还得请相爷再委屈一阵。」   总算见识到玄玉收服人心的厉害,怔仲得不能言语的阎翟光,从没想过,玄玉竟可以将以独善其身出名的洛阳太守改造到这种程度?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为了玄玉,康定宴居然愿冒这么大的风险?   假若,太子也能与玄玉一般,或许今日太子不但能安居东宫,更可令全朝上下一心为主,而不王于得落到个不得不兴兵自保的下场……   想起当年,那时建羽尚未登基,在朝中的玄玉行事低调得彷佛不存在般,而他每至冉相府上,所见的也都是建羽与灵恩,很少见到玄玉,只有几回,他曾与正在练剑的玄玉单独打过照面。   现下回想起来,他不懂,为何那时的他,双眼只看得见建羽与灵恩,却看不见玄玉?为何他从没仔细地看过那个总是沉默不语,静静待在其位之上不与父兄争锋的玄玉?一直以来,他总认为无论是龙是凤,不管是何人皆逃不过自己的这双眼。是敌人的,他定能及早发现并将之除去,若是个可造之材,经他提携定可收为己用,可他却忽略了玄玉,他没注意到当年那个在府中默然练剑、将自己隐身于庙堂上的冉家次子。   他竞没看见,光芒远此灵恩还要灿烂的玄玉……   在康定宴打完招呼,忙着命人将车队开至太守府时,阎翟光边定向车门边问向一旁。   「汗青,你可知齐王究竟想得到什么?」   尹汗青一怔,随后笑开来,「知道。」   「天子之位?」当年的玄玉,已不再是现今的玄玉,他下知道促使着玄玉一改不争不求的前态,转变成以齐王之姿欲击败众兄弟的野心者,究竟是何原冈。   大抵了解玄玉心思的尹汗青,朝他缓缓摇首。   「不,是天下。」   隐约听出这两者差别的阎翟光,侧首看着尹汗青写满信任的脸庞。   「他想要的是一座锦绣河山。」尹汗青仰首眺向即将天明的天际,「一座,能够长治久安的百年江山。」   帐外人声此起彼落,全面戒备准备出击的盘古营,营中火炬彻夜不熄,除往来巡逻卫队外,三步一岗、十步一哨,近日来营中兵士几乎都未曾就寝,不分日夜,营中上下大多都忙于公务或是在大帐外检备兵器。   在忙碌之余,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眼下的他们都只是想藉『忙碌』这借口,来打发此时隐藏于胸口底下那份紧张的心情,营中人人都在等,等圣上颁下圣谕废太子,或是等太子先发制人。   漫长的等待太磨人,也令人心惊难安,可他们都知道,在等待之后,无论是哪一个结果,他们都只有一种面对的方武。   在帐内坐在书案前几度执笔欲书,却总是反复搁下笔的霍天行,此时双耳并没有听见帐外的种种,相反的,他觉得这夜恐怕会是皇城内最后宁静的一夜,往后,可能这似水的夜色再也不能如此平静。   无论太子被废与否,如今朝中局势已然明显,为夺回人权及千岁之座,太子断不会坐以待毙,现下,就只欠缺打破僵局的战鼓一击,一旦圣上或太子作出决定,战事号角必然吹起,可这场战事并非和往常一般是抵御外敌,或是为国扩大疆土,这是杨国开国以来头一宗内战。   他知道,营中每个人都怀疑该不该站在太子这一方,该不该违背圣意为太子冒这涛天大险,自他表明立场,决定支持太子之时,他手下之将,多少人曾对他的决定投以怀疑的目光?又有多少人因想背叛太子遭他下令军法处置?但为了太子,局势再险、再难,他部不能乱,亦不能不断,倘若就连他也在这时不对太子伸以援手,那还会有何人愿意站在太子身后保太子一命?   他不能弃太子于不顾。   太子有恩于他,这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事实,因此这些年下来,无论太子待他如何,就算过往种种都仍历历在目,可在太子派人出宫向他转达感激之意时,他便知道,为了太子的这句话,他愿为太子将所有过往全都放下,奋力为太子一搏、为太子尽忠。   只是太子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太子亲手培植的这名堂堂一品大将军,肩上苦乐多少、辛酸多少,为守住此份荣耀下的骄傲,他又在暗地里牺牲了什么,太子永远不会知道。   自古以来,战场上虽有胜败,却从没有赢家,不管胜者是哪一方,他们都必定在获得之时亦失去了什么,一如他。他既成全下身为冠军大将军的骄傲,他就得牺牲那些藏在心底不能说出口的。   他得放弃玄玉那双信任他的眼眸,和那双曾在他最危难之时对他伸出的手,他必须把梦想?诸脑后。   他便是不知感恩图报,也知尽忠。   因此太子背德与否,太子兵变是否大逆不道,那部早巳掩在他心中『忠义』这二字之后,他不能看。   在烛火即将烧尽前,心头百感交煎的霍天行,重新执起案山上之笔,沾上浓墨后,振笔写下此生最后的自由。   枕戈待旦的女娲营,在凤翔以元帅之姿亲临女娲营后,士气更显高昂,眼看着军员数已超过当年灭南之时的女娲营,营中精兵在闵禄与辛渡的手下训练有成,凤翔在感到快慰之余,更觉得此次出击,女娲营胜券定是在握。   巡营方毕,凤翔才返抵行辕,就见十万火急人营要见他的文翰林等在行辕内。   「王爷。」自王府赶来的文翰林,一手指向桌案,   「今早御使派来圣上加急,圣上已赐动兵铜鱼,命王爷速率女娲营进京护驾。」   终于等到了。 第十三章   看着桌案上的兵符,自江南与江北分别发生天灾起,无-日下盼望着这天早日来临的凤翔,志得意满地回首笑问。   「这是谁的功劳?」就不知是国舅还是母后有这本事能够煽动父皇。   「皇后。」主张废太子的皇后,向圣上进言,为免太子反扑,或是京中生乱,圣上应当调来大兵为圣上镇威。   「总算拿到借口可以出兵了。」来到案前低首看着闪烁着铜泽的兵符,凤翔彷佛已经能够看见日后辉煌的愿景。   「恭喜王爷。」   「长安乱起来了吗?」没被冲昏头的凤翔,在收好兵符后,将注意力转移至关心的正事上。   「尚未,但相信宫中已乱。」文翰林淡淡道出他的看法,「圣上既已暗中下令调动兵马,那代表圣上巳察觉太子有反心,因此才会赶在太子行动之前采取此对策自保。」   「圣上还下令何人调兵?」父皇既要自保,在有了太子的先例之后,他想父皇应不会放心只派一名皇子去救驾。   「晋王。」为免女娲营不敌盘古营,圣上会找来没有受灾的晋王也是理所当然。   凤翔半挑着眉,「齐王没有吗?」以往父皇派任皇子办差时的首选,非玄玉莫属,可这回……   「圣上深知九江受灾情事,因此并无此谕。」   凤翔狡狡一笑,「我谅玄玉现下也没那个本事来掺和。」   并不这么认为的文翰林,并没有出声应和,看着凤翔充满光采的脸庞,他默然地将心中的不安压回原处。   「怎么了?」凤翔多心地瞧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庞。   「下官想问,两位将军可有把握击退冠军大将军?」不动声色的文翰林,若无其事地侧身看向两位女娲营肩负重任的主将。   凤翔这也才想起,若要攻向长安,他们女娲营还得先击退霍天行这号难缠的大敌。   站在行辕内的闵禄与辛渡,在凤翔侧过脸庞,将打量的目光投射至他们身上时,他俩不禁屏住了气息。   凤翔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你二人,可还记得灭南之战中的耻辱?」   分别在余丹波及轩辕营上吃过闷亏的两人,想起那几笔他们从军以来最大的败绩,皆不约而同地将忿懑清楚地写在脸上。   「霍天行再厉害,也仅有一人。」凤翔踱至他俩的面前,「这一回在少了碍事的人后,我要你们证明给我看,本王当年并没有看定眼选错人?」没有余丹波,放眼国内,还有何人能与他二人争锋?双拳难敌四手,他不信霍天行能有二头六臂对付他俩。   「末将等定不负王爷所托。」   他扬掌一挥,「不管你们用何手段,我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长安!」   「是!」   行辕中唯二个能够置身事外的文翰林,却在这时拱着两手向凤翔进言。   「王爷,下官自请留在巴陵。」   「你不随大军进京?」已习惯有他这名能手在身边做事的凤翔,眼中有些遗憾。   文翰林耸着肩,「沙场之事,非下官所长。』他的战事已经打完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也不在他所能之内。   「也好。」凤翔想了想,很快地点头同意,「你就在巴陵等着。」   「等什么?」听出话中有话的文翰林,留神地问。   「等着看本王实现天意。」带着兴奋的心情,凤翔扬起战袍走出行辕外,外头,迎接着他的,是一如烈日般璀灿的未来。   自起了头之后,-切部在他的掌握之中,平顺地照着计画进行,照这样下去,要达成心愿应该不会是问题。   想要得到什么,就主动去获得它,他向来就是这么坚信着的,因此为了实现他的心愿,他可以在太原委屈自己,也能忍受巴陵这块封地,因为他认为眼下的这些挫折,都不过只是他日后成功的垫脚基石,他可以忍。   但他不能等,他不似尔岱,这多年来苦苦守在益州等着,压下野心什都不去抢不去争,认份地接受太子的打压、父皇的忽略,总以为父皇终会看见自己的光芒,天真的尔岱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等久了就会是你的,不去抢、不去争夺,那么所等到的除了不会是心之所图外,将还会有一辈子的遗憾。   有能者该为就当为,即便是得要冒点风险,他可不愿在江山为他人所拥,而他只能站在殿上高呼万岁之时,才来懊悔当时为何没有尽力去得去拥有。   而他更相信,除了他是有能者外,今日天下会有此局面,这同时也是神的旨意。   这不,全国的天灾,不就正代表着就连上天也站在他这方助他吗?他这条池中之龙,命里注定是要一跃登上弯苍穹!   然而心中所思与他不同的文翰林,在他出了行辕后,再也难以叫自己不去回想,那些令他觉得总有哪个地方下妥的隐忧。   据潜伏在九江的密探来报,先前那些遭齐王的人捆去的女娲营士兵,非但没在齐王面前供出劫银的主使人是谁,更没成了齐王兴师的人证,齐王杀了他们。   但齐王杀他们并非为灭口。   是私怨吧?   任他再如何揣想齐王的心态,他就定直觉的认为齐王此举,意不在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而纯粹是在泄忿,只是,单是杀了那些受命者,就足以消减齐王心中之忿吗?齐王为何不找宣王讨个公道?   以他对齐王的了解,向来齐王就是站在理字上说话的人,若是无凭无据,就算是吃了闷亏齐王也不会开口,可只要有理,齐王定不会视若无睹。可这一回齐王非但没兴师,也没对外张扬此事,这太可疑了,可疑到他不禁要怀疑,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九江,其实早巳是风起云涌,只定他们并没有察觉。   思及至此,一阵莫名的寒意袭上文翰林的心头,更是加深了他的忐忑。   随步踱至帐门边,帐外正率着辛渡与闵禄定向营中,准备点兵出发的凤翔,背影意气飞扬,一如即将展翅的凤凰,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凤翔身上那一袭红色的战袍,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就如凤翔所说,这是天意?   奇怪的是,他明明就从来不信天的,但在听到凤翔的这句话时,他却突然希望真有天意的存在,想看看到底是人随命运走,或是由人来创造命运,或许是因为这次的赌局太大了,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想法,即使他相当看好凤翔。   人的一生里,总要有一回尽情的豪赌,无论后果。   自加入凤翔的阵营以来,他从妩后悔过,借着凤翔,他自没没无闻的文官里脱颖而出,爬上了他一直想得到的地位,出入国舅府邸、在朝上遍交百官,并站在庙堂上与各武的对手交于,他得到了长年来他所渴望的一切,而日后他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这则得交由凤翔出战之后来决定。   在尽了人事之后,接下来,就只能听天命。   只是上天究竟站在哪一方?   他没有把握。   听闻凤翔已动兵,建羽皇帝立即下旨废太子,时隔不过半日,由霍天行所率的盘古营,亦在太子令下迅速包围三大宫六大殿,并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占领京畿内外,包括长安城在内,杨阂京畿腹地遭太子彻底封锁占据。   温暖的南风中,有着夏日的气息。   灵恩的衣袖在风中款款翻飞,众目之中,他伸手扶正了顶上的太子冠后,在盘古营众将军的陪同下,堂皇正大地举步迈出软禁他的东宫。   「参见殿下。」率盘古营众将军迎接灵恩出宫的霍天行,在他来到面前时忙不迭地跪下。   「将军请起。』示意他起身后,急着想知道现况的灵恩等不及地问:「长安如今如何?」   「回殿下,盘古营已占领京畿。」   「父皇与文武百官呢?」擒贼还得先擒王,有了这两者,或许能够牵制凤翔不少。   「皆已在殿下手中。」甘冒大不讳,也宁作罪臣的霍天行,早在行动之时便按他的吩咐打点妥当。   「阎相与国舅等党羽,将军是否已作出处置?」不想再让这班人口后又再作乱的灵恩,对他们十分挂意,也可说是记恨。   霍天行脸上闪过一丝愧色,「除阎相等人外,其余皆已依殿下吩咐下狱。」   「阎相呢?」灵恩下悦地扳着脸,「他在何处?」对他来说最充满危险性的阎翟光,竟会成了漏网之鱼?   「据闻,盘古营包围京畿前,闾相就已经前往洛阳。」   灵恩冷冷低笑,「不愧是阎相……」除了在庙堂之上兴风作浪外,他倒是挺懂得一退以保万年身。   「殿下可要派人至洛阳捉回阎相?」他试着想将功折罪。   灵恩将手一摆,「不用了,等咱们的人到,那只老狐狸早巳躲至九江。」不需揣想也可明白,阎翟光出奔洛阳定幌子,实则为暗渡九江。   在提及九江后,霎时无言的霍天行,尽力不在灵恩的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   「百宫对这事有何反应?」没注意到他的灵恩,依旧将心神集中在朝事上叨叨絮絮地问。   「皆不愿表态。」想起那些眼看局势不能一时分清,就不敢捡边往任何一方站的朝臣,霍天行就一阵没好气。   「哼。」他也从不指望那些唯利是瞻的百宫,能在这节骨眼生出些志气或是忠诚。   「殿下,在盘古营行动前,圣上已对宣王与晋王颁布圣谕人京护驾。」   只知凤翔行动却不知尔岱也在圣谕下跟进的灵恩,听了后猛然止步,有些理不清此刻心中隐隐作疼的感觉,究竞是从何而来。   看来,他们父子都同样提防着彼此。但究竟是为什么,好好的一对父子,为何不能像一般百姓家的父子一般?原本他们父子俩就是一路携手并进,一路相互扶持走至今日的,为什么却变得彼此不得不在对方把刀架上彼此的脖子前先下于为强?   一切都已经变了……   他们部是过河的卒子,既已越河而战,就不能生悔,而眼前的情势,也逼得他们父子俩都不能另觅退路。   逼迫自己恢复冷硬的灵恩,很快地便甩去不该在心中生出的那些,深吸了口气后转首再问。   「女娲营现今在何处?」与其去探究他们父子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还不如好好烦恼一下那些个欲趁机加害于他的皂弟们。   「回殿下,已越江。」巴陵对岸本就无太于领地更无守军,女娲营要踏上江北本来就是轻而易举。   「宣王?」盘算了女娲营抵京还需花上一段时日后,他扬扬指再问另一个也急欲将他拖下太子之位的人。   「圣谕尚未抵益州。估计圣谕一抵,晋王应会即刻出兵。」   灵恩一手抚着下颔,「齐王与信王呢?」   「无动静,但想必日后应也会赶来救驾。」   众矢之的,原来就是这种感觉,早知定有此日的灵恩无奈地扯着唇角,觉得全杨国的刀口似乎都已对着他来了,一张张急着对付他的面孔,此刻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张张,部曾在他羽翼下茁壮的脸庞。   当年的他,若知会有今日,不知他是否还会对那班皇弟手下留情?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觉所谓的兄弟之情,在他们冉家人身上似早就已经遗失在岁月之中下复踪迹,就从父皇登基的那一日起。   想着想着,灵恩不禁侧首看向霍天行,看着这个为了他必须?弃手中已有的荣华富贵,与杨国其它军旅全都对上的大将军。在霍天行的身上,或许他找不到血浓于水,亦寻不着半分兄弟情,可他却在霍天行身上,找到了一个皇弟们永远也不会给他的东西。   忠义。   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是如何待霍天行,他有些不忍与懊悔。   「殿下?」见他一径怔看着自己,霍天行微弯着身子轻问。   灵恩喃喃地问:「与天下为敌的滋味如何?」如今还愿站在他身旁支持着他的人,或许就仅仅只剩霍天行一人了。   他坦然直言,「为殿下,纵与天下为敌,末将亦无惧无悔!」   「好。」深受感动的灵恩一掌重拍在他的肩头上,「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当身旁的将军上前在霍天行的耳边低语一阵后,霍天行换上了正色的脸庞肃穆地问。   「殿下,圣上那边已准备好了,殿下可要面圣?」   自被软禁后,无-日下想面圣的灵恩,等待这个能够亲自与父皇面对面的机会已经很久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有一句话,非得当面问问父皇不可。   「进宫!」握紧了拳心后,灵恩率先大步定向一旁候着的车辇。   手中之兵反应不及盘古营迅速,遭太子重兵软禁在宫内的建羽,这半日来,一直被囚待在寝宫之内,静待手操兵变的灵恩前来见他。   静谧的黄昏中,大批的脚步声出现在寝宫外头,坐在案内的建羽微撇过头,看着跨步定进殿内的灵恩,整个人被夕阳的余照映染得一身红艳不可逼视。   「都下去。」一人殿内,灵恩即朝身后弹指。   「遵旨?」   站在殿门边瞧了奸半晌,灵恩才徐徐踱至建羽面前,一如往常,不忘太子之姿的灵恩庄重地在御案之前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   不为自己的现况感到忧虑,只等着兴师问罪的建羽,出口的问话,在空旷的殿中成了种沉重的回响。   「兴兵之前,太子可三思过了?」   「废太子之前,父皇可也考虑清楚了?」跪在他面前的灵恩迅即抬首反问。   建羽冷?着眼,「太子不该无德。」   「父皇可又光明?」他的双手若是沾灰,那么当年与他一同改朝换代的父皇,手中所沾的则是更多的鲜血,父皇难道还不知,他们不过是彼此的影子,你你我我,虽不是同一张面孔,可在骨子里却无半点不同。   不想与他在口舌上作争论的建羽,在再也压抑不下胸口的怒气之时,忿而想撇过头去,可灵恩面容上的神情,却紧捉菩他的双眼不放。   「为什么?」灵恩瞬也不瞬地瞧着建羽的脸庞,逼自己将藏在心中最沉痛的控诉问出口。   听着灵恩低哑的音调,从没想过灵恩会用这种似遭遗弃的目光看他,建羽在讶愕之余,一手忍不住掩着胸口。   灵恩不甘的再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建羽瞠大了眼,试图想开口回答灵恩,但在把话说出口前,他却仿佛在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眸里,再次看见当年那个不顾一切想助他称帝、那个最是贴心的灵恩。   他们父子,曾经是那么的相依互敬,无彼此不能有今日……   「是你弃我在先。」自地上站起后,灵恩冷着声,一字字地道。   「太子……」低首看着灵恩指控的眼眸,心中猛然为他觉得酸涩的建羽,忙不迭地想站起身。   然而定看着他的灵恩,眼中却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要你后悔。」   看着桌案上的兵符,自江南与江北分别发生天灾起,无-日下盼望着这天早日来临的凤翔,志得意满地回首笑问。   「这是谁的功劳?」就不知是国舅还是母后有这本事能够煽动父皇。   「皇后。」主张废太子的皇后,向圣上进言,为免太子反扑,或是京中生乱,圣上应当调来大兵为圣上镇威。   「总算拿到借口可以出兵了。」来到案前低首看着闪烁着铜泽的兵符,凤翔彷佛已经能够看见日后辉煌的愿景。   「恭喜王爷。」   「长安乱起来了吗?」没被冲昏头的凤翔,在收好兵符后,将注意力转移至关心的正事上。   「尚未,但相信宫中已乱。」文翰林淡淡道出他的看法,「圣上既已暗中下令调动兵马,那代表圣上巳察觉太子有反心,因此才会赶在太子行动之前采取此对策自保。」   「圣上还下令何人调兵?」父皇既要自保,在有了太子的先例之后,他想父皇应不会放心只派一名皇子去救驾。   「晋王。」为免女娲营不敌盘古营,圣上会找来没有受灾的晋王也是理所当然。   凤翔半挑着眉,「齐王没有吗?」以往父皇派任皇子办差时的首选,非玄玉莫属,可这回……   「圣上深知九江受灾情事,因此并无此谕。」   凤翔狡狡一笑,「我谅玄玉现下也没那个本事来掺和。」   并不这么认为的文翰林,并没有出声应和,看着凤翔充满光采的脸庞,他默然地将心中的不安压回原处。   「怎么了?」凤翔多心地瞧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庞。   「下官想问,两位将军可有把握击退冠军大将军?」不动声色的文翰林,若无其事地侧身看向两位女娲营肩负重任的主将。   凤翔这也才想起,若要攻向长安,他们女娲营还得先击退霍天行这号难缠的大敌。   站在行辕内的闵禄与辛渡,在凤翔侧过脸庞,将打量的目光投射至他们身上时,他俩不禁屏住了气息。   凤翔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你二人,可还记得灭南之战中的耻辱?」   分别在余丹波及轩辕营上吃过闷亏的两人,想起那几笔他们从军以来最大的败绩,皆不约而同地将忿懑清楚地写在脸上。   「霍天行再厉害,也仅有一人。」凤翔踱至他俩的面前,「这一回在少了碍事的人后,我要你们证明给我看,本王当年并没有看定眼选错人?」没有余丹波,放眼国内,还有何人能与他二人争锋?双拳难敌四手,他不信霍天行能有二头六臂对付他俩。   「末将等定不负王爷所托。」   他扬掌一挥,「不管你们用何手段,我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长安!」   「是!」   行辕中唯二个能够置身事外的文翰林,却在这时拱着两手向凤翔进言。   「王爷,下官自请留在巴陵。」   「你不随大军进京?」已习惯有他这名能手在身边做事的凤翔,眼中有些遗憾。   文翰林耸着肩,「沙场之事,非下官所长。』他的战事已经打完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也不在他所能之内。   「也好。」凤翔想了想,很快地点头同意,「你就在巴陵等着。」   「等什么?」听出话中有话的文翰林,留神地问。   「等着看本王实现天意。」带着兴奋的心情,凤翔扬起战袍走出行辕外,外头,迎接着他的,是一如烈日般璀灿的未来。   自起了头之后,-切部在他的掌握之中,平顺地照着计画进行,照这样下去,要达成心愿应该不会是问题。   想要得到什么,就主动去获得它,他向来就是这么坚信着的,因此为了实现他的心愿,他可以在太原委屈自己,也能忍受巴陵这块封地,因为他认为眼下的这些挫折,都不过只是他日后成功的垫脚基石,他可以忍。   但他不能等,他不似尔岱,这多年来苦苦守在益州等着,压下野心什都不去抢不去争,认份地接受太子的打压、父皇的忽略,总以为父皇终会看见自己的光芒,天真的尔岱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等久了就会是你的,不去抢、不去争夺,那么所等到的除了不会是心之所图外,将还会有一辈子的遗憾。   有能者该为就当为,即便是得要冒点风险,他可不愿在江山为他人所拥,而他只能站在殿上高呼万岁之时,才来懊悔当时为何没有尽力去得去拥有。   而他更相信,除了他是有能者外,今日天下会有此局面,这同时也是神的旨意。   这不,全国的天灾,不就正代表着就连上天也站在他这方助他吗?他这条池中之龙,命里注定是要一跃登上弯苍穹!   然而心中所思与他不同的文翰林,在他出了行辕后,再也难以叫自己不去回想,那些令他觉得总有哪个地方下妥的隐忧。   据潜伏在九江的密探来报,先前那些遭齐王的人捆去的女娲营士兵,非但没在齐王面前供出劫银的主使人是谁,更没成了齐王兴师的人证,齐王杀了他们。   但齐王杀他们并非为灭口。   是私怨吧?   任他再如何揣想齐王的心态,他就定直觉的认为齐王此举,意不在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而纯粹是在泄忿,只是,单是杀了那些受命者,就足以消减齐王心中之忿吗?齐王为何不找宣王讨个公道?   以他对齐王的了解,向来齐王就是站在理字上说话的人,若是无凭无据,就算是吃了闷亏齐王也不会开口,可只要有理,齐王定不会视若无睹。可这一回齐王非但没兴师,也没对外张扬此事,这太可疑了,可疑到他不禁要怀疑,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九江,其实早巳是风起云涌,只定他们并没有察觉。   思及至此,一阵莫名的寒意袭上文翰林的心头,更是加深了他的忐忑。   随步踱至帐门边,帐外正率着辛渡与闵禄定向营中,准备点兵出发的凤翔,背影意气飞扬,一如即将展翅的凤凰,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凤翔身上那一袭红色的战袍,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就如凤翔所说,这是天意?   奇怪的是,他明明就从来不信天的,但在听到凤翔的这句话时,他却突然希望真有天意的存在,想看看到底是人随命运走,或是由人来创造命运,或许是因为这次的赌局太大了,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想法,即使他相当看好凤翔。   人的一生里,总要有一回尽情的豪赌,无论后果。   自加入凤翔的阵营以来,他从妩后悔过,借着凤翔,他自没没无闻的文官里脱颖而出,爬上了他一直想得到的地位,出入国舅府邸、在朝上遍交百官,并站在庙堂上与各武的对手交于,他得到了长年来他所渴望的一切,而日后他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这则得交由凤翔出战之后来决定。   在尽了人事之后,接下来,就只能听天命。   只是上天究竟站在哪一方?   他没有把握。   听闻凤翔已动兵,建羽皇帝立即下旨废太子,时隔不过半日,由霍天行所率的盘古营,亦在太子令下迅速包围三大宫六大殿,并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占领京畿内外,包括长安城在内,杨阂京畿腹地遭太子彻底封锁占据。   温暖的南风中,有着夏日的气息。   灵恩的衣袖在风中款款翻飞,众目之中,他伸手扶正了顶上的太子冠后,在盘古营众将军的陪同下,堂皇正大地举步迈出软禁他的东宫。   「参见殿下。」率盘古营众将军迎接灵恩出宫的霍天行,在他来到面前时忙不迭地跪下。   「将军请起。』示意他起身后,急着想知道现况的灵恩等不及地问:「长安如今如何?」   「回殿下,盘古营已占领京畿。」   「父皇与文武百官呢?」擒贼还得先擒王,有了这两者,或许能够牵制凤翔不少。   「皆已在殿下手中。」甘冒大不讳,也宁作罪臣的霍天行,早在行动之时便按他的吩咐打点妥当。   「阎相与国舅等党羽,将军是否已作出处置?」不想再让这班人口后又再作乱的灵恩,对他们十分挂意,也可说是记恨。   霍天行脸上闪过一丝愧色,「除阎相等人外,其余皆已依殿下吩咐下狱。」   「阎相呢?」灵恩下悦地扳着脸,「他在何处?」对他来说最充满危险性的阎翟光,竟会成了漏网之鱼?   「据闻,盘古营包围京畿前,闾相就已经前往洛阳。」   灵恩冷冷低笑,「不愧是阎相……」除了在庙堂之上兴风作浪外,他倒是挺懂得一退以保万年身。   「殿下可要派人至洛阳捉回阎相?」他试着想将功折罪。   灵恩将手一摆,「不用了,等咱们的人到,那只老狐狸早巳躲至九江。」不需揣想也可明白,阎翟光出奔洛阳定幌子,实则为暗渡九江。   在提及九江后,霎时无言的霍天行,尽力不在灵恩的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   「百宫对这事有何反应?」没注意到他的灵恩,依旧将心神集中在朝事上叨叨絮絮地问。   「皆不愿表态。」想起那些眼看局势不能一时分清,就不敢捡边往任何一方站的朝臣,霍天行就一阵没好气。   「哼。」他也从不指望那些唯利是瞻的百宫,能在这节骨眼生出些志气或是忠诚。   「殿下,在盘古营行动前,圣上已对宣王与晋王颁布圣谕人京护驾。」   只知凤翔行动却不知尔岱也在圣谕下跟进的灵恩,听了后猛然止步,有些理不清此刻心中隐隐作疼的感觉,究竞是从何而来。   看来,他们父子都同样提防着彼此。但究竟是为什么,好好的一对父子,为何不能像一般百姓家的父子一般?原本他们父子俩就是一路携手并进,一路相互扶持走至今日的,为什么却变得彼此不得不在对方把刀架上彼此的脖子前先下于为强?   一切都已经变了……   他们部是过河的卒子,既已越河而战,就不能生悔,而眼前的情势,也逼得他们父子俩都不能另觅退路。   逼迫自己恢复冷硬的灵恩,很快地便甩去不该在心中生出的那些,深吸了口气后转首再问。   「女娲营现今在何处?」与其去探究他们父子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还不如好好烦恼一下那些个欲趁机加害于他的皂弟们。   「回殿下,已越江。」巴陵对岸本就无太于领地更无守军,女娲营要踏上江北本来就是轻而易举。   「宣王?」盘算了女娲营抵京还需花上一段时日后,他扬扬指再问另一个也急欲将他拖下太子之位的人。   「圣谕尚未抵益州。估计圣谕一抵,晋王应会即刻出兵。」   灵恩一手抚着下颔,「齐王与信王呢?」   「无动静,但想必日后应也会赶来救驾。」   众矢之的,原来就是这种感觉,早知定有此日的灵恩无奈地扯着唇角,觉得全杨国的刀口似乎都已对着他来了,一张张急着对付他的面孔,此刻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张张,部曾在他羽翼下茁壮的脸庞。   当年的他,若知会有今日,不知他是否还会对那班皇弟手下留情?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觉所谓的兄弟之情,在他们冉家人身上似早就已经遗失在岁月之中下复踪迹,就从父皇登基的那一日起。   想着想着,灵恩不禁侧首看向霍天行,看着这个为了他必须?弃手中已有的荣华富贵,与杨国其它军旅全都对上的大将军。在霍天行的身上,或许他找不到血浓于水,亦寻不着半分兄弟情,可他却在霍天行身上,找到了一个皇弟们永远也不会给他的东西。   忠义。   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是如何待霍天行,他有些不忍与懊悔。   「殿下?」见他一径怔看着自己,霍天行微弯着身子轻问。   灵恩喃喃地问:「与天下为敌的滋味如何?」如今还愿站在他身旁支持着他的人,或许就仅仅只剩霍天行一人了。   他坦然直言,「为殿下,纵与天下为敌,末将亦无惧无悔!」   「好。」深受感动的灵恩一掌重拍在他的肩头上,「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当身旁的将军上前在霍天行的耳边低语一阵后,霍天行换上了正色的脸庞肃穆地问。   「殿下,圣上那边已准备好了,殿下可要面圣?」   自被软禁后,无-日下想面圣的灵恩,等待这个能够亲自与父皇面对面的机会已经很久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有一句话,非得当面问问父皇不可。   「进宫!」握紧了拳心后,灵恩率先大步定向一旁候着的车辇。   手中之兵反应不及盘古营迅速,遭太子重兵软禁在宫内的建羽,这半日来,一直被囚待在寝宫之内,静待手操兵变的灵恩前来见他。   静谧的黄昏中,大批的脚步声出现在寝宫外头,坐在案内的建羽微撇过头,看着跨步定进殿内的灵恩,整个人被夕阳的余照映染得一身红艳不可逼视。   「都下去。」一人殿内,灵恩即朝身后弹指。   「遵旨?」   站在殿门边瞧了奸半晌,灵恩才徐徐踱至建羽面前,一如往常,不忘太子之姿的灵恩庄重地在御案之前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   不为自己的现况感到忧虑,只等着兴师问罪的建羽,出口的问话,在空旷的殿中成了种沉重的回响。   「兴兵之前,太子可三思过了?」   「废太子之前,父皇可也考虑清楚了?」跪在他面前的灵恩迅即抬首反问。   建羽冷?着眼,「太子不该无德。」   「父皇可又光明?」他的双手若是沾灰,那么当年与他一同改朝换代的父皇,手中所沾的则是更多的鲜血,父皇难道还不知,他们不过是彼此的影子,你你我我,虽不是同一张面孔,可在骨子里却无半点不同。   不想与他在口舌上作争论的建羽,在再也压抑不下胸口的怒气之时,忿而想撇过头去,可灵恩面容上的神情,却紧捉菩他的双眼不放。   「为什么?」灵恩瞬也不瞬地瞧着建羽的脸庞,逼自己将藏在心中最沉痛的控诉问出口。   听着灵恩低哑的音调,从没想过灵恩会用这种似遭遗弃的目光看他,建羽在讶愕之余,一手忍不住掩着胸口。   灵恩不甘的再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建羽瞠大了眼,试图想开口回答灵恩,但在把话说出口前,他却仿佛在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眸里,再次看见当年那个不顾一切想助他称帝、那个最是贴心的灵恩。   他们父子,曾经是那么的相依互敬,无彼此不能有今日……   「是你弃我在先。」自地上站起后,灵恩冷着声,一字字地道。   「太子……」低首看着灵恩指控的眼眸,心中猛然为他觉得酸涩的建羽,忙不迭地想站起身。   然而定看着他的灵恩,眼中却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要你后悔。」   看着桌案上的兵符,自江南与江北分别发生天灾起,无-日下盼望着这天早日来临的凤翔,志得意满地回首笑问。   「这是谁的功劳?」就不知是国舅还是母后有这本事能够煽动父皇。   「皇后。」主张废太子的皇后,向圣上进言,为免太子反扑,或是京中生乱,圣上应当调来大兵为圣上镇威。   「总算拿到借口可以出兵了。」来到案前低首看着闪烁着铜泽的兵符,凤翔彷佛已经能够看见日后辉煌的愿景。   「恭喜王爷。」   「长安乱起来了吗?」没被冲昏头的凤翔,在收好兵符后,将注意力转移至关心的正事上。   「尚未,但相信宫中已乱。」文翰林淡淡道出他的看法,「圣上既已暗中下令调动兵马,那代表圣上巳察觉太子有反心,因此才会赶在太子行动之前采取此对策自保。」   「圣上还下令何人调兵?」父皇既要自保,在有了太子的先例之后,他想父皇应不会放心只派一名皇子去救驾。   「晋王。」为免女娲营不敌盘古营,圣上会找来没有受灾的晋王也是理所当然。   凤翔半挑着眉,「齐王没有吗?」以往父皇派任皇子办差时的首选,非玄玉莫属,可这回……   「圣上深知九江受灾情事,因此并无此谕。」   凤翔狡狡一笑,「我谅玄玉现下也没那个本事来掺和。」   并不这么认为的文翰林,并没有出声应和,看着凤翔充满光采的脸庞,他默然地将心中的不安压回原处。   「怎么了?」凤翔多心地瞧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庞。   「下官想问,两位将军可有把握击退冠军大将军?」不动声色的文翰林,若无其事地侧身看向两位女娲营肩负重任的主将。   凤翔这也才想起,若要攻向长安,他们女娲营还得先击退霍天行这号难缠的大敌。   站在行辕内的闵禄与辛渡,在凤翔侧过脸庞,将打量的目光投射至他们身上时,他俩不禁屏住了气息。   凤翔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你二人,可还记得灭南之战中的耻辱?」   分别在余丹波及轩辕营上吃过闷亏的两人,想起那几笔他们从军以来最大的败绩,皆不约而同地将忿懑清楚地写在脸上。   「霍天行再厉害,也仅有一人。」凤翔踱至他俩的面前,「这一回在少了碍事的人后,我要你们证明给我看,本王当年并没有看定眼选错人?」没有余丹波,放眼国内,还有何人能与他二人争锋?双拳难敌四手,他不信霍天行能有二头六臂对付他俩。   「末将等定不负王爷所托。」   他扬掌一挥,「不管你们用何手段,我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长安!」   「是!」   行辕中唯二个能够置身事外的文翰林,却在这时拱着两手向凤翔进言。   「王爷,下官自请留在巴陵。」   「你不随大军进京?」已习惯有他这名能手在身边做事的凤翔,眼中有些遗憾。   文翰林耸着肩,「沙场之事,非下官所长。』他的战事已经打完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也不在他所能之内。   「也好。」凤翔想了想,很快地点头同意,「你就在巴陵等着。」   「等什么?」听出话中有话的文翰林,留神地问。   「等着看本王实现天意。」带着兴奋的心情,凤翔扬起战袍走出行辕外,外头,迎接着他的,是一如烈日般璀灿的未来。   自起了头之后,-切部在他的掌握之中,平顺地照着计画进行,照这样下去,要达成心愿应该不会是问题。   想要得到什么,就主动去获得它,他向来就是这么坚信着的,因此为了实现他的心愿,他可以在太原委屈自己,也能忍受巴陵这块封地,因为他认为眼下的这些挫折,都不过只是他日后成功的垫脚基石,他可以忍。   但他不能等,他不似尔岱,这多年来苦苦守在益州等着,压下野心什都不去抢不去争,认份地接受太子的打压、父皇的忽略,总以为父皇终会看见自己的光芒,天真的尔岱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等久了就会是你的,不去抢、不去争夺,那么所等到的除了不会是心之所图外,将还会有一辈子的遗憾。   有能者该为就当为,即便是得要冒点风险,他可不愿在江山为他人所拥,而他只能站在殿上高呼万岁之时,才来懊悔当时为何没有尽力去得去拥有。   而他更相信,除了他是有能者外,今日天下会有此局面,这同时也是神的旨意。   这不,全国的天灾,不就正代表着就连上天也站在他这方助他吗?他这条池中之龙,命里注定是要一跃登上弯苍穹!   然而心中所思与他不同的文翰林,在他出了行辕后,再也难以叫自己不去回想,那些令他觉得总有哪个地方下妥的隐忧。   据潜伏在九江的密探来报,先前那些遭齐王的人捆去的女娲营士兵,非但没在齐王面前供出劫银的主使人是谁,更没成了齐王兴师的人证,齐王杀了他们。   但齐王杀他们并非为灭口。   是私怨吧?   任他再如何揣想齐王的心态,他就定直觉的认为齐王此举,意不在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而纯粹是在泄忿,只是,单是杀了那些受命者,就足以消减齐王心中之忿吗?齐王为何不找宣王讨个公道?   以他对齐王的了解,向来齐王就是站在理字上说话的人,若是无凭无据,就算是吃了闷亏齐王也不会开口,可只要有理,齐王定不会视若无睹。可这一回齐王非但没兴师,也没对外张扬此事,这太可疑了,可疑到他不禁要怀疑,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九江,其实早巳是风起云涌,只定他们并没有察觉。   思及至此,一阵莫名的寒意袭上文翰林的心头,更是加深了他的忐忑。   随步踱至帐门边,帐外正率着辛渡与闵禄定向营中,准备点兵出发的凤翔,背影意气飞扬,一如即将展翅的凤凰,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凤翔身上那一袭红色的战袍,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就如凤翔所说,这是天意?   奇怪的是,他明明就从来不信天的,但在听到凤翔的这句话时,他却突然希望真有天意的存在,想看看到底是人随命运走,或是由人来创造命运,或许是因为这次的赌局太大了,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想法,即使他相当看好凤翔。   人的一生里,总要有一回尽情的豪赌,无论后果。   自加入凤翔的阵营以来,他从妩后悔过,借着凤翔,他自没没无闻的文官里脱颖而出,爬上了他一直想得到的地位,出入国舅府邸、在朝上遍交百官,并站在庙堂上与各武的对手交于,他得到了长年来他所渴望的一切,而日后他该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这则得交由凤翔出战之后来决定。   在尽了人事之后,接下来,就只能听天命。   只是上天究竟站在哪一方?   他没有把握。   听闻凤翔已动兵,建羽皇帝立即下旨废太子,时隔不过半日,由霍天行所率的盘古营,亦在太子令下迅速包围三大宫六大殿,并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兵占领京畿内外,包括长安城在内,杨阂京畿腹地遭太子彻底封锁占据。   温暖的南风中,有着夏日的气息。   灵恩的衣袖在风中款款翻飞,众目之中,他伸手扶正了顶上的太子冠后,在盘古营众将军的陪同下,堂皇正大地举步迈出软禁他的东宫。   「参见殿下。」率盘古营众将军迎接灵恩出宫的霍天行,在他来到面前时忙不迭地跪下。   「将军请起。』示意他起身后,急着想知道现况的灵恩等不及地问:「长安如今如何?」   「回殿下,盘古营已占领京畿。」   「父皇与文武百官呢?」擒贼还得先擒王,有了这两者,或许能够牵制凤翔不少。   「皆已在殿下手中。」甘冒大不讳,也宁作罪臣的霍天行,早在行动之时便按他的吩咐打点妥当。   「阎相与国舅等党羽,将军是否已作出处置?」不想再让这班人口后又再作乱的灵恩,对他们十分挂意,也可说是记恨。   霍天行脸上闪过一丝愧色,「除阎相等人外,其余皆已依殿下吩咐下狱。」   「阎相呢?」灵恩下悦地扳着脸,「他在何处?」对他来说最充满危险性的阎翟光,竟会成了漏网之鱼?   「据闻,盘古营包围京畿前,闾相就已经前往洛阳。」   灵恩冷冷低笑,「不愧是阎相……」除了在庙堂之上兴风作浪外,他倒是挺懂得一退以保万年身。   「殿下可要派人至洛阳捉回阎相?」他试着想将功折罪。   灵恩将手一摆,「不用了,等咱们的人到,那只老狐狸早巳躲至九江。」不需揣想也可明白,阎翟光出奔洛阳定幌子,实则为暗渡九江。   在提及九江后,霎时无言的霍天行,尽力不在灵恩的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   「百宫对这事有何反应?」没注意到他的灵恩,依旧将心神集中在朝事上叨叨絮絮地问。   「皆不愿表态。」想起那些眼看局势不能一时分清,就不敢捡边往任何一方站的朝臣,霍天行就一阵没好气。   「哼。」他也从不指望那些唯利是瞻的百宫,能在这节骨眼生出些志气或是忠诚。   「殿下,在盘古营行动前,圣上已对宣王与晋王颁布圣谕人京护驾。」   只知凤翔行动却不知尔岱也在圣谕下跟进的灵恩,听了后猛然止步,有些理不清此刻心中隐隐作疼的感觉,究竞是从何而来。   看来,他们父子都同样提防着彼此。但究竟是为什么,好好的一对父子,为何不能像一般百姓家的父子一般?原本他们父子俩就是一路携手并进,一路相互扶持走至今日的,为什么却变得彼此不得不在对方把刀架上彼此的脖子前先下于为强?   一切都已经变了……   他们部是过河的卒子,既已越河而战,就不能生悔,而眼前的情势,也逼得他们父子俩都不能另觅退路。   逼迫自己恢复冷硬的灵恩,很快地便甩去不该在心中生出的那些,深吸了口气后转首再问。   「女娲营现今在何处?」与其去探究他们父子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还不如好好烦恼一下那些个欲趁机加害于他的皂弟们。   「回殿下,已越江。」巴陵对岸本就无太于领地更无守军,女娲营要踏上江北本来就是轻而易举。   「宣王?」盘算了女娲营抵京还需花上一段时日后,他扬扬指再问另一个也急欲将他拖下太子之位的人。   「圣谕尚未抵益州。估计圣谕一抵,晋王应会即刻出兵。」   灵恩一手抚着下颔,「齐王与信王呢?」   「无动静,但想必日后应也会赶来救驾。」   众矢之的,原来就是这种感觉,早知定有此日的灵恩无奈地扯着唇角,觉得全杨国的刀口似乎都已对着他来了,一张张急着对付他的面孔,此刻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张张,部曾在他羽翼下茁壮的脸庞。   当年的他,若知会有今日,不知他是否还会对那班皇弟手下留情?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觉所谓的兄弟之情,在他们冉家人身上似早就已经遗失在岁月之中下复踪迹,就从父皇登基的那一日起。   想着想着,灵恩不禁侧首看向霍天行,看着这个为了他必须?弃手中已有的荣华富贵,与杨国其它军旅全都对上的大将军。在霍天行的身上,或许他找不到血浓于水,亦寻不着半分兄弟情,可他却在霍天行身上,找到了一个皇弟们永远也不会给他的东西。   忠义。   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是如何待霍天行,他有些不忍与懊悔。   「殿下?」见他一径怔看着自己,霍天行微弯着身子轻问。   灵恩喃喃地问:「与天下为敌的滋味如何?」如今还愿站在他身旁支持着他的人,或许就仅仅只剩霍天行一人了。   他坦然直言,「为殿下,纵与天下为敌,末将亦无惧无悔!」   「好。」深受感动的灵恩一掌重拍在他的肩头上,「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当身旁的将军上前在霍天行的耳边低语一阵后,霍天行换上了正色的脸庞肃穆地问。   「殿下,圣上那边已准备好了,殿下可要面圣?」   自被软禁后,无-日下想面圣的灵恩,等待这个能够亲自与父皇面对面的机会已经很久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有一句话,非得当面问问父皇不可。   「进宫!」握紧了拳心后,灵恩率先大步定向一旁候着的车辇。   手中之兵反应不及盘古营迅速,遭太子重兵软禁在宫内的建羽,这半日来,一直被囚待在寝宫之内,静待手操兵变的灵恩前来见他。   静谧的黄昏中,大批的脚步声出现在寝宫外头,坐在案内的建羽微撇过头,看着跨步定进殿内的灵恩,整个人被夕阳的余照映染得一身红艳不可逼视。   「都下去。」一人殿内,灵恩即朝身后弹指。   「遵旨?」   站在殿门边瞧了奸半晌,灵恩才徐徐踱至建羽面前,一如往常,不忘太子之姿的灵恩庄重地在御案之前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   不为自己的现况感到忧虑,只等着兴师问罪的建羽,出口的问话,在空旷的殿中成了种沉重的回响。   「兴兵之前,太子可三思过了?」   「废太子之前,父皇可也考虑清楚了?」跪在他面前的灵恩迅即抬首反问。   建羽冷?着眼,「太子不该无德。」   「父皇可又光明?」他的双手若是沾灰,那么当年与他一同改朝换代的父皇,手中所沾的则是更多的鲜血,父皇难道还不知,他们不过是彼此的影子,你你我我,虽不是同一张面孔,可在骨子里却无半点不同。   不想与他在口舌上作争论的建羽,在再也压抑不下胸口的怒气之时,忿而想撇过头去,可灵恩面容上的神情,却紧捉菩他的双眼不放。   「为什么?」灵恩瞬也不瞬地瞧着建羽的脸庞,逼自己将藏在心中最沉痛的控诉问出口。   听着灵恩低哑的音调,从没想过灵恩会用这种似遭遗弃的目光看他,建羽在讶愕之余,一手忍不住掩着胸口。   灵恩不甘的再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建羽瞠大了眼,试图想开口回答灵恩,但在把话说出口前,他却仿佛在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眸里,再次看见当年那个不顾一切想助他称帝、那个最是贴心的灵恩。   他们父子,曾经是那么的相依互敬,无彼此不能有今日……   「是你弃我在先。」自地上站起后,灵恩冷着声,一字字地道。   「太子……」低首看着灵恩指控的眼眸,心中猛然为他觉得酸涩的建羽,忙不迭地想站起身。   然而定看着他的灵恩,眼中却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要你后悔。」 第十四章   欲见尔岱一面不得,已在营中帅帐外待上半日的石寅,在左翼将军又再次来到帐外代尔岱拒客之时,再也忍不下去的一把推开左翼将军,来到帐门前朝里头大喝。   「王爷!」   「将军,王爷他……不愿见你。」左右为难的左翼将军虽很想让石寅进去,但摆出架子的尔岱,却是拒意甚坚。   石寅兀自朝里头再道:「王爷,老夫有要事非得亲自与你一谈!」   「将军……」本还在想该如何是好的左翼将军,没想到石寅下刻就直接揭起帐帘踏入帐内。   坐在帐内与其它将军会商的尔岱,在他擅自闾人后,冷?着眼,不客气地问。   「谁许你进来的?」   帐内其它部众,在一见石寅与尔岱的神情皆异于往常后,纷纷主动先行退出帐外,不愿夹在他们师徒之间因他们而为难。   「王爷接下圣旨了?」在他人一定后,石寅直截了当地道出今日是为何要见他。   「接了。」   「王爷可要出兵?」对他的心思甚为知悉的石寅,马上接着再问。   「圣命难违,奉王打算以为圣上护驾的名目出兵,不需师傅来提醒。」刻意独漏石寅一人,早就与全营将军商议好此事的尔岱,原本就盘算着想要让石寅置身事外。   这才知道自己被撇下的石寅,沉着脸,硬是忍下不被重视的怒气,下去管尔岱是台是因西南公主一事在报复他,强迫自己必须一如以往的理智。   「老夫今日是来告诉王爷,千万别急着出兵。」   尔岱不解地皱着眉,「为什么?」   「太子与宣王一战势不可免,干爷不能在这时就加人战局。」   以尔岱冲动的个性来看,太子与宣王一打起来,尔岱很快就会加入其中扩大战火。   「不能?」听到又是此等命令武、又是高高在上的口气,早就与他心生嫌隙的尔岱,登时心火又烧了上来。   「王爷需等到齐王出兵。」   尔岱愈听愈不满,「好让二哥去领那份功劳吗?」要他让出位置、改而拱上玄玉?到时玄玉若是平定了天下,父皇定又会把功劳全都归功于玄玉身上。   「这份功劳不抢也罢。」要证明他不下于其它皇兄的机会多的是,犯不着用此时来搏得圣上的关注。   「国内兴兵,我若袖手旁观,到时落人口舌该如何是好?」   石寅挥着手,「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是。」   「可惜我一来没有借口,二来我早就想与我的皇兄们一较高下。」他冷然地哼气,自顾自地欲转身离开,「要我拱手让出这个机会?办不到!」   「王爷。」石寅一把揪住他的臂膀,「此事非同小可,更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放手。』尔岱冷冷地盯着那只掐握在臂上的大掌。   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与之抗衡的石寅一步也不退让。   尔岱用力扯回自己的手臂,「益州这鬼地方我待得够久了,这回,我说什么都非得回到长安不可!」   在尔岱大步走向帐门之时,站在原地末动的石寅抬首看向他的背影,一字字地说出警告。   「王爷,唯有轩辕营方可败女娲营。」   他忿然转首,「在你眼中,我就那般不济?」论兵员、论主帅,他都比女娲营更有胜算,偏偏这个石寅,却还当他是个三岁小娃般地看不起他。   身为沙场老将,阅人无数、看过百来场战役,自认自己在看人这方面还有点把握的石寅,并不认为单凭人多势众这一点,即可败女娲营里的两员猛将,他甚至认为,在历经灭南之战后,女娲营已今非昔比,别说是年轻气盛的尔岱,今日就算他石寅亲自对上了有勇亦有谋的辛渡,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诚恳地说出谏言,「王爷,闵禄与辛渡并非泛泛之辈,与其冒险,不如就由齐王代劳。」   「你以为,单凭你这几句话,就可令我怯战?」奸歹他也稳扎稳打地在西南待了数年,更曾亲自打下西北,统领益州,就算女娲营骁勇是天下皆知,难道他晋王就是好惹的人物?   「王爷。」不希望他把此事当作意气之争的行寅,语调低沉地唤。   「我不是你。」尔岱不服输地扬高了下颔,「因此我不会同你一般玩心机要手段,更不会畏首畏尾的当个缩头乌龟!」   「王爷,事有利弊-」石寅忍不住要他在被冲昏头之前再想一想。   尔岱大掌一挥,当下驳回他所有的劝言,「不用再说了,一旦大军粮草备好了,我就出兵!」   无能为力的石寅,静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双顽强不肯服输的眼眸,回想起方才那些处处只针对着他而来,而不为大局设想的言语,石寅的喉际有些哽涩,无法拘管的心酸在此时,溢满他的心扉。   他沙哑地问:「老夫之言,王爷已完全听不进耳了吗?」   尔岱怔了怔,但很快地即挥去眼中那残存的温情,替换上已逐渐熟悉的冷漠之后,他不留情地转过身,并在朝帐外走去时对身后的石寅撂下话。   「你若不服,可不随军出征!」   从尔岱踏出帐外的那一刻起,石寅心痛地明白,此刻背对着他的这人,不再是从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小皇子,亦不会是再唤他一声师傅的王爷,他俩只是皇子与老将,不过是个陌路人。   一开始他便知道,幼鹰终会成为猛禽,终将有振翅远飞的一日。   可这只展翅待翔的猎鹰怎会知道,等在他前头的,并不是宽广无垠的天际,而是硝烟四布的云霄,若是无人在他的前头替他领着,为他指明方向让他避开陷阱,他会迷失的,更甚者,他将会遭到猎人的猎杀。   直至现在,尚未传出齐王、信干有调兵的消息,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他二者皆明白,太早出兵只会利人损己,谁能撑到最后还能有足够的兵源与粮草,才会是这场内战中的胜者,因此他俩不急着下水搅和,可就算他将这道理说给了尔岱听,现下一心只想反他以证明自己能耐的尔岱,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耳。   从前的尔岱不是这样的。   他们师徒俩,究竞是怎走到今日形同陌路的这一步?   低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看着这一双因捍卫国七、纵横沙场而布满沧桑的老手,同时,也曾是亲自握着尔岱年幼的小手,教导尔岱如何挥刀杀敌的手,他感伤地收紧了空荡的手心。   他只是……不愿见尔岱将有折翼的一日。   太子攻占长安并困建羽于宫中之后,长安城对外封锁,宣王凤翔率女娲营大军前往长安救驾,国内各地风闻内战将启,江北临近长安各地恐将沦为战场,百姓纷纷定避,大批河南府流民涌入九江以避战火。   齐王王妃受命安置百姓。   因拨不出人手,才不得不答应冬卿的请求,让冬卿亲自出马的玄玉,在冬卿领着尹汗青着手处理大量涌入封地内的百姓时,并无暇去助冬卿一臂之力,除了只能再请刚抵达九江的康定宴前去帮忙外,自阎翟光抵达九江之后,他镇日都留在府中与袁天印商议后计,并不时注意着长安那方面的变化。   但自来到九江之后,便一直看他忙来忙去,却始终下知他在忙些什么的阎翟光,在收到长安那方面传来的最新消息之后,终于不得不出面找那个看似很忙,但实际上却好象什么事部没做的玄玉说说。   「王爷应尽速出兵救驾,定要救出圣上与皇后!」眼看长安情势危急,为圣上心急如焚的阎翟光,一刻也不能等地向在这时居然还看似悠闲的玄玉进言。   玄玉挑高一眉,「可有圣谕?」擅自动兵,收拾起来可麻烦得很,这不,太子这么个动兵,当下就成了兵变。   阎翟光心急地走上前,「此番事态严重不此往常,王爷,你得主动出兵才行。」   神情从容的玄玉,侧首问向顾长字。   「凤翔与太子交手了没?」   「女娲营就快抵达京畿腹地了。」早就有所准备的女娲营,渡江之后,就以无人可挡的姿态一路朝天子脚下前进。   玄玉点点头,「待凤翔出手再说。」   一脸难以置信的阎翟光,两掌直拍在案上。   「王爷,圣上危在旦夕哪!」太子都已经占领长安并将圣上困在宫中了,太子下一步很可能不是逼圣上退位就是?君。   玄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太子若要?君,那他位居九五的美梦就碎了,因天下人容不下一个?父的皇帝,我想太子还不至于蠢到连这道理都不懂。」   「如今太子已是背水一战,?君又有何不敢?」若不是建羽逼得太子无路可走,太子怎会兵行险着?建羽会不会废太子,先前太子已是心知肚明,现下太子既已动了兵,这代表太子也已经豁出去了。   「那就得赌一赌了。」   「赌什么?」阎翟光还以为,只要把事情的严重性说出来,玄玉多少会有点紧张感,没想到说得愈多,他愈是不在乎。   他的眼中抹上一份深思,「我冉家父子是否情深,日后自会有答案揭晓。」   自小到大,六名子女中,父皇最不在乎的是素节,最疼爱者,则莫过于灵恩,囚灵恩身为长子,为父皇分忧最多,也与父皇同舟共济共同渡过朝中下少风浪,因此父皇始终都认为灵恩是接位的不二人选。他相信,范淅阳-事,下仅是摧毁了父皇与灵恩两人之间的信任,亦大大打击了父皇,这一点,不只他这个旁观者明白,身处风暴中心的灵恩,更是明白。   虽然灵恩对待众皇弟皆下手不留情,但撇去身为手足不谈,身为人子,他认为灵恩还未到泯灭人性的地步。   「王爷……」   「况且现下不就有个勇于救圣的凤翔去充英雄了吗?」靠回椅内的玄玉,懒懒地交握着十指、   阎翟光怎么想都不妥当,「但宣王若是慢了一步……」   「相爷。」眼看玄玉已对这话题失了兴致,一旁的袁天印笑吟吟地插嘴,「依袁某看,与其担心太子将对圣上不利,相爷不如担心宣王之心是否狠于太子。」   早就知道袁天印定哪一号人物的阎翟光,默然看向这名曾调教出玉权,更助玄玉一路爬至此位的王傅。   袁天印笑着提醒他烦恼错对象,「宣王若轻易就败太子,圣上才真的该烦恼性命安危。」   「凤翔他……」认为太子胜算较大,尽顾着担心太子会不会对圣上下手的他,这才想到他从没考虑过另一个结果。   踱至玄玉身旁的袁天印,先是自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交子玄玉,再转过身替不想多说的玄玉代答。   「王爷之所以要缓一缓,是因为咱们日后出兵,将是为圣上护驾,而日后与咱们交手之人,也应是宣王而非太子。」   「但现下……」才想反驳的阎翟光顿了顿,反过来问着埋直气壮的他,「你凭什么笃定太子必定会败?」怎么把目标全都镇定在凤翔身上,还-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说得好象他们早就知道结果似的。   边看着密函的玄玉边出声应着。   「因为凤翔若不是势在必得,凤翔不会冒这个险。」就这封信来看,凤翔可说是将巴陵的兵力倾巢而出,还拖了山西太原府的兵力来助阵,他若是想要趁机打击凤翔,他最好是无拿下巴陵让凤翔失去后援。   「那圣上岂不是-」当下改而忧心起凤翔会不会太心狠手辣的阎翟光,话都未说完,已遭与玄玉一搭一唱的袁天印打断。   「晋王尔岱已出兵救驾,相爷不需为圣上忧虑。」他先朝阎翟光笑笑,再低首小声地问向玄玉,「如何?」   欲见尔岱一面不得,已在营中帅帐外待上半日的石寅,在左翼将军又再次来到帐外代尔岱拒客之时,再也忍不下去的一把推开左翼将军,来到帐门前朝里头大喝。   「王爷!」   「将军,王爷他……不愿见你。」左右为难的左翼将军虽很想让石寅进去,但摆出架子的尔岱,却是拒意甚坚。   石寅兀自朝里头再道:「王爷,老夫有要事非得亲自与你一谈!」   「将军……」本还在想该如何是好的左翼将军,没想到石寅下刻就直接揭起帐帘踏入帐内。   坐在帐内与其它将军会商的尔岱,在他擅自闾人后,冷?着眼,不客气地问。   「谁许你进来的?」   帐内其它部众,在一见石寅与尔岱的神情皆异于往常后,纷纷主动先行退出帐外,不愿夹在他们师徒之间因他们而为难。   「王爷接下圣旨了?」在他人一定后,石寅直截了当地道出今日是为何要见他。   「接了。」   「王爷可要出兵?」对他的心思甚为知悉的石寅,马上接着再问。   「圣命难违,奉王打算以为圣上护驾的名目出兵,不需师傅来提醒。」刻意独漏石寅一人,早就与全营将军商议好此事的尔岱,原本就盘算着想要让石寅置身事外。   这才知道自己被撇下的石寅,沉着脸,硬是忍下不被重视的怒气,下去管尔岱是台是因西南公主一事在报复他,强迫自己必须一如以往的理智。   「老夫今日是来告诉王爷,千万别急着出兵。」   尔岱不解地皱着眉,「为什么?」   「太子与宣王一战势不可免,干爷不能在这时就加人战局。」   以尔岱冲动的个性来看,太子与宣王一打起来,尔岱很快就会加入其中扩大战火。   「不能?」听到又是此等命令武、又是高高在上的口气,早就与他心生嫌隙的尔岱,登时心火又烧了上来。   「王爷需等到齐王出兵。」   尔岱愈听愈不满,「好让二哥去领那份功劳吗?」要他让出位置、改而拱上玄玉?到时玄玉若是平定了天下,父皇定又会把功劳全都归功于玄玉身上。   「这份功劳不抢也罢。」要证明他不下于其它皇兄的机会多的是,犯不着用此时来搏得圣上的关注。   「国内兴兵,我若袖手旁观,到时落人口舌该如何是好?」   石寅挥着手,「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是。」   「可惜我一来没有借口,二来我早就想与我的皇兄们一较高下。」他冷然地哼气,自顾自地欲转身离开,「要我拱手让出这个机会?办不到!」   「王爷。」石寅一把揪住他的臂膀,「此事非同小可,更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放手。』尔岱冷冷地盯着那只掐握在臂上的大掌。   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与之抗衡的石寅一步也不退让。   尔岱用力扯回自己的手臂,「益州这鬼地方我待得够久了,这回,我说什么都非得回到长安不可!」   在尔岱大步走向帐门之时,站在原地末动的石寅抬首看向他的背影,一字字地说出警告。   「王爷,唯有轩辕营方可败女娲营。」   他忿然转首,「在你眼中,我就那般不济?」论兵员、论主帅,他都比女娲营更有胜算,偏偏这个石寅,却还当他是个三岁小娃般地看不起他。   身为沙场老将,阅人无数、看过百来场战役,自认自己在看人这方面还有点把握的石寅,并不认为单凭人多势众这一点,即可败女娲营里的两员猛将,他甚至认为,在历经灭南之战后,女娲营已今非昔比,别说是年轻气盛的尔岱,今日就算他石寅亲自对上了有勇亦有谋的辛渡,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诚恳地说出谏言,「王爷,闵禄与辛渡并非泛泛之辈,与其冒险,不如就由齐王代劳。」   「你以为,单凭你这几句话,就可令我怯战?」奸歹他也稳扎稳打地在西南待了数年,更曾亲自打下西北,统领益州,就算女娲营骁勇是天下皆知,难道他晋王就是好惹的人物?   「王爷。」不希望他把此事当作意气之争的行寅,语调低沉地唤。   「我不是你。」尔岱不服输地扬高了下颔,「因此我不会同你一般玩心机要手段,更不会畏首畏尾的当个缩头乌龟!」   「王爷,事有利弊-」石寅忍不住要他在被冲昏头之前再想一想。   尔岱大掌一挥,当下驳回他所有的劝言,「不用再说了,一旦大军粮草备好了,我就出兵!」   无能为力的石寅,静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双顽强不肯服输的眼眸,回想起方才那些处处只针对着他而来,而不为大局设想的言语,石寅的喉际有些哽涩,无法拘管的心酸在此时,溢满他的心扉。   他沙哑地问:「老夫之言,王爷已完全听不进耳了吗?」   尔岱怔了怔,但很快地即挥去眼中那残存的温情,替换上已逐渐熟悉的冷漠之后,他不留情地转过身,并在朝帐外走去时对身后的石寅撂下话。   「你若不服,可不随军出征!」   从尔岱踏出帐外的那一刻起,石寅心痛地明白,此刻背对着他的这人,不再是从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小皇子,亦不会是再唤他一声师傅的王爷,他俩只是皇子与老将,不过是个陌路人。   一开始他便知道,幼鹰终会成为猛禽,终将有振翅远飞的一日。   可这只展翅待翔的猎鹰怎会知道,等在他前头的,并不是宽广无垠的天际,而是硝烟四布的云霄,若是无人在他的前头替他领着,为他指明方向让他避开陷阱,他会迷失的,更甚者,他将会遭到猎人的猎杀。   直至现在,尚未传出齐王、信干有调兵的消息,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他二者皆明白,太早出兵只会利人损己,谁能撑到最后还能有足够的兵源与粮草,才会是这场内战中的胜者,因此他俩不急着下水搅和,可就算他将这道理说给了尔岱听,现下一心只想反他以证明自己能耐的尔岱,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耳。   从前的尔岱不是这样的。   他们师徒俩,究竞是怎走到今日形同陌路的这一步?   低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看着这一双因捍卫国七、纵横沙场而布满沧桑的老手,同时,也曾是亲自握着尔岱年幼的小手,教导尔岱如何挥刀杀敌的手,他感伤地收紧了空荡的手心。   他只是……不愿见尔岱将有折翼的一日。   太子攻占长安并困建羽于宫中之后,长安城对外封锁,宣王凤翔率女娲营大军前往长安救驾,国内各地风闻内战将启,江北临近长安各地恐将沦为战场,百姓纷纷定避,大批河南府流民涌入九江以避战火。   齐王王妃受命安置百姓。   因拨不出人手,才不得不答应冬卿的请求,让冬卿亲自出马的玄玉,在冬卿领着尹汗青着手处理大量涌入封地内的百姓时,并无暇去助冬卿一臂之力,除了只能再请刚抵达九江的康定宴前去帮忙外,自阎翟光抵达九江之后,他镇日都留在府中与袁天印商议后计,并不时注意着长安那方面的变化。   但自来到九江之后,便一直看他忙来忙去,却始终下知他在忙些什么的阎翟光,在收到长安那方面传来的最新消息之后,终于不得不出面找那个看似很忙,但实际上却好象什么事部没做的玄玉说说。   「王爷应尽速出兵救驾,定要救出圣上与皇后!」眼看长安情势危急,为圣上心急如焚的阎翟光,一刻也不能等地向在这时居然还看似悠闲的玄玉进言。   玄玉挑高一眉,「可有圣谕?」擅自动兵,收拾起来可麻烦得很,这不,太子这么个动兵,当下就成了兵变。   阎翟光心急地走上前,「此番事态严重不此往常,王爷,你得主动出兵才行。」   神情从容的玄玉,侧首问向顾长字。   「凤翔与太子交手了没?」   「女娲营就快抵达京畿腹地了。」早就有所准备的女娲营,渡江之后,就以无人可挡的姿态一路朝天子脚下前进。   玄玉点点头,「待凤翔出手再说。」   一脸难以置信的阎翟光,两掌直拍在案上。   「王爷,圣上危在旦夕哪!」太子都已经占领长安并将圣上困在宫中了,太子下一步很可能不是逼圣上退位就是?君。   玄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太子若要?君,那他位居九五的美梦就碎了,因天下人容不下一个?父的皇帝,我想太子还不至于蠢到连这道理都不懂。」   「如今太子已是背水一战,?君又有何不敢?」若不是建羽逼得太子无路可走,太子怎会兵行险着?建羽会不会废太子,先前太子已是心知肚明,现下太子既已动了兵,这代表太子也已经豁出去了。   「那就得赌一赌了。」   「赌什么?」阎翟光还以为,只要把事情的严重性说出来,玄玉多少会有点紧张感,没想到说得愈多,他愈是不在乎。   他的眼中抹上一份深思,「我冉家父子是否情深,日后自会有答案揭晓。」   自小到大,六名子女中,父皇最不在乎的是素节,最疼爱者,则莫过于灵恩,囚灵恩身为长子,为父皇分忧最多,也与父皇同舟共济共同渡过朝中下少风浪,因此父皇始终都认为灵恩是接位的不二人选。他相信,范淅阳-事,下仅是摧毁了父皇与灵恩两人之间的信任,亦大大打击了父皇,这一点,不只他这个旁观者明白,身处风暴中心的灵恩,更是明白。   虽然灵恩对待众皇弟皆下手不留情,但撇去身为手足不谈,身为人子,他认为灵恩还未到泯灭人性的地步。   「王爷……」   「况且现下不就有个勇于救圣的凤翔去充英雄了吗?」靠回椅内的玄玉,懒懒地交握着十指、   阎翟光怎么想都不妥当,「但宣王若是慢了一步……」   「相爷。」眼看玄玉已对这话题失了兴致,一旁的袁天印笑吟吟地插嘴,「依袁某看,与其担心太子将对圣上不利,相爷不如担心宣王之心是否狠于太子。」   早就知道袁天印定哪一号人物的阎翟光,默然看向这名曾调教出玉权,更助玄玉一路爬至此位的王傅。   袁天印笑着提醒他烦恼错对象,「宣王若轻易就败太子,圣上才真的该烦恼性命安危。」   「凤翔他……」认为太子胜算较大,尽顾着担心太子会不会对圣上下手的他,这才想到他从没考虑过另一个结果。   踱至玄玉身旁的袁天印,先是自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交子玄玉,再转过身替不想多说的玄玉代答。   「王爷之所以要缓一缓,是因为咱们日后出兵,将是为圣上护驾,而日后与咱们交手之人,也应是宣王而非太子。」   「但现下……」才想反驳的阎翟光顿了顿,反过来问着埋直气壮的他,「你凭什么笃定太子必定会败?」怎么把目标全都镇定在凤翔身上,还-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说得好象他们早就知道结果似的。   边看着密函的玄玉边出声应着。   「因为凤翔若不是势在必得,凤翔不会冒这个险。」就这封信来看,凤翔可说是将巴陵的兵力倾巢而出,还拖了山西太原府的兵力来助阵,他若是想要趁机打击凤翔,他最好是无拿下巴陵让凤翔失去后援。   「那圣上岂不是-」当下改而忧心起凤翔会不会太心狠手辣的阎翟光,话都未说完,已遭与玄玉一搭一唱的袁天印打断。   「晋王尔岱已出兵救驾,相爷不需为圣上忧虑。」他先朝阎翟光笑笑,再低首小声地问向玄玉,「如何?」   欲见尔岱一面不得,已在营中帅帐外待上半日的石寅,在左翼将军又再次来到帐外代尔岱拒客之时,再也忍不下去的一把推开左翼将军,来到帐门前朝里头大喝。   「王爷!」   「将军,王爷他……不愿见你。」左右为难的左翼将军虽很想让石寅进去,但摆出架子的尔岱,却是拒意甚坚。   石寅兀自朝里头再道:「王爷,老夫有要事非得亲自与你一谈!」   「将军……」本还在想该如何是好的左翼将军,没想到石寅下刻就直接揭起帐帘踏入帐内。   坐在帐内与其它将军会商的尔岱,在他擅自闾人后,冷?着眼,不客气地问。   「谁许你进来的?」   帐内其它部众,在一见石寅与尔岱的神情皆异于往常后,纷纷主动先行退出帐外,不愿夹在他们师徒之间因他们而为难。   「王爷接下圣旨了?」在他人一定后,石寅直截了当地道出今日是为何要见他。   「接了。」   「王爷可要出兵?」对他的心思甚为知悉的石寅,马上接着再问。   「圣命难违,奉王打算以为圣上护驾的名目出兵,不需师傅来提醒。」刻意独漏石寅一人,早就与全营将军商议好此事的尔岱,原本就盘算着想要让石寅置身事外。   这才知道自己被撇下的石寅,沉着脸,硬是忍下不被重视的怒气,下去管尔岱是台是因西南公主一事在报复他,强迫自己必须一如以往的理智。   「老夫今日是来告诉王爷,千万别急着出兵。」   尔岱不解地皱着眉,「为什么?」   「太子与宣王一战势不可免,干爷不能在这时就加人战局。」   以尔岱冲动的个性来看,太子与宣王一打起来,尔岱很快就会加入其中扩大战火。   「不能?」听到又是此等命令武、又是高高在上的口气,早就与他心生嫌隙的尔岱,登时心火又烧了上来。   「王爷需等到齐王出兵。」   尔岱愈听愈不满,「好让二哥去领那份功劳吗?」要他让出位置、改而拱上玄玉?到时玄玉若是平定了天下,父皇定又会把功劳全都归功于玄玉身上。   「这份功劳不抢也罢。」要证明他不下于其它皇兄的机会多的是,犯不着用此时来搏得圣上的关注。   「国内兴兵,我若袖手旁观,到时落人口舌该如何是好?」   石寅挥着手,「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是。」   「可惜我一来没有借口,二来我早就想与我的皇兄们一较高下。」他冷然地哼气,自顾自地欲转身离开,「要我拱手让出这个机会?办不到!」   「王爷。」石寅一把揪住他的臂膀,「此事非同小可,更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   「放手。』尔岱冷冷地盯着那只掐握在臂上的大掌。   在他锐利的目光下,与之抗衡的石寅一步也不退让。   尔岱用力扯回自己的手臂,「益州这鬼地方我待得够久了,这回,我说什么都非得回到长安不可!」   在尔岱大步走向帐门之时,站在原地末动的石寅抬首看向他的背影,一字字地说出警告。   「王爷,唯有轩辕营方可败女娲营。」   他忿然转首,「在你眼中,我就那般不济?」论兵员、论主帅,他都比女娲营更有胜算,偏偏这个石寅,却还当他是个三岁小娃般地看不起他。   身为沙场老将,阅人无数、看过百来场战役,自认自己在看人这方面还有点把握的石寅,并不认为单凭人多势众这一点,即可败女娲营里的两员猛将,他甚至认为,在历经灭南之战后,女娲营已今非昔比,别说是年轻气盛的尔岱,今日就算他石寅亲自对上了有勇亦有谋的辛渡,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诚恳地说出谏言,「王爷,闵禄与辛渡并非泛泛之辈,与其冒险,不如就由齐王代劳。」   「你以为,单凭你这几句话,就可令我怯战?」奸歹他也稳扎稳打地在西南待了数年,更曾亲自打下西北,统领益州,就算女娲营骁勇是天下皆知,难道他晋王就是好惹的人物?   「王爷。」不希望他把此事当作意气之争的行寅,语调低沉地唤。   「我不是你。」尔岱不服输地扬高了下颔,「因此我不会同你一般玩心机要手段,更不会畏首畏尾的当个缩头乌龟!」   「王爷,事有利弊-」石寅忍不住要他在被冲昏头之前再想一想。   尔岱大掌一挥,当下驳回他所有的劝言,「不用再说了,一旦大军粮草备好了,我就出兵!」   无能为力的石寅,静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双顽强不肯服输的眼眸,回想起方才那些处处只针对着他而来,而不为大局设想的言语,石寅的喉际有些哽涩,无法拘管的心酸在此时,溢满他的心扉。   他沙哑地问:「老夫之言,王爷已完全听不进耳了吗?」   尔岱怔了怔,但很快地即挥去眼中那残存的温情,替换上已逐渐熟悉的冷漠之后,他不留情地转过身,并在朝帐外走去时对身后的石寅撂下话。   「你若不服,可不随军出征!」   从尔岱踏出帐外的那一刻起,石寅心痛地明白,此刻背对着他的这人,不再是从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小皇子,亦不会是再唤他一声师傅的王爷,他俩只是皇子与老将,不过是个陌路人。   一开始他便知道,幼鹰终会成为猛禽,终将有振翅远飞的一日。   可这只展翅待翔的猎鹰怎会知道,等在他前头的,并不是宽广无垠的天际,而是硝烟四布的云霄,若是无人在他的前头替他领着,为他指明方向让他避开陷阱,他会迷失的,更甚者,他将会遭到猎人的猎杀。   直至现在,尚未传出齐王、信干有调兵的消息,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他二者皆明白,太早出兵只会利人损己,谁能撑到最后还能有足够的兵源与粮草,才会是这场内战中的胜者,因此他俩不急着下水搅和,可就算他将这道理说给了尔岱听,现下一心只想反他以证明自己能耐的尔岱,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耳。   从前的尔岱不是这样的。   他们师徒俩,究竞是怎走到今日形同陌路的这一步?   低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看着这一双因捍卫国七、纵横沙场而布满沧桑的老手,同时,也曾是亲自握着尔岱年幼的小手,教导尔岱如何挥刀杀敌的手,他感伤地收紧了空荡的手心。   他只是……不愿见尔岱将有折翼的一日。   太子攻占长安并困建羽于宫中之后,长安城对外封锁,宣王凤翔率女娲营大军前往长安救驾,国内各地风闻内战将启,江北临近长安各地恐将沦为战场,百姓纷纷定避,大批河南府流民涌入九江以避战火。   齐王王妃受命安置百姓。   因拨不出人手,才不得不答应冬卿的请求,让冬卿亲自出马的玄玉,在冬卿领着尹汗青着手处理大量涌入封地内的百姓时,并无暇去助冬卿一臂之力,除了只能再请刚抵达九江的康定宴前去帮忙外,自阎翟光抵达九江之后,他镇日都留在府中与袁天印商议后计,并不时注意着长安那方面的变化。   但自来到九江之后,便一直看他忙来忙去,却始终下知他在忙些什么的阎翟光,在收到长安那方面传来的最新消息之后,终于不得不出面找那个看似很忙,但实际上却好象什么事部没做的玄玉说说。   「王爷应尽速出兵救驾,定要救出圣上与皇后!」眼看长安情势危急,为圣上心急如焚的阎翟光,一刻也不能等地向在这时居然还看似悠闲的玄玉进言。   玄玉挑高一眉,「可有圣谕?」擅自动兵,收拾起来可麻烦得很,这不,太子这么个动兵,当下就成了兵变。   阎翟光心急地走上前,「此番事态严重不此往常,王爷,你得主动出兵才行。」   神情从容的玄玉,侧首问向顾长字。   「凤翔与太子交手了没?」   「女娲营就快抵达京畿腹地了。」早就有所准备的女娲营,渡江之后,就以无人可挡的姿态一路朝天子脚下前进。   玄玉点点头,「待凤翔出手再说。」   一脸难以置信的阎翟光,两掌直拍在案上。   「王爷,圣上危在旦夕哪!」太子都已经占领长安并将圣上困在宫中了,太子下一步很可能不是逼圣上退位就是?君。   玄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太子若要?君,那他位居九五的美梦就碎了,因天下人容不下一个?父的皇帝,我想太子还不至于蠢到连这道理都不懂。」   「如今太子已是背水一战,?君又有何不敢?」若不是建羽逼得太子无路可走,太子怎会兵行险着?建羽会不会废太子,先前太子已是心知肚明,现下太子既已动了兵,这代表太子也已经豁出去了。   「那就得赌一赌了。」   「赌什么?」阎翟光还以为,只要把事情的严重性说出来,玄玉多少会有点紧张感,没想到说得愈多,他愈是不在乎。   他的眼中抹上一份深思,「我冉家父子是否情深,日后自会有答案揭晓。」   自小到大,六名子女中,父皇最不在乎的是素节,最疼爱者,则莫过于灵恩,囚灵恩身为长子,为父皇分忧最多,也与父皇同舟共济共同渡过朝中下少风浪,因此父皇始终都认为灵恩是接位的不二人选。他相信,范淅阳-事,下仅是摧毁了父皇与灵恩两人之间的信任,亦大大打击了父皇,这一点,不只他这个旁观者明白,身处风暴中心的灵恩,更是明白。   虽然灵恩对待众皇弟皆下手不留情,但撇去身为手足不谈,身为人子,他认为灵恩还未到泯灭人性的地步。   「王爷……」   「况且现下不就有个勇于救圣的凤翔去充英雄了吗?」靠回椅内的玄玉,懒懒地交握着十指、   阎翟光怎么想都不妥当,「但宣王若是慢了一步……」   「相爷。」眼看玄玉已对这话题失了兴致,一旁的袁天印笑吟吟地插嘴,「依袁某看,与其担心太子将对圣上不利,相爷不如担心宣王之心是否狠于太子。」   早就知道袁天印定哪一号人物的阎翟光,默然看向这名曾调教出玉权,更助玄玉一路爬至此位的王傅。   袁天印笑着提醒他烦恼错对象,「宣王若轻易就败太子,圣上才真的该烦恼性命安危。」   「凤翔他……」认为太子胜算较大,尽顾着担心太子会不会对圣上下手的他,这才想到他从没考虑过另一个结果。   踱至玄玉身旁的袁天印,先是自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交子玄玉,再转过身替不想多说的玄玉代答。   「王爷之所以要缓一缓,是因为咱们日后出兵,将是为圣上护驾,而日后与咱们交手之人,也应是宣王而非太子。」   「但现下……」才想反驳的阎翟光顿了顿,反过来问着埋直气壮的他,「你凭什么笃定太子必定会败?」怎么把目标全都镇定在凤翔身上,还-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说得好象他们早就知道结果似的。   边看着密函的玄玉边出声应着。   「因为凤翔若不是势在必得,凤翔不会冒这个险。」就这封信来看,凤翔可说是将巴陵的兵力倾巢而出,还拖了山西太原府的兵力来助阵,他若是想要趁机打击凤翔,他最好是无拿下巴陵让凤翔失去后援。   「那圣上岂不是-」当下改而忧心起凤翔会不会太心狠手辣的阎翟光,话都未说完,已遭与玄玉一搭一唱的袁天印打断。   「晋王尔岱已出兵救驾,相爷不需为圣上忧虑。」他先朝阎翟光笑笑,再低首小声地问向玄玉,「如何?」 第十五章   「一报还-报。」玄玉在唇边晾着笑,「叫燕子楼去把巴陵的银两全都给我抢来。」巴陵没人看家,这是凤翔最大的失策。   「暗着来?」袁天印会意地一笑。   「当然。」他怎会明着去抢?凤翔既然喜欢玩阴的,他就照凤翔的规炬玩。   「可要先断粮草?」手中握有玄玉拨给他的兵,已有心理准备留在九江的袁天印,开始盘算日后独自留在九江时该做些什么好打发时间。   「不急。」玄王朝他抬起一掌,「在凤翔救驾成功之前,先别断,待咱们出兵后,师傅看情况再断也不迟。」   「为师会办妥的。」   「这事师傅真可游刀有余?」头一回拨兵给袁天印,玄玉不免有些替他担心。   「别太小看为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怎能当你的王傅?」   真要他领兵出战,或许乐浪跟他相比还得靠边站。   玄王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这是领兵,与嘴上工夫可不同。」   「你尽管放心等着瞧吧。」袁天印一派胸有成竹。   眼看着玄玉和袁天印又在外人面前自顾自地谈了起来,待在一旁的顾长空,好心地端来香茗陪陪被他们晾在一旁视若无睹的阎翟光。   「相爷,喝茶。」   阎翟光扬掌斥退顾长空,两目直盯在那对把悄悄话说得太大声了点的师徒俩。   「你们……在说些什么?」他如果没听错的话,他们似乎是全都冲着凤翔而去,根本就不怎么在乎目前京中所发生的事,他们难道是……   「小事。」师徒二人连回嘴都回得一模一样。   阎翟光微瞇着眼,「你们打算让宣王打下太子,再亲自打下宣王?」   「咱们若要救驾,当然就得捡在虎口救驾,如此功劳才会高人一等。」很高兴他终于搞懂的袁天印,笑咪咪地摇着墨扇,「正因太子对圣上仍存有父子之情,但宣王则很难说,所以咱们才要等。」   「王爷,这些部仅是推论,事情可千万不能有一丝二毫的差错啊,」虽然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但唯恐局势发展不如所朝的阎翟光,可不敢像他们这么乐观。   玄玉自若地笑问:「若不是对局势十拿九稳,你想,本王还会在九江稳若泰山?」   「但王爷口后若出兵救驾太迟,万一令圣上对王爷心生误解该怎么办?」   「这就得有劳相爷了。」登时玄玉将话锋一转,微笑地看着身负重任的他。   阎翟光错愕地蹙着眉,「我?」   袁天印顺口接下玄玉末竟的话,「王爷出兵慢于晋王,一来是冈手无救驾圣谕;二定因民为国本,战火蔓延,大批逃战难民避往九江,因此王爷得无为圣上安置难民为圣上保本:三更因九江方逢水患,集结粮草兵资费时费力,以致延误救驾先机。」   阎翟光怔看着早巳将计画盘算好的他们,总算有些明白,玄玉之所以命尹汗青救他,不只是因他身为玄玉这一方的人,更因他是阎相,是玄玉日后在圣上面前最有力的支持者,玄玉只是在利人亦利己。   「经此一战后,日后朝中,将不再有禄相与国舅此二者与相爷争锋。」在他仍在发呆之时,袁天印再向他暗示日后大权将不再一分为三。   「如此,相爷可明白了?」看他的神情似乎已经明白来龙去脉了,玄玉一手撑着下颔笑问。   「明白。」定下心神重新振作的阎翟光,甩去所有的烦恼忧虑,不得下敦自己得以全新的眼光重新估量玄玉?   「谢相爷。」得到他的保证之后,玄玉满意地颔首。   阎翟光感激地向他拱手,「老夫该谢的是王爷有先见之明,趁长安未陷救老夫一命。」   「哪里。」   站在玄玉身旁的袁天印,低声在玄玉耳旁说了两句后,玄玉沉声思索了一会,朝顾长空弹弹指。   「长空,轩辕营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余将军与乐将军已拟出行军路线。」负责通报军情的他,马上说出上回余丹波他们商议后的结果,「如无差错,预计我军将可在最短时间内赶赴前线。」   「丹阳那边有无消息?」除了对付凤翔外,他可没忘了也该捍防德龄。   「无。」他搔着发,也不解为何到现在丹阳那边始终都没有半点欲动兵的风声传出来。   玄玉淡淡轻哼,「看来,德龄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出于了。」   「信王想捡便宜?」脑筋动得快的阎翟光,很快就推断出德龄的想法。   「应当是。」   「那要成全他吗?」袁天印低首看向他。   玄玉顿时陷入沉思。   该下该成全德龄?这是个好问题,但既然德龄部已派人来言明日后互不相欠了……   「王爷。」袁天印不慌下忙地提醒,「那十箱厚礼,并非王爷欠信王一份人情,而是信王还王爷一命。」   玄玉立即朝顾长空交待,「派人调查出丹阳真正受灾的情况。   「是。」   女娲营大军日益逼近,在太子今下,盘古营迅速拨兵扎营长安城外廿里处,面对来势汹汹的女娲营,霍天行早有誓死护主的决心,也有将与昔日同袍交手的准备,只是他很好奇,在灭南之战后的这些年来,一直沉默无声地待在巴陵的闵禄与辛渡,为了这一日,又作了多少准备。   探子来报,女娲营大军以势如破竹之势横扫太子领地洛阳后,继续直朝长安方向挺进,再过不久即将抵达京畿腹地,相较之下,出兵晚于宣王的晋王,因路遥道难,恐怕无法在时间内赶上女娲营军速,与女娲营合力进袭长安。   即便能够战胜女娲营,后头也仍有个虎视耽耽的晋王在等着……霍天行愈是深想愈觉得棘手?   「启禀将军,女娲营已抵我营十里外,并派人叫战!」十万火急将女娲营所派的战帖往行辕送的左翼将军,在跨人行辕后神色紧张地将战帖上呈。   「何人领战?」就不知身为元帅的凤翔是想怎么对付他。   「由辛、闵二位将军联手。」   霍天行微微一愕,向来就是分头觅食的两头噬人虎,这回同时进击?看来,女娲营也同他一样都豁出去了。   「将军有何打算?」还等着他作出决断的左翼将军一刻也不能等地问,   「迎战。」拿起搁摆在案上的头盔后,霍天行一把提起佩剑走向行辕外。   丛丛火炬下,阴影占据了霍天行人半的脸庞,决定亲自迎战的他,在翻身跃上战马时,不意朝天一望,午夜繁盛得日不暇给的夜空中,星子宛如宝行般闪烁,这今他不禁回想起多年前那则七曜同宫的传说?   对他而言,是很美也是很残酷的一则传说。   策马扬蹄前,他不自觉地转首看向南方……   方自九江抵达绛阳伏义营的玄玉,在行辕里与余丹波等人商议到夜半,才遭袁天印赶回别业歇息,房门外头却传来一阵交谈的低语声。   「王爷,有你的信,定自江北寄来的。」敲门而入的堂旭,趁他烛火末熄前赶紧将急件交呈给他?   「江北?」玄玉疑惑地扬眉,「何人所寄?」   「冠军大将军。」   「霍天行?」脸上盛满意外的玄玉,随即取过信件,有些不太相信地瞧着信封上头的笔迹。   「信差说,这信是冠军大将军在太子兵变之前暗中所派的。」   他听出语病,「暗中?」   「太子并不知情。」一字不漏转述的堂旭,不解地看着玄玉愈来愈凝重的神色。   朝堂旭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之后,坐在桌旁的玄玉,犹豫地看着手中得之不易的信件。   心绪万般复杂地瞧着霍天行的字迹,一时之间,手中之信突然变得很沉重,令玄玉不知究竟该不该拆开那份沉重的心情,那份从灭南一战起,就一直存在他与霍天行之间惺惺相惜的心情。   灭南之战后,他救霍天行一命,说是因他感激霍天行赐与乐浪一份人情,的确是,但若说是为私心,也的确是。   他在太子手中不得志的霍天行,他惜空有抱负却被困在大将军位上有志不得伸的霍天行,他更遗憾的是,他必须在人前和霍天行一般,皆装作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过这份心情,因为r无知﹄是一回事,但要﹃装作无知﹄,则又是另一件更痛苦的事。   踌躇许久,认为已作好准备的玄玉深吸口气动手撕开信封,摊开信纸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字迹,仍足争先恐后地刺痛他的眼眸,令他难忍地闭上眼。   「相见恨晚。」   永远不能让太子察觉,也无法将心衷在人前说出口的霍天行,选择用这四字告诉他,心中真正的明主为何人,亦用这方式告诉他,此生最大的遗憾足什么,并在字里隐隐透露,「忠义」这字,又是如何沉重。   在忠义与背叛之间,霍天行那具必须跟随在太子身后的背影,在这夜,毫不犹豫地跟上太子的步伐,远离了他所能及之处,即使并不由衷,仍是一步一步地携着自尊走向忠诚之道,决然挥剑斩断了心中最后一丝的向往。   倘若,这信不是在这夜才送至他的手中,倘若在太子兵变之前他就截得此信,或许眼下的一切部将会下同,所有情势也都将改观,可它,送得太迟了,某些命运,已不是他或霍天行所能阻止。   即使他曾经这么告诉自己,在牺牲的阴影底下,万不能有﹃后悔﹄这二宇,叮是这份从一开始就没给过他机会挽留的憾然之感,此刻,却固执地栖息在他的背后不肯离开。   看着霍天行亲笔写下的字迹,在这繁虫鸣唱的夏夜里,玄玉夜独坐至天明…… 第十六章   天际微曦。   这日清晨与以往的任何一日都相同,长安城外的京畿腹地各郡各城,笼罩在淡淡的薄雾里。未自夜里醒来的城市看来有些清冷,城内的街头巷尾并无早起的人们走动,事实上,自太子兵变以来,居住在长安城外各地的百姓早已离开家园,避至它处躲避战火。   对盘古营的人来说,这则是个必须用生命去搏斗的清晨。   接下女娲营的战帖后,霍天行率军在京畿腹地正西方最外头的业合城准备迎战。早已摆下阵式准备好迎战的盘古营,此刻正等着女娲营前来与他们一决生死。   居于大军中部,霍天行坐在战驹上静眺着西方,其他人也都同他一样,自夜半起就一直守在原处,两目不断地朝向远方处游移。好几个时辰过去后,远处终于有了动静。   来了。   一个、两个人点,三个、四个……无数个人点突然出现在地干线的那一端,转瞬间远方的山坡处围上了一层红彩,这支人人身着赤红色战衣的军旅,像蚁群般密密麻麻地爬了过来,覆土铁甲的战车反射着旭日的光芒,在远处形成闪烁刺眼的光点,仔细再看清楚一点,在战车后头的步兵手中所执的戢与矛,和在步兵之后的箭兵身后听背的箭束,也如繁星股闪烁着光芒。   坐在马背上的霍天行动也不动,盘古营全营也都耐着性子不对正疾速前进的女娲营采取仟何行动,直至女娲营意外愈近,捉住时间点的霍天行朝旁一唱。   “放!”   一座座盛载着火禽火兽的投石机,一批接一批掷出熊熊燃烧的燃油与火,劲掷之后纷落在女蜗营行进的单伍间,意图令马匹惊慌.阵形溃散。女娲营经这突来的火袭,结阵的军伍当下因火大乱!但不过多久,在避开了燃火的落点后,丝毫没有缓下速度的女娲营,又开始在大军往前继续疾走之时,再次组成阵行准备进攻。   接下来的箭袭女娲营也没看在眼底,所有的步兵全都躲在车辆后,一面面御箭的大盾整齐划一地在大军前部举起,当盘古营的箭兵拉长了箭距射得更远时,有备而来的女娲营大军中部与后部亦举起了大盾,这时受过箭袭的前部,则开始挽弓反击。   盘古营前部的军员在箭矢射宋前,忙不迭地跳至先前所挖的构中避箭,在敌我攻防互换的此时,女娲营突然一分为二,由闵禄率着其中的一部直接冲向城外的盘古营,而辛渡所率的另一部则是突然转向西,打算绕过此城以进长安。   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底。   遭人看轻的霍天行,用力扯过马缰迎上朝他冲来的闵禄,手下的副官则率着一部份人马掉首去追辛渡。此时闵禄再将手中之兵切割成众多小支军旅,一部份人马前往拦阻霍天行的副官,另一部份则是从城的两侧包围住霍天行,   对付围攻最好的法子,就是只针对一点强力进攻,因此霍天行选样直接与一径朝他冲来的闵禄一较高下,他与闵禄都心知肚明,这是场注定要硬碰硬的决战。   因他与闵禄都是直来直往的武人,不屑也无从要心机在战事中投机取巧,他们建功立业,所凭的都是真本事,他们身上的功勋都是用自个儿的鲜血换来的。在他们的心里,都有着一个再无人可替代的主上,为了主上,他们皆不惜把命豁出去。   一分为二的女娲营,在闵禄留在原地对付霍天行时,朝西绕过战地的辛渡,不需花多大的力气即甩掉了后头的追兵准备收复长安,而在宫内收到急报后,太子灵恩即率东宫六骑离开皇城,准备在长安外椁城应战。   长安外椁城上的锣声敲得很急,高挂在天上的烈日,将身披战甲的灵恩晒出一身细汗,高站在城楼上的他,眯眼眺向即将抵达城下的女娲营大军,在辛渡的身旁找到了凤翔的身影时,他想起了在这段日子以来,凤翔一直躲在暗地里操纵着追一切,他忿恨地握紧了腰间所配的长剑。   “你休想。”   江北战得如火如茶,相形之下,江南一带,却无一丝烽烟,但这并不代表江南一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坐镇九江,玄玉一直严密监视着江北的一举一动。在这日,玄玉携着合霍光亲临绛阳,一块校阅轩辕营大军。   把阅军一事交给袁枢与袁衡后,乐浪也不管阎翟光不满的老眼直瞪着他,硬是当着众人的面拖走了正欲为玄玉接驾的余丹波,再次强押着余丹波回到行辕里,一块商讨渡了江后他们该采用哪些方法进击,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玄玉的愿望。   只是才商议了一半,乐浪的声音猛然在行辕中拉高。   “咱们还要等?”   “还不是出兵的时机。”已经不知跟他说过几回的余丹波,很是受不了地再次重申。   乐浪更是难掩心焦的口气,“到底还要等多久?”   “你在急什么?”余丹波微撇过脸,开始在心底推敲起会让生性不好战的乐浪这么反常的主因。   “我……”   “真难得你这么急吼吼的想出兵。”余丹波轻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又问,“是谁?”   “什么?”为了他的善感,乐浪不禁心头一惊。   余丹波的两眼似要看穿他一般,“是谁让你为他这么担忧?”   “我没有背叛玄玉的意思。”不想余丹波误会他与女娲营或盘古营有所瓜葛,乐浪忙不迭地自清。   他当然知道这点,像乐浪这种性子死得跟霍天行是半斤八两的人,在杨国中早已不多见。   “是为了霍天行吗?”不再同他拐弯抹角的余丹波,干脆抖出自己推敲出来的答案。   知道自己没办法瞒过余丹波,乐浪只好在他笃定的目光下承认。   “我欠他一个人情。”当年若不是霍天行刻意战败,他怎有机会亲自与玉权一战?   “王爷已经代你偿还了。”余丹波告饶地翻了个白眼,“真要算的话,你欠他的早已扯平,没什么好挂意的。”   乐浪有点不解地看着他那不以为然的模样。   “你真这么认为?”玄玉是玄玉,他是他,从头至尾,他都还未向霍天行道过一声谢。   余丹波摊摊两掌,“霍天行甘冒造反这杀头大罪也要助太子,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人逼他。”   “但他……”   “无论他有何理由所以不能不为,造反即是造反,我想,他也不会拿任何理由作借口。”余丹波尽量做到不去看个人身后的无奈,“既然他都已这么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你还为他担心些什么?”   听着这种不带一丝温度的言语,在乐浪眼中的余丹波,令乐浪有种错觉,错觉在战场上是一匹战狼的余丹波,在战场之外,其实也是一匹眼中只看得见猎物,却看不见其他的狼。   他摇摇首,“有时,我真怀疑你的血是冷的。”   “你本末倒置了。”余丹波不疾不徐地纠正他错误的想法,“你该怀疑的是,在忠义与一己之私间,身为武人的我们究竟该如仰抉择。我只是尊重霍天行的选择。”   霍天行选择了身为冠军大将军的自尊,在他看来,义无返顾的霍天行,定不会希望任何人给予他半分同情。曾经不得志多年,余丹波相当明白,一旦站上了人人所羡的高处后,必须承担及永不能放下的是什么,就是因为他了解霍天行的别无选择,所以他打心底不愿在此事上再添上半分私情。   他记得当他首次为玄玉出战时,玄玉曾告诉过他,公与私之间的分野,这些年来,他除了分清了公与私外,他更深刻地体悟到有些时候,必须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不得已。   乐浪茫然地看向帐外,“若你是霍天行,你会怎么选?”   “咱们武人什么都可以不顾不管,就是不能不忠。”他毫不犹豫,“因此就算今日造反之人是王爷,我定会同霍天行一样,选择成全我的自尊。”   自尊?   原来,这就是他们这些沙场上的武人背后的勇气,这就是他们不惜拿生命好来换取的代价。   “好了。”余丹波伸手将他给拉回桌案前,“咱们可没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他人的事,咱们该想的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扳倒女娲营,”   “我同意。”袁天印的声音自帐门处传来。   “袁师傅……”余丹波赶忙扔下乐浪前去迎他入帐。   “玄玉来了吗?”同上前后,乐浪探头探脑地看向袁天印的身后。   “来了,还在外头同袁枢他们说话。”袁天印伸手指了指后头,再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他俩,“如何,你们有把握吗?”   “有什么把握?”他俩异口同声。   “打倒宣王的把握。”   乐浪搔搔发,“这就得看霍天行与晋王能不能拖垮女娲营。”并非他怕了闵禄与辛渡,只是那两个家伙一旦联手就棘手得很,若不想轩辕营损失太重,就只能冀望于其他先行对上女娲营的两营。   袁天印挑高一眉,“若不能呢?”   “咱们的胜算还是较大。”权衡过利弊之后,余丹波就显得相当泰然。   袁天印不得不先把活说在前头,“节省点兵力,可别全都派用在女娲营身上。”   “你的意思是……”乐浪拖长了声调。   “这场内战还有得打,短时间内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假若太子败在女娲营手中,接着就是女娲营的天下,然而就算能够摆平女娲营,不甘示弱的晋王与信王,恐怕也不会在一旁闲着什么也不去争。   “咱们得马上重新再拟战略。”余丹波毫不怀疑袁天印的话,说着就又强拉着乐浪回到桌案前。   袁天印笑了笑,半侧过身子揭开帐帘,却见没进行辕里的玄玉正站在外头空望着远方。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袁天印在想起了那夜堂旭所呈给玄五的那封信件后,脸上随即失了笑意,替换上了浓浓的忧心。   “王爷?”走至玄玉的身后,袁天印轻轻出声。   玄玉勉强拉回目光。   袁天印的话里挟带着深深的叹自心,“王爷,这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什么?”   “霍天行。”这种事,乐浪瞒不过心细的余丹波,玄玉又怎瞒得过他这个最了解他的人?   “我知道。”极力想要遗忘霍天行信中所写之意的他,颇感无余地抚着额。   “尽快把他忘了吧,别因此误了大事。”袁天印安抚地按着他的肩,关怀地看向他若有所失的脸庞。   玄玉也知非得如此不可,为了不让袁天印担心,他勉强挤出笑意,走向前头那个还等着他一块去校阅军队的袁枢。   意看玄玉的背影愈觉得不妥,放心不下的袁天印转首朝行辕里轻唤。   “丹波。”   余丹波立即放下手边之事来到帐门前,在袁天印的示意下弯下身子,聆听完袁天印的耳语后,他皱紧了眉心。   女娲营简直就是地狱中恶魁的化身。   无沦是东宫六骑,或是曾任南国东宫六骑之人,从没看过这种只求胜果却不计较生命的大军。为了达成辛渡的命令,女娲营的兵士纵使明知道攀上城头,不是会遭上头的箭兵射死,就是会被擂石砸死,甚至活生生地在攀城梯上摔死,他们依然前仆后继,一直没有停止过欲占须城头的举动。   他们虽怕死,但他们更怕身后的辛渡。   领着东宫六骑的灵恩,在辛渡的连番猛攻下,已固守城墙有三日余。在这其中,女娲营的抛石机不时将大石投掷向坚固的城门,令守在城门处的守军吃尽苦头,辛渡更祭出火攻攻向城头,意图将居于高处的敌军给活活烧死再也不能固守原位。   在城头已燃起熊熊大火再不能守时,三日来没合眼休息过的灵恩把心一横,决定放弃城头开启城门率军出城应战。   “殿下不可!”东宫六骑的统领急忙在他耳边苦劝,更在叫不住灵恩时忙想拖住他,“殿下,您万万不可出城应战……”   灵恩一把扯廾衣袖,“放手,本宫绝不会让凤翔得逞!”   “殿下……”拦不住他,统领只好迫在灵恩身后一块出城应战。   城外的血腥世界是灵恩从不曾见过的。   在城外苦苦顽抗的众乒,在眼见灵恩亲临战场指挥时,顿时士气大振,一改遭辛渡连番猛攻后的惧战心态,个个士气高昂地重整旗鼓,上下一心地重新再战。在灵恩令下,下头的步兵配合着城头上的箭兵齐攻,将一**涌向城门的女娲营士兵们再射退回远处,但不甘示弱的女娲营,随即也调来大批箭兵,在盾伍的掩护下,开始一一射下城头上阻挠他们前进的箭兵。   自开战以来,生平首次亲自踏上战场的凤翔,就一直被身旁的辛渡保护得滴水不漏,即使在这兵乱马嘶的混乱战场上,凤翔就连一根发丝也没乱过。   他冷眼看着远处那个亲自捍卫着自己小小河山的灵恩,一阵最深的冷意自他的心底深处升起,他轻扬着嘴角,将乎探向一旁。   “拿弓来。”就山他来结束灵恩在这个舞台上的最后演出吧。   在手下将战弓与箭筒交子凤翔时,一旁指挥着攻城的辛渡原木还不明所以,但在惊见凤翔将箭尖瞄准了城门外的灵恩时,他忙不迭地出声想阻止。   “王爷要做什么。”   “代圣上严惩叛逆。”凤翔慢条斯理地自箭筒里取来一柄箭。   “但圣上并无下旨——”大大反对他如此做的辛渡,急着想让他知道此举的后果。"   凤翔冷冷一笑,“没错,圣上并无下旨。”   天际微曦。   这日清晨与以往的任何一日都相同,长安城外的京畿腹地各郡各城,笼罩在淡淡的薄雾里。未自夜里醒来的城市看来有些清冷,城内的街头巷尾并无早起的人们走动,事实上,自太子兵变以来,居住在长安城外各地的百姓早已离开家园,避至它处躲避战火。   对盘古营的人来说,这则是个必须用生命去搏斗的清晨。   接下女娲营的战帖后,霍天行率军在京畿腹地正西方最外头的业合城准备迎战。早已摆下阵式准备好迎战的盘古营,此刻正等着女娲营前来与他们一决生死。   居于大军中部,霍天行坐在战驹上静眺着西方,其他人也都同他一样,自夜半起就一直守在原处,两目不断地朝向远方处游移。好几个时辰过去后,远处终于有了动静。   来了。   一个、两个人点,三个、四个……无数个人点突然出现在地干线的那一端,转瞬间远方的山坡处围上了一层红彩,这支人人身着赤红色战衣的军旅,像蚁群般密密麻麻地爬了过来,覆土铁甲的战车反射着旭日的光芒,在远处形成闪烁刺眼的光点,仔细再看清楚一点,在战车后头的步兵手中所执的戢与矛,和在步兵之后的箭兵身后听背的箭束,也如繁星股闪烁着光芒。   坐在马背上的霍天行动也不动,盘古营全营也都耐着性子不对正疾速前进的女娲营采取仟何行动,直至女娲营意外愈近,捉住时间点的霍天行朝旁一唱。   “放!”   一座座盛载着火禽火兽的投石机,一批接一批掷出熊熊燃烧的燃油与火,劲掷之后纷落在女蜗营行进的单伍间,意图令马匹惊慌.阵形溃散。女娲营经这突来的火袭,结阵的军伍当下因火大乱!但不过多久,在避开了燃火的落点后,丝毫没有缓下速度的女娲营,又开始在大军往前继续疾走之时,再次组成阵行准备进攻。   接下来的箭袭女娲营也没看在眼底,所有的步兵全都躲在车辆后,一面面御箭的大盾整齐划一地在大军前部举起,当盘古营的箭兵拉长了箭距射得更远时,有备而来的女娲营大军中部与后部亦举起了大盾,这时受过箭袭的前部,则开始挽弓反击。   盘古营前部的军员在箭矢射宋前,忙不迭地跳至先前所挖的构中避箭,在敌我攻防互换的此时,女娲营突然一分为二,由闵禄率着其中的一部直接冲向城外的盘古营,而辛渡所率的另一部则是突然转向西,打算绕过此城以进长安。   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底。   遭人看轻的霍天行,用力扯过马缰迎上朝他冲来的闵禄,手下的副官则率着一部份人马掉首去追辛渡。此时闵禄再将手中之兵切割成众多小支军旅,一部份人马前往拦阻霍天行的副官,另一部份则是从城的两侧包围住霍天行,   对付围攻最好的法子,就是只针对一点强力进攻,因此霍天行选样直接与一径朝他冲来的闵禄一较高下,他与闵禄都心知肚明,这是场注定要硬碰硬的决战。   因他与闵禄都是直来直往的武人,不屑也无从要心机在战事中投机取巧,他们建功立业,所凭的都是真本事,他们身上的功勋都是用自个儿的鲜血换来的。在他们的心里,都有着一个再无人可替代的主上,为了主上,他们皆不惜把命豁出去。   一分为二的女娲营,在闵禄留在原地对付霍天行时,朝西绕过战地的辛渡,不需花多大的力气即甩掉了后头的追兵准备收复长安,而在宫内收到急报后,太子灵恩即率东宫六骑离开皇城,准备在长安外椁城应战。   长安外椁城上的锣声敲得很急,高挂在天上的烈日,将身披战甲的灵恩晒出一身细汗,高站在城楼上的他,眯眼眺向即将抵达城下的女娲营大军,在辛渡的身旁找到了凤翔的身影时,他想起了在这段日子以来,凤翔一直躲在暗地里操纵着追一切,他忿恨地握紧了腰间所配的长剑。   “你休想。”   江北战得如火如茶,相形之下,江南一带,却无一丝烽烟,但这并不代表江南一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坐镇九江,玄玉一直严密监视着江北的一举一动。在这日,玄玉携着合霍光亲临绛阳,一块校阅轩辕营大军。   把阅军一事交给袁枢与袁衡后,乐浪也不管阎翟光不满的老眼直瞪着他,硬是当着众人的面拖走了正欲为玄玉接驾的余丹波,再次强押着余丹波回到行辕里,一块商讨渡了江后他们该采用哪些方法进击,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玄玉的愿望。   只是才商议了一半,乐浪的声音猛然在行辕中拉高。   “咱们还要等?”   “还不是出兵的时机。”已经不知跟他说过几回的余丹波,很是受不了地再次重申。   乐浪更是难掩心焦的口气,“到底还要等多久?”   “你在急什么?”余丹波微撇过脸,开始在心底推敲起会让生性不好战的乐浪这么反常的主因。   “我……”   “真难得你这么急吼吼的想出兵。”余丹波轻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又问,“是谁?”   “什么?”为了他的善感,乐浪不禁心头一惊。   余丹波的两眼似要看穿他一般,“是谁让你为他这么担忧?”   “我没有背叛玄玉的意思。”不想余丹波误会他与女娲营或盘古营有所瓜葛,乐浪忙不迭地自清。   他当然知道这点,像乐浪这种性子死得跟霍天行是半斤八两的人,在杨国中早已不多见。   “是为了霍天行吗?”不再同他拐弯抹角的余丹波,干脆抖出自己推敲出来的答案。   知道自己没办法瞒过余丹波,乐浪只好在他笃定的目光下承认。   “我欠他一个人情。”当年若不是霍天行刻意战败,他怎有机会亲自与玉权一战?   “王爷已经代你偿还了。”余丹波告饶地翻了个白眼,“真要算的话,你欠他的早已扯平,没什么好挂意的。”   乐浪有点不解地看着他那不以为然的模样。   “你真这么认为?”玄玉是玄玉,他是他,从头至尾,他都还未向霍天行道过一声谢。   余丹波摊摊两掌,“霍天行甘冒造反这杀头大罪也要助太子,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人逼他。”   “但他……”   “无论他有何理由所以不能不为,造反即是造反,我想,他也不会拿任何理由作借口。”余丹波尽量做到不去看个人身后的无奈,“既然他都已这么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你还为他担心些什么?”   听着这种不带一丝温度的言语,在乐浪眼中的余丹波,令乐浪有种错觉,错觉在战场上是一匹战狼的余丹波,在战场之外,其实也是一匹眼中只看得见猎物,却看不见其他的狼。   他摇摇首,“有时,我真怀疑你的血是冷的。”   “你本末倒置了。”余丹波不疾不徐地纠正他错误的想法,“你该怀疑的是,在忠义与一己之私间,身为武人的我们究竟该如仰抉择。我只是尊重霍天行的选择。”   霍天行选择了身为冠军大将军的自尊,在他看来,义无返顾的霍天行,定不会希望任何人给予他半分同情。曾经不得志多年,余丹波相当明白,一旦站上了人人所羡的高处后,必须承担及永不能放下的是什么,就是因为他了解霍天行的别无选择,所以他打心底不愿在此事上再添上半分私情。   他记得当他首次为玄玉出战时,玄玉曾告诉过他,公与私之间的分野,这些年来,他除了分清了公与私外,他更深刻地体悟到有些时候,必须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不得已。   乐浪茫然地看向帐外,“若你是霍天行,你会怎么选?”   “咱们武人什么都可以不顾不管,就是不能不忠。”他毫不犹豫,“因此就算今日造反之人是王爷,我定会同霍天行一样,选择成全我的自尊。”   自尊?   原来,这就是他们这些沙场上的武人背后的勇气,这就是他们不惜拿生命好来换取的代价。   “好了。”余丹波伸手将他给拉回桌案前,“咱们可没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他人的事,咱们该想的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扳倒女娲营,”   “我同意。”袁天印的声音自帐门处传来。   “袁师傅……”余丹波赶忙扔下乐浪前去迎他入帐。   “玄玉来了吗?”同上前后,乐浪探头探脑地看向袁天印的身后。   “来了,还在外头同袁枢他们说话。”袁天印伸手指了指后头,再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他俩,“如何,你们有把握吗?”   “有什么把握?”他俩异口同声。   “打倒宣王的把握。”   乐浪搔搔发,“这就得看霍天行与晋王能不能拖垮女娲营。”并非他怕了闵禄与辛渡,只是那两个家伙一旦联手就棘手得很,若不想轩辕营损失太重,就只能冀望于其他先行对上女娲营的两营。   袁天印挑高一眉,“若不能呢?”   “咱们的胜算还是较大。”权衡过利弊之后,余丹波就显得相当泰然。   袁天印不得不先把活说在前头,“节省点兵力,可别全都派用在女娲营身上。”   “你的意思是……”乐浪拖长了声调。   “这场内战还有得打,短时间内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假若太子败在女娲营手中,接着就是女娲营的天下,然而就算能够摆平女娲营,不甘示弱的晋王与信王,恐怕也不会在一旁闲着什么也不去争。   “咱们得马上重新再拟战略。”余丹波毫不怀疑袁天印的话,说着就又强拉着乐浪回到桌案前。   袁天印笑了笑,半侧过身子揭开帐帘,却见没进行辕里的玄玉正站在外头空望着远方。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袁天印在想起了那夜堂旭所呈给玄五的那封信件后,脸上随即失了笑意,替换上了浓浓的忧心。   “王爷?”走至玄玉的身后,袁天印轻轻出声。   玄玉勉强拉回目光。   袁天印的话里挟带着深深的叹自心,“王爷,这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什么?”   “霍天行。”这种事,乐浪瞒不过心细的余丹波,玄玉又怎瞒得过他这个最了解他的人?   “我知道。”极力想要遗忘霍天行信中所写之意的他,颇感无余地抚着额。   “尽快把他忘了吧,别因此误了大事。”袁天印安抚地按着他的肩,关怀地看向他若有所失的脸庞。   玄玉也知非得如此不可,为了不让袁天印担心,他勉强挤出笑意,走向前头那个还等着他一块去校阅军队的袁枢。   意看玄玉的背影愈觉得不妥,放心不下的袁天印转首朝行辕里轻唤。   “丹波。”   余丹波立即放下手边之事来到帐门前,在袁天印的示意下弯下身子,聆听完袁天印的耳语后,他皱紧了眉心。   女娲营简直就是地狱中恶魁的化身。   无沦是东宫六骑,或是曾任南国东宫六骑之人,从没看过这种只求胜果却不计较生命的大军。为了达成辛渡的命令,女娲营的兵士纵使明知道攀上城头,不是会遭上头的箭兵射死,就是会被擂石砸死,甚至活生生地在攀城梯上摔死,他们依然前仆后继,一直没有停止过欲占须城头的举动。   他们虽怕死,但他们更怕身后的辛渡。   领着东宫六骑的灵恩,在辛渡的连番猛攻下,已固守城墙有三日余。在这其中,女娲营的抛石机不时将大石投掷向坚固的城门,令守在城门处的守军吃尽苦头,辛渡更祭出火攻攻向城头,意图将居于高处的敌军给活活烧死再也不能固守原位。   在城头已燃起熊熊大火再不能守时,三日来没合眼休息过的灵恩把心一横,决定放弃城头开启城门率军出城应战。   “殿下不可!”东宫六骑的统领急忙在他耳边苦劝,更在叫不住灵恩时忙想拖住他,“殿下,您万万不可出城应战……”   灵恩一把扯廾衣袖,“放手,本宫绝不会让凤翔得逞!”   “殿下……”拦不住他,统领只好迫在灵恩身后一块出城应战。   城外的血腥世界是灵恩从不曾见过的。   在城外苦苦顽抗的众乒,在眼见灵恩亲临战场指挥时,顿时士气大振,一改遭辛渡连番猛攻后的惧战心态,个个士气高昂地重整旗鼓,上下一心地重新再战。在灵恩令下,下头的步兵配合着城头上的箭兵齐攻,将一**涌向城门的女娲营士兵们再射退回远处,但不甘示弱的女娲营,随即也调来大批箭兵,在盾伍的掩护下,开始一一射下城头上阻挠他们前进的箭兵。   自开战以来,生平首次亲自踏上战场的凤翔,就一直被身旁的辛渡保护得滴水不漏,即使在这兵乱马嘶的混乱战场上,凤翔就连一根发丝也没乱过。   他冷眼看着远处那个亲自捍卫着自己小小河山的灵恩,一阵最深的冷意自他的心底深处升起,他轻扬着嘴角,将乎探向一旁。   “拿弓来。”就山他来结束灵恩在这个舞台上的最后演出吧。   在手下将战弓与箭筒交子凤翔时,一旁指挥着攻城的辛渡原木还不明所以,但在惊见凤翔将箭尖瞄准了城门外的灵恩时,他忙不迭地出声想阻止。   “王爷要做什么。”   “代圣上严惩叛逆。”凤翔慢条斯理地自箭筒里取来一柄箭。   “但圣上并无下旨——”大大反对他如此做的辛渡,急着想让他知道此举的后果。"   凤翔冷冷一笑,“没错,圣上并无下旨。”   天际微曦。   这日清晨与以往的任何一日都相同,长安城外的京畿腹地各郡各城,笼罩在淡淡的薄雾里。未自夜里醒来的城市看来有些清冷,城内的街头巷尾并无早起的人们走动,事实上,自太子兵变以来,居住在长安城外各地的百姓早已离开家园,避至它处躲避战火。   对盘古营的人来说,这则是个必须用生命去搏斗的清晨。   接下女娲营的战帖后,霍天行率军在京畿腹地正西方最外头的业合城准备迎战。早已摆下阵式准备好迎战的盘古营,此刻正等着女娲营前来与他们一决生死。   居于大军中部,霍天行坐在战驹上静眺着西方,其他人也都同他一样,自夜半起就一直守在原处,两目不断地朝向远方处游移。好几个时辰过去后,远处终于有了动静。   来了。   一个、两个人点,三个、四个……无数个人点突然出现在地干线的那一端,转瞬间远方的山坡处围上了一层红彩,这支人人身着赤红色战衣的军旅,像蚁群般密密麻麻地爬了过来,覆土铁甲的战车反射着旭日的光芒,在远处形成闪烁刺眼的光点,仔细再看清楚一点,在战车后头的步兵手中所执的戢与矛,和在步兵之后的箭兵身后听背的箭束,也如繁星股闪烁着光芒。   坐在马背上的霍天行动也不动,盘古营全营也都耐着性子不对正疾速前进的女娲营采取仟何行动,直至女娲营意外愈近,捉住时间点的霍天行朝旁一唱。   “放!”   一座座盛载着火禽火兽的投石机,一批接一批掷出熊熊燃烧的燃油与火,劲掷之后纷落在女蜗营行进的单伍间,意图令马匹惊慌.阵形溃散。女娲营经这突来的火袭,结阵的军伍当下因火大乱!但不过多久,在避开了燃火的落点后,丝毫没有缓下速度的女娲营,又开始在大军往前继续疾走之时,再次组成阵行准备进攻。   接下来的箭袭女娲营也没看在眼底,所有的步兵全都躲在车辆后,一面面御箭的大盾整齐划一地在大军前部举起,当盘古营的箭兵拉长了箭距射得更远时,有备而来的女娲营大军中部与后部亦举起了大盾,这时受过箭袭的前部,则开始挽弓反击。   盘古营前部的军员在箭矢射宋前,忙不迭地跳至先前所挖的构中避箭,在敌我攻防互换的此时,女娲营突然一分为二,由闵禄率着其中的一部直接冲向城外的盘古营,而辛渡所率的另一部则是突然转向西,打算绕过此城以进长安。   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底。   遭人看轻的霍天行,用力扯过马缰迎上朝他冲来的闵禄,手下的副官则率着一部份人马掉首去追辛渡。此时闵禄再将手中之兵切割成众多小支军旅,一部份人马前往拦阻霍天行的副官,另一部份则是从城的两侧包围住霍天行,   对付围攻最好的法子,就是只针对一点强力进攻,因此霍天行选样直接与一径朝他冲来的闵禄一较高下,他与闵禄都心知肚明,这是场注定要硬碰硬的决战。   因他与闵禄都是直来直往的武人,不屑也无从要心机在战事中投机取巧,他们建功立业,所凭的都是真本事,他们身上的功勋都是用自个儿的鲜血换来的。在他们的心里,都有着一个再无人可替代的主上,为了主上,他们皆不惜把命豁出去。   一分为二的女娲营,在闵禄留在原地对付霍天行时,朝西绕过战地的辛渡,不需花多大的力气即甩掉了后头的追兵准备收复长安,而在宫内收到急报后,太子灵恩即率东宫六骑离开皇城,准备在长安外椁城应战。   长安外椁城上的锣声敲得很急,高挂在天上的烈日,将身披战甲的灵恩晒出一身细汗,高站在城楼上的他,眯眼眺向即将抵达城下的女娲营大军,在辛渡的身旁找到了凤翔的身影时,他想起了在这段日子以来,凤翔一直躲在暗地里操纵着追一切,他忿恨地握紧了腰间所配的长剑。   “你休想。”   江北战得如火如茶,相形之下,江南一带,却无一丝烽烟,但这并不代表江南一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坐镇九江,玄玉一直严密监视着江北的一举一动。在这日,玄玉携着合霍光亲临绛阳,一块校阅轩辕营大军。   把阅军一事交给袁枢与袁衡后,乐浪也不管阎翟光不满的老眼直瞪着他,硬是当着众人的面拖走了正欲为玄玉接驾的余丹波,再次强押着余丹波回到行辕里,一块商讨渡了江后他们该采用哪些方法进击,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玄玉的愿望。   只是才商议了一半,乐浪的声音猛然在行辕中拉高。   “咱们还要等?”   “还不是出兵的时机。”已经不知跟他说过几回的余丹波,很是受不了地再次重申。   乐浪更是难掩心焦的口气,“到底还要等多久?”   “你在急什么?”余丹波微撇过脸,开始在心底推敲起会让生性不好战的乐浪这么反常的主因。   “我……”   “真难得你这么急吼吼的想出兵。”余丹波轻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又问,“是谁?”   “什么?”为了他的善感,乐浪不禁心头一惊。   余丹波的两眼似要看穿他一般,“是谁让你为他这么担忧?”   “我没有背叛玄玉的意思。”不想余丹波误会他与女娲营或盘古营有所瓜葛,乐浪忙不迭地自清。   他当然知道这点,像乐浪这种性子死得跟霍天行是半斤八两的人,在杨国中早已不多见。   “是为了霍天行吗?”不再同他拐弯抹角的余丹波,干脆抖出自己推敲出来的答案。   知道自己没办法瞒过余丹波,乐浪只好在他笃定的目光下承认。   “我欠他一个人情。”当年若不是霍天行刻意战败,他怎有机会亲自与玉权一战?   “王爷已经代你偿还了。”余丹波告饶地翻了个白眼,“真要算的话,你欠他的早已扯平,没什么好挂意的。”   乐浪有点不解地看着他那不以为然的模样。   “你真这么认为?”玄玉是玄玉,他是他,从头至尾,他都还未向霍天行道过一声谢。   余丹波摊摊两掌,“霍天行甘冒造反这杀头大罪也要助太子,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人逼他。”   “但他……”   “无论他有何理由所以不能不为,造反即是造反,我想,他也不会拿任何理由作借口。”余丹波尽量做到不去看个人身后的无奈,“既然他都已这么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你还为他担心些什么?”   听着这种不带一丝温度的言语,在乐浪眼中的余丹波,令乐浪有种错觉,错觉在战场上是一匹战狼的余丹波,在战场之外,其实也是一匹眼中只看得见猎物,却看不见其他的狼。   他摇摇首,“有时,我真怀疑你的血是冷的。”   “你本末倒置了。”余丹波不疾不徐地纠正他错误的想法,“你该怀疑的是,在忠义与一己之私间,身为武人的我们究竟该如仰抉择。我只是尊重霍天行的选择。”   霍天行选择了身为冠军大将军的自尊,在他看来,义无返顾的霍天行,定不会希望任何人给予他半分同情。曾经不得志多年,余丹波相当明白,一旦站上了人人所羡的高处后,必须承担及永不能放下的是什么,就是因为他了解霍天行的别无选择,所以他打心底不愿在此事上再添上半分私情。   他记得当他首次为玄玉出战时,玄玉曾告诉过他,公与私之间的分野,这些年来,他除了分清了公与私外,他更深刻地体悟到有些时候,必须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不得已。   乐浪茫然地看向帐外,“若你是霍天行,你会怎么选?”   “咱们武人什么都可以不顾不管,就是不能不忠。”他毫不犹豫,“因此就算今日造反之人是王爷,我定会同霍天行一样,选择成全我的自尊。”   自尊?   原来,这就是他们这些沙场上的武人背后的勇气,这就是他们不惜拿生命好来换取的代价。   “好了。”余丹波伸手将他给拉回桌案前,“咱们可没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他人的事,咱们该想的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扳倒女娲营,”   “我同意。”袁天印的声音自帐门处传来。   “袁师傅……”余丹波赶忙扔下乐浪前去迎他入帐。   “玄玉来了吗?”同上前后,乐浪探头探脑地看向袁天印的身后。   “来了,还在外头同袁枢他们说话。”袁天印伸手指了指后头,再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他俩,“如何,你们有把握吗?”   “有什么把握?”他俩异口同声。   “打倒宣王的把握。”   乐浪搔搔发,“这就得看霍天行与晋王能不能拖垮女娲营。”并非他怕了闵禄与辛渡,只是那两个家伙一旦联手就棘手得很,若不想轩辕营损失太重,就只能冀望于其他先行对上女娲营的两营。   袁天印挑高一眉,“若不能呢?”   “咱们的胜算还是较大。”权衡过利弊之后,余丹波就显得相当泰然。   袁天印不得不先把活说在前头,“节省点兵力,可别全都派用在女娲营身上。”   “你的意思是……”乐浪拖长了声调。   “这场内战还有得打,短时间内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假若太子败在女娲营手中,接着就是女娲营的天下,然而就算能够摆平女娲营,不甘示弱的晋王与信王,恐怕也不会在一旁闲着什么也不去争。   “咱们得马上重新再拟战略。”余丹波毫不怀疑袁天印的话,说着就又强拉着乐浪回到桌案前。   袁天印笑了笑,半侧过身子揭开帐帘,却见没进行辕里的玄玉正站在外头空望着远方。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袁天印在想起了那夜堂旭所呈给玄五的那封信件后,脸上随即失了笑意,替换上了浓浓的忧心。   “王爷?”走至玄玉的身后,袁天印轻轻出声。   玄玉勉强拉回目光。   袁天印的话里挟带着深深的叹自心,“王爷,这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什么?”   “霍天行。”这种事,乐浪瞒不过心细的余丹波,玄玉又怎瞒得过他这个最了解他的人?   “我知道。”极力想要遗忘霍天行信中所写之意的他,颇感无余地抚着额。   “尽快把他忘了吧,别因此误了大事。”袁天印安抚地按着他的肩,关怀地看向他若有所失的脸庞。   玄玉也知非得如此不可,为了不让袁天印担心,他勉强挤出笑意,走向前头那个还等着他一块去校阅军队的袁枢。   意看玄玉的背影愈觉得不妥,放心不下的袁天印转首朝行辕里轻唤。   “丹波。”   余丹波立即放下手边之事来到帐门前,在袁天印的示意下弯下身子,聆听完袁天印的耳语后,他皱紧了眉心。   女娲营简直就是地狱中恶魁的化身。   无沦是东宫六骑,或是曾任南国东宫六骑之人,从没看过这种只求胜果却不计较生命的大军。为了达成辛渡的命令,女娲营的兵士纵使明知道攀上城头,不是会遭上头的箭兵射死,就是会被擂石砸死,甚至活生生地在攀城梯上摔死,他们依然前仆后继,一直没有停止过欲占须城头的举动。   他们虽怕死,但他们更怕身后的辛渡。   领着东宫六骑的灵恩,在辛渡的连番猛攻下,已固守城墙有三日余。在这其中,女娲营的抛石机不时将大石投掷向坚固的城门,令守在城门处的守军吃尽苦头,辛渡更祭出火攻攻向城头,意图将居于高处的敌军给活活烧死再也不能固守原位。   在城头已燃起熊熊大火再不能守时,三日来没合眼休息过的灵恩把心一横,决定放弃城头开启城门率军出城应战。   “殿下不可!”东宫六骑的统领急忙在他耳边苦劝,更在叫不住灵恩时忙想拖住他,“殿下,您万万不可出城应战……”   灵恩一把扯廾衣袖,“放手,本宫绝不会让凤翔得逞!”   “殿下……”拦不住他,统领只好迫在灵恩身后一块出城应战。   城外的血腥世界是灵恩从不曾见过的。   在城外苦苦顽抗的众乒,在眼见灵恩亲临战场指挥时,顿时士气大振,一改遭辛渡连番猛攻后的惧战心态,个个士气高昂地重整旗鼓,上下一心地重新再战。在灵恩令下,下头的步兵配合着城头上的箭兵齐攻,将一**涌向城门的女娲营士兵们再射退回远处,但不甘示弱的女娲营,随即也调来大批箭兵,在盾伍的掩护下,开始一一射下城头上阻挠他们前进的箭兵。   自开战以来,生平首次亲自踏上战场的凤翔,就一直被身旁的辛渡保护得滴水不漏,即使在这兵乱马嘶的混乱战场上,凤翔就连一根发丝也没乱过。   他冷眼看着远处那个亲自捍卫着自己小小河山的灵恩,一阵最深的冷意自他的心底深处升起,他轻扬着嘴角,将乎探向一旁。   “拿弓来。”就山他来结束灵恩在这个舞台上的最后演出吧。   在手下将战弓与箭筒交子凤翔时,一旁指挥着攻城的辛渡原木还不明所以,但在惊见凤翔将箭尖瞄准了城门外的灵恩时,他忙不迭地出声想阻止。   “王爷要做什么。”   “代圣上严惩叛逆。”凤翔慢条斯理地自箭筒里取来一柄箭。   “但圣上并无下旨——”大大反对他如此做的辛渡,急着想让他知道此举的后果。"   凤翔冷冷一笑,“没错,圣上并无下旨。” 第十七章   正因父皇没有确切地告知究竟该如何救驾,因此,太子若是出了什么事,都不过只是战争中的意外罢了,况且在他杨国造反本就是杀头大罪,杀了太子,也不过只是提早了太子的死期。   因此,他很乐意代疼爱太子的父皇下手,他更乐意的是,借此让太子将那干岁之位给让出来。   “王爷……”辛渡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挽了弓的凤翔将手中之箭已射了出去,一箭射中了灵恩胸前的铠甲。   身受剧痛,却因铠甲保护之故而未遭射死的灵恩,在乱阵之中找着了发箭者,并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亲自挽弓对向他的凤翔。   “你……”   眼看着受了一箭却未死的灵恩仍是坐在马上,凤翔冷冷轻哼了一声,在箭筒里改取出一柄穿透力强的兵箭,立即挽弓再补一箭,非置灵恩于死地不可。   这一回,准确地正中灵恩胸口的兵箭,伴随着灵恩胸前战甲破碎之声,结结实实地穿透了灵恩的胸膛,灵恩圆目直瞪着远处发箭的凤翔,不久,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子歪斜了一边,摇摇晃晃地朝一旁倒下。   “殿下——”   护在灵恩身旁的东宫六骑统领,惊骇地跳下马冲至灵恩的身旁。他惊慌的高叫声,当下令战场上其他的人都回过头一探发生了何事,在见太子中箭之后,稍一分心的东宫六骑们,就遭女娲营的士兵们逮着了机会,趁此格杀他们。   彻底解决灵恩,确定终于除去阻碍他登上权力至高点之人后,心满意足的凤翔,毫不犹豫地将大弓扔给旁人,并扬声大吼。   “进城!”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   辛渡愕然地看着远处倒下的灵恩,不太置信地转身看着已命前部冲向城门的凤翔,半晌,辛渡转首策马追上凤翔。   “殿下!”护在太子身旁的东宫六骑,莫不悲怆地大喊。   堕马后,灵恩躺在石板所铺的地上,在他眼中仍残留着凤翔拉弓对准他的模样,他不知道凤翔是在何种心情之下发箭的,正如他不知当年他若是痛下杀手除去这班皇弟将会是何种心情。今日他才明白,身在皇家,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当年他就是一个心软,没先行对那些皇弟们下手,所以今日他才会成了被杀的一员。   他该感到后悔吗?   自四处涌向他的东宫六骑,一张张心痛的而孔围绕在他的眼前,他们悲痛的表情仿佛都在告诉他,他已在这场争夺中出局,被迫离开他极力想拥有的舞台。在这刻,他想起父皇那张放弃他的脸,玄玉那纸放弃伸子援手的信函……人人都放弃了他,就在他们都转身弃他而去之后,就连这座战场也放弃了他。   巍峨美丽的长安城近在眼前,灵恩乏力地扇着眼睫,试图想看清这座原本该在日后属于他的长安城,犹在燃烧的城门与城外的战车,升起缕缕黑烟遮蔽了长安城的天空,在这片黑暗的天空下,灵恩看不见他渴望的未来,也看不见君临天下的辉煌远景。   他甚至看不见自己。   他多么怀念从前的那个自己,他更怀念的是,当他与父皇肩并着肩,在上早朝时一块走过大殿上那条长长的宫廊。   他颤抖地将染血的掌心探向大际。   “我的……天下。”   在另一边的战场上,霍天行正与闵禄交战得难分难舍,谁若是稍让一步,或是稍稍分了点神,谁就随时可能成了刀下亡魂。   因此赌上所有的霍天行格外勇猛,与他对战的闵禄也大感吃不消,除了他俩之间的小战场外,其他在城外交战的军伍亦是如此,在霍天行手下操练精良的勇兵们,一度将女娲营打得节节败退,但身为女娲营的每一名军员都知战败的下场,就算是没遭盘古营之兵杀死,也将会死在阂禄的手下,因此人人放手一搏的女娲营,在败退之前一鼓作气地反攻,再将大军往城门处推进。   女娲营一批批视死如归的骑兵兵员,快马冲进盘古营的前部,在被敌军射下马或是拦腰斩杀之前,以身捣乱敌军前部的阵形,并在战死前以战矛刺死了许许多多持盾的士兵,好让敌军失去防御,让女娲营紧接着冲上来的骑兵与步兵接手继续攻击,为了求得胜利,闵禄不惜把前部的骑兵全部牺牲掉。   当东宫六骑的统领,自长安外椁城突围而出,赶至业郡城战场向霍天行通知太子死讯时,将闵禄交给一整个小队去应付的霍天行,颤着声,不愿相信地问。   “你说什么?”   “殿下……殿下他……”泪流满面的统领语音破碎得不成语调。   霍天行没听完他的话,浑身恐惧的他不顾一切拉过马缰,抽着马鞭飞快地冲进城里,快速地前往长安城最外头的外椁城,不顾身后突破重围的闵禄仍穷追不舍,他使劲挥扬着马鞭,再次加快了速度,非得以这双眼去亲眼证实这宛如谎言的噩梦,他必须由太子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殿下——”痛心疾首的呼喊,在霍天行赶至之时破空而来。   被东宫六骑带往已破的城门远处,仍是躺在地上的灵恩,此刻已失去了气息。当霍天行跃下马奔向他时,霎时忘了周遭扰攘繁嚣的一切,眼中仅剩下一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灵恩。   他难以阻止此刻那分将他鞭笞得遍体鳞伤的痛感,护主不力的霍天行双膝重重跪在灵恩的面前,伤心得无以复加的他,在灵恩没合上的眼瞳中看见自己懊丧后悔的脸。   此时灵恩的那双眼,直望着远处所贪恋的长安城不肯闭上,满面热泪的霍天行颤抖着手,握住灵恩失了温度的手掌,刹那间,积藏在他心中的悔恨全数涌上他的脑侮。   像是胸膛里的这颗心硬生生地遭人掏了出来,悲伤与忿怒占据了霍天行,在这一刻,霍天行真恨不得死的是他。如果可以,他多么想把自己一身的热血全部濯注到灵恩的体内,若能折寿,他情愿把自己仅有的寿命全都给予灵恩,可是,不只是灵恩听不见他衷心的盼望,就连上天也听不进他这份急欲赎罪的祈求。   这是上天在报复他吗?因他不该在起誓效忠于太子时,仍偷偷在暗地里藏着二心,他不该单膝在灵恩的面前跪下之际,心底却偶尔还惦着那分对于玄玉的感慨,故此老天爷才会借此惩罚他的不忠?为什么在他已经斩断一切,决定只为灵恩一人而战之时,老天要这么捉弄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都已经亲自截断所有退路,不让自己有半分町后悔的余地了。   在霍天行得知太子已战死之后,长安城外的战局立即改观,原本犹占上风的盘古营宛如失去了撑天支柱般,渐渐不敌于女娲营,一路急迫而来的闵禄,更是把握这个机会,在城门处大肆剿杀护主的东宫六骑。东宫六骑在太子死后,不堪闵禄的强攻,遗逃的滇逃,降敌的降敌,就连退来此地的盘古营,也在前后都被女娲营包围时,不得不向女娲营称败。   满腔怒火的霍天行,护着灵恩的尸身,毫不犹豫地举刀杀了身旁那些当着他的面背叛灵恩的叛将,在闵禄的令下,女娲营的士兵自四面八方扑向霍天行,被围困的霍天行在人群中努力想为他和灵恩杀出一条血路,在无法近身的状况下,阂禄下令团团围绕着霍天行的士兵,将他们手中的长矛平举,在缩小了包围霍天行的圆圈之后,对准了霍天行,在同一时刻奋力往前突刺。   当身体各处都遭利矛贯穿的同时,再也不能动弹的霍天行,勉力回首看着躺在地上的灵思,在他眼中,灵恩就像一轮血红的落日,已自霞辉耀眼的山头落下,静静迎着生命尽处的降临。   不知不觉间,所有仇痛与悼悔,自霍天行眼中散去,仅剩下一个遥远的盼望。   或许在来世,他不会再遇到玄玉,到时,他将会全心全意地效忠太子,在心中,只奉灵恩一人为皇。   “圣上节哀……”   得知灵恩的死讯后,原本为了太子兵变而感忿怒以及伤痛的建羽,曾一度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晕厥在御案上,在宫人将他救醒后,自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建羽,再也掩饰不住丧子之痛,无论宫人再如何劝慰,他就是无法自灵恩已死的悲伤中走出。   辛渡果然不负凤翔所期,击败守城的东宫六骑之后,即浩浩荡荡率兵进入长安城平乱,凤翔更是堂而皇之地率着大批的士兵踏进皇城而圣。   被宫人自寝宫中拉至大殿上的建羽,在接见表面上是前来救圣的凤翔时,一双狠自直扫向进殿的凤翔,并眨也不眨地看着凤翔那双亲自杀了太子之手。   “儿臣参见父皇。”   “谁许你杀了太子?”又痛又气的建羽,悲忿得连声音都在颤抖,“谁许你动他吗?”   凤翔淡淡答来,“父皇并无授命儿臣该如何救父皇于虎口。”   聆听着凤翔毫无悔意,甚至该况是理所当然的口气,在极怒之中的建羽忽地有些明白,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凤翔手中的一枚棋子,遭凤翔利用之余,甚至还让凤翔以他的安危为借口,杀了他最珍视的爱子。   “为何你要杀太子?”建羽气白了一张脸,充满仇痛的两眸直钉在凤翔泰然自若的脸庞上。   “太子造反谋逆,人人得而诛之,本就当斩。”他不过是依国法办事。   建羽忍不住震声大喝,“他是你兄弟!”"   “国法之前,儿臣眼中看不见兄弟。”凤翔依旧掐紧了大道理,继续为自己的罪行脱罪。   “在你眼中又可有朕?”多听一言就更怒一分,建羽霍然一掌重拍在案上。   “儿臣不敢。”凤翔赶忙谦顺地跪在地上。   不敢?他有什么好不敢的?   就连亲皇兄都可以杀了,若再这么任他下去,他下一个杀的会是谁?生他的这个老父吗?   被仇痛蒙蔽了双眼,或者又该说是被仇痛狠狠刺醒终于看清了一切,此刻建羽已摸清了凤翔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图的究竟为何,而凤翔命国舅牵扯出太子那些暗地里的罪行,不过就只是想逼他废太子,好让凤翔取而代之。   他怎会盲目到连这点都看不清?为什么要到覆水难收之时,他才发觉在这朝中他真正的敌人是谁?   “来人,将他押起来。”在冷静过后,建羽阴沉地下令。   早预料到圣上会有此反应的辛渡,一见情势不妙,赶忙朝两旁使了使眼色。   “还不快将他押起来?”殿上之人文风未动,建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凤翔不慌不忙地自地上站起,眯着眼看向建羽。   “为了太子,父皇要拿儿臣问罪?”哼,现在才发觉,太晚了,亏他还曾经扳倒过前朝,没想到他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斗不过。   “将他押入天牢待审!”为了避免凤翔为夺位再拿其他皇子们下手,痛下杀手的建羽非得亲手结束这个挑起内战的祸首。   在建羽发现使唤不动殿上所有携武的卫兵之际,站在殿上的凤翔只是抬手轻轻弹指,霎时潜伏在殿上的女娲营士兵一拥而上,逼迫所有护圣的卫兵们缴械。   “你想造反?”当主导权易主时,建羽不意外地问。   “太子能,儿臣不能?”凤翔扬首轻笑,“父皇未免也太偏心于太子了。”   “孽畜……”只恨自己识人不清,更因听信小人谗言而害死了灵恩,后悔得太晚的建羽,恨不得亲手杀了凤翔好唤回那些再也挽不回的一切。   收到最新消息的辛渡,走至凤翔的身旁向他低语。   “王爷,晋王率兵快到长安了。”他们得快点准备对付下一个想要救圣的敌人了。   凤翔一脸有恃无恐,“告诉晋王,父皇在我手中,他最好是别轻举妄动。”   “你想挟天子以令天下?”在上头听见他俩的对话后,建羽一点也不诧异凤翔竟将他拿来当王棋使用。   “正是。”凤翔笑得很愉快。   那刺眼更刺心的笑容,看在建羽的眼里,令他觉得心疼如绞,不能饶恕凤翔的他,更是觉得太子,死得太无辜。   灵恩兵变,不过是想保有身为太子的一切,再不就是逼他退位罢了,然而凤翔兵变,却丝毫不掩欲称帝的野心,灵恩固然有罪,可扯出这些事的凤翔却拿太子当作登上皇位的垫脚石,被逼得不得不反抗的灵恩,不过是名自卫下的牺牲者。   怪不得那日灵恩会带着伤痛的眼神问他,为什么?_   他为什么要放弃灵恩?灵恩纵有再多的不是,也不能一笔勾销这些年来灵恩为杨国所做的,他为什么不去把躲藏在灵恩背后,一手翻弄操纵着这一切的凤翔揪出来?此刻的他多想回答灵恩那日的问活,他并不是有意要放弃灵恩的,他多想告诉灵恩,就让他们父子俩重新来过……   可是灵恩却没法等到他的这句活,而他也再没机会亲口告诉灵恩。   “皇后驾到——”   建羽强忍着眼眶中又再次聚集的泪,不明所以地看着被凤翔之人请出后宫的皇后,此刻在她脸上,恰恰与他相反,正有着意气飞扬的笑容。   “拜见母后。”表面上侍母甚孝,也甚得皇后之心的凤翔,在见了她后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建羽忿而转身瞪向当初进言让凤翔串兵救驾的皇后,而察觉到他的忿意,皇后倒是不敢迎上他指控的目光。   “母后,您可把诏书拟妥了?”扶着皇后至上位坐下后,凤翔软言软语地在她耳边问。   “什么诏书?”建羽大感不妙地瞪看着他们母子俩。   已安排好下一步路的凤翔,眼中闪烁着令建羽难以忍受的光彩。   “父皇的退位诏书,与新任太子继任之书。”   他咬牙切齿,“你们……”   凤翔走至他的面前,弯身淡淡告诉他。   “你该让贤了,父皇。”   正因父皇没有确切地告知究竟该如何救驾,因此,太子若是出了什么事,都不过只是战争中的意外罢了,况且在他杨国造反本就是杀头大罪,杀了太子,也不过只是提早了太子的死期。   因此,他很乐意代疼爱太子的父皇下手,他更乐意的是,借此让太子将那干岁之位给让出来。   “王爷……”辛渡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挽了弓的凤翔将手中之箭已射了出去,一箭射中了灵恩胸前的铠甲。   身受剧痛,却因铠甲保护之故而未遭射死的灵恩,在乱阵之中找着了发箭者,并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亲自挽弓对向他的凤翔。   “你……”   眼看着受了一箭却未死的灵恩仍是坐在马上,凤翔冷冷轻哼了一声,在箭筒里改取出一柄穿透力强的兵箭,立即挽弓再补一箭,非置灵恩于死地不可。   这一回,准确地正中灵恩胸口的兵箭,伴随着灵恩胸前战甲破碎之声,结结实实地穿透了灵恩的胸膛,灵恩圆目直瞪着远处发箭的凤翔,不久,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子歪斜了一边,摇摇晃晃地朝一旁倒下。   “殿下——”   护在灵恩身旁的东宫六骑统领,惊骇地跳下马冲至灵恩的身旁。他惊慌的高叫声,当下令战场上其他的人都回过头一探发生了何事,在见太子中箭之后,稍一分心的东宫六骑们,就遭女娲营的士兵们逮着了机会,趁此格杀他们。   彻底解决灵恩,确定终于除去阻碍他登上权力至高点之人后,心满意足的凤翔,毫不犹豫地将大弓扔给旁人,并扬声大吼。   “进城!”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   辛渡愕然地看着远处倒下的灵恩,不太置信地转身看着已命前部冲向城门的凤翔,半晌,辛渡转首策马追上凤翔。   “殿下!”护在太子身旁的东宫六骑,莫不悲怆地大喊。   堕马后,灵恩躺在石板所铺的地上,在他眼中仍残留着凤翔拉弓对准他的模样,他不知道凤翔是在何种心情之下发箭的,正如他不知当年他若是痛下杀手除去这班皇弟将会是何种心情。今日他才明白,身在皇家,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当年他就是一个心软,没先行对那些皇弟们下手,所以今日他才会成了被杀的一员。   他该感到后悔吗?   自四处涌向他的东宫六骑,一张张心痛的而孔围绕在他的眼前,他们悲痛的表情仿佛都在告诉他,他已在这场争夺中出局,被迫离开他极力想拥有的舞台。在这刻,他想起父皇那张放弃他的脸,玄玉那纸放弃伸子援手的信函……人人都放弃了他,就在他们都转身弃他而去之后,就连这座战场也放弃了他。   巍峨美丽的长安城近在眼前,灵恩乏力地扇着眼睫,试图想看清这座原本该在日后属于他的长安城,犹在燃烧的城门与城外的战车,升起缕缕黑烟遮蔽了长安城的天空,在这片黑暗的天空下,灵恩看不见他渴望的未来,也看不见君临天下的辉煌远景。   他甚至看不见自己。   他多么怀念从前的那个自己,他更怀念的是,当他与父皇肩并着肩,在上早朝时一块走过大殿上那条长长的宫廊。   他颤抖地将染血的掌心探向大际。   “我的……天下。”   在另一边的战场上,霍天行正与闵禄交战得难分难舍,谁若是稍让一步,或是稍稍分了点神,谁就随时可能成了刀下亡魂。   因此赌上所有的霍天行格外勇猛,与他对战的闵禄也大感吃不消,除了他俩之间的小战场外,其他在城外交战的军伍亦是如此,在霍天行手下操练精良的勇兵们,一度将女娲营打得节节败退,但身为女娲营的每一名军员都知战败的下场,就算是没遭盘古营之兵杀死,也将会死在阂禄的手下,因此人人放手一搏的女娲营,在败退之前一鼓作气地反攻,再将大军往城门处推进。   女娲营一批批视死如归的骑兵兵员,快马冲进盘古营的前部,在被敌军射下马或是拦腰斩杀之前,以身捣乱敌军前部的阵形,并在战死前以战矛刺死了许许多多持盾的士兵,好让敌军失去防御,让女娲营紧接着冲上来的骑兵与步兵接手继续攻击,为了求得胜利,闵禄不惜把前部的骑兵全部牺牲掉。   当东宫六骑的统领,自长安外椁城突围而出,赶至业郡城战场向霍天行通知太子死讯时,将闵禄交给一整个小队去应付的霍天行,颤着声,不愿相信地问。   “你说什么?”   “殿下……殿下他……”泪流满面的统领语音破碎得不成语调。   霍天行没听完他的话,浑身恐惧的他不顾一切拉过马缰,抽着马鞭飞快地冲进城里,快速地前往长安城最外头的外椁城,不顾身后突破重围的闵禄仍穷追不舍,他使劲挥扬着马鞭,再次加快了速度,非得以这双眼去亲眼证实这宛如谎言的噩梦,他必须由太子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殿下——”痛心疾首的呼喊,在霍天行赶至之时破空而来。   被东宫六骑带往已破的城门远处,仍是躺在地上的灵恩,此刻已失去了气息。当霍天行跃下马奔向他时,霎时忘了周遭扰攘繁嚣的一切,眼中仅剩下一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灵恩。   他难以阻止此刻那分将他鞭笞得遍体鳞伤的痛感,护主不力的霍天行双膝重重跪在灵恩的面前,伤心得无以复加的他,在灵恩没合上的眼瞳中看见自己懊丧后悔的脸。   此时灵恩的那双眼,直望着远处所贪恋的长安城不肯闭上,满面热泪的霍天行颤抖着手,握住灵恩失了温度的手掌,刹那间,积藏在他心中的悔恨全数涌上他的脑侮。   像是胸膛里的这颗心硬生生地遭人掏了出来,悲伤与忿怒占据了霍天行,在这一刻,霍天行真恨不得死的是他。如果可以,他多么想把自己一身的热血全部濯注到灵恩的体内,若能折寿,他情愿把自己仅有的寿命全都给予灵恩,可是,不只是灵恩听不见他衷心的盼望,就连上天也听不进他这份急欲赎罪的祈求。   这是上天在报复他吗?因他不该在起誓效忠于太子时,仍偷偷在暗地里藏着二心,他不该单膝在灵恩的面前跪下之际,心底却偶尔还惦着那分对于玄玉的感慨,故此老天爷才会借此惩罚他的不忠?为什么在他已经斩断一切,决定只为灵恩一人而战之时,老天要这么捉弄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都已经亲自截断所有退路,不让自己有半分町后悔的余地了。   在霍天行得知太子已战死之后,长安城外的战局立即改观,原本犹占上风的盘古营宛如失去了撑天支柱般,渐渐不敌于女娲营,一路急迫而来的闵禄,更是把握这个机会,在城门处大肆剿杀护主的东宫六骑。东宫六骑在太子死后,不堪闵禄的强攻,遗逃的滇逃,降敌的降敌,就连退来此地的盘古营,也在前后都被女娲营包围时,不得不向女娲营称败。   满腔怒火的霍天行,护着灵恩的尸身,毫不犹豫地举刀杀了身旁那些当着他的面背叛灵恩的叛将,在闵禄的令下,女娲营的士兵自四面八方扑向霍天行,被围困的霍天行在人群中努力想为他和灵恩杀出一条血路,在无法近身的状况下,阂禄下令团团围绕着霍天行的士兵,将他们手中的长矛平举,在缩小了包围霍天行的圆圈之后,对准了霍天行,在同一时刻奋力往前突刺。   当身体各处都遭利矛贯穿的同时,再也不能动弹的霍天行,勉力回首看着躺在地上的灵思,在他眼中,灵恩就像一轮血红的落日,已自霞辉耀眼的山头落下,静静迎着生命尽处的降临。   不知不觉间,所有仇痛与悼悔,自霍天行眼中散去,仅剩下一个遥远的盼望。   或许在来世,他不会再遇到玄玉,到时,他将会全心全意地效忠太子,在心中,只奉灵恩一人为皇。   “圣上节哀……”   得知灵恩的死讯后,原本为了太子兵变而感忿怒以及伤痛的建羽,曾一度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晕厥在御案上,在宫人将他救醒后,自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建羽,再也掩饰不住丧子之痛,无论宫人再如何劝慰,他就是无法自灵恩已死的悲伤中走出。   辛渡果然不负凤翔所期,击败守城的东宫六骑之后,即浩浩荡荡率兵进入长安城平乱,凤翔更是堂而皇之地率着大批的士兵踏进皇城而圣。   被宫人自寝宫中拉至大殿上的建羽,在接见表面上是前来救圣的凤翔时,一双狠自直扫向进殿的凤翔,并眨也不眨地看着凤翔那双亲自杀了太子之手。   “儿臣参见父皇。”   “谁许你杀了太子?”又痛又气的建羽,悲忿得连声音都在颤抖,“谁许你动他吗?”   凤翔淡淡答来,“父皇并无授命儿臣该如何救父皇于虎口。”   聆听着凤翔毫无悔意,甚至该况是理所当然的口气,在极怒之中的建羽忽地有些明白,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凤翔手中的一枚棋子,遭凤翔利用之余,甚至还让凤翔以他的安危为借口,杀了他最珍视的爱子。   “为何你要杀太子?”建羽气白了一张脸,充满仇痛的两眸直钉在凤翔泰然自若的脸庞上。   “太子造反谋逆,人人得而诛之,本就当斩。”他不过是依国法办事。   建羽忍不住震声大喝,“他是你兄弟!”"   “国法之前,儿臣眼中看不见兄弟。”凤翔依旧掐紧了大道理,继续为自己的罪行脱罪。   “在你眼中又可有朕?”多听一言就更怒一分,建羽霍然一掌重拍在案上。   “儿臣不敢。”凤翔赶忙谦顺地跪在地上。   不敢?他有什么好不敢的?   就连亲皇兄都可以杀了,若再这么任他下去,他下一个杀的会是谁?生他的这个老父吗?   被仇痛蒙蔽了双眼,或者又该说是被仇痛狠狠刺醒终于看清了一切,此刻建羽已摸清了凤翔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图的究竟为何,而凤翔命国舅牵扯出太子那些暗地里的罪行,不过就只是想逼他废太子,好让凤翔取而代之。   他怎会盲目到连这点都看不清?为什么要到覆水难收之时,他才发觉在这朝中他真正的敌人是谁?   “来人,将他押起来。”在冷静过后,建羽阴沉地下令。   早预料到圣上会有此反应的辛渡,一见情势不妙,赶忙朝两旁使了使眼色。   “还不快将他押起来?”殿上之人文风未动,建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凤翔不慌不忙地自地上站起,眯着眼看向建羽。   “为了太子,父皇要拿儿臣问罪?”哼,现在才发觉,太晚了,亏他还曾经扳倒过前朝,没想到他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斗不过。   “将他押入天牢待审!”为了避免凤翔为夺位再拿其他皇子们下手,痛下杀手的建羽非得亲手结束这个挑起内战的祸首。   在建羽发现使唤不动殿上所有携武的卫兵之际,站在殿上的凤翔只是抬手轻轻弹指,霎时潜伏在殿上的女娲营士兵一拥而上,逼迫所有护圣的卫兵们缴械。   “你想造反?”当主导权易主时,建羽不意外地问。   “太子能,儿臣不能?”凤翔扬首轻笑,“父皇未免也太偏心于太子了。”   “孽畜……”只恨自己识人不清,更因听信小人谗言而害死了灵恩,后悔得太晚的建羽,恨不得亲手杀了凤翔好唤回那些再也挽不回的一切。   收到最新消息的辛渡,走至凤翔的身旁向他低语。   “王爷,晋王率兵快到长安了。”他们得快点准备对付下一个想要救圣的敌人了。   凤翔一脸有恃无恐,“告诉晋王,父皇在我手中,他最好是别轻举妄动。”   “你想挟天子以令天下?”在上头听见他俩的对话后,建羽一点也不诧异凤翔竟将他拿来当王棋使用。   “正是。”凤翔笑得很愉快。   那刺眼更刺心的笑容,看在建羽的眼里,令他觉得心疼如绞,不能饶恕凤翔的他,更是觉得太子,死得太无辜。   灵恩兵变,不过是想保有身为太子的一切,再不就是逼他退位罢了,然而凤翔兵变,却丝毫不掩欲称帝的野心,灵恩固然有罪,可扯出这些事的凤翔却拿太子当作登上皇位的垫脚石,被逼得不得不反抗的灵恩,不过是名自卫下的牺牲者。   怪不得那日灵恩会带着伤痛的眼神问他,为什么?_   他为什么要放弃灵恩?灵恩纵有再多的不是,也不能一笔勾销这些年来灵恩为杨国所做的,他为什么不去把躲藏在灵恩背后,一手翻弄操纵着这一切的凤翔揪出来?此刻的他多想回答灵恩那日的问活,他并不是有意要放弃灵恩的,他多想告诉灵恩,就让他们父子俩重新来过……   可是灵恩却没法等到他的这句活,而他也再没机会亲口告诉灵恩。   “皇后驾到——”   建羽强忍着眼眶中又再次聚集的泪,不明所以地看着被凤翔之人请出后宫的皇后,此刻在她脸上,恰恰与他相反,正有着意气飞扬的笑容。   “拜见母后。”表面上侍母甚孝,也甚得皇后之心的凤翔,在见了她后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建羽忿而转身瞪向当初进言让凤翔串兵救驾的皇后,而察觉到他的忿意,皇后倒是不敢迎上他指控的目光。   “母后,您可把诏书拟妥了?”扶着皇后至上位坐下后,凤翔软言软语地在她耳边问。   “什么诏书?”建羽大感不妙地瞪看着他们母子俩。   已安排好下一步路的凤翔,眼中闪烁着令建羽难以忍受的光彩。   “父皇的退位诏书,与新任太子继任之书。”   他咬牙切齿,“你们……”   凤翔走至他的面前,弯身淡淡告诉他。   “你该让贤了,父皇。”   正因父皇没有确切地告知究竟该如何救驾,因此,太子若是出了什么事,都不过只是战争中的意外罢了,况且在他杨国造反本就是杀头大罪,杀了太子,也不过只是提早了太子的死期。   因此,他很乐意代疼爱太子的父皇下手,他更乐意的是,借此让太子将那干岁之位给让出来。   “王爷……”辛渡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挽了弓的凤翔将手中之箭已射了出去,一箭射中了灵恩胸前的铠甲。   身受剧痛,却因铠甲保护之故而未遭射死的灵恩,在乱阵之中找着了发箭者,并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亲自挽弓对向他的凤翔。   “你……”   眼看着受了一箭却未死的灵恩仍是坐在马上,凤翔冷冷轻哼了一声,在箭筒里改取出一柄穿透力强的兵箭,立即挽弓再补一箭,非置灵恩于死地不可。   这一回,准确地正中灵恩胸口的兵箭,伴随着灵恩胸前战甲破碎之声,结结实实地穿透了灵恩的胸膛,灵恩圆目直瞪着远处发箭的凤翔,不久,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子歪斜了一边,摇摇晃晃地朝一旁倒下。   “殿下——”   护在灵恩身旁的东宫六骑统领,惊骇地跳下马冲至灵恩的身旁。他惊慌的高叫声,当下令战场上其他的人都回过头一探发生了何事,在见太子中箭之后,稍一分心的东宫六骑们,就遭女娲营的士兵们逮着了机会,趁此格杀他们。   彻底解决灵恩,确定终于除去阻碍他登上权力至高点之人后,心满意足的凤翔,毫不犹豫地将大弓扔给旁人,并扬声大吼。   “进城!”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   辛渡愕然地看着远处倒下的灵恩,不太置信地转身看着已命前部冲向城门的凤翔,半晌,辛渡转首策马追上凤翔。   “殿下!”护在太子身旁的东宫六骑,莫不悲怆地大喊。   堕马后,灵恩躺在石板所铺的地上,在他眼中仍残留着凤翔拉弓对准他的模样,他不知道凤翔是在何种心情之下发箭的,正如他不知当年他若是痛下杀手除去这班皇弟将会是何种心情。今日他才明白,身在皇家,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当年他就是一个心软,没先行对那些皇弟们下手,所以今日他才会成了被杀的一员。   他该感到后悔吗?   自四处涌向他的东宫六骑,一张张心痛的而孔围绕在他的眼前,他们悲痛的表情仿佛都在告诉他,他已在这场争夺中出局,被迫离开他极力想拥有的舞台。在这刻,他想起父皇那张放弃他的脸,玄玉那纸放弃伸子援手的信函……人人都放弃了他,就在他们都转身弃他而去之后,就连这座战场也放弃了他。   巍峨美丽的长安城近在眼前,灵恩乏力地扇着眼睫,试图想看清这座原本该在日后属于他的长安城,犹在燃烧的城门与城外的战车,升起缕缕黑烟遮蔽了长安城的天空,在这片黑暗的天空下,灵恩看不见他渴望的未来,也看不见君临天下的辉煌远景。   他甚至看不见自己。   他多么怀念从前的那个自己,他更怀念的是,当他与父皇肩并着肩,在上早朝时一块走过大殿上那条长长的宫廊。   他颤抖地将染血的掌心探向大际。   “我的……天下。”   在另一边的战场上,霍天行正与闵禄交战得难分难舍,谁若是稍让一步,或是稍稍分了点神,谁就随时可能成了刀下亡魂。   因此赌上所有的霍天行格外勇猛,与他对战的闵禄也大感吃不消,除了他俩之间的小战场外,其他在城外交战的军伍亦是如此,在霍天行手下操练精良的勇兵们,一度将女娲营打得节节败退,但身为女娲营的每一名军员都知战败的下场,就算是没遭盘古营之兵杀死,也将会死在阂禄的手下,因此人人放手一搏的女娲营,在败退之前一鼓作气地反攻,再将大军往城门处推进。   女娲营一批批视死如归的骑兵兵员,快马冲进盘古营的前部,在被敌军射下马或是拦腰斩杀之前,以身捣乱敌军前部的阵形,并在战死前以战矛刺死了许许多多持盾的士兵,好让敌军失去防御,让女娲营紧接着冲上来的骑兵与步兵接手继续攻击,为了求得胜利,闵禄不惜把前部的骑兵全部牺牲掉。   当东宫六骑的统领,自长安外椁城突围而出,赶至业郡城战场向霍天行通知太子死讯时,将闵禄交给一整个小队去应付的霍天行,颤着声,不愿相信地问。   “你说什么?”   “殿下……殿下他……”泪流满面的统领语音破碎得不成语调。   霍天行没听完他的话,浑身恐惧的他不顾一切拉过马缰,抽着马鞭飞快地冲进城里,快速地前往长安城最外头的外椁城,不顾身后突破重围的闵禄仍穷追不舍,他使劲挥扬着马鞭,再次加快了速度,非得以这双眼去亲眼证实这宛如谎言的噩梦,他必须由太子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殿下——”痛心疾首的呼喊,在霍天行赶至之时破空而来。   被东宫六骑带往已破的城门远处,仍是躺在地上的灵恩,此刻已失去了气息。当霍天行跃下马奔向他时,霎时忘了周遭扰攘繁嚣的一切,眼中仅剩下一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灵恩。   他难以阻止此刻那分将他鞭笞得遍体鳞伤的痛感,护主不力的霍天行双膝重重跪在灵恩的面前,伤心得无以复加的他,在灵恩没合上的眼瞳中看见自己懊丧后悔的脸。   此时灵恩的那双眼,直望着远处所贪恋的长安城不肯闭上,满面热泪的霍天行颤抖着手,握住灵恩失了温度的手掌,刹那间,积藏在他心中的悔恨全数涌上他的脑侮。   像是胸膛里的这颗心硬生生地遭人掏了出来,悲伤与忿怒占据了霍天行,在这一刻,霍天行真恨不得死的是他。如果可以,他多么想把自己一身的热血全部濯注到灵恩的体内,若能折寿,他情愿把自己仅有的寿命全都给予灵恩,可是,不只是灵恩听不见他衷心的盼望,就连上天也听不进他这份急欲赎罪的祈求。   这是上天在报复他吗?因他不该在起誓效忠于太子时,仍偷偷在暗地里藏着二心,他不该单膝在灵恩的面前跪下之际,心底却偶尔还惦着那分对于玄玉的感慨,故此老天爷才会借此惩罚他的不忠?为什么在他已经斩断一切,决定只为灵恩一人而战之时,老天要这么捉弄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都已经亲自截断所有退路,不让自己有半分町后悔的余地了。   在霍天行得知太子已战死之后,长安城外的战局立即改观,原本犹占上风的盘古营宛如失去了撑天支柱般,渐渐不敌于女娲营,一路急迫而来的闵禄,更是把握这个机会,在城门处大肆剿杀护主的东宫六骑。东宫六骑在太子死后,不堪闵禄的强攻,遗逃的滇逃,降敌的降敌,就连退来此地的盘古营,也在前后都被女娲营包围时,不得不向女娲营称败。   满腔怒火的霍天行,护着灵恩的尸身,毫不犹豫地举刀杀了身旁那些当着他的面背叛灵恩的叛将,在闵禄的令下,女娲营的士兵自四面八方扑向霍天行,被围困的霍天行在人群中努力想为他和灵恩杀出一条血路,在无法近身的状况下,阂禄下令团团围绕着霍天行的士兵,将他们手中的长矛平举,在缩小了包围霍天行的圆圈之后,对准了霍天行,在同一时刻奋力往前突刺。   当身体各处都遭利矛贯穿的同时,再也不能动弹的霍天行,勉力回首看着躺在地上的灵思,在他眼中,灵恩就像一轮血红的落日,已自霞辉耀眼的山头落下,静静迎着生命尽处的降临。   不知不觉间,所有仇痛与悼悔,自霍天行眼中散去,仅剩下一个遥远的盼望。   或许在来世,他不会再遇到玄玉,到时,他将会全心全意地效忠太子,在心中,只奉灵恩一人为皇。   “圣上节哀……”   得知灵恩的死讯后,原本为了太子兵变而感忿怒以及伤痛的建羽,曾一度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晕厥在御案上,在宫人将他救醒后,自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建羽,再也掩饰不住丧子之痛,无论宫人再如何劝慰,他就是无法自灵恩已死的悲伤中走出。   辛渡果然不负凤翔所期,击败守城的东宫六骑之后,即浩浩荡荡率兵进入长安城平乱,凤翔更是堂而皇之地率着大批的士兵踏进皇城而圣。   被宫人自寝宫中拉至大殿上的建羽,在接见表面上是前来救圣的凤翔时,一双狠自直扫向进殿的凤翔,并眨也不眨地看着凤翔那双亲自杀了太子之手。   “儿臣参见父皇。”   “谁许你杀了太子?”又痛又气的建羽,悲忿得连声音都在颤抖,“谁许你动他吗?”   凤翔淡淡答来,“父皇并无授命儿臣该如何救父皇于虎口。”   聆听着凤翔毫无悔意,甚至该况是理所当然的口气,在极怒之中的建羽忽地有些明白,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凤翔手中的一枚棋子,遭凤翔利用之余,甚至还让凤翔以他的安危为借口,杀了他最珍视的爱子。   “为何你要杀太子?”建羽气白了一张脸,充满仇痛的两眸直钉在凤翔泰然自若的脸庞上。   “太子造反谋逆,人人得而诛之,本就当斩。”他不过是依国法办事。   建羽忍不住震声大喝,“他是你兄弟!”"   “国法之前,儿臣眼中看不见兄弟。”凤翔依旧掐紧了大道理,继续为自己的罪行脱罪。   “在你眼中又可有朕?”多听一言就更怒一分,建羽霍然一掌重拍在案上。   “儿臣不敢。”凤翔赶忙谦顺地跪在地上。   不敢?他有什么好不敢的?   就连亲皇兄都可以杀了,若再这么任他下去,他下一个杀的会是谁?生他的这个老父吗?   被仇痛蒙蔽了双眼,或者又该说是被仇痛狠狠刺醒终于看清了一切,此刻建羽已摸清了凤翔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图的究竟为何,而凤翔命国舅牵扯出太子那些暗地里的罪行,不过就只是想逼他废太子,好让凤翔取而代之。   他怎会盲目到连这点都看不清?为什么要到覆水难收之时,他才发觉在这朝中他真正的敌人是谁?   “来人,将他押起来。”在冷静过后,建羽阴沉地下令。   早预料到圣上会有此反应的辛渡,一见情势不妙,赶忙朝两旁使了使眼色。   “还不快将他押起来?”殿上之人文风未动,建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凤翔不慌不忙地自地上站起,眯着眼看向建羽。   “为了太子,父皇要拿儿臣问罪?”哼,现在才发觉,太晚了,亏他还曾经扳倒过前朝,没想到他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斗不过。   “将他押入天牢待审!”为了避免凤翔为夺位再拿其他皇子们下手,痛下杀手的建羽非得亲手结束这个挑起内战的祸首。   在建羽发现使唤不动殿上所有携武的卫兵之际,站在殿上的凤翔只是抬手轻轻弹指,霎时潜伏在殿上的女娲营士兵一拥而上,逼迫所有护圣的卫兵们缴械。   “你想造反?”当主导权易主时,建羽不意外地问。   “太子能,儿臣不能?”凤翔扬首轻笑,“父皇未免也太偏心于太子了。”   “孽畜……”只恨自己识人不清,更因听信小人谗言而害死了灵恩,后悔得太晚的建羽,恨不得亲手杀了凤翔好唤回那些再也挽不回的一切。   收到最新消息的辛渡,走至凤翔的身旁向他低语。   “王爷,晋王率兵快到长安了。”他们得快点准备对付下一个想要救圣的敌人了。   凤翔一脸有恃无恐,“告诉晋王,父皇在我手中,他最好是别轻举妄动。”   “你想挟天子以令天下?”在上头听见他俩的对话后,建羽一点也不诧异凤翔竟将他拿来当王棋使用。   “正是。”凤翔笑得很愉快。   那刺眼更刺心的笑容,看在建羽的眼里,令他觉得心疼如绞,不能饶恕凤翔的他,更是觉得太子,死得太无辜。   灵恩兵变,不过是想保有身为太子的一切,再不就是逼他退位罢了,然而凤翔兵变,却丝毫不掩欲称帝的野心,灵恩固然有罪,可扯出这些事的凤翔却拿太子当作登上皇位的垫脚石,被逼得不得不反抗的灵恩,不过是名自卫下的牺牲者。   怪不得那日灵恩会带着伤痛的眼神问他,为什么?_   他为什么要放弃灵恩?灵恩纵有再多的不是,也不能一笔勾销这些年来灵恩为杨国所做的,他为什么不去把躲藏在灵恩背后,一手翻弄操纵着这一切的凤翔揪出来?此刻的他多想回答灵恩那日的问活,他并不是有意要放弃灵恩的,他多想告诉灵恩,就让他们父子俩重新来过……   可是灵恩却没法等到他的这句活,而他也再没机会亲口告诉灵恩。   “皇后驾到——”   建羽强忍着眼眶中又再次聚集的泪,不明所以地看着被凤翔之人请出后宫的皇后,此刻在她脸上,恰恰与他相反,正有着意气飞扬的笑容。   “拜见母后。”表面上侍母甚孝,也甚得皇后之心的凤翔,在见了她后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建羽忿而转身瞪向当初进言让凤翔串兵救驾的皇后,而察觉到他的忿意,皇后倒是不敢迎上他指控的目光。   “母后,您可把诏书拟妥了?”扶着皇后至上位坐下后,凤翔软言软语地在她耳边问。   “什么诏书?”建羽大感不妙地瞪看着他们母子俩。   已安排好下一步路的凤翔,眼中闪烁着令建羽难以忍受的光彩。   “父皇的退位诏书,与新任太子继任之书。”   他咬牙切齿,“你们……”   凤翔走至他的面前,弯身淡淡告诉他。   “你该让贤了,父皇。” 第十八章   长安遭凤翔剧烈猛攻一事传至绛阳,早就将粮草备妥、武器备齐,整军诗发的轩辕营出兵在即,就待玄玉一声令下杀回长安。此刻绛阳行辕中,轩辕营各大将齐聚一帐,在玄玉的令下开始安排进攻的细节。   看着军图的玄玉,在帐中的火炬下侧首间着余丹波。   “长空他们呢?”日前他已派出顾长空与袁天印齐往石守,目的在于截断凤翔粮草,如今氏安已陷,他俩的动作可不能再迟。   “据报已抵达石守。”余丹波恭谨上禀,“他二人已赶在女娲营运送粮草渡江前,夜袭粮车。”   “接下来,就轮到咱们了。”放下心中大石后,玄玉抬首看向帐中所有早就期待着这一战的人们。   “请王爷吩咐。”只负责选出最快行军路线的余丹波,这一回,将指挥大军的重任全都寄托在玄玉的身上。   玄玉首先点名乐浪与余丹波,这两号能够打垮女娲营的手中大将。   “你俩与我率轩辕营主力大军渡江北上,过洛阳后,我会再行发落。”   “是。”不质疑玄玉命令的两人拱手称是。   他再往旁一看,“燕子楼,你守在绛阳。”   一反行辕中众人神色严肃的模忤,听令的燕子楼当下眉开眼笑的。   “是!”真难得他的任务能这么轻松简单,或许是当年减南之战中他吃的苦头太多了,明白到这一点的玄玉,才不像另两个没良心的上司一样又叫他拿命去赌。   玄玉徐徐再接续下文,“你要当心赵奔。”   慢着,他说什么?赵奔?   前后不过片刻,燕子楼的神情急转直下,毫不掩饰地刷白了脸。   乐混同意地颔首,“我也不认为赵奔会待在丹阳不动,不安排个伏兵留在绛阳提防信王,就怕信王会趁咱们分身无暇之时,遣赵奔突袭绛阳与九江。”   燕子楼的额间开始沁出冷汗。   “王爷一旦挥兵北上,九江就将门户洞开无车可守,届时信王若想打九江的主意,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接着开口帮腔的余丹波,也同样不怀好意地瞟了燕子楼一眼。   当下自天堂掉至地狱里后,燕子楼双目含怨地瞧着这一伙不知陔说是太过抬举他,或是专找他麻烦的人们。   对手是赵奔?那个单凭一已之力就挑掉邢莱的老将,那个符青峰心中的大英雄?要他看着赵奔,甚至是得在赵奔攻来时保住绛阳与九江?怎么他的这些顶头上司老是这么看得起他?不,或者应该说是怎么打他进轩辕营以来,就总是这么命苦?   乐浪和余丹波还一左一右地拍着他的肩膀威胁加恐吓。   “这里就交给你了,可千万别让我们有家归不得啊。”乐浪笑得很温柔。   “绛阳和九江,若是落入了赵奔的手里,到时就算你有一百颗人头,也绝对不够我砍,明白吗?”余丹波也挂上了太过和蔼亲切的笑容。   “明白……”有苦说不出的燕子楼,压下满腹牢骚强迫自己接下重任。   急乱无章的步伐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行辕中的众人莫不转首看向不及通报就闯进里头的袁枢。   “王爷,前线军情急报!”   “出了什么事?”玄玉紧张地问。   就连气都还没换过,袁枢劈头就将这震惊众人的消息大声说出。   “长安传来最新战情,长安城已陷,太子与冠军大将军皆已战死!”   惊愕得无以复加的玄玉,猛然推桌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来报噩耗的他。   “你说什么?”太子与霍天行……死了?   “末将……”遭他神情吓着的袁枢,犹豫地看向一旁的乐浪,不知是否该继续再报,但乐浪只是握紧了拳心别过脸。   “太子……”离开桌案的玄玉,颤着声,一步一声地问,“太子死在何人手中?”   “宣王。”他硬着头皮再禀,“据闻,太子乃宣王亲手所杀。”   心房似遭人狠狠掐住的玄玉,难以克制一身的颤抖,止不住的步伐依然走向前,执意要再问个清楚。   “霍天行呢?”   “是闵将军下的手。”自探子那处听来霍天行甚惨的死状后,袁枢也不禁为闵禄的狠心而感到颤栗。   玄玉理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该有什么感觉。   脑际一片空白的他,遭强大无可抵挡的矛盾困锁住所有言语。先前他拒绝对太子伸予援手,是希望能借凤翔之手拉下太子,可事情却脱了轨不照他所想的方向走,凤翔的的确确是将太子扯下了千岁之位,也弭平了太子所发动的兵变,可凤翔做得比他料想的更多,凤翔竟亲手杀死了他们的皇兄。   凤翔杀死了曾保护着他们走过艰难岁月的灵恩,那个让他们成长茁壮,各自壮大一方、兵分天下的太子千岁。   是他做错了吗?在这一刻,玄玉忽然很想看看袁天印那双总是在他身后支持着他的眼眸,好由袁天印来告诉他一声,他没有错,可现下心中那分排山倒海而来的愧疚,却像一根根战矛刺穿他为自己戴上的面具,在面具掉落之时,他不得不看清自己究竟一手造成了什么。   他间接害死了灵恩。   而另一个来不及将他纳入羽翼下保护的人——霍天行,也随着灵恩上路了,他没有将霍天行自命运的无奈里拉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天行背负着“忠”字赴死。   “玄玉。”乐浪看着他的表情也大抵知道他在自责些什么。   “王爷,咱们该怎么做?”在乐浪出声后,明白乐浪用心的余丹波也跟着出声将玄玉拉回现实里来。   反复将胸腔内紧窒的气息深吐而出后,玄玉不得不命自己清醒地面对现实,不得不在前人铺下了血道之后,前去抹平那滩不该流的血。   他阴沉地再问向袁枢。   “圣上现下安危如何?”既能杀兄,凤翔何不能杀父?就不知父皇是否也已经遭到凤翔毒手。   “宣王非但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欲篡国。”   玄玉刻不容缓地转身走回案前,拿起兵符朝行辕中的众将下令。   “立刻准备出兵!”   “是!”   冬卿也是在当夜得知这项消息,在她自绛阳大营中安置流民的地方赶去见玄玉时,玄玉已点兵完成随时将率军出发。   临行前,玄玉搁下心中的焦急,走至冬卿的面前,低首细看着冬卿那一双将他心中所有矛盾与伤处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眼眸。或许是感染到他的情绪,必须亲自送夫上战场的冬卿,在这时也没有开口,就仅只是伸出一双手紧握住玄玉的。   玄玉轻轻拨开她的手,怜惜地抚着她消瘦的脸庞,极力压下心中不安的冬卿,则是一手按向他的心房,以掌心感受着他心房的跳动。过了一会,玄玉取下手上的龙镯挂在她的另一只手上,殷殷地向她叮嘱。   “守着九江,等我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不肯放开他的冬卿,执意要得到一个能让她心安的保证。   “我答应你。”他再握紧了她的小手一会,转身走向仍在等着他的余丹波他们。   在居于前部的战驹上坐定后,玄玉扬手朝天一喝。~   “出兵!”   石寅从不曾在战场上觉得如此孤独。   少了以往那一双总会看着他的眼眸,独自领兵来到长安以西的罗郡城迎战辛渡的他,总觉得身后空荡荡的。   他的两目滑过远处那座即将沦为战场的城市,再低首看向自己这双多年下来总是握着缰绳的手。   他是诞生在战场上的,当年,他的娘亲随着同样也是大将军的爹驻防在边境之上,在生产当日,驻防要塞遭破,他被迫出生在战场上,因驻守塞外的爹娘没有离开过边疆,所以他也是在战场上长大,多年后,满头花发的他,并没有留在乡下或边疆小城里颐养天年,他还是在战场上。   最早之前,他是为出生而落足在战场上,年少时,他是为封侯拜将而拼斗在战场上,如今他已年过半百,他还是站在战场上,只是现在的他,是为保护某人而再次踏上这片陪着他走过大半生的沙场。   他有他必须保护的人,即使,那人根本就不认为有此必要。   当宣王杀了太子,浩荡攻进长安城内,带兵入宫挟持了圣上后,益州大军原本就已弥漫着的不安气氛,顿时紧绷至顶点,行辕中每一位将军莫不为宣王杀兄之不仁义愤填膺,更为宣王胁圣退位的举动群情激愤,人声沸腾的行辕里,各个将军莫不出声进言晋王应速速自大逆不道的宣王手中救出圣上。   尔岱也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   但石寅反对,他反对只凭着一腔热血莽撞救圣,更认为在无周全的计划下,不应贸然与辛渡对垒,他主张应先想出破女娲营之计再言救圣。   因他言之有理,行辕中无人敢不从他之言,除尔岱外。   “身为杨国大将军,竟惧于一名小小的辛渡?”万万想不到身为益州大军的最高战将,竟会畏战于辛渡,尔岱扬高了音量问向石寅。   石寅叹息地摇首,“为避免我方损伤,未摸透敌方底细前,元帅不应轻敌。”   “本帅就是没将他给看在眼里!”想那卒渡,不过也就是打过灭南之战而闯出了些名堂罢了,他尔岱所涉的沙场会业于辛渡?打下的城池会少于辛渡?   石寅也深知尔岱从头到尾都没把辛渡当一回事,但他更知道的是,辛渡并非尔岱所想的那般。   他殷殷再劝,“辛渡虽不似闵禄骁勇,但辛渡机敏远胜闵禄,辛渡所长并非战技,而是高人一等的兵法战术。”   “他有头脑,本帅就无?”尔岱冷笑一声,愈听他劝退的话愈是反感。   深怕轻敌的尔岱会战败在辛渡之手,顾不得尔岱颜面的石寅,索性老实地说出他的看法,“恕老夫直言,元师乃老夫之徒,老夫不认为轻敌的元帅能在此时胜出。   “石寅!”尔岱忍不住大声喝向他。   他依然不改谨慎的初衷,“假若元帅能充分掌握辛渡,元帅自当能击毁女娲营进京。”   在尔岱因石寅的话而气岔地涨红了脸时,处在行辕中的众将官,无人敢向这对对峙中的师徒出声劝上一劝。静默在一旁的左翼将军,紧握着拳,冷眼看着尔岱一再将石寅的劝言踩在脚底,这让他几乎捺不住那股火上心头烧的冲动。   “大将军若看不起本帅,大将军可不出战。”隐忍到极点的尔岱,面目不禁变得狰狞。   石寅忙着再解释,“老夫并非有意辱没元帅,而是要元帅三思后行。”   “救人如救火,圣上若有半分差池,该当何罪?”尔岱倒过头来,大声地将罪责喝问在他的头顶上。   “元帅……”   他别过脸,“大将军可回益州了。”不想与辛渡一战,那他就滚回益州养老,下半辈子都躲在那个没有出息的鬼地方。   在石寅再次出声前,尔岱不惜撂下狠话。   “需要我请出圣旨吗?”   看着尔岱那双不留师徒之情想赶他走的眼眸,石寅的心很痛。   那是一双带着刺,割划得他遍体鳞伤的眼眸,石寅只觉得自己像一脚踩进了一陷不起的流沙里,在那其中,他失去了力气好再拔足离开,长久下来累积的心痛使得他倦于反抗,他不想再挣扎,也不想再让尔岱明白什么。   “元帅。”过了很久,他低沉地开口。   “大将军不必再多说!”不想再多听一句的尔岱一把挥开手。   立在石寅身旁,再也忍不下去的左翼将军,在欲冲上前想出言教训尔岱之时,被石寅动手将他阻在身后,并示意他噤声。接着石寅拱着两手,低垂着膀子向尔岱请示。   “元帅,老夫自请上阵。”   尔岱诧异地看向石寅,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得这么快,尔岱不禁在心底有些怀疑,他会突然一改前态反而想主动出征,是想借此教训一下自己的徒弟,还是别有心机。   他不太信任地睨着石寅,“大将军自认有法子对付辛渡?”   “元帅既执意不缓兵要战,那么冲锋之职,还请元帅交给老夫。”既然改变不了尔岱的决心,石寅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首役就请元帅交由老夫出征,元帅肩负统领指挥重任,不应涉险。”   行辕中伴随着石寅打过大江南北的众位将军,在石寅自请之后,皆对石寅深具信心,纷纷出声支持,以柔性的变相手法逼尔岱将此重责交给石寅。   “好,本帅就依你这一回。”众言难驳,尔岱虽不想借石寅之手开道,亦不得不在众人的鼓噪之下如石寅所愿。   “谢元帅。”石寅声调平板地应着。   接过兵符后,欲出行辕去点兵的石寅,临行前,站在行辕门口处回过头,全神贯注地再看了尔岱一眼,他看得是那样意味深长,像是从没这么仔细看过尔岱这张脸庞一般地来回看了许久,对于他异样的举动,尔岱有些疑惑,也被他看得相当不自在,没多久,石寅狠下心地别开脸,抛开心中最后一丝的难以割舍,带着左翼将军不回头地离开行辕,离开不得不让他学次教训的尔岱。   于是,在不被了解苦心的孤独下,石寅来到这个难卜生死的战场上,坐在战驹上等待掀战的号角响起。   早已安排好陷阱,在罗郡城外等着益州大军来到的辛渡,在得知来军并非由晋王所率而是大将军石寅时,有些意外。   少了只年轻气盛的小老虎,却来了只老老垂矣的老狮子?   更让辛渡意外的是,老谋深算的石寅并不带来所有的益州大军,而是仅率其中两部来探虚实,另两部则想绕过罗郡城另觅进京之道。幸好他已料到益州大军可能会有此一招,因此早就将由西往京城的所有要道全都派出重兵堵死,不让对手有机可趁。   想来,纵横沙场多年的石寅,也是杨国武将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迎风远眺敌方的旗帜,辛渡很满意此次的对手。   在开战的号角吹响前,漫天际的黑云释放出照亮大地的闪光,低沉震耳的雷声,像是一声声由上天播起的战鼓。   这些年来,石守依然像座鬼城。   长安遭凤翔剧烈猛攻一事传至绛阳,早就将粮草备妥、武器备齐,整军诗发的轩辕营出兵在即,就待玄玉一声令下杀回长安。此刻绛阳行辕中,轩辕营各大将齐聚一帐,在玄玉的令下开始安排进攻的细节。   看着军图的玄玉,在帐中的火炬下侧首间着余丹波。   “长空他们呢?”日前他已派出顾长空与袁天印齐往石守,目的在于截断凤翔粮草,如今氏安已陷,他俩的动作可不能再迟。   “据报已抵达石守。”余丹波恭谨上禀,“他二人已赶在女娲营运送粮草渡江前,夜袭粮车。”   “接下来,就轮到咱们了。”放下心中大石后,玄玉抬首看向帐中所有早就期待着这一战的人们。   “请王爷吩咐。”只负责选出最快行军路线的余丹波,这一回,将指挥大军的重任全都寄托在玄玉的身上。   玄玉首先点名乐浪与余丹波,这两号能够打垮女娲营的手中大将。   “你俩与我率轩辕营主力大军渡江北上,过洛阳后,我会再行发落。”   “是。”不质疑玄玉命令的两人拱手称是。   他再往旁一看,“燕子楼,你守在绛阳。”   一反行辕中众人神色严肃的模忤,听令的燕子楼当下眉开眼笑的。   “是!”真难得他的任务能这么轻松简单,或许是当年减南之战中他吃的苦头太多了,明白到这一点的玄玉,才不像另两个没良心的上司一样又叫他拿命去赌。   玄玉徐徐再接续下文,“你要当心赵奔。”   慢着,他说什么?赵奔?   前后不过片刻,燕子楼的神情急转直下,毫不掩饰地刷白了脸。   乐混同意地颔首,“我也不认为赵奔会待在丹阳不动,不安排个伏兵留在绛阳提防信王,就怕信王会趁咱们分身无暇之时,遣赵奔突袭绛阳与九江。”   燕子楼的额间开始沁出冷汗。   “王爷一旦挥兵北上,九江就将门户洞开无车可守,届时信王若想打九江的主意,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接着开口帮腔的余丹波,也同样不怀好意地瞟了燕子楼一眼。   当下自天堂掉至地狱里后,燕子楼双目含怨地瞧着这一伙不知陔说是太过抬举他,或是专找他麻烦的人们。   对手是赵奔?那个单凭一已之力就挑掉邢莱的老将,那个符青峰心中的大英雄?要他看着赵奔,甚至是得在赵奔攻来时保住绛阳与九江?怎么他的这些顶头上司老是这么看得起他?不,或者应该说是怎么打他进轩辕营以来,就总是这么命苦?   乐浪和余丹波还一左一右地拍着他的肩膀威胁加恐吓。   “这里就交给你了,可千万别让我们有家归不得啊。”乐浪笑得很温柔。   “绛阳和九江,若是落入了赵奔的手里,到时就算你有一百颗人头,也绝对不够我砍,明白吗?”余丹波也挂上了太过和蔼亲切的笑容。   “明白……”有苦说不出的燕子楼,压下满腹牢骚强迫自己接下重任。   急乱无章的步伐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行辕中的众人莫不转首看向不及通报就闯进里头的袁枢。   “王爷,前线军情急报!”   “出了什么事?”玄玉紧张地问。   就连气都还没换过,袁枢劈头就将这震惊众人的消息大声说出。   “长安传来最新战情,长安城已陷,太子与冠军大将军皆已战死!”   惊愕得无以复加的玄玉,猛然推桌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来报噩耗的他。   “你说什么?”太子与霍天行……死了?   “末将……”遭他神情吓着的袁枢,犹豫地看向一旁的乐浪,不知是否该继续再报,但乐浪只是握紧了拳心别过脸。   “太子……”离开桌案的玄玉,颤着声,一步一声地问,“太子死在何人手中?”   “宣王。”他硬着头皮再禀,“据闻,太子乃宣王亲手所杀。”   心房似遭人狠狠掐住的玄玉,难以克制一身的颤抖,止不住的步伐依然走向前,执意要再问个清楚。   “霍天行呢?”   “是闵将军下的手。”自探子那处听来霍天行甚惨的死状后,袁枢也不禁为闵禄的狠心而感到颤栗。   玄玉理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该有什么感觉。   脑际一片空白的他,遭强大无可抵挡的矛盾困锁住所有言语。先前他拒绝对太子伸予援手,是希望能借凤翔之手拉下太子,可事情却脱了轨不照他所想的方向走,凤翔的的确确是将太子扯下了千岁之位,也弭平了太子所发动的兵变,可凤翔做得比他料想的更多,凤翔竟亲手杀死了他们的皇兄。   凤翔杀死了曾保护着他们走过艰难岁月的灵恩,那个让他们成长茁壮,各自壮大一方、兵分天下的太子千岁。   是他做错了吗?在这一刻,玄玉忽然很想看看袁天印那双总是在他身后支持着他的眼眸,好由袁天印来告诉他一声,他没有错,可现下心中那分排山倒海而来的愧疚,却像一根根战矛刺穿他为自己戴上的面具,在面具掉落之时,他不得不看清自己究竟一手造成了什么。   他间接害死了灵恩。   而另一个来不及将他纳入羽翼下保护的人——霍天行,也随着灵恩上路了,他没有将霍天行自命运的无奈里拉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天行背负着“忠”字赴死。   “玄玉。”乐浪看着他的表情也大抵知道他在自责些什么。   “王爷,咱们该怎么做?”在乐浪出声后,明白乐浪用心的余丹波也跟着出声将玄玉拉回现实里来。   反复将胸腔内紧窒的气息深吐而出后,玄玉不得不命自己清醒地面对现实,不得不在前人铺下了血道之后,前去抹平那滩不该流的血。   他阴沉地再问向袁枢。   “圣上现下安危如何?”既能杀兄,凤翔何不能杀父?就不知父皇是否也已经遭到凤翔毒手。   “宣王非但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欲篡国。”   玄玉刻不容缓地转身走回案前,拿起兵符朝行辕中的众将下令。   “立刻准备出兵!”   “是!”   冬卿也是在当夜得知这项消息,在她自绛阳大营中安置流民的地方赶去见玄玉时,玄玉已点兵完成随时将率军出发。   临行前,玄玉搁下心中的焦急,走至冬卿的面前,低首细看着冬卿那一双将他心中所有矛盾与伤处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眼眸。或许是感染到他的情绪,必须亲自送夫上战场的冬卿,在这时也没有开口,就仅只是伸出一双手紧握住玄玉的。   玄玉轻轻拨开她的手,怜惜地抚着她消瘦的脸庞,极力压下心中不安的冬卿,则是一手按向他的心房,以掌心感受着他心房的跳动。过了一会,玄玉取下手上的龙镯挂在她的另一只手上,殷殷地向她叮嘱。   “守着九江,等我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不肯放开他的冬卿,执意要得到一个能让她心安的保证。   “我答应你。”他再握紧了她的小手一会,转身走向仍在等着他的余丹波他们。   在居于前部的战驹上坐定后,玄玉扬手朝天一喝。~   “出兵!”   石寅从不曾在战场上觉得如此孤独。   少了以往那一双总会看着他的眼眸,独自领兵来到长安以西的罗郡城迎战辛渡的他,总觉得身后空荡荡的。   他的两目滑过远处那座即将沦为战场的城市,再低首看向自己这双多年下来总是握着缰绳的手。   他是诞生在战场上的,当年,他的娘亲随着同样也是大将军的爹驻防在边境之上,在生产当日,驻防要塞遭破,他被迫出生在战场上,因驻守塞外的爹娘没有离开过边疆,所以他也是在战场上长大,多年后,满头花发的他,并没有留在乡下或边疆小城里颐养天年,他还是在战场上。   最早之前,他是为出生而落足在战场上,年少时,他是为封侯拜将而拼斗在战场上,如今他已年过半百,他还是站在战场上,只是现在的他,是为保护某人而再次踏上这片陪着他走过大半生的沙场。   他有他必须保护的人,即使,那人根本就不认为有此必要。   当宣王杀了太子,浩荡攻进长安城内,带兵入宫挟持了圣上后,益州大军原本就已弥漫着的不安气氛,顿时紧绷至顶点,行辕中每一位将军莫不为宣王杀兄之不仁义愤填膺,更为宣王胁圣退位的举动群情激愤,人声沸腾的行辕里,各个将军莫不出声进言晋王应速速自大逆不道的宣王手中救出圣上。   尔岱也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   但石寅反对,他反对只凭着一腔热血莽撞救圣,更认为在无周全的计划下,不应贸然与辛渡对垒,他主张应先想出破女娲营之计再言救圣。   因他言之有理,行辕中无人敢不从他之言,除尔岱外。   “身为杨国大将军,竟惧于一名小小的辛渡?”万万想不到身为益州大军的最高战将,竟会畏战于辛渡,尔岱扬高了音量问向石寅。   石寅叹息地摇首,“为避免我方损伤,未摸透敌方底细前,元帅不应轻敌。”   “本帅就是没将他给看在眼里!”想那卒渡,不过也就是打过灭南之战而闯出了些名堂罢了,他尔岱所涉的沙场会业于辛渡?打下的城池会少于辛渡?   石寅也深知尔岱从头到尾都没把辛渡当一回事,但他更知道的是,辛渡并非尔岱所想的那般。   他殷殷再劝,“辛渡虽不似闵禄骁勇,但辛渡机敏远胜闵禄,辛渡所长并非战技,而是高人一等的兵法战术。”   “他有头脑,本帅就无?”尔岱冷笑一声,愈听他劝退的话愈是反感。   深怕轻敌的尔岱会战败在辛渡之手,顾不得尔岱颜面的石寅,索性老实地说出他的看法,“恕老夫直言,元师乃老夫之徒,老夫不认为轻敌的元帅能在此时胜出。   “石寅!”尔岱忍不住大声喝向他。   他依然不改谨慎的初衷,“假若元帅能充分掌握辛渡,元帅自当能击毁女娲营进京。”   在尔岱因石寅的话而气岔地涨红了脸时,处在行辕中的众将官,无人敢向这对对峙中的师徒出声劝上一劝。静默在一旁的左翼将军,紧握着拳,冷眼看着尔岱一再将石寅的劝言踩在脚底,这让他几乎捺不住那股火上心头烧的冲动。   “大将军若看不起本帅,大将军可不出战。”隐忍到极点的尔岱,面目不禁变得狰狞。   石寅忙着再解释,“老夫并非有意辱没元帅,而是要元帅三思后行。”   “救人如救火,圣上若有半分差池,该当何罪?”尔岱倒过头来,大声地将罪责喝问在他的头顶上。   “元帅……”   他别过脸,“大将军可回益州了。”不想与辛渡一战,那他就滚回益州养老,下半辈子都躲在那个没有出息的鬼地方。   在石寅再次出声前,尔岱不惜撂下狠话。   “需要我请出圣旨吗?”   看着尔岱那双不留师徒之情想赶他走的眼眸,石寅的心很痛。   那是一双带着刺,割划得他遍体鳞伤的眼眸,石寅只觉得自己像一脚踩进了一陷不起的流沙里,在那其中,他失去了力气好再拔足离开,长久下来累积的心痛使得他倦于反抗,他不想再挣扎,也不想再让尔岱明白什么。   “元帅。”过了很久,他低沉地开口。   “大将军不必再多说!”不想再多听一句的尔岱一把挥开手。   立在石寅身旁,再也忍不下去的左翼将军,在欲冲上前想出言教训尔岱之时,被石寅动手将他阻在身后,并示意他噤声。接着石寅拱着两手,低垂着膀子向尔岱请示。   “元帅,老夫自请上阵。”   尔岱诧异地看向石寅,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得这么快,尔岱不禁在心底有些怀疑,他会突然一改前态反而想主动出征,是想借此教训一下自己的徒弟,还是别有心机。   他不太信任地睨着石寅,“大将军自认有法子对付辛渡?”   “元帅既执意不缓兵要战,那么冲锋之职,还请元帅交给老夫。”既然改变不了尔岱的决心,石寅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首役就请元帅交由老夫出征,元帅肩负统领指挥重任,不应涉险。”   行辕中伴随着石寅打过大江南北的众位将军,在石寅自请之后,皆对石寅深具信心,纷纷出声支持,以柔性的变相手法逼尔岱将此重责交给石寅。   “好,本帅就依你这一回。”众言难驳,尔岱虽不想借石寅之手开道,亦不得不在众人的鼓噪之下如石寅所愿。   “谢元帅。”石寅声调平板地应着。   接过兵符后,欲出行辕去点兵的石寅,临行前,站在行辕门口处回过头,全神贯注地再看了尔岱一眼,他看得是那样意味深长,像是从没这么仔细看过尔岱这张脸庞一般地来回看了许久,对于他异样的举动,尔岱有些疑惑,也被他看得相当不自在,没多久,石寅狠下心地别开脸,抛开心中最后一丝的难以割舍,带着左翼将军不回头地离开行辕,离开不得不让他学次教训的尔岱。   于是,在不被了解苦心的孤独下,石寅来到这个难卜生死的战场上,坐在战驹上等待掀战的号角响起。   早已安排好陷阱,在罗郡城外等着益州大军来到的辛渡,在得知来军并非由晋王所率而是大将军石寅时,有些意外。   少了只年轻气盛的小老虎,却来了只老老垂矣的老狮子?   更让辛渡意外的是,老谋深算的石寅并不带来所有的益州大军,而是仅率其中两部来探虚实,另两部则想绕过罗郡城另觅进京之道。幸好他已料到益州大军可能会有此一招,因此早就将由西往京城的所有要道全都派出重兵堵死,不让对手有机可趁。   想来,纵横沙场多年的石寅,也是杨国武将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迎风远眺敌方的旗帜,辛渡很满意此次的对手。   在开战的号角吹响前,漫天际的黑云释放出照亮大地的闪光,低沉震耳的雷声,像是一声声由上天播起的战鼓。   这些年来,石守依然像座鬼城。   长安遭凤翔剧烈猛攻一事传至绛阳,早就将粮草备妥、武器备齐,整军诗发的轩辕营出兵在即,就待玄玉一声令下杀回长安。此刻绛阳行辕中,轩辕营各大将齐聚一帐,在玄玉的令下开始安排进攻的细节。   看着军图的玄玉,在帐中的火炬下侧首间着余丹波。   “长空他们呢?”日前他已派出顾长空与袁天印齐往石守,目的在于截断凤翔粮草,如今氏安已陷,他俩的动作可不能再迟。   “据报已抵达石守。”余丹波恭谨上禀,“他二人已赶在女娲营运送粮草渡江前,夜袭粮车。”   “接下来,就轮到咱们了。”放下心中大石后,玄玉抬首看向帐中所有早就期待着这一战的人们。   “请王爷吩咐。”只负责选出最快行军路线的余丹波,这一回,将指挥大军的重任全都寄托在玄玉的身上。   玄玉首先点名乐浪与余丹波,这两号能够打垮女娲营的手中大将。   “你俩与我率轩辕营主力大军渡江北上,过洛阳后,我会再行发落。”   “是。”不质疑玄玉命令的两人拱手称是。   他再往旁一看,“燕子楼,你守在绛阳。”   一反行辕中众人神色严肃的模忤,听令的燕子楼当下眉开眼笑的。   “是!”真难得他的任务能这么轻松简单,或许是当年减南之战中他吃的苦头太多了,明白到这一点的玄玉,才不像另两个没良心的上司一样又叫他拿命去赌。   玄玉徐徐再接续下文,“你要当心赵奔。”   慢着,他说什么?赵奔?   前后不过片刻,燕子楼的神情急转直下,毫不掩饰地刷白了脸。   乐混同意地颔首,“我也不认为赵奔会待在丹阳不动,不安排个伏兵留在绛阳提防信王,就怕信王会趁咱们分身无暇之时,遣赵奔突袭绛阳与九江。”   燕子楼的额间开始沁出冷汗。   “王爷一旦挥兵北上,九江就将门户洞开无车可守,届时信王若想打九江的主意,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接着开口帮腔的余丹波,也同样不怀好意地瞟了燕子楼一眼。   当下自天堂掉至地狱里后,燕子楼双目含怨地瞧着这一伙不知陔说是太过抬举他,或是专找他麻烦的人们。   对手是赵奔?那个单凭一已之力就挑掉邢莱的老将,那个符青峰心中的大英雄?要他看着赵奔,甚至是得在赵奔攻来时保住绛阳与九江?怎么他的这些顶头上司老是这么看得起他?不,或者应该说是怎么打他进轩辕营以来,就总是这么命苦?   乐浪和余丹波还一左一右地拍着他的肩膀威胁加恐吓。   “这里就交给你了,可千万别让我们有家归不得啊。”乐浪笑得很温柔。   “绛阳和九江,若是落入了赵奔的手里,到时就算你有一百颗人头,也绝对不够我砍,明白吗?”余丹波也挂上了太过和蔼亲切的笑容。   “明白……”有苦说不出的燕子楼,压下满腹牢骚强迫自己接下重任。   急乱无章的步伐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行辕中的众人莫不转首看向不及通报就闯进里头的袁枢。   “王爷,前线军情急报!”   “出了什么事?”玄玉紧张地问。   就连气都还没换过,袁枢劈头就将这震惊众人的消息大声说出。   “长安传来最新战情,长安城已陷,太子与冠军大将军皆已战死!”   惊愕得无以复加的玄玉,猛然推桌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来报噩耗的他。   “你说什么?”太子与霍天行……死了?   “末将……”遭他神情吓着的袁枢,犹豫地看向一旁的乐浪,不知是否该继续再报,但乐浪只是握紧了拳心别过脸。   “太子……”离开桌案的玄玉,颤着声,一步一声地问,“太子死在何人手中?”   “宣王。”他硬着头皮再禀,“据闻,太子乃宣王亲手所杀。”   心房似遭人狠狠掐住的玄玉,难以克制一身的颤抖,止不住的步伐依然走向前,执意要再问个清楚。   “霍天行呢?”   “是闵将军下的手。”自探子那处听来霍天行甚惨的死状后,袁枢也不禁为闵禄的狠心而感到颤栗。   玄玉理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该有什么感觉。   脑际一片空白的他,遭强大无可抵挡的矛盾困锁住所有言语。先前他拒绝对太子伸予援手,是希望能借凤翔之手拉下太子,可事情却脱了轨不照他所想的方向走,凤翔的的确确是将太子扯下了千岁之位,也弭平了太子所发动的兵变,可凤翔做得比他料想的更多,凤翔竟亲手杀死了他们的皇兄。   凤翔杀死了曾保护着他们走过艰难岁月的灵恩,那个让他们成长茁壮,各自壮大一方、兵分天下的太子千岁。   是他做错了吗?在这一刻,玄玉忽然很想看看袁天印那双总是在他身后支持着他的眼眸,好由袁天印来告诉他一声,他没有错,可现下心中那分排山倒海而来的愧疚,却像一根根战矛刺穿他为自己戴上的面具,在面具掉落之时,他不得不看清自己究竟一手造成了什么。   他间接害死了灵恩。   而另一个来不及将他纳入羽翼下保护的人——霍天行,也随着灵恩上路了,他没有将霍天行自命运的无奈里拉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天行背负着“忠”字赴死。   “玄玉。”乐浪看着他的表情也大抵知道他在自责些什么。   “王爷,咱们该怎么做?”在乐浪出声后,明白乐浪用心的余丹波也跟着出声将玄玉拉回现实里来。   反复将胸腔内紧窒的气息深吐而出后,玄玉不得不命自己清醒地面对现实,不得不在前人铺下了血道之后,前去抹平那滩不该流的血。   他阴沉地再问向袁枢。   “圣上现下安危如何?”既能杀兄,凤翔何不能杀父?就不知父皇是否也已经遭到凤翔毒手。   “宣王非但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欲篡国。”   玄玉刻不容缓地转身走回案前,拿起兵符朝行辕中的众将下令。   “立刻准备出兵!”   “是!”   冬卿也是在当夜得知这项消息,在她自绛阳大营中安置流民的地方赶去见玄玉时,玄玉已点兵完成随时将率军出发。   临行前,玄玉搁下心中的焦急,走至冬卿的面前,低首细看着冬卿那一双将他心中所有矛盾与伤处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眼眸。或许是感染到他的情绪,必须亲自送夫上战场的冬卿,在这时也没有开口,就仅只是伸出一双手紧握住玄玉的。   玄玉轻轻拨开她的手,怜惜地抚着她消瘦的脸庞,极力压下心中不安的冬卿,则是一手按向他的心房,以掌心感受着他心房的跳动。过了一会,玄玉取下手上的龙镯挂在她的另一只手上,殷殷地向她叮嘱。   “守着九江,等我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不肯放开他的冬卿,执意要得到一个能让她心安的保证。   “我答应你。”他再握紧了她的小手一会,转身走向仍在等着他的余丹波他们。   在居于前部的战驹上坐定后,玄玉扬手朝天一喝。~   “出兵!”   石寅从不曾在战场上觉得如此孤独。   少了以往那一双总会看着他的眼眸,独自领兵来到长安以西的罗郡城迎战辛渡的他,总觉得身后空荡荡的。   他的两目滑过远处那座即将沦为战场的城市,再低首看向自己这双多年下来总是握着缰绳的手。   他是诞生在战场上的,当年,他的娘亲随着同样也是大将军的爹驻防在边境之上,在生产当日,驻防要塞遭破,他被迫出生在战场上,因驻守塞外的爹娘没有离开过边疆,所以他也是在战场上长大,多年后,满头花发的他,并没有留在乡下或边疆小城里颐养天年,他还是在战场上。   最早之前,他是为出生而落足在战场上,年少时,他是为封侯拜将而拼斗在战场上,如今他已年过半百,他还是站在战场上,只是现在的他,是为保护某人而再次踏上这片陪着他走过大半生的沙场。   他有他必须保护的人,即使,那人根本就不认为有此必要。   当宣王杀了太子,浩荡攻进长安城内,带兵入宫挟持了圣上后,益州大军原本就已弥漫着的不安气氛,顿时紧绷至顶点,行辕中每一位将军莫不为宣王杀兄之不仁义愤填膺,更为宣王胁圣退位的举动群情激愤,人声沸腾的行辕里,各个将军莫不出声进言晋王应速速自大逆不道的宣王手中救出圣上。   尔岱也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   但石寅反对,他反对只凭着一腔热血莽撞救圣,更认为在无周全的计划下,不应贸然与辛渡对垒,他主张应先想出破女娲营之计再言救圣。   因他言之有理,行辕中无人敢不从他之言,除尔岱外。   “身为杨国大将军,竟惧于一名小小的辛渡?”万万想不到身为益州大军的最高战将,竟会畏战于辛渡,尔岱扬高了音量问向石寅。   石寅叹息地摇首,“为避免我方损伤,未摸透敌方底细前,元帅不应轻敌。”   “本帅就是没将他给看在眼里!”想那卒渡,不过也就是打过灭南之战而闯出了些名堂罢了,他尔岱所涉的沙场会业于辛渡?打下的城池会少于辛渡?   石寅也深知尔岱从头到尾都没把辛渡当一回事,但他更知道的是,辛渡并非尔岱所想的那般。   他殷殷再劝,“辛渡虽不似闵禄骁勇,但辛渡机敏远胜闵禄,辛渡所长并非战技,而是高人一等的兵法战术。”   “他有头脑,本帅就无?”尔岱冷笑一声,愈听他劝退的话愈是反感。   深怕轻敌的尔岱会战败在辛渡之手,顾不得尔岱颜面的石寅,索性老实地说出他的看法,“恕老夫直言,元师乃老夫之徒,老夫不认为轻敌的元帅能在此时胜出。   “石寅!”尔岱忍不住大声喝向他。   他依然不改谨慎的初衷,“假若元帅能充分掌握辛渡,元帅自当能击毁女娲营进京。”   在尔岱因石寅的话而气岔地涨红了脸时,处在行辕中的众将官,无人敢向这对对峙中的师徒出声劝上一劝。静默在一旁的左翼将军,紧握着拳,冷眼看着尔岱一再将石寅的劝言踩在脚底,这让他几乎捺不住那股火上心头烧的冲动。   “大将军若看不起本帅,大将军可不出战。”隐忍到极点的尔岱,面目不禁变得狰狞。   石寅忙着再解释,“老夫并非有意辱没元帅,而是要元帅三思后行。”   “救人如救火,圣上若有半分差池,该当何罪?”尔岱倒过头来,大声地将罪责喝问在他的头顶上。   “元帅……”   他别过脸,“大将军可回益州了。”不想与辛渡一战,那他就滚回益州养老,下半辈子都躲在那个没有出息的鬼地方。   在石寅再次出声前,尔岱不惜撂下狠话。   “需要我请出圣旨吗?”   看着尔岱那双不留师徒之情想赶他走的眼眸,石寅的心很痛。   那是一双带着刺,割划得他遍体鳞伤的眼眸,石寅只觉得自己像一脚踩进了一陷不起的流沙里,在那其中,他失去了力气好再拔足离开,长久下来累积的心痛使得他倦于反抗,他不想再挣扎,也不想再让尔岱明白什么。   “元帅。”过了很久,他低沉地开口。   “大将军不必再多说!”不想再多听一句的尔岱一把挥开手。   立在石寅身旁,再也忍不下去的左翼将军,在欲冲上前想出言教训尔岱之时,被石寅动手将他阻在身后,并示意他噤声。接着石寅拱着两手,低垂着膀子向尔岱请示。   “元帅,老夫自请上阵。”   尔岱诧异地看向石寅,不明白他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得这么快,尔岱不禁在心底有些怀疑,他会突然一改前态反而想主动出征,是想借此教训一下自己的徒弟,还是别有心机。   他不太信任地睨着石寅,“大将军自认有法子对付辛渡?”   “元帅既执意不缓兵要战,那么冲锋之职,还请元帅交给老夫。”既然改变不了尔岱的决心,石寅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首役就请元帅交由老夫出征,元帅肩负统领指挥重任,不应涉险。”   行辕中伴随着石寅打过大江南北的众位将军,在石寅自请之后,皆对石寅深具信心,纷纷出声支持,以柔性的变相手法逼尔岱将此重责交给石寅。   “好,本帅就依你这一回。”众言难驳,尔岱虽不想借石寅之手开道,亦不得不在众人的鼓噪之下如石寅所愿。   “谢元帅。”石寅声调平板地应着。   接过兵符后,欲出行辕去点兵的石寅,临行前,站在行辕门口处回过头,全神贯注地再看了尔岱一眼,他看得是那样意味深长,像是从没这么仔细看过尔岱这张脸庞一般地来回看了许久,对于他异样的举动,尔岱有些疑惑,也被他看得相当不自在,没多久,石寅狠下心地别开脸,抛开心中最后一丝的难以割舍,带着左翼将军不回头地离开行辕,离开不得不让他学次教训的尔岱。   于是,在不被了解苦心的孤独下,石寅来到这个难卜生死的战场上,坐在战驹上等待掀战的号角响起。   早已安排好陷阱,在罗郡城外等着益州大军来到的辛渡,在得知来军并非由晋王所率而是大将军石寅时,有些意外。   少了只年轻气盛的小老虎,却来了只老老垂矣的老狮子?   更让辛渡意外的是,老谋深算的石寅并不带来所有的益州大军,而是仅率其中两部来探虚实,另两部则想绕过罗郡城另觅进京之道。幸好他已料到益州大军可能会有此一招,因此早就将由西往京城的所有要道全都派出重兵堵死,不让对手有机可趁。   想来,纵横沙场多年的石寅,也是杨国武将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迎风远眺敌方的旗帜,辛渡很满意此次的对手。   在开战的号角吹响前,漫天际的黑云释放出照亮大地的闪光,低沉震耳的雷声,像是一声声由上天播起的战鼓。   这些年来,石守依然像座鬼城。 第十九章   当年灭南之战,辛波纵火焚毁了这座临江的石守城,自那时起,石守就从商业繁荣的城市化成了空城一座。在石守纳入凤翔的封地后,女娲营便在此派驻了一小队驻城人马。   前往偷袭巴陵渡口之后,顾长空将劫来欲输往江北的女娲营粮草全数送往轩辕营。趁着仅黑风高,顾长空再带兵攻进石守,拿下了为数不多的守军后就一直与袁天印静驻在此地。   “如何?”顾长空伸长了颈子凑向正在看信的袁天印。   大半夜的,自前线送讯米的信兵,将已睡的袁天印叫醒把轩辕营派来的急报交予他,在看过玄玉派来的消息后,袁天印顿时清醒睡意不再,手拿着已看毕的信件,一径坐在房内沉思   “你倒是说说话呀。”顾长空又在他的耳边催促。   “轩辕营已快抵达京畿腹地。”袁天印边说边将帖子收回袖里,“照这样下去,王爷他们不日将会在长安城外与闵禄所率之军正面冲突。”   “辛渡呢?”怎么……女蜗营那方面少点名了一个人?   袁天印微微—笑,“辛渡在长安以西的地方被晋王缠住了。”就算这一回没有会专门针对辛渡弱点搅局的余丹波,面对拥有尔岱与石寅的益州大军,辛渡恐怕也很难一夫当关。   经他这么一说,原本还担心轩辕营在遇上了女娲营将会很棘手的顾长空,想到只要能将女娲营的军力分散,不但对尔岱与玄玉大大有利,对得亲上战场的余丹波他们,也减轻了不少威胁,他霎时安心了不少。   “接下来就轮到咱们了。”袁天印站起身拍拍他的肩。   顾长空皱着眉,“咱们要做什么?”他们不是奉玄玉之命,在断了凤翔的粮草后,得留在石守一面监视巴陵,一面保护九江吗?   “拿下巴陵。”认为机不可失的袁天印,决定为凤翔雪上加霜。   顾长空有些犹豫,“手无圣渝……这成吗?”   “宣王已反,人人得而诛之。”袁天印莞尔地问,“这不就是宣王杀太子所用的借口?咱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玄玉怎么说?”在看过太子之例后,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正是他托给我的小事。”袁天印干脆把袖中的信函扔给他,让他亲自确定一下。   “既然如此……”在石守闲着没事干太久,顾长空当下神色一改,跃跃欲试地转首看向有志一同的袁天印。   袁天印有默契地接口,“咱们得彻底断了宣王的退据之地,不能留给宣王一线生机。”   在另一片夜空下,连续奔波了数日的轩辕大军,选择在此夜停军歇息。   被召至行辕中的余丹波,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差人把他找来,却在见了他后一声也不吭的玄玉。   “丹波,我有一私念。”思索了许久后,玄玉终于开口,“不知你是否可为我完成?”   “王爷请说。”打认识他以来,也从没听过他有什么请求,佘丹波赶忙竖起双耳。   他目光炯炯,“代我为霍天行雪恨。”   “王爷?”以为自己听错的余丹波,实在很难相信这种话竟会是出自最是公私分明的玄玉之口。   “这是我最起码所能为他做的。”他紧紧交握着十指,仿佛这样就可以捉住那些从他指缝中如沙般漏去的遗憾。   “王爷曾对末将说过公与私的分别。”余丹波冷静地向他分析,“末将不认为这是王爷满足一己之私的好时机。”   玄玉深叹了口气,“可不这么做,日后我定会后悔。”   余丹波是明白玄玉与乐浪都想找闵禄复仇的原因,他虽是反对玄玉在战场上了结恩怨,但也认为此事并不会阻碍到他们铲平女娲营,可在替霍天行报了一箭之仇后呢?只怕就算是这样,事情仍是没有解决。   他不得不问,“就算如此,那太子之死呢?王爷又打算如何对待宣王?”闵禄是名战士,死在沙场上不会有人感到意外,但宣王可是圣上的儿子,杀个王爷,这罪可大了。   “此事你们不要插手。”早就等着亲自与凤翔一清新仇旧恨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动上凤翔半分。   余丹波愈听愈觉得不对劲,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想问清楚。   “王爷?”他该不会是……   他的话里没有转圈的余地,“这是我与凤翔之间的事,我不能假他人之手去办,我得亲自了断。”   闵禄是凤翔手下的人.闵禄的所作所为,皆出自凤翔之意,即使如此,霍天行死在闵禄手中,他不怨凤翔,他只冲着闵禄去,因霍天行身为军人本就该面对生死的风险,但太子不同。   太子若是战死在沙场上,或许就只能说是天意,但太子不是,太子是死在凤翔的手中,在凤翔为拉下太子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后,为了避免父皇心软赦了太子谋逆之罪,为了不让太子有半点翻身的余地,凤翔不惜亲手杀死太子好让太子之位虚悬出来,也让父皇彻底对太子死心。   凤翔不能这么对太子。   他不能。   “王爷……”理不清玄玉与太子之间的爱恨,也探量不出太子究竟在玄玉心中占了多大的重要性,余丹波不禁锁紧了眉心。   “你与乐浪只需截住女娲营,长安有我。”已下定决心的玄玉,以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向他吩咐。   余丹波更是紧张,“并非末将信不过王爷,只是如此王爷未免也太过冒险了些,王爷要知道,王爷乃轩辕营之帅,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当年减南行军大元帅,我可不是干假的。”已把话说完的玄玉自顾自地走向行辕门口。   “王爷——”   放心不下他的余丹波,本还想再对玄玉说上几句,可当他回想起那些乐浪曾问过他关于忠义与理想之事,那些皇家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血缘与爱恨,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还记得那日,袁天印曾靠在他的耳边对他说——别拦玄玉,就让玄玉放手去做。   他不确定袁天印对玄玉的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这些日子下来,隐忍了太久的玄玉,此刻急需有个宣泄的出口。   信步走出行辕外,余丹波抬首看着已至天明时分,却依旧晦暗如墨的天际,此时,天边乌云密布,隆隆的雷声似乎正预告着暴雨将至。   雷声连绵不绝,长安以西的罗郡城战场上,女娲营与石寅所率之军,交战方酣。   再次冲上前的骑兵,在女娲营箭雨之下成排地被射倒在地,在马儿高声嘶鸣声中,另一批箭啸再次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从军这么多年,石寅还是不明白,踏上战场上的军人,究竟是天真还是愚蠢?   明知上了战场,不是活即是死,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踏上这处杀戮战场,渴望能够借此拜将封侯,一战成名天下知。但刀枪箭矛下,真能出几个英雄?又有多少人能够平安地踏出沙场安然回故里?   沙场上的烈日下,或许的确是可照出几个英雄的身影,但那也仅限于几人。石寅不知这是幸或不幸,因他今日就见着了一个介于英雄与天才之间的辛渡。   随着大军不断逼近辛渡所占领之城,石寅益加对辛渡刮目相看。   早就听闻过辛渡为人谨慎小心,更工于心计,如今亲眼所见,行军阵中,女娲营一进一退,辛渡都拿捏得妥当自信,他找不到辛渡军上的弱处得以针对它进攻。如果说辛渡足以战技打仗,倒不如说辛渡是以脑袋打仗。   不愿再让箭兵阻挠我军前进,领军冲向敌阵的石寅一把捉起佩挂在鞍旁的战矛,率队冲向女娲营的前部,坐在马上的他以矛将地面上敌军手中的盾一一挑掉,在盾一坠地之时,跟在他身后的骑兵马上将战矛送进敌军箭兵的胸坎里。   女娲营阻拦在城外的箭伍阵式渐渐遗散,当箭兵退下之时,接手的步兵立即上前,两两一组地拉着绊马索,利用城门狭窄的地形将敌军的骑兵给绊下马。   石寅也同样被迫下马。   处在阵中的石寅,自开战以来一直被女娲营视为头号目标,很快地,他又遭另一波冲上前来的女娲营士兵给包围,但他不慌张,凭其豪勇,在敌军靠上前来时,两手两矛地用力将战矛刺进左右两名纠缠着他的敌军的腰中,接着石寅震声大喝,将刺在矛上的敌军一一挑上天空,当下令团团围住他的士兵们吓退数步,不敢轻易步人他手中战矛的突刺范围内,石寅那万夫莫敌的气势,结结实实地震慑住了未曾亲眼目睹过大将军战功的女娲营士兵。   从天而降的套马索,突自四面抛来,绳口对准了石寅手中的战矛与石寅本身,套中战矛拉紧后,扯着套马索的女娲营兵士奋力齐拉,夺走石寅手中的兵器。脖子、身躯也都被套中了数条套马索的石寅,拉出腰际的陌刀,在围向他的女娲营士兵都举矛朝他刺来前,将身上的套马索一一砍断,出手甚快的他,趁套马索未落地前,使劲将套马索另一头的拉索人拉进圈内,由他们来代他受这些刺来的战矛。   在城外与石寅交战许久后,女娲营在辛渡的令下开始往城内的民宅处撤,石寅总觉得其中有诈,并不轻易急迫,可是此时另一批早就奉命潜伏在石寅他们后方的骑兵,已操着战矛追赶而至,犹如将负儿赶进网里般,与埋伏在两翼的箭兵,来势汹汹地将敌军逼进城内。   被迫进入城中巷道后,石寅明白多留在狭地里一刻就是多里分危险,因此他即刻下令全军快速冲锋,以期能够快点抵达城心再战。迫在他们后方的女娲营骑兵与箭兵,在他们一进入街巷时即不再追击,改而派出一旅又一旅的步兵,配上战矛与陌刀,与他们在巷里厮杀起来。   不过多久,原木挤在长长街巷里的女娲营步兵,突退至两旁民家前,举竖起一而而巨大的盾牌护己,在石寅明白他们接下来想做什么时,女娲营埋伏在屋顶上的箭兵已朝下派箭,将困陷在街巷上的敌军射死在其中。   惊惶的士兵们在街巷中四处窜逃,但女娲营举盾的步兵却又在此时将战矛与陌刀齐伸出盾外,或砍人脚、或刺人喉,血腥和拥挤迅速造成了种恐慌的心态,深陷在其中的士兵们不顾一切地想往外逃,在挤乱不堪的惨境中,没站稳或是跌在地上的人们,纷遭其他急于求生的人们踩死在脚底下,一处寻常的巷道,当下成了个活生生的血肉炼狱。   带着左翼将军边铲除两旁的敌军边杀出一条血路后,率队逃至城心的石寅频喘着气,瞪视着处在城心中,正等着他前来的卒渡。   排列在辛渡前一排又一排的箭兵,照着辛渡的吩咐,在石寅他们一冲出街巷时即刻放箭,来不及举盾的人当场死在箭下。在盾下逃生的士兵来不及挽弓回击,又遭后头杀上来的女娲营步兵陌刀砍杀,进退无路下,一支原本训练精良的军旅,顿时像是被掐去了头的苍蝇,盲目地在原地打转逃不出生天。   背水一战,石寅手握陌刀杀向处于城心中的辛渡,而早就等着他的辛渡亦亲自举刀与他格斗,刀来力往间,他们俩除了欲置对方于死地外,也皆欲向对方证明些什么。   在正值壮年的辛渡身上,石寅心惊地看见自己的苍老。   想当年,西南一带的外族听见他石寅的名字,都会在马背上颤抖得畏战,如今自辛渡睥睨的眼中他可看出,那是一种炫耀,辛渡上向他炫耀他这匹走遍漠地荒野,识得千里路的老马,不是年轻气盛、方冲出栅栏的骏马的对手,他无青春可与辛渡抗衡。   挟带着雨味的南风,把他身后战袍吹得鼓涨,已白的两鬓,不住地在风中飘扬。   他老了。   投效军旅大半辈子了,他在沙场上耗尽了所有的人生,他在沙场上杀出一条没有归乡之道的不归路。在他的背后有可射敌的大弓,鞍旁有可刺喉的战矛,但他无妻无子,他孤单的身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有的,仅是尔岱那一双反抗他的眼眸。   敌我交杂的城心中,石寅的左翼将军在石寅的目光暗示下,四处寻找着能够离廾这座血城的法子,无暇分神的石寅无法前去助他一臂之力好让他带着生还的弟兄逃生,眼前的辛渡趁他一个闪神,捉紧了这个机会将手中的陌刀捅向他。   在那一瞬间,石寅想躲,也认为自己必定躲得开这一刀,只是他没料到辛渡的动作比他更快,刀法也更老练狡诈,前一刀只是一探虚实,后一刀才是实刀,而那后一刀准确地猜中了他闪躲的方向,来不及再闪的石寅,眼睁睁地看着辛渡将陌刀送进他的胸膛里。   肌肉的撕裂声、骨头的破碎声,这辈子,石寅还是头一次听得这么清楚,极度痛苦中,他拼上所有力气握刀砍向辛渡执刀的手,辛渡敏捷地往后跃退了一步,立即又冲上前旋身在他的身侧再砍上一刀。   这一刀,由旁人眼中看来,深可见骨,同时也似把石寅所有的知觉都砍断了,石寅怔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地瞪视着眼前的辛渡走至他面前,一刀挑去他手中仍紧握着的陌刀后,再走至他身旁抬脚用力踢向他的膝,逼他跪下,而后两手握着刀柄,由上往下将陌刀刀尖紧抵在他的喉间。   石寅仰首眨也不眨地看着上方辛渡的脸庞,在他耳边,依稀听见了左翼将军自远处传来的呼喊声,他试着想捡起掉落在地上陪着他出生入死了多年的大刀,但辛渡俯下来的身躯却愈来愈靠近,抵在他喉间的刀尖也一寸寸地没入,一下子喷散而出的血液染红了辛渡的脸庞,令他眼前一片模糊。   毫不犹豫自石寅颈间拔出陌刀后,辛渡在嘴边挂着笑,静看倒卧在自己血泊中的石寅,四肢不断抽动。   烫热的鲜血自他颈间不断流出,石寅双目睁得大大的,凝望着终于释放出暴尔的天际,在这一刻,他想起还在行辕里等着他回去的尔岱。   倘若,尔岱是生在寻常百姓家,那么这双教尔岱握力的手,或许会是一双教尔岱握笔写字的手,而尔岱看向他的眼神,也不会自充满崇敬到为反抗而反抗,再变成全面视他为敌。除去了沙场上血染的功名,与权势背后令人渴望的**后,他们会是一对平凡且人人称羡的师徒,将尔岱视若己出的他,也不会孤独的在战场上,想借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尔岱谋求一条生路。。   可惜的是,命运万般不由人,人亦各有命。   今后,他得独自面对他的宿命,尔岱则得走出他的翅膀下面对自己的,他再也不能为尔岱遮风挡尔,替尔岱掌着灯在风雨中指引方向。   生在战场上,亦死在战场上,或许这就是从何处来也自何处去,在这释然的一刻,石寅竟不再觉得孤独,他只是有些放不下。   记忆中尔岱那幼小的身影渐渐走远了,滚烫的热泪滑下他两边的眼角,他很想合上眼把泪水藏起来,却连这一点力气也没有,或许是天可怜他,扑面而来的雨水,将他的泪交织在雨中。   折不开,也再分不清。   久候不到消息,已经按捺不住要拨兵增援的尔岱,烦躁地在行辕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也不知究竟两军战得如何了,自开战以来石寅没派人捎回一丝消息,就只是让他干着急地在这等着,他知道,依石寅的性子,就算是可能会战败,甚重自尊的石寅也绝不会请求兵援,石寅宁可与敌军玉石俱焚也不愿损及半点声誉。   但他想,石寅绝不可能会战败,从各方面来看,辛渡根本就不是战历辉煌的石寅的对手。石寅到底是怎么了,以致到现在还不回报消息。   帐外的两势下得又大又急,更是令人心浮气躁。   行辕内的众将军无言地看着帐外的两势,也同样与尔岱一般心急地等待着来人报知战况,但他们没有等到石寅的归来,倒是随着石寅一块出兵的左翼将军,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带着一身的血与雨回来了。   在石寅的掩护下,领着残余的兵马回营,浑身湿透的左翼将军,在步入行辕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让原本急欲得知单情的尔岱愣了愣,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左翼将军的声音如雨水般的冷,“启禀元帅,我军误入敌阵,死伤甚重,依令不得不退回此地。”   “大将军呢?”尔岱霎时忘光了他与石寅的前仇,为石寅可能遭遇到的境遇感到忐忑不已。   “大将军无力突围。”   行辕中的众人,莫不震惊地倒抽了口气,而站在他面前的尔岱,则是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   左翼将军执意要尔岱听清楚,“大将军已在战中殉亡。”   像是要否认他般,尔岱不断地摇首,想自他冰冷的眼神里逃开来,但左翼将军带恨的双眼,却不肯轻易放过尔岱。   “大将军此次之所以主动请命出兵,是要元帅千万别对辛渡掉以轻心,故才以身作例。”左翼将军在他面前大声地道出石寅的心酸,“望元帅记取大将军的血肉教训,不要辜负大将军在天之灵!”   再也无法多承受一分的尔岱,拔腿狂奔出帐外。   “师傅——”   回落在雨声中的悲啸,很快即遭大雨掩去,聆听着潇潇的雨声,尔岱无法阻止自己痛哭失声。   石寅苦苦劝谏他不要看轻辛渡的言语犹在耳,在益州时,石寅要他别急着出兵的谏言也还在他的脑中,还有,那日石寅情愿与他反目相向,也要斩西南公主的厉目他都还收在心底,可如今,石寅却不在了……   石寅是代他而死的。   倾落不断的滂沱大雨,颗颗击打在尔岱的身上,跪倒在雨中的他,此刻所承受的痛楚,是种远比锤心刺骨还来得深的疼痛,热泪伴着懊悔滑下他的脸庞流进他的心底深处,在冰冷冻心的雨滴中,他总算在热泪中明白,石寅对他的关怀与恩情,以及这分无法挽回的后悔。   尔岱哀伤地抬首看向远方,但大雨蒙去了他的视线,令他在雨中失去了方向。   当年灭南之战,辛波纵火焚毁了这座临江的石守城,自那时起,石守就从商业繁荣的城市化成了空城一座。在石守纳入凤翔的封地后,女娲营便在此派驻了一小队驻城人马。   前往偷袭巴陵渡口之后,顾长空将劫来欲输往江北的女娲营粮草全数送往轩辕营。趁着仅黑风高,顾长空再带兵攻进石守,拿下了为数不多的守军后就一直与袁天印静驻在此地。   “如何?”顾长空伸长了颈子凑向正在看信的袁天印。   大半夜的,自前线送讯米的信兵,将已睡的袁天印叫醒把轩辕营派来的急报交予他,在看过玄玉派来的消息后,袁天印顿时清醒睡意不再,手拿着已看毕的信件,一径坐在房内沉思   “你倒是说说话呀。”顾长空又在他的耳边催促。   “轩辕营已快抵达京畿腹地。”袁天印边说边将帖子收回袖里,“照这样下去,王爷他们不日将会在长安城外与闵禄所率之军正面冲突。”   “辛渡呢?”怎么……女蜗营那方面少点名了一个人?   袁天印微微—笑,“辛渡在长安以西的地方被晋王缠住了。”就算这一回没有会专门针对辛渡弱点搅局的余丹波,面对拥有尔岱与石寅的益州大军,辛渡恐怕也很难一夫当关。   经他这么一说,原本还担心轩辕营在遇上了女娲营将会很棘手的顾长空,想到只要能将女娲营的军力分散,不但对尔岱与玄玉大大有利,对得亲上战场的余丹波他们,也减轻了不少威胁,他霎时安心了不少。   “接下来就轮到咱们了。”袁天印站起身拍拍他的肩。   顾长空皱着眉,“咱们要做什么?”他们不是奉玄玉之命,在断了凤翔的粮草后,得留在石守一面监视巴陵,一面保护九江吗?   “拿下巴陵。”认为机不可失的袁天印,决定为凤翔雪上加霜。   顾长空有些犹豫,“手无圣渝……这成吗?”   “宣王已反,人人得而诛之。”袁天印莞尔地问,“这不就是宣王杀太子所用的借口?咱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玄玉怎么说?”在看过太子之例后,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正是他托给我的小事。”袁天印干脆把袖中的信函扔给他,让他亲自确定一下。   “既然如此……”在石守闲着没事干太久,顾长空当下神色一改,跃跃欲试地转首看向有志一同的袁天印。   袁天印有默契地接口,“咱们得彻底断了宣王的退据之地,不能留给宣王一线生机。”   在另一片夜空下,连续奔波了数日的轩辕大军,选择在此夜停军歇息。   被召至行辕中的余丹波,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差人把他找来,却在见了他后一声也不吭的玄玉。   “丹波,我有一私念。”思索了许久后,玄玉终于开口,“不知你是否可为我完成?”   “王爷请说。”打认识他以来,也从没听过他有什么请求,佘丹波赶忙竖起双耳。   他目光炯炯,“代我为霍天行雪恨。”   “王爷?”以为自己听错的余丹波,实在很难相信这种话竟会是出自最是公私分明的玄玉之口。   “这是我最起码所能为他做的。”他紧紧交握着十指,仿佛这样就可以捉住那些从他指缝中如沙般漏去的遗憾。   “王爷曾对末将说过公与私的分别。”余丹波冷静地向他分析,“末将不认为这是王爷满足一己之私的好时机。”   玄玉深叹了口气,“可不这么做,日后我定会后悔。”   余丹波是明白玄玉与乐浪都想找闵禄复仇的原因,他虽是反对玄玉在战场上了结恩怨,但也认为此事并不会阻碍到他们铲平女娲营,可在替霍天行报了一箭之仇后呢?只怕就算是这样,事情仍是没有解决。   他不得不问,“就算如此,那太子之死呢?王爷又打算如何对待宣王?”闵禄是名战士,死在沙场上不会有人感到意外,但宣王可是圣上的儿子,杀个王爷,这罪可大了。   “此事你们不要插手。”早就等着亲自与凤翔一清新仇旧恨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动上凤翔半分。   余丹波愈听愈觉得不对劲,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想问清楚。   “王爷?”他该不会是……   他的话里没有转圈的余地,“这是我与凤翔之间的事,我不能假他人之手去办,我得亲自了断。”   闵禄是凤翔手下的人.闵禄的所作所为,皆出自凤翔之意,即使如此,霍天行死在闵禄手中,他不怨凤翔,他只冲着闵禄去,因霍天行身为军人本就该面对生死的风险,但太子不同。   太子若是战死在沙场上,或许就只能说是天意,但太子不是,太子是死在凤翔的手中,在凤翔为拉下太子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后,为了避免父皇心软赦了太子谋逆之罪,为了不让太子有半点翻身的余地,凤翔不惜亲手杀死太子好让太子之位虚悬出来,也让父皇彻底对太子死心。   凤翔不能这么对太子。   他不能。   “王爷……”理不清玄玉与太子之间的爱恨,也探量不出太子究竟在玄玉心中占了多大的重要性,余丹波不禁锁紧了眉心。   “你与乐浪只需截住女娲营,长安有我。”已下定决心的玄玉,以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向他吩咐。   余丹波更是紧张,“并非末将信不过王爷,只是如此王爷未免也太过冒险了些,王爷要知道,王爷乃轩辕营之帅,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当年减南行军大元帅,我可不是干假的。”已把话说完的玄玉自顾自地走向行辕门口。   “王爷——”   放心不下他的余丹波,本还想再对玄玉说上几句,可当他回想起那些乐浪曾问过他关于忠义与理想之事,那些皇家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血缘与爱恨,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还记得那日,袁天印曾靠在他的耳边对他说——别拦玄玉,就让玄玉放手去做。   他不确定袁天印对玄玉的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这些日子下来,隐忍了太久的玄玉,此刻急需有个宣泄的出口。   信步走出行辕外,余丹波抬首看着已至天明时分,却依旧晦暗如墨的天际,此时,天边乌云密布,隆隆的雷声似乎正预告着暴雨将至。   雷声连绵不绝,长安以西的罗郡城战场上,女娲营与石寅所率之军,交战方酣。   再次冲上前的骑兵,在女娲营箭雨之下成排地被射倒在地,在马儿高声嘶鸣声中,另一批箭啸再次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从军这么多年,石寅还是不明白,踏上战场上的军人,究竟是天真还是愚蠢?   明知上了战场,不是活即是死,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踏上这处杀戮战场,渴望能够借此拜将封侯,一战成名天下知。但刀枪箭矛下,真能出几个英雄?又有多少人能够平安地踏出沙场安然回故里?   沙场上的烈日下,或许的确是可照出几个英雄的身影,但那也仅限于几人。石寅不知这是幸或不幸,因他今日就见着了一个介于英雄与天才之间的辛渡。   随着大军不断逼近辛渡所占领之城,石寅益加对辛渡刮目相看。   早就听闻过辛渡为人谨慎小心,更工于心计,如今亲眼所见,行军阵中,女娲营一进一退,辛渡都拿捏得妥当自信,他找不到辛渡军上的弱处得以针对它进攻。如果说辛渡足以战技打仗,倒不如说辛渡是以脑袋打仗。   不愿再让箭兵阻挠我军前进,领军冲向敌阵的石寅一把捉起佩挂在鞍旁的战矛,率队冲向女娲营的前部,坐在马上的他以矛将地面上敌军手中的盾一一挑掉,在盾一坠地之时,跟在他身后的骑兵马上将战矛送进敌军箭兵的胸坎里。   女娲营阻拦在城外的箭伍阵式渐渐遗散,当箭兵退下之时,接手的步兵立即上前,两两一组地拉着绊马索,利用城门狭窄的地形将敌军的骑兵给绊下马。   石寅也同样被迫下马。   处在阵中的石寅,自开战以来一直被女娲营视为头号目标,很快地,他又遭另一波冲上前来的女娲营士兵给包围,但他不慌张,凭其豪勇,在敌军靠上前来时,两手两矛地用力将战矛刺进左右两名纠缠着他的敌军的腰中,接着石寅震声大喝,将刺在矛上的敌军一一挑上天空,当下令团团围住他的士兵们吓退数步,不敢轻易步人他手中战矛的突刺范围内,石寅那万夫莫敌的气势,结结实实地震慑住了未曾亲眼目睹过大将军战功的女娲营士兵。   从天而降的套马索,突自四面抛来,绳口对准了石寅手中的战矛与石寅本身,套中战矛拉紧后,扯着套马索的女娲营兵士奋力齐拉,夺走石寅手中的兵器。脖子、身躯也都被套中了数条套马索的石寅,拉出腰际的陌刀,在围向他的女娲营士兵都举矛朝他刺来前,将身上的套马索一一砍断,出手甚快的他,趁套马索未落地前,使劲将套马索另一头的拉索人拉进圈内,由他们来代他受这些刺来的战矛。   在城外与石寅交战许久后,女娲营在辛渡的令下开始往城内的民宅处撤,石寅总觉得其中有诈,并不轻易急迫,可是此时另一批早就奉命潜伏在石寅他们后方的骑兵,已操着战矛追赶而至,犹如将负儿赶进网里般,与埋伏在两翼的箭兵,来势汹汹地将敌军逼进城内。   被迫进入城中巷道后,石寅明白多留在狭地里一刻就是多里分危险,因此他即刻下令全军快速冲锋,以期能够快点抵达城心再战。迫在他们后方的女娲营骑兵与箭兵,在他们一进入街巷时即不再追击,改而派出一旅又一旅的步兵,配上战矛与陌刀,与他们在巷里厮杀起来。   不过多久,原木挤在长长街巷里的女娲营步兵,突退至两旁民家前,举竖起一而而巨大的盾牌护己,在石寅明白他们接下来想做什么时,女娲营埋伏在屋顶上的箭兵已朝下派箭,将困陷在街巷上的敌军射死在其中。   惊惶的士兵们在街巷中四处窜逃,但女娲营举盾的步兵却又在此时将战矛与陌刀齐伸出盾外,或砍人脚、或刺人喉,血腥和拥挤迅速造成了种恐慌的心态,深陷在其中的士兵们不顾一切地想往外逃,在挤乱不堪的惨境中,没站稳或是跌在地上的人们,纷遭其他急于求生的人们踩死在脚底下,一处寻常的巷道,当下成了个活生生的血肉炼狱。   带着左翼将军边铲除两旁的敌军边杀出一条血路后,率队逃至城心的石寅频喘着气,瞪视着处在城心中,正等着他前来的卒渡。   排列在辛渡前一排又一排的箭兵,照着辛渡的吩咐,在石寅他们一冲出街巷时即刻放箭,来不及举盾的人当场死在箭下。在盾下逃生的士兵来不及挽弓回击,又遭后头杀上来的女娲营步兵陌刀砍杀,进退无路下,一支原本训练精良的军旅,顿时像是被掐去了头的苍蝇,盲目地在原地打转逃不出生天。   背水一战,石寅手握陌刀杀向处于城心中的辛渡,而早就等着他的辛渡亦亲自举刀与他格斗,刀来力往间,他们俩除了欲置对方于死地外,也皆欲向对方证明些什么。   在正值壮年的辛渡身上,石寅心惊地看见自己的苍老。   想当年,西南一带的外族听见他石寅的名字,都会在马背上颤抖得畏战,如今自辛渡睥睨的眼中他可看出,那是一种炫耀,辛渡上向他炫耀他这匹走遍漠地荒野,识得千里路的老马,不是年轻气盛、方冲出栅栏的骏马的对手,他无青春可与辛渡抗衡。   挟带着雨味的南风,把他身后战袍吹得鼓涨,已白的两鬓,不住地在风中飘扬。   他老了。   投效军旅大半辈子了,他在沙场上耗尽了所有的人生,他在沙场上杀出一条没有归乡之道的不归路。在他的背后有可射敌的大弓,鞍旁有可刺喉的战矛,但他无妻无子,他孤单的身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有的,仅是尔岱那一双反抗他的眼眸。   敌我交杂的城心中,石寅的左翼将军在石寅的目光暗示下,四处寻找着能够离廾这座血城的法子,无暇分神的石寅无法前去助他一臂之力好让他带着生还的弟兄逃生,眼前的辛渡趁他一个闪神,捉紧了这个机会将手中的陌刀捅向他。   在那一瞬间,石寅想躲,也认为自己必定躲得开这一刀,只是他没料到辛渡的动作比他更快,刀法也更老练狡诈,前一刀只是一探虚实,后一刀才是实刀,而那后一刀准确地猜中了他闪躲的方向,来不及再闪的石寅,眼睁睁地看着辛渡将陌刀送进他的胸膛里。   肌肉的撕裂声、骨头的破碎声,这辈子,石寅还是头一次听得这么清楚,极度痛苦中,他拼上所有力气握刀砍向辛渡执刀的手,辛渡敏捷地往后跃退了一步,立即又冲上前旋身在他的身侧再砍上一刀。   这一刀,由旁人眼中看来,深可见骨,同时也似把石寅所有的知觉都砍断了,石寅怔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地瞪视着眼前的辛渡走至他面前,一刀挑去他手中仍紧握着的陌刀后,再走至他身旁抬脚用力踢向他的膝,逼他跪下,而后两手握着刀柄,由上往下将陌刀刀尖紧抵在他的喉间。   石寅仰首眨也不眨地看着上方辛渡的脸庞,在他耳边,依稀听见了左翼将军自远处传来的呼喊声,他试着想捡起掉落在地上陪着他出生入死了多年的大刀,但辛渡俯下来的身躯却愈来愈靠近,抵在他喉间的刀尖也一寸寸地没入,一下子喷散而出的血液染红了辛渡的脸庞,令他眼前一片模糊。   毫不犹豫自石寅颈间拔出陌刀后,辛渡在嘴边挂着笑,静看倒卧在自己血泊中的石寅,四肢不断抽动。   烫热的鲜血自他颈间不断流出,石寅双目睁得大大的,凝望着终于释放出暴尔的天际,在这一刻,他想起还在行辕里等着他回去的尔岱。   倘若,尔岱是生在寻常百姓家,那么这双教尔岱握力的手,或许会是一双教尔岱握笔写字的手,而尔岱看向他的眼神,也不会自充满崇敬到为反抗而反抗,再变成全面视他为敌。除去了沙场上血染的功名,与权势背后令人渴望的**后,他们会是一对平凡且人人称羡的师徒,将尔岱视若己出的他,也不会孤独的在战场上,想借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尔岱谋求一条生路。。   可惜的是,命运万般不由人,人亦各有命。   今后,他得独自面对他的宿命,尔岱则得走出他的翅膀下面对自己的,他再也不能为尔岱遮风挡尔,替尔岱掌着灯在风雨中指引方向。   生在战场上,亦死在战场上,或许这就是从何处来也自何处去,在这释然的一刻,石寅竟不再觉得孤独,他只是有些放不下。   记忆中尔岱那幼小的身影渐渐走远了,滚烫的热泪滑下他两边的眼角,他很想合上眼把泪水藏起来,却连这一点力气也没有,或许是天可怜他,扑面而来的雨水,将他的泪交织在雨中。   折不开,也再分不清。   久候不到消息,已经按捺不住要拨兵增援的尔岱,烦躁地在行辕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也不知究竟两军战得如何了,自开战以来石寅没派人捎回一丝消息,就只是让他干着急地在这等着,他知道,依石寅的性子,就算是可能会战败,甚重自尊的石寅也绝不会请求兵援,石寅宁可与敌军玉石俱焚也不愿损及半点声誉。   但他想,石寅绝不可能会战败,从各方面来看,辛渡根本就不是战历辉煌的石寅的对手。石寅到底是怎么了,以致到现在还不回报消息。   帐外的两势下得又大又急,更是令人心浮气躁。   行辕内的众将军无言地看着帐外的两势,也同样与尔岱一般心急地等待着来人报知战况,但他们没有等到石寅的归来,倒是随着石寅一块出兵的左翼将军,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带着一身的血与雨回来了。   在石寅的掩护下,领着残余的兵马回营,浑身湿透的左翼将军,在步入行辕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让原本急欲得知单情的尔岱愣了愣,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左翼将军的声音如雨水般的冷,“启禀元帅,我军误入敌阵,死伤甚重,依令不得不退回此地。”   “大将军呢?”尔岱霎时忘光了他与石寅的前仇,为石寅可能遭遇到的境遇感到忐忑不已。   “大将军无力突围。”   行辕中的众人,莫不震惊地倒抽了口气,而站在他面前的尔岱,则是难以置信地瞠大了眼。   左翼将军执意要尔岱听清楚,“大将军已在战中殉亡。”   像是要否认他般,尔岱不断地摇首,想自他冰冷的眼神里逃开来,但左翼将军带恨的双眼,却不肯轻易放过尔岱。   “大将军此次之所以主动请命出兵,是要元帅千万别对辛渡掉以轻心,故才以身作例。”左翼将军在他面前大声地道出石寅的心酸,“望元帅记取大将军的血肉教训,不要辜负大将军在天之灵!”   再也无法多承受一分的尔岱,拔腿狂奔出帐外。   “师傅——”   回落在雨声中的悲啸,很快即遭大雨掩去,聆听着潇潇的雨声,尔岱无法阻止自己痛哭失声。   石寅苦苦劝谏他不要看轻辛渡的言语犹在耳,在益州时,石寅要他别急着出兵的谏言也还在他的脑中,还有,那日石寅情愿与他反目相向,也要斩西南公主的厉目他都还收在心底,可如今,石寅却不在了……   石寅是代他而死的。   倾落不断的滂沱大雨,颗颗击打在尔岱的身上,跪倒在雨中的他,此刻所承受的痛楚,是种远比锤心刺骨还来得深的疼痛,热泪伴着懊悔滑下他的脸庞流进他的心底深处,在冰冷冻心的雨滴中,他总算在热泪中明白,石寅对他的关怀与恩情,以及这分无法挽回的后悔。   尔岱哀伤地抬首看向远方,但大雨蒙去了他的视线,令他在雨中失去了方向。 第二十章   很少人会去理会战后的战场。   大雨连下了好几日,为备受大早煎熬的江北带来了一线解旱生机,当阳光再次自云朵里将光束投向大地时,某些原本藏在雨中的现实,也再次在阳光下被摊开来。   遍地已折的旗帜,零零散散地斜插在泥泞的地上,瘸了腿的战马,腿上还插了半截的箭,在尸堆中一跛一跛地盲目行走,不久前曾在这厮杀得轰轰烈烈的敌我两方,此刻都静静伏卧在地,成了大地中的一景。   许多女娲营的兵卒正弯身捡拾着能用的兵器,有的正使劲拔出深嵌在死尸里的陌刀,有的还在拔取最能派上用场的箭矢,一根根已搜集好的战矛,集结成束地送至百夫长的手中,再将它们分配到其他人的手中。   在这片曾遭血染复又遭大雨洗净的战场上,某些东西得尽快处理掉。   奉闵禄之命,前将军殷泉负起处理战亡士兵的工作,两脚站在泥泞里的他,怔看着手下的士兵将一具具尸体抛甩到先前所掘出的大坑里,那些木着脸,不带任何感觉处理人尸与马尸的士兵,手边的动作很制式,仿佛他们所扔的并不是尸体,而不过是一袋袋不需在意的沙袋。   没有人在乎。   战士的生命似乎天生就是这么轻贱,虎死尚且留皮,然而他们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法留下,不明不白地踏上征途,在战场上不明不白地死去,再不明不白地被堆置在同一个拥挤的大坑里。那些躺在坑里堆叠在一块的尸体,此时也没人再去管他究竟是敌是我,是女娲营或盘古营。   看着手下忙碌地清除着地丽上的死尸,殷泉不禁在想,躺在地上的尸首,在冰冷之前,也曾是哪户人家的儿郎,或是某些小孩的父兄,出了门来到战场上后,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们所能得到的就只是一坯黄土。   按理说,打过减南之战后,再次而对这些成山的尸体,他应当会麻木得没有仟何感觉,可他却悲哀的发现,他最大的悲哀便是无法麻木。   那一张张惊惧的脸庞,那一双双无辜的眼睛……当年死在长沙的那些妇孺,从不肯放过他。   汇聚在心坎上的刺痛,在他每见一具尸体就更刺痛他一分,因此他在命人挖坑之时,不断地在一旁叮咛,深一点,再挖深一点,深深地埋好这些战死的战上,也藏好他的心中那一直挥之不去的内疚。   血腥与腐臭味在烂泥中四处飘散。   因粮草已吃尽,实行锁城的长安那边还未派来粮草,巴陵欲送往此处的粮草又遭轩辕营突袭截断,包括他在内,女娲营上上下下都已挨饿了数日。   殷泉舔舔干裂的唇瓣,腹中虽饿,但他却觉得无粮可食也罢,在看过这么多的尸首之后,相信营中也无人能够下咽,这让他不禁回想起方才他自行辕中退出前,亲眼看着闵禄大口食肉喝酒的模样,当闵禄手中烧肉的香气传至他鼻稍时,他腹中顿时一阵翻绞,差点忍不住喉间那一涌而上欲呕的冲动。   那是战后的血肉。   闵禄怎还能吃得下去?   听前哨探子说,轩辕营大军正全速朝长安这边开来,身为前线的此地即将再次沦为战地,前一批亡魂方逝,下一批已将至。   尖锐的号角声猛然吹起,营中众人纷纷抬首看向远方,就见前方刺探敌情的探子已策马疾速奔来,口中大声嚷嚷着身着黑衣的轩辕营大军已开近,忙乱中众人纷纷放下手边的工作,再次投入各军伍里整编,已踏出行辕的闵禄,也飞快地下令全营集结应战。   在赶去集合前,殷泉回首再看了掩埋战士的大坑一眼,心想在这回战鼓停上后,那座大坑里,或许,也会有他。   在玄玉所率之军一分为二之后,因晋王亦加入战局之故,长安城外头形成两处战场,玄玉避过阻挠的女娲营,绕道由长安后头进击,而正面扑向长安的轩辕营,则是在距女娲营所据之地三里之遥处缓下了军令,一边编整阵形,一边将部队再分成二部,一部由余丹波所率,一部由乐浪所领。   “就算是只有闵禄一人,你也别掉以轻心。”在军伍即将各自展开攻击前,与余丹波并骑的乐浪,不放心地再对并不把闵禄看在眼里的他叮咛。   “这事不用你来提醒我。”余丹波有些没好气,“在历经盘古营之后,女娲营如今已是元气大伤,咱们若要让王爷快速进京,就得尽快铲除那个碍路的闵禄。”多亏了益州大军抢走了辛渡这号敌手,他们也正好省了一分力气。   “速战速决?”为保圣上性命无虞,他们是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玄玉救驾成功。   他轻扯唇角,“我可不想与闵禄那家伙拖上太久。”   眼看战场就在远处的那一端,头一回参与内战,乐浪很不习惯敌方是国内的自己人,因此他命令自己在心中将敌我分得再清楚些,待会在上了战场之后,可再不能将女娲营的那些人,当成是当年曾与他一块灭南的同袍因而手下留情。   他转身点头朝跟随他的袁枢示意,受命的袁枢立即朝身后传达指令准备与另一部分开应战。   “乐浪。”余丹波突然叫住他,“王爷要闵禄的人头。”   乐浪的表情看似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后,他有些明白玄玉为何会下达这等不像玄王作风的指示。   余丹波大方地拱手让贤,“这人头,就由你去砍下吧,因为积欠人情的不是我。”   “谢谢。”他沉默了一会,感激地颔首。   “你走中路,我带两翼为你开道。”早就跃跃欲试的余丹波扯过缰绳,“走吧,咱们一块去板倒那个独眼的家伙。”   在等待着轩辕营前来的这段时间里,闵禄并不为轩辕营的大军压境而感到张惶,他一心只想着,若能单凭己力一举除掉轩辕营两位大将,他闵禄就将名扬天下,就将会是杨国国内第一猛将,此后再无人与他争锋。   这是上天赐给他举天的机会,同时也是让他一报瞎眼之仇的良机。   由殷泉所领的女娲营前军军伍,置于大军前部,敌军轩辕营在缩短两军军距之时,即展开了一**的进击。自轩辕营两翼射来的兵箭,比雨还密,箭袭方过,犹未喘过气来,紧跟着掩至的中路正军已将他们前部的阵形冲溃,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捣散前部,再前进与女娲营骑兵伍正面冲锋,然而女娲营的盾伍尚来不及掩护骑兵伍,此时轩辕营置于两翼的军伍又再次为中路正军开道,以漫天坠下的落箭狂袭,难捱的箭两方停,在御箭的士兵们尚不及将挡箭的巨盾打开来时,轩辕营中路正军的一柄柄陌刀已快扫至他们的面前。   在轩辕营玫守并用的战术之下,女娲营不只是前部死伤惨巫,就连后头跟上的骑兵伍也都人伤马散,侥幸逃过一劫的殷泉,携着残存的部属快速退至大军之后,趁着骑兵伍仍在前方缠斗、闵禄欲随着步兵伍再补上之前,赶至闵禄的而前,想建议闵禄暂且退兵,重新收整阵式后再背土重来。   但他犹未开口,跟在他身旁负伤的副官,已越级大声向闵禄呈报。   “将军,恕卑职斗胆进言,眼下战况对我军极为不利,卑职以为将军应以退为进!”   闵禄危险地眯细了眼,“你说什么?”   “如此与轩辕营硬拼,不过是徒增死伤,将军不如……”   “懦夫。”不待他把话说完,闵禄已转动手中所握的大连陌刀,飞快地斩下那颗犹在说话的人头。   瞪大眼目睹这一切的殷泉,在副官那颗人头滚落在地时,如遭雷击。   闵禄犹不屑地对地上无头的尸首低语,“本将说过,勇往直前,你们才有活路可走,这就是你怯战该有的下场。”   殷泉动弹不得地看着那颗同样是目不暝口微张的人头,他不自觉地一手抚着颈间,自喉际发出嘶哑的喘息声,然而同样也是不心软处决手下的闵禄,面上的神情依然同当年一般,毫不犹豫地两脚重重挟向马腹,再次挥刀杀向敌军。   当年那颗滚落在他脚边的人头……   轰隆隆的心音直冲耳鼓,殷泉只觉自己当下一脚踩没了,又再次掉入那个无止无境的梦魇深渊里,那几欲令人窒息的激亢与愤怒,像一双骷髅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让他又再次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怎能让这种事又再发生一次?   在前头已遭突破的阵中,闲禄找着了直冲向他的乐浪,挥扬着大连陌刀的他,朝同样也是用刀的乐浪横扫而去,在马上接了他一刀的乐浪随之反击,将凌利的刀锋划向闵禄。   “还霍将军命来!”乐浪刀势顿时转向,往下砍向闵禄座下的战驹。   “可笑。”被迫弃马的闵禄,下一刻,亦不遑多让地斩下对方的马首,将乐浪也给扫下马来。   眼看着与乐浪一般身形魁伟的闵禄,不是乐浪能在短时间内所摆平的对象,身处在另一处指挥着战局的余丹波,在他俩缠斗许久却仍难分轩轾时,为节省时间,也为处在肉搏战中的乐浪的安危着想,默然地拉开余家弓的余丹波,在将手中的弓弦拉至最紧时,他眯着眼看向箭尖所指之处的闵禄。   “把你的另一只眼也给我留下。”   然而他手中欲脱弦的箭,却始终都没射出去,而乐浪本欲再冲上前的脚步,也错愕地停留在原地。   像是老天忽然泼了一盆冷水般,轰烈喧闹的战场,刹那间变得很安静,敌我两方,皆愕看向那令人震惊的两人。   一柄由身后贯穿的陌刀,自闵禄的胸腹间刺出,正欲举刀挥向乐浪的闵禄怔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低首看着刺进他胸腹间的陌刀,半晌,他缓缓转首将限定在静站在他身后的殷泉身上。   “你……”他咬着牙,大声抽气,“你竟敢……”_   殷泉一脸木然,“末将不能不赎罪。”   “赎罪?”   “为长沙枉死的妇孺百姓。”   这些年来,死在闵禄陌刀下的那些妇孺,他们的脸孔夜夜都在他的脑海里责备着他。他们总是在他的梦里出现,瞠大了血红的眼无声地瞪看着他,像是在指控他当时为何要噤声,为何不像万业一般对他们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辜者伸予援手,他竟贪生怕死地转过头去不闻不问,任闵禄残杀他们——如屠宰牛羊。   他无法忘记,万业那颗滚落在他脚畔的人头至死不肯瞑目的模样,仿佛也在责备着他,为何要为虎作伥。   那是一种深深堆叠在心中,永远无法求得解脱的内疚,自那日噤声起,他就一直将罪恶驮负在肩上,任再多国家兴亡、个人荣辱,再多功勋也不能消减半分,他知道,这分深深缠绕着他的罪孽,将会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人上。   或许,他本就该死在噤声的那日,因为他从军不是为了贩卖灵魂。   往日之过虽已不可弥,他还是必须给那些人一个交待。   “叛徒……”怒火中烧的闵禄,想也不想地也举起手中的陌刀,将它朝后用力涌向殷泉,他勉力转身,一脚踹开殷泉后,也跟着不支地坐倒在地。   遭刺中要害的殷泉,口中涎着鲜血倒卧在地,西方的落日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脸庞也给染红,在他将双眼闭上前,勾留在他眼中的景象,令他忽然觉得,这日的夕阳,与当年在长沙那处秋原上所见的萧瑟夕景,十分相似。   伤重的闵禄一手将陌刀撑插在地,犹挣扎地想站起,但试了好多回,最终他还是乏力地跌回原处,嘴里呕着一口又一口鲜血的他,原本心里还想着在除去乐浪后要与余丹波大战一场,以讨回余丹波所欠他的一只眼,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遭自己人所背叛。   转瞬间,什么堂皇大业、名扬千里沙场,都在这不该发生的小小背叛里化为泡影,原本已经要到手的一切,竟是这么脆弱不堪,他好不甘。   多年来,他以刑治军,严以律己律军,操控兵卒一如操纵人偶,总认为在严刑竣法之下必出勇兵,可在他的麾下却出了个懦夫,一个敌不过自己心魔作祟的叛徒,在这叛徒满足了自以为是的内疚之时,同时也出卖了他欲助凤翔登基的宏愿,还要他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背叛里,不让他以一个战将之姿,堂堂正正地死在沙场之上   这叫他怎能甘心?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余丹波,在身受重创的闵禄几度狼狈地挣扎欲起,却力不从心之时,一言不发地重新将箭上弦,选择让闵禄在众人而前保留他最后的自尊。   一箭正中眉心后,闵禄木睁着眼,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出口,直着身子朝后倒下。   霎时群龙无首的女娲营,虽在其他将官的指挥下依然继续厮杀,但余丹波见机不可失,迅速调来大批箭兵,将兵箭全朝女娲营足以指挥战局的将官们射去,要女娲营彻底地无将可领兵再战。   尸体一具具倒下,脱缰四处奔蹿的战马,铁蹄再次扬起边天尘灰,乐浪也把握机会率领跟上的步兵继续进行肉搏,在余丹波的包围战术下,他俩合力将女娲营切割成无数的小兵团,再一一进行围剿。   无数战矛齐指下,有些眼见官兵们皆已死尽的兵卒,已无心再战,但也有些至死不降的兵卒们,仍在进行困兽之斗,前军负责带队围攻的哀枢,将仍不愿降的女娲营兵卒们困在圆阵之内后,一矛先刺死鼓噪着要反击的领头士兵,并在第二个人又出声时,再杀之以为榜样。   如此反复下来,躺下的尸体愈来愈多,女娲营军心也愈来愈溃散,最后终于不得不弃械称降。   战事抵定之后,与乐浪一同策马前来的余丹波,在闵禄的而前跃下了马,低首着着至死也不肯瞑目的闵禄,再看向已释然合上眼的殷泉,余丹波的心情很复杂。   那日袁天印是怎么对他说的?山水有相逢?   难得袁天印也有料错的一日,当他再次遇上闵禄,所等到的并不是期待中的恶战一场,而是为闵禄收尸。   杀闵禄的,是当年手书密函,转交给百夫长告知他闵禄在长沙屠杀妇孺的那个人吧?他可以了解这人自责的心情,但此刻他更明白的是,闵禄那无法死得其所的忿慨。?   满腔复仇之火,在这突来的转变下,硬是被狠狠浇熄,乐浪此刻沉重的心情并不亚于余丹波。   到头来,无论他或玄玉,都没有为霍天行报仇,因一个伤痛远比他们沉重的女娲营前将军,比他们更有资格,或是毫无资格地夺去了他们的仇人。   看着闵禄身上反射着夕照的战甲,乐浪眼前不禁模糊起来,闵禄虽嗜杀,但追根究底,他的所作所为仍不失为一个为主效忠的军人。   霍天行尽忠,闵禄又何尝不是?   他们都不过是坚守于自己的位置上,扮演好所选定的角色而已。   只是世事总是无法圆满,在沙场上尤甚,纵使他们都抱持着不同的理想前进,但残酷的现实偏偏又总不让人轻易如愿。   长安城在同月之内第三次易主。   刻意绕过守在长安城南与城西两处的女娲营,玄玉率军自北门进攻,守在城北处的女娲营士兵则是凤翔自太原调来之军。   长安可说是玄玉自小长大的家园,此次攻打长安,玄玉的心情很复杂。   因凤翔以父皇的性命相胁,面对这等情况,玄玉有两个选择,一是向凤翔称降,以保父皇一命;一是不顾一切强攻入城,拿下凤翔。   他选择后者。   因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凤翔将手中父皇这张王牌都用尽了,那么凤翔也就失去了最后的赌注,因此除非凤翔在他面前拿刀架在父皇的脖子上要求他弃械,否则他不会放弃将这座长安城夺回父皇的手中。   在忧心父皇安危外,玄玉试着想在心中理清太子已死之事对他所造成的影响。不能否认的是,他有种复仇的**,太子之死,就像是在已经闷烧了许久的复仇之火上泼了盆油,使得火势更加壮大,这是他生平首次这么恨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他的亲皇弟,是与他自同父同母的兄弟,在血缘的这个枷锁下,玄玉悲凄地发现,他竟有种欲杀弟的冲动。   袁天印教导他要学会绝情,他确实是办到了,而在绝情之后,他首先最想做的,就是亲自割舍掉这段令人痛苦的亲情。   于是在玄玉急于复仇的心情之下,长安城再次遭受到猛烈攻击。   将在灭南之战中所学到的一切战技,全数用在此时的玄玉,在投石机无法攻破坚固的城门之时,他舍弃了城门,改将部队分拉至城门两旁,只要敌军一现身在城上,前伍中的箭兵立即将他们射下,玄玉又命弓弩手换上伏远弩,针对城上放箭的孔洞射去,不让城上的敌军有机会再放箭,同时再命箭兵将火禽火兽投掷至城上,丝毫不给城上的敌军在城上有半分立足之地,就在这一连串的猛攻之时,大批步兵被派至城墙的下方,对准了一方再无法发箭的孔洞架上攀城梯,穿着石棉战甲的步兵开始大举登城。   太原之军的团结心,与效忠凤翔的向心力,比玄玉想象中的还来得弱,因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受迫于凤翔。|   自凤翔任太原总竹并杀了那班异姓王之后,太原人只要听到凤翔的名字都会颤抖,凤翔身旁更有着令人畏惧的闵禄与辛渡,加上惟一一个曾经公然反抗过凤翔的太原太守霍几道,遭凤翔捉到菲柄公然斩首后,太原更是陷入血腥的恐惧之中,从此无人敢不从凤翔。"   很少人会去理会战后的战场。   大雨连下了好几日,为备受大早煎熬的江北带来了一线解旱生机,当阳光再次自云朵里将光束投向大地时,某些原本藏在雨中的现实,也再次在阳光下被摊开来。   遍地已折的旗帜,零零散散地斜插在泥泞的地上,瘸了腿的战马,腿上还插了半截的箭,在尸堆中一跛一跛地盲目行走,不久前曾在这厮杀得轰轰烈烈的敌我两方,此刻都静静伏卧在地,成了大地中的一景。   许多女娲营的兵卒正弯身捡拾着能用的兵器,有的正使劲拔出深嵌在死尸里的陌刀,有的还在拔取最能派上用场的箭矢,一根根已搜集好的战矛,集结成束地送至百夫长的手中,再将它们分配到其他人的手中。   在这片曾遭血染复又遭大雨洗净的战场上,某些东西得尽快处理掉。   奉闵禄之命,前将军殷泉负起处理战亡士兵的工作,两脚站在泥泞里的他,怔看着手下的士兵将一具具尸体抛甩到先前所掘出的大坑里,那些木着脸,不带任何感觉处理人尸与马尸的士兵,手边的动作很制式,仿佛他们所扔的并不是尸体,而不过是一袋袋不需在意的沙袋。   没有人在乎。   战士的生命似乎天生就是这么轻贱,虎死尚且留皮,然而他们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法留下,不明不白地踏上征途,在战场上不明不白地死去,再不明不白地被堆置在同一个拥挤的大坑里。那些躺在坑里堆叠在一块的尸体,此时也没人再去管他究竟是敌是我,是女娲营或盘古营。   看着手下忙碌地清除着地丽上的死尸,殷泉不禁在想,躺在地上的尸首,在冰冷之前,也曾是哪户人家的儿郎,或是某些小孩的父兄,出了门来到战场上后,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们所能得到的就只是一坯黄土。   按理说,打过减南之战后,再次而对这些成山的尸体,他应当会麻木得没有仟何感觉,可他却悲哀的发现,他最大的悲哀便是无法麻木。   那一张张惊惧的脸庞,那一双双无辜的眼睛……当年死在长沙的那些妇孺,从不肯放过他。   汇聚在心坎上的刺痛,在他每见一具尸体就更刺痛他一分,因此他在命人挖坑之时,不断地在一旁叮咛,深一点,再挖深一点,深深地埋好这些战死的战上,也藏好他的心中那一直挥之不去的内疚。   血腥与腐臭味在烂泥中四处飘散。   因粮草已吃尽,实行锁城的长安那边还未派来粮草,巴陵欲送往此处的粮草又遭轩辕营突袭截断,包括他在内,女娲营上上下下都已挨饿了数日。   殷泉舔舔干裂的唇瓣,腹中虽饿,但他却觉得无粮可食也罢,在看过这么多的尸首之后,相信营中也无人能够下咽,这让他不禁回想起方才他自行辕中退出前,亲眼看着闵禄大口食肉喝酒的模样,当闵禄手中烧肉的香气传至他鼻稍时,他腹中顿时一阵翻绞,差点忍不住喉间那一涌而上欲呕的冲动。   那是战后的血肉。   闵禄怎还能吃得下去?   听前哨探子说,轩辕营大军正全速朝长安这边开来,身为前线的此地即将再次沦为战地,前一批亡魂方逝,下一批已将至。   尖锐的号角声猛然吹起,营中众人纷纷抬首看向远方,就见前方刺探敌情的探子已策马疾速奔来,口中大声嚷嚷着身着黑衣的轩辕营大军已开近,忙乱中众人纷纷放下手边的工作,再次投入各军伍里整编,已踏出行辕的闵禄,也飞快地下令全营集结应战。   在赶去集合前,殷泉回首再看了掩埋战士的大坑一眼,心想在这回战鼓停上后,那座大坑里,或许,也会有他。   在玄玉所率之军一分为二之后,因晋王亦加入战局之故,长安城外头形成两处战场,玄玉避过阻挠的女娲营,绕道由长安后头进击,而正面扑向长安的轩辕营,则是在距女娲营所据之地三里之遥处缓下了军令,一边编整阵形,一边将部队再分成二部,一部由余丹波所率,一部由乐浪所领。   “就算是只有闵禄一人,你也别掉以轻心。”在军伍即将各自展开攻击前,与余丹波并骑的乐浪,不放心地再对并不把闵禄看在眼里的他叮咛。   “这事不用你来提醒我。”余丹波有些没好气,“在历经盘古营之后,女娲营如今已是元气大伤,咱们若要让王爷快速进京,就得尽快铲除那个碍路的闵禄。”多亏了益州大军抢走了辛渡这号敌手,他们也正好省了一分力气。   “速战速决?”为保圣上性命无虞,他们是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玄玉救驾成功。   他轻扯唇角,“我可不想与闵禄那家伙拖上太久。”   眼看战场就在远处的那一端,头一回参与内战,乐浪很不习惯敌方是国内的自己人,因此他命令自己在心中将敌我分得再清楚些,待会在上了战场之后,可再不能将女娲营的那些人,当成是当年曾与他一块灭南的同袍因而手下留情。   他转身点头朝跟随他的袁枢示意,受命的袁枢立即朝身后传达指令准备与另一部分开应战。   “乐浪。”余丹波突然叫住他,“王爷要闵禄的人头。”   乐浪的表情看似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后,他有些明白玄玉为何会下达这等不像玄王作风的指示。   余丹波大方地拱手让贤,“这人头,就由你去砍下吧,因为积欠人情的不是我。”   “谢谢。”他沉默了一会,感激地颔首。   “你走中路,我带两翼为你开道。”早就跃跃欲试的余丹波扯过缰绳,“走吧,咱们一块去板倒那个独眼的家伙。”   在等待着轩辕营前来的这段时间里,闵禄并不为轩辕营的大军压境而感到张惶,他一心只想着,若能单凭己力一举除掉轩辕营两位大将,他闵禄就将名扬天下,就将会是杨国国内第一猛将,此后再无人与他争锋。   这是上天赐给他举天的机会,同时也是让他一报瞎眼之仇的良机。   由殷泉所领的女娲营前军军伍,置于大军前部,敌军轩辕营在缩短两军军距之时,即展开了一**的进击。自轩辕营两翼射来的兵箭,比雨还密,箭袭方过,犹未喘过气来,紧跟着掩至的中路正军已将他们前部的阵形冲溃,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捣散前部,再前进与女娲营骑兵伍正面冲锋,然而女娲营的盾伍尚来不及掩护骑兵伍,此时轩辕营置于两翼的军伍又再次为中路正军开道,以漫天坠下的落箭狂袭,难捱的箭两方停,在御箭的士兵们尚不及将挡箭的巨盾打开来时,轩辕营中路正军的一柄柄陌刀已快扫至他们的面前。   在轩辕营玫守并用的战术之下,女娲营不只是前部死伤惨巫,就连后头跟上的骑兵伍也都人伤马散,侥幸逃过一劫的殷泉,携着残存的部属快速退至大军之后,趁着骑兵伍仍在前方缠斗、闵禄欲随着步兵伍再补上之前,赶至闵禄的而前,想建议闵禄暂且退兵,重新收整阵式后再背土重来。   但他犹未开口,跟在他身旁负伤的副官,已越级大声向闵禄呈报。   “将军,恕卑职斗胆进言,眼下战况对我军极为不利,卑职以为将军应以退为进!”   闵禄危险地眯细了眼,“你说什么?”   “如此与轩辕营硬拼,不过是徒增死伤,将军不如……”   “懦夫。”不待他把话说完,闵禄已转动手中所握的大连陌刀,飞快地斩下那颗犹在说话的人头。   瞪大眼目睹这一切的殷泉,在副官那颗人头滚落在地时,如遭雷击。   闵禄犹不屑地对地上无头的尸首低语,“本将说过,勇往直前,你们才有活路可走,这就是你怯战该有的下场。”   殷泉动弹不得地看着那颗同样是目不暝口微张的人头,他不自觉地一手抚着颈间,自喉际发出嘶哑的喘息声,然而同样也是不心软处决手下的闵禄,面上的神情依然同当年一般,毫不犹豫地两脚重重挟向马腹,再次挥刀杀向敌军。   当年那颗滚落在他脚边的人头……   轰隆隆的心音直冲耳鼓,殷泉只觉自己当下一脚踩没了,又再次掉入那个无止无境的梦魇深渊里,那几欲令人窒息的激亢与愤怒,像一双骷髅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让他又再次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怎能让这种事又再发生一次?   在前头已遭突破的阵中,闲禄找着了直冲向他的乐浪,挥扬着大连陌刀的他,朝同样也是用刀的乐浪横扫而去,在马上接了他一刀的乐浪随之反击,将凌利的刀锋划向闵禄。   “还霍将军命来!”乐浪刀势顿时转向,往下砍向闵禄座下的战驹。   “可笑。”被迫弃马的闵禄,下一刻,亦不遑多让地斩下对方的马首,将乐浪也给扫下马来。   眼看着与乐浪一般身形魁伟的闵禄,不是乐浪能在短时间内所摆平的对象,身处在另一处指挥着战局的余丹波,在他俩缠斗许久却仍难分轩轾时,为节省时间,也为处在肉搏战中的乐浪的安危着想,默然地拉开余家弓的余丹波,在将手中的弓弦拉至最紧时,他眯着眼看向箭尖所指之处的闵禄。   “把你的另一只眼也给我留下。”   然而他手中欲脱弦的箭,却始终都没射出去,而乐浪本欲再冲上前的脚步,也错愕地停留在原地。   像是老天忽然泼了一盆冷水般,轰烈喧闹的战场,刹那间变得很安静,敌我两方,皆愕看向那令人震惊的两人。   一柄由身后贯穿的陌刀,自闵禄的胸腹间刺出,正欲举刀挥向乐浪的闵禄怔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低首看着刺进他胸腹间的陌刀,半晌,他缓缓转首将限定在静站在他身后的殷泉身上。   “你……”他咬着牙,大声抽气,“你竟敢……”_   殷泉一脸木然,“末将不能不赎罪。”   “赎罪?”   “为长沙枉死的妇孺百姓。”   这些年来,死在闵禄陌刀下的那些妇孺,他们的脸孔夜夜都在他的脑海里责备着他。他们总是在他的梦里出现,瞠大了血红的眼无声地瞪看着他,像是在指控他当时为何要噤声,为何不像万业一般对他们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辜者伸予援手,他竟贪生怕死地转过头去不闻不问,任闵禄残杀他们——如屠宰牛羊。   他无法忘记,万业那颗滚落在他脚畔的人头至死不肯瞑目的模样,仿佛也在责备着他,为何要为虎作伥。   那是一种深深堆叠在心中,永远无法求得解脱的内疚,自那日噤声起,他就一直将罪恶驮负在肩上,任再多国家兴亡、个人荣辱,再多功勋也不能消减半分,他知道,这分深深缠绕着他的罪孽,将会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人上。   或许,他本就该死在噤声的那日,因为他从军不是为了贩卖灵魂。   往日之过虽已不可弥,他还是必须给那些人一个交待。   “叛徒……”怒火中烧的闵禄,想也不想地也举起手中的陌刀,将它朝后用力涌向殷泉,他勉力转身,一脚踹开殷泉后,也跟着不支地坐倒在地。   遭刺中要害的殷泉,口中涎着鲜血倒卧在地,西方的落日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脸庞也给染红,在他将双眼闭上前,勾留在他眼中的景象,令他忽然觉得,这日的夕阳,与当年在长沙那处秋原上所见的萧瑟夕景,十分相似。   伤重的闵禄一手将陌刀撑插在地,犹挣扎地想站起,但试了好多回,最终他还是乏力地跌回原处,嘴里呕着一口又一口鲜血的他,原本心里还想着在除去乐浪后要与余丹波大战一场,以讨回余丹波所欠他的一只眼,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遭自己人所背叛。   转瞬间,什么堂皇大业、名扬千里沙场,都在这不该发生的小小背叛里化为泡影,原本已经要到手的一切,竟是这么脆弱不堪,他好不甘。   多年来,他以刑治军,严以律己律军,操控兵卒一如操纵人偶,总认为在严刑竣法之下必出勇兵,可在他的麾下却出了个懦夫,一个敌不过自己心魔作祟的叛徒,在这叛徒满足了自以为是的内疚之时,同时也出卖了他欲助凤翔登基的宏愿,还要他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背叛里,不让他以一个战将之姿,堂堂正正地死在沙场之上   这叫他怎能甘心?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余丹波,在身受重创的闵禄几度狼狈地挣扎欲起,却力不从心之时,一言不发地重新将箭上弦,选择让闵禄在众人而前保留他最后的自尊。   一箭正中眉心后,闵禄木睁着眼,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出口,直着身子朝后倒下。   霎时群龙无首的女娲营,虽在其他将官的指挥下依然继续厮杀,但余丹波见机不可失,迅速调来大批箭兵,将兵箭全朝女娲营足以指挥战局的将官们射去,要女娲营彻底地无将可领兵再战。   尸体一具具倒下,脱缰四处奔蹿的战马,铁蹄再次扬起边天尘灰,乐浪也把握机会率领跟上的步兵继续进行肉搏,在余丹波的包围战术下,他俩合力将女娲营切割成无数的小兵团,再一一进行围剿。   无数战矛齐指下,有些眼见官兵们皆已死尽的兵卒,已无心再战,但也有些至死不降的兵卒们,仍在进行困兽之斗,前军负责带队围攻的哀枢,将仍不愿降的女娲营兵卒们困在圆阵之内后,一矛先刺死鼓噪着要反击的领头士兵,并在第二个人又出声时,再杀之以为榜样。   如此反复下来,躺下的尸体愈来愈多,女娲营军心也愈来愈溃散,最后终于不得不弃械称降。   战事抵定之后,与乐浪一同策马前来的余丹波,在闵禄的而前跃下了马,低首着着至死也不肯瞑目的闵禄,再看向已释然合上眼的殷泉,余丹波的心情很复杂。   那日袁天印是怎么对他说的?山水有相逢?   难得袁天印也有料错的一日,当他再次遇上闵禄,所等到的并不是期待中的恶战一场,而是为闵禄收尸。   杀闵禄的,是当年手书密函,转交给百夫长告知他闵禄在长沙屠杀妇孺的那个人吧?他可以了解这人自责的心情,但此刻他更明白的是,闵禄那无法死得其所的忿慨。?   满腔复仇之火,在这突来的转变下,硬是被狠狠浇熄,乐浪此刻沉重的心情并不亚于余丹波。   到头来,无论他或玄玉,都没有为霍天行报仇,因一个伤痛远比他们沉重的女娲营前将军,比他们更有资格,或是毫无资格地夺去了他们的仇人。   看着闵禄身上反射着夕照的战甲,乐浪眼前不禁模糊起来,闵禄虽嗜杀,但追根究底,他的所作所为仍不失为一个为主效忠的军人。   霍天行尽忠,闵禄又何尝不是?   他们都不过是坚守于自己的位置上,扮演好所选定的角色而已。   只是世事总是无法圆满,在沙场上尤甚,纵使他们都抱持着不同的理想前进,但残酷的现实偏偏又总不让人轻易如愿。   长安城在同月之内第三次易主。   刻意绕过守在长安城南与城西两处的女娲营,玄玉率军自北门进攻,守在城北处的女娲营士兵则是凤翔自太原调来之军。   长安可说是玄玉自小长大的家园,此次攻打长安,玄玉的心情很复杂。   因凤翔以父皇的性命相胁,面对这等情况,玄玉有两个选择,一是向凤翔称降,以保父皇一命;一是不顾一切强攻入城,拿下凤翔。   他选择后者。   因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凤翔将手中父皇这张王牌都用尽了,那么凤翔也就失去了最后的赌注,因此除非凤翔在他面前拿刀架在父皇的脖子上要求他弃械,否则他不会放弃将这座长安城夺回父皇的手中。   在忧心父皇安危外,玄玉试着想在心中理清太子已死之事对他所造成的影响。不能否认的是,他有种复仇的**,太子之死,就像是在已经闷烧了许久的复仇之火上泼了盆油,使得火势更加壮大,这是他生平首次这么恨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他的亲皇弟,是与他自同父同母的兄弟,在血缘的这个枷锁下,玄玉悲凄地发现,他竟有种欲杀弟的冲动。   袁天印教导他要学会绝情,他确实是办到了,而在绝情之后,他首先最想做的,就是亲自割舍掉这段令人痛苦的亲情。   于是在玄玉急于复仇的心情之下,长安城再次遭受到猛烈攻击。   将在灭南之战中所学到的一切战技,全数用在此时的玄玉,在投石机无法攻破坚固的城门之时,他舍弃了城门,改将部队分拉至城门两旁,只要敌军一现身在城上,前伍中的箭兵立即将他们射下,玄玉又命弓弩手换上伏远弩,针对城上放箭的孔洞射去,不让城上的敌军有机会再放箭,同时再命箭兵将火禽火兽投掷至城上,丝毫不给城上的敌军在城上有半分立足之地,就在这一连串的猛攻之时,大批步兵被派至城墙的下方,对准了一方再无法发箭的孔洞架上攀城梯,穿着石棉战甲的步兵开始大举登城。   太原之军的团结心,与效忠凤翔的向心力,比玄玉想象中的还来得弱,因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受迫于凤翔。|   自凤翔任太原总竹并杀了那班异姓王之后,太原人只要听到凤翔的名字都会颤抖,凤翔身旁更有着令人畏惧的闵禄与辛渡,加上惟一一个曾经公然反抗过凤翔的太原太守霍几道,遭凤翔捉到菲柄公然斩首后,太原更是陷入血腥的恐惧之中,从此无人敢不从凤翔。" 第二十一章   风水轮流转,曾经被凤翔以身家性命相胁的太原人,今日却成了凤翔重要的救命符之一,要陷凤翔于败地、要一报多年来的宿怨,在齐王攻城的这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躲在城门后的太原军旅,部队中也不知是何人先出声的,在一人倡议借此扳倒凤翔,在有过自身的实例之后,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凤翔日后入主皇宫,以严刑竣法统治更多杨国人后,众人群起附和,甚至还有人杀了仍想助凤翔之人。   在玄玉诧异的目光下,城内太原军停止一切防守,亦不再攻击欲登城的轩辕营士兵,城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开启,太原守军放下兵械,站立在城门的两旁,开门迎接轩辕营入城。   玄玉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竟会是这样,原本他还以为他得花一数日或更久的时间才能攻破长安,没想到,太原之军竟在他的面前叛离凤翔,令他不需再多花力气即可进城救驾。   当宫里的凤翔气急败坏地得知此事时,已入城的玄玉,在两军的合作之下,一路直杀进皇城,在轩辕营收复长安城之时,被逼得不得不拿出最后一张保命符的凤翔,在玄玉赶至朝殿时,已将建羽架至大殿之上。。   凤翔手中的陌刀就抵在建羽的颈间,率大军包围住皇城,领兵入宫的玄玉,手上之剑则是还沾着血迹,在两位对峙的皇子之中,建羽不语地看着这一切。   “谁若再前进一步,圣上即性命不保。”当玄玉的手下蠢蠢欲动之时,高站在殿阶上的凤翔将手中的陌刀再抵紧了些。   将剑收回鞘中之后,玄玉往前走了数步,在凤翔历目的威胁之下,他才止住了脚步。   “天下人容得下一个杀父的皇帝吗?”   凤翔逸出冷笑,“历史是人写的,到时,我会命人写出我要天下人所该相信的史实,”   “可惜你没那个机会了。”玄玉面无表情地应道,同时突然朝身后一弹指。   自殿外远处接连射来的箭矢,一箭先中凤翔握刀的掌臂,另一箭的力道则又大上许多,强力钉穿过凤翔右边的肩头将凤翔钉射在銮座之上。   凤翔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自远处发箭,手上还拿着弓的余丹波,此刻正慢条斯理地自殿外远处走进朝堂之上,在他后头,还跟着一个乐浪。   “将他们拿下!”在一旁的宫人将建羽救下之时,余丹波朝殿上包围敌军的轩辕营士兵大声喝令。   “都押下去待审。”乐浪则在凤翔及一批批拥护凤翔之人被押向殿门之时,开口对袁枢吩咐。   惊魂未定的建羽,在宫人的搀扶之下缓缓坐回銮座里,眼前来得太快的一切,令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就在他稍稍定下心神之时,他眯着眼看向同样也是带兵入宫的玄玉。   凤翔带兵入宫,美其名为救驾,实则欲蹿位,那玄玉呢?手段与凤翔如出一辙的玄玉,会不会是下一个凤翔?   “卸甲!”不待建羽开口,首先弃剑的玄玉,突对殿上所有兵将疾喝。   在建羽错愕的目光下,大殿之上轩辕营不分将员或是兵员,顿时全数放下了身上所有的刀械并脱去战袍,在建羽尚未反应过来时,玄玉已跪立在地,双掌高捧着兵符与印信,以跪姿一步步跪至阶前。   “儿臣救驾来迟,有罪!儿臣无父皇圣谕私自动兵,有罪!儿臣带兵入宫陷父皇于危境之中,有罪!”玄玉每说一句便将额际重叩在地上一回,“此三大死罪儿臣皆伏首叩认,任凭父皇处置!”   建羽讶然地瞠大眼,怔看着主动交出兵权,并自请死罪的玄玉。   “臣等有罪,愿一死以报圣上!”转眼间轩辕营其余跪叩在地的兵将也皆随主一同请罪。   两手撑在御案上,建羽摇摇晃晃地站起后,默然地看着眼前的景况,在经历丧子之痛,与生死一线之间的种种后,他的眼中,泛起薄薄的泪光。   他曾问过自己,他已经实现他的心愿了吗?   再次遭到益州大军的攻击,被迫率女娲营出罗郡城迎战的辛渡,在与尔岱对垒之时,站在风中想着这个问题。   凤翔视他为手中大将,女娲营视他有若神明,余丹波视他为对手,这是他人眼中的辛渡。但他人从不明白他的过去,无人知道他为了今日曾付出了多少代价。   从年少起,他就一直很想要天下人都记住辛渡这个名字   自贫困中出身的他,无钱人私塾读书识字,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登科及第,而后入朝封官拜相,于是他从军,改走这一条人人都有机会成功的蜿蜒崎路,企图用这双手在沙场上杀出功名与富贵,摆脱那艰困的过去,但,军人这条路并不好走。   虽然人人都说沙场可造英雄,可成千上万个军人中,又能出几个霍天行与石寅?他无显赫的身世背景,有的就只是一身的武艺,但在军中又有多少个像他这股空有武艺却始终都默默无闻,甚至终其一生都让人记不住名字的武将?沙场上的沙,是可能塑出英雄的沙,但它同时也是可将更多的壮志豪情都掩埋在其下的流沙。   他不甘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他知道,他可以爬得更高,终有一旦他会成为比霍天行那些大将军们更加威名远播的大将。因此他执着他地捉住每一个上阵杀敌的机会,毫不保留地发挥他人生就优于他人的头脑,以战法和不留情的手段在上司的脑海中照下深刻的印象,一步步地在军中荣晋,一步步地往上爬上他所想要的位置。   为了保有得之不易的战果,他学会了不计代价,即便在他人眼中看来残忍。每回只要他率兵出征,他永远都会是那个能在最短时限内夺下战果的一方,即使是要他歼灭所有敌军,他亦不会心软。于是渐渐的,他成了今敌军与我军闻风丧胆的猛将,正与闵禄一般。   他不过是想证明给天下人看而已。   隆隆的战鼓声始终没有停息过,翻身上马的辛渡,远眺着力报帅仇的尔岱领着益州大军前来向他挑战,一想到率兵亲征的人是晋王尔岱,辛波的眼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因齐王拿下了谋逆的宣王,长安城内的内乱已大抵平息,但长安城外则否,尤其是在罗郡城此处。   辛渡是在遭受晋王派出一**袭兵时,知晓闵禄已死之事,接下来轩辕营与叛变的太原之军联手拿下长安,分身无暇的他,面对这措手不及的种种,真恨不能赶快甩掉这黏人的晋王,前往长安救出凤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太子之所以败,是因闵禄击败盘古营,而凤翔会败,起因也在闵禄。若是闵禄挡住了前来长安救圣的轩辕营,今日宣王与他们女娲营也不致因此而让所有的心血都付诸流水。   可当辛渡得知闵禄是如何死之后,辛渡很想为闵禄抱剧。   他与闵禄虽称不上是挚友,但他们一同出生入死多年,彼此相知相惜,闵禄与他一般,都是将人生寄托在手中的大刀与主上的身上,他们深信,他们将会以血肉写出辉煌的一页,日后,史官们会将他们的战绩写在史册之上。   从戎以来打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也历经过艰险的减南之战,以身为军人为豪的闵禄或许曾在敌军手中受过无数的伤,但闵禄从未战死在沙场之上,可这一回,闵禄虽依然没死在敌军之手,但却死在一个内疚的自己人手上,这叫闵禄怎能甘心?   那个杀了闵禄的殷泉,他有什么资格赎罪?倘若战士杀人得感到内疚,得接受道德上的谴责,那这世上还有人愿从军吗?他们是军人,军人生来就是为了战斗,杀人不过是他们的天职,殷泉为了自己拼斗不过的心魔,却要闵禄也赔上性命,闵禄未免也死得太不值了。   据闻巴陵已遭齐王之兵拿下,凤翔已失退据之地,现下闵禄所属另一半的女娲营兵士泰半被杀被俘,他得用另一半的女娲营为遭囚在长安的凤翔杀出一线生机,尽速攻回长安解决掉轩辕营以救出风翔。   他不能再让凤翔失望。   尔岱同样也不能再让石寅失望。   连日来派出数批部队前袭罗都城,尔岱意在探敌虚实,在大抵已掌握敌况之后,针对罗郡城不利大军作战,尔岱命袭兵将女娲营引出罗郡城,有意与辛渡来场复仇之战。   自石寅以身作谏,从此面对辛渡皆小心翼翼的尔岱,为了能一报师仇,在日日派出袭兵的同时,亦不断在行辕中与众将军商议如何破辛渡之计,因玄玉已入长安并且成功地救出圣上,他们这支远比轩辕营早到的益州大军,可不能在此战中再拖下去。   左翼将军的目光,自石寅战死的那日起,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尔岱很明白左翼将军眼中针对他而来的仇痛是什么,在接受左翼将军目光鞭笞的同时,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心中自责与痛悔着。   他为自己初时的盲目与自大而感到懊悔,为石寅满腔不被明白的爱护之心感到心痛,只是人们总是在事情发生,来不及挽回之后才会懂得清醒,任由他再如何悲伤后悔,也不能令百寅一如既往地再重新站在他的身旁,再多的歉意,也换不回石寅为他牺牲的性命。   但在痛过之后,已成长的他知道他还是能为石寅做些什么的,他必须向石寅证明,石寅并没有为他白死,石寅将会以他为荣,而不再是失望。   排列成十十纵横的箭兵,在尔岱下令进攻之时,先以携着火种与油的劲远弩强射向罗郡城,企图以火攻逼出藏在罗郡城里的辛渡,不久,罗郡城中办处蹿出熊熊烈火,冲天不散的黑烟亦遮蔽了罗郡城的天空,等在城外的尔岱,果然等到了为凤翔扼守最后生机的辛渡率军冲出城来。   再次面对益州大军,辛渡同上回一样,也很满意此次的对手。   赵奔与狄万岁这对师徒,称雄杨国之东,杨国以西,则有着石寅与晋王这对赫赫有名的师徒。一想到又能与此等对手交战,天生战士的血液就开始在辛渡的体内沸腾。   两军初时的攻守,就如以往其他战役一般,都照着前人所走出的路子来走,先是箭袭,再是骑兵伍上前强攻,最后才是步兵们的肉搏。但辛渡却在外战后不再照着前人所给的路子走,他不打这种墨守成规又耗时费力的愚蠢之战。   一匹匹全身覆以铁甲,铁甲外装上一根根利刃与战矛的马匹,在益州大军箭袭过后,自盾伍的后头冲了出来,直冲向正欲强袭的益州大军,马儿因马尾遭点了火,因此不顾一切地朝敌军横冲直撞,在马儿将敌军的前行军阵式冲遣,并让敌军的箭兵因此而死伤无数时,女娲营随即派箭上天,一根根从天而降的箭矢如密两直下,硬生生地再削减无数来不及躲避至眉下的敌军。   跟在马儿后头失了马的骑兵,在箭雨方停时已来到敌军的面前,手持陌刀的步兵也联抉杀至,几乎将益州大军的前部给全数歼灭。   几乎,就不代表全部。   有过石寅的生死教训,因此尔岱格外谨慎地而对总有让人意想不到战术的辛渡,不惜牺牲前部的尔岱,运用厚盾将大军的主力中军重重防护得滴水不漏,在前部一溃敌军已冲至面前时,所有的厚盾顿时齐开,一根根战矛在同一时刻朝前疚刺,后头已跃上战驹的骑兵更持着大连陌刀跃过蹲踞在前头的盾兵,开始往前扫荡敌军,因敌军已无战马与骑兵可抗衡,战况顿时急转直下,益州大军开始全面反击女娲营。   因深明尔岱急欲为师复仇的心情,益州大军刻意在战场上制造出尔岱与辛渡独处的战场,让他俩在此决一死战。   没想到尔岱会用此种方法还以颜色,辛渡在战场上找到尔岱时,也不管女娲营是否会因敌军的反击而陷入苦战,依旧神情愉快地迎向尔岱。   “石寅将你调教得不错。”将陌刀重重架上尔岱的后,辛渡掩不住眼中的激赏,定瞧着尔岱。   “叫他大将军。”尔岱在手中的陌力上使力,重重朝他一击,“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辛渡笑笑地问,“听说你们这对师徒不是为了个女人翻了脸吗?怎么你还急着为他报仇?”   “我要拿你的人头祭他!”   身在辛渡近处的前将军宋天养,在见辛渡与尔岱缠斗得难分胜负之时,清清楚楚看见尔岱眼底忿恨的他,不禁为辛渡感到担心。   同样在战场上觉得心底有愧的宋天养,虽是自疚于当年石守那一战任凭辛渡烧死石守城所有百姓,但他与殷泉不同,不悖于忠字的他,从没忘记身为一个军人的责任,他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忘怀过,若无辛渡,他们女娲营绝不会有今日的大恩。   因此当原本从容以对的辛渡,因受了复仇甚切的尔岱连番猛攻而显颓势之时,他的心中当下一紧。   一边留心着女娲营战况,一边又要接招的辛渡,脸上的笑意渐渐不再,尤其是当女娲营的箭兵全都遭敌军的骑兵扫尽,急着想自与尔岱的交手中脱身,好重新指挥女娲营再战的他,却始终无法自缠人的尔岱面前脱身。   心忧与分神,使得辛渡露出破绽。   尔岱手中的刀,去势又快又急,不偏不倚地捅向辛渡,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刻,宋天养突自一旁蹿出,急挡在辛渡的身前,硬生生地代辛渡受了这一刀。   当宋天养呕着鲜血怔看着尔岱时,站在宋天养身后的辛渡,不惜再拿宋天养当作人盾,先将自己手中的陌刀用力刺透宋天养的身体,直刺在尔岱的右胸上,再一把夺来宋天养手中之刀,在来不及退开的尔岱身上再补一刀。   宋天养几乎是僵站着身子立即死去。   因透过宋天养身躯再刺的关系,尔岱所受的刀伤并未伤及要害,他一手掩着胸口,勉强退开了数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还僵站在原地的宋天养,他不明白,为何宋天养竟愿意为为辛渡而死,而毫发无伤的辛渡,脸上的神情则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不带任何感情地推开前头已死的宋天养后,辛渡将手上的刀柄翻转了一圈,随之握紧又再度冲向尔岱。   紧咬着牙关吃力地接下这一刀的尔岱,在见宋天养遭辛渡弃之不理,犹如利用完就扔弃、再无用处的东西后,霎时想起石寅凄惨死状的他,心火剧烈翻涌,不顾身上所受之伤,像头发狂的狮子般扑向辛渡。   这是辛渡从军以来析打过最刺激,也是最能让他竭尽全力尽情大显身手的—战,一种甜酣的满足感泛满了辛渡的心头,在这一刻,他有种自从登上高处后,就已许久不曾再有过的感觉,那种终于找到了个好对手,得偿所愿的感觉。   无论是年纪或是精力都胜过辛渡一筹的尔岱,将石寅亲自教授的刀法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而本身精于战术并非战技的辛渡,在休悟到自己将逐渐败退之时,当下想放弃与尔岱这场私人仇怨,并改由借整体大军的攻势来击败尔岱,但尔岱并不肯放他走,在烦不胜烦的辛渡体力即将耗尽之时,辛渡一手紧紧握住尔岱差点砍中他的陌刀。就在此时,尔岱忽地诡异地漾出一笑,飞快地自被握住的刀柄中再抽出另一柄短刃。   子母刀?   “乒不厌诈。”在辛渡愕然之时,尔岱低声在他耳边说着,并用力地将短刃刺进他的胸口。   “石寅教得好……”使劲抬脚将尔岱踹开之后,辛渡掩着胸口,拔出那柄足以致命的短刀后,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凤翔转过身背对他的身影,在辛渡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当他回过神,定眼往前一看,又再次跟上前来的尔岱已朝他颈间横划过一刀,辛渡颤抖着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后倒下。   躺在地上仰首望着晴朗无垠的天际,辛渡没有回避直射眼底的阳光,   到头来,他还是让凤翔失望了,只是他从不后悔他所做过的一切,至少,他曾在人们的心中,深深地留下他的名字。   身下汨汨不断冒出的鲜血,像潭深沉的水,直拉他往下沉沦,躺在其中,心满意足的辛渡却觉得很温暖。   很温暖。   风水轮流转,曾经被凤翔以身家性命相胁的太原人,今日却成了凤翔重要的救命符之一,要陷凤翔于败地、要一报多年来的宿怨,在齐王攻城的这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躲在城门后的太原军旅,部队中也不知是何人先出声的,在一人倡议借此扳倒凤翔,在有过自身的实例之后,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凤翔日后入主皇宫,以严刑竣法统治更多杨国人后,众人群起附和,甚至还有人杀了仍想助凤翔之人。   在玄玉诧异的目光下,城内太原军停止一切防守,亦不再攻击欲登城的轩辕营士兵,城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开启,太原守军放下兵械,站立在城门的两旁,开门迎接轩辕营入城。   玄玉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竟会是这样,原本他还以为他得花一数日或更久的时间才能攻破长安,没想到,太原之军竟在他的面前叛离凤翔,令他不需再多花力气即可进城救驾。   当宫里的凤翔气急败坏地得知此事时,已入城的玄玉,在两军的合作之下,一路直杀进皇城,在轩辕营收复长安城之时,被逼得不得不拿出最后一张保命符的凤翔,在玄玉赶至朝殿时,已将建羽架至大殿之上。。   凤翔手中的陌刀就抵在建羽的颈间,率大军包围住皇城,领兵入宫的玄玉,手上之剑则是还沾着血迹,在两位对峙的皇子之中,建羽不语地看着这一切。   “谁若再前进一步,圣上即性命不保。”当玄玉的手下蠢蠢欲动之时,高站在殿阶上的凤翔将手中的陌刀再抵紧了些。   将剑收回鞘中之后,玄玉往前走了数步,在凤翔历目的威胁之下,他才止住了脚步。   “天下人容得下一个杀父的皇帝吗?”   凤翔逸出冷笑,“历史是人写的,到时,我会命人写出我要天下人所该相信的史实,”   “可惜你没那个机会了。”玄玉面无表情地应道,同时突然朝身后一弹指。   自殿外远处接连射来的箭矢,一箭先中凤翔握刀的掌臂,另一箭的力道则又大上许多,强力钉穿过凤翔右边的肩头将凤翔钉射在銮座之上。   凤翔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自远处发箭,手上还拿着弓的余丹波,此刻正慢条斯理地自殿外远处走进朝堂之上,在他后头,还跟着一个乐浪。   “将他们拿下!”在一旁的宫人将建羽救下之时,余丹波朝殿上包围敌军的轩辕营士兵大声喝令。   “都押下去待审。”乐浪则在凤翔及一批批拥护凤翔之人被押向殿门之时,开口对袁枢吩咐。   惊魂未定的建羽,在宫人的搀扶之下缓缓坐回銮座里,眼前来得太快的一切,令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就在他稍稍定下心神之时,他眯着眼看向同样也是带兵入宫的玄玉。   凤翔带兵入宫,美其名为救驾,实则欲蹿位,那玄玉呢?手段与凤翔如出一辙的玄玉,会不会是下一个凤翔?   “卸甲!”不待建羽开口,首先弃剑的玄玉,突对殿上所有兵将疾喝。   在建羽错愕的目光下,大殿之上轩辕营不分将员或是兵员,顿时全数放下了身上所有的刀械并脱去战袍,在建羽尚未反应过来时,玄玉已跪立在地,双掌高捧着兵符与印信,以跪姿一步步跪至阶前。   “儿臣救驾来迟,有罪!儿臣无父皇圣谕私自动兵,有罪!儿臣带兵入宫陷父皇于危境之中,有罪!”玄玉每说一句便将额际重叩在地上一回,“此三大死罪儿臣皆伏首叩认,任凭父皇处置!”   建羽讶然地瞠大眼,怔看着主动交出兵权,并自请死罪的玄玉。   “臣等有罪,愿一死以报圣上!”转眼间轩辕营其余跪叩在地的兵将也皆随主一同请罪。   两手撑在御案上,建羽摇摇晃晃地站起后,默然地看着眼前的景况,在经历丧子之痛,与生死一线之间的种种后,他的眼中,泛起薄薄的泪光。   他曾问过自己,他已经实现他的心愿了吗?   再次遭到益州大军的攻击,被迫率女娲营出罗郡城迎战的辛渡,在与尔岱对垒之时,站在风中想着这个问题。   凤翔视他为手中大将,女娲营视他有若神明,余丹波视他为对手,这是他人眼中的辛渡。但他人从不明白他的过去,无人知道他为了今日曾付出了多少代价。   从年少起,他就一直很想要天下人都记住辛渡这个名字   自贫困中出身的他,无钱人私塾读书识字,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登科及第,而后入朝封官拜相,于是他从军,改走这一条人人都有机会成功的蜿蜒崎路,企图用这双手在沙场上杀出功名与富贵,摆脱那艰困的过去,但,军人这条路并不好走。   虽然人人都说沙场可造英雄,可成千上万个军人中,又能出几个霍天行与石寅?他无显赫的身世背景,有的就只是一身的武艺,但在军中又有多少个像他这股空有武艺却始终都默默无闻,甚至终其一生都让人记不住名字的武将?沙场上的沙,是可能塑出英雄的沙,但它同时也是可将更多的壮志豪情都掩埋在其下的流沙。   他不甘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他知道,他可以爬得更高,终有一旦他会成为比霍天行那些大将军们更加威名远播的大将。因此他执着他地捉住每一个上阵杀敌的机会,毫不保留地发挥他人生就优于他人的头脑,以战法和不留情的手段在上司的脑海中照下深刻的印象,一步步地在军中荣晋,一步步地往上爬上他所想要的位置。   为了保有得之不易的战果,他学会了不计代价,即便在他人眼中看来残忍。每回只要他率兵出征,他永远都会是那个能在最短时限内夺下战果的一方,即使是要他歼灭所有敌军,他亦不会心软。于是渐渐的,他成了今敌军与我军闻风丧胆的猛将,正与闵禄一般。   他不过是想证明给天下人看而已。   隆隆的战鼓声始终没有停息过,翻身上马的辛渡,远眺着力报帅仇的尔岱领着益州大军前来向他挑战,一想到率兵亲征的人是晋王尔岱,辛波的眼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因齐王拿下了谋逆的宣王,长安城内的内乱已大抵平息,但长安城外则否,尤其是在罗郡城此处。   辛渡是在遭受晋王派出一**袭兵时,知晓闵禄已死之事,接下来轩辕营与叛变的太原之军联手拿下长安,分身无暇的他,面对这措手不及的种种,真恨不能赶快甩掉这黏人的晋王,前往长安救出凤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太子之所以败,是因闵禄击败盘古营,而凤翔会败,起因也在闵禄。若是闵禄挡住了前来长安救圣的轩辕营,今日宣王与他们女娲营也不致因此而让所有的心血都付诸流水。   可当辛渡得知闵禄是如何死之后,辛渡很想为闵禄抱剧。   他与闵禄虽称不上是挚友,但他们一同出生入死多年,彼此相知相惜,闵禄与他一般,都是将人生寄托在手中的大刀与主上的身上,他们深信,他们将会以血肉写出辉煌的一页,日后,史官们会将他们的战绩写在史册之上。   从戎以来打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也历经过艰险的减南之战,以身为军人为豪的闵禄或许曾在敌军手中受过无数的伤,但闵禄从未战死在沙场之上,可这一回,闵禄虽依然没死在敌军之手,但却死在一个内疚的自己人手上,这叫闵禄怎能甘心?   那个杀了闵禄的殷泉,他有什么资格赎罪?倘若战士杀人得感到内疚,得接受道德上的谴责,那这世上还有人愿从军吗?他们是军人,军人生来就是为了战斗,杀人不过是他们的天职,殷泉为了自己拼斗不过的心魔,却要闵禄也赔上性命,闵禄未免也死得太不值了。   据闻巴陵已遭齐王之兵拿下,凤翔已失退据之地,现下闵禄所属另一半的女娲营兵士泰半被杀被俘,他得用另一半的女娲营为遭囚在长安的凤翔杀出一线生机,尽速攻回长安解决掉轩辕营以救出风翔。   他不能再让凤翔失望。   尔岱同样也不能再让石寅失望。   连日来派出数批部队前袭罗都城,尔岱意在探敌虚实,在大抵已掌握敌况之后,针对罗郡城不利大军作战,尔岱命袭兵将女娲营引出罗郡城,有意与辛渡来场复仇之战。   自石寅以身作谏,从此面对辛渡皆小心翼翼的尔岱,为了能一报师仇,在日日派出袭兵的同时,亦不断在行辕中与众将军商议如何破辛渡之计,因玄玉已入长安并且成功地救出圣上,他们这支远比轩辕营早到的益州大军,可不能在此战中再拖下去。   左翼将军的目光,自石寅战死的那日起,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尔岱很明白左翼将军眼中针对他而来的仇痛是什么,在接受左翼将军目光鞭笞的同时,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心中自责与痛悔着。   他为自己初时的盲目与自大而感到懊悔,为石寅满腔不被明白的爱护之心感到心痛,只是人们总是在事情发生,来不及挽回之后才会懂得清醒,任由他再如何悲伤后悔,也不能令百寅一如既往地再重新站在他的身旁,再多的歉意,也换不回石寅为他牺牲的性命。   但在痛过之后,已成长的他知道他还是能为石寅做些什么的,他必须向石寅证明,石寅并没有为他白死,石寅将会以他为荣,而不再是失望。   排列成十十纵横的箭兵,在尔岱下令进攻之时,先以携着火种与油的劲远弩强射向罗郡城,企图以火攻逼出藏在罗郡城里的辛渡,不久,罗郡城中办处蹿出熊熊烈火,冲天不散的黑烟亦遮蔽了罗郡城的天空,等在城外的尔岱,果然等到了为凤翔扼守最后生机的辛渡率军冲出城来。   再次面对益州大军,辛渡同上回一样,也很满意此次的对手。   赵奔与狄万岁这对师徒,称雄杨国之东,杨国以西,则有着石寅与晋王这对赫赫有名的师徒。一想到又能与此等对手交战,天生战士的血液就开始在辛渡的体内沸腾。   两军初时的攻守,就如以往其他战役一般,都照着前人所走出的路子来走,先是箭袭,再是骑兵伍上前强攻,最后才是步兵们的肉搏。但辛渡却在外战后不再照着前人所给的路子走,他不打这种墨守成规又耗时费力的愚蠢之战。   一匹匹全身覆以铁甲,铁甲外装上一根根利刃与战矛的马匹,在益州大军箭袭过后,自盾伍的后头冲了出来,直冲向正欲强袭的益州大军,马儿因马尾遭点了火,因此不顾一切地朝敌军横冲直撞,在马儿将敌军的前行军阵式冲遣,并让敌军的箭兵因此而死伤无数时,女娲营随即派箭上天,一根根从天而降的箭矢如密两直下,硬生生地再削减无数来不及躲避至眉下的敌军。   跟在马儿后头失了马的骑兵,在箭雨方停时已来到敌军的面前,手持陌刀的步兵也联抉杀至,几乎将益州大军的前部给全数歼灭。   几乎,就不代表全部。   有过石寅的生死教训,因此尔岱格外谨慎地而对总有让人意想不到战术的辛渡,不惜牺牲前部的尔岱,运用厚盾将大军的主力中军重重防护得滴水不漏,在前部一溃敌军已冲至面前时,所有的厚盾顿时齐开,一根根战矛在同一时刻朝前疚刺,后头已跃上战驹的骑兵更持着大连陌刀跃过蹲踞在前头的盾兵,开始往前扫荡敌军,因敌军已无战马与骑兵可抗衡,战况顿时急转直下,益州大军开始全面反击女娲营。   因深明尔岱急欲为师复仇的心情,益州大军刻意在战场上制造出尔岱与辛渡独处的战场,让他俩在此决一死战。   没想到尔岱会用此种方法还以颜色,辛渡在战场上找到尔岱时,也不管女娲营是否会因敌军的反击而陷入苦战,依旧神情愉快地迎向尔岱。   “石寅将你调教得不错。”将陌刀重重架上尔岱的后,辛渡掩不住眼中的激赏,定瞧着尔岱。   “叫他大将军。”尔岱在手中的陌力上使力,重重朝他一击,“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辛渡笑笑地问,“听说你们这对师徒不是为了个女人翻了脸吗?怎么你还急着为他报仇?”   “我要拿你的人头祭他!”   身在辛渡近处的前将军宋天养,在见辛渡与尔岱缠斗得难分胜负之时,清清楚楚看见尔岱眼底忿恨的他,不禁为辛渡感到担心。   同样在战场上觉得心底有愧的宋天养,虽是自疚于当年石守那一战任凭辛渡烧死石守城所有百姓,但他与殷泉不同,不悖于忠字的他,从没忘记身为一个军人的责任,他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忘怀过,若无辛渡,他们女娲营绝不会有今日的大恩。   因此当原本从容以对的辛渡,因受了复仇甚切的尔岱连番猛攻而显颓势之时,他的心中当下一紧。   一边留心着女娲营战况,一边又要接招的辛渡,脸上的笑意渐渐不再,尤其是当女娲营的箭兵全都遭敌军的骑兵扫尽,急着想自与尔岱的交手中脱身,好重新指挥女娲营再战的他,却始终无法自缠人的尔岱面前脱身。   心忧与分神,使得辛渡露出破绽。   尔岱手中的刀,去势又快又急,不偏不倚地捅向辛渡,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刻,宋天养突自一旁蹿出,急挡在辛渡的身前,硬生生地代辛渡受了这一刀。   当宋天养呕着鲜血怔看着尔岱时,站在宋天养身后的辛渡,不惜再拿宋天养当作人盾,先将自己手中的陌刀用力刺透宋天养的身体,直刺在尔岱的右胸上,再一把夺来宋天养手中之刀,在来不及退开的尔岱身上再补一刀。   宋天养几乎是僵站着身子立即死去。   因透过宋天养身躯再刺的关系,尔岱所受的刀伤并未伤及要害,他一手掩着胸口,勉强退开了数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还僵站在原地的宋天养,他不明白,为何宋天养竟愿意为为辛渡而死,而毫发无伤的辛渡,脸上的神情则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不带任何感情地推开前头已死的宋天养后,辛渡将手上的刀柄翻转了一圈,随之握紧又再度冲向尔岱。   紧咬着牙关吃力地接下这一刀的尔岱,在见宋天养遭辛渡弃之不理,犹如利用完就扔弃、再无用处的东西后,霎时想起石寅凄惨死状的他,心火剧烈翻涌,不顾身上所受之伤,像头发狂的狮子般扑向辛渡。   这是辛渡从军以来析打过最刺激,也是最能让他竭尽全力尽情大显身手的—战,一种甜酣的满足感泛满了辛渡的心头,在这一刻,他有种自从登上高处后,就已许久不曾再有过的感觉,那种终于找到了个好对手,得偿所愿的感觉。   无论是年纪或是精力都胜过辛渡一筹的尔岱,将石寅亲自教授的刀法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而本身精于战术并非战技的辛渡,在休悟到自己将逐渐败退之时,当下想放弃与尔岱这场私人仇怨,并改由借整体大军的攻势来击败尔岱,但尔岱并不肯放他走,在烦不胜烦的辛渡体力即将耗尽之时,辛渡一手紧紧握住尔岱差点砍中他的陌刀。就在此时,尔岱忽地诡异地漾出一笑,飞快地自被握住的刀柄中再抽出另一柄短刃。   子母刀?   “乒不厌诈。”在辛渡愕然之时,尔岱低声在他耳边说着,并用力地将短刃刺进他的胸口。   “石寅教得好……”使劲抬脚将尔岱踹开之后,辛渡掩着胸口,拔出那柄足以致命的短刀后,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凤翔转过身背对他的身影,在辛渡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当他回过神,定眼往前一看,又再次跟上前来的尔岱已朝他颈间横划过一刀,辛渡颤抖着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后倒下。   躺在地上仰首望着晴朗无垠的天际,辛渡没有回避直射眼底的阳光,   到头来,他还是让凤翔失望了,只是他从不后悔他所做过的一切,至少,他曾在人们的心中,深深地留下他的名字。   身下汨汨不断冒出的鲜血,像潭深沉的水,直拉他往下沉沦,躺在其中,心满意足的辛渡却觉得很温暖。   很温暖。 第二十二章   罗郡城一战后,女娲营彻底战败,由太子与宣王一手掀起的内战,在此告个段落。长安城不再锁城,城中虽有轩辕营重兵驻扎,但惧于朝中动乱,逃出长安的百姓仍是未回京城,就怕由诸王引起的内战不是短时间内就可停止,尤其是在太子灵恩死后,新任太子又未立之时?   被迫留在长安城中的百官,在齐王亲自在建羽面前交出兵权后,开始制造出许多流言,许多,关于新太子的流言。   接连着两场兵变下来,国舅首先死于太子灵恩手中,禄相随后也死于凤翔手中,朝中两位位居百官龙头者皆已死,目前就仅剩这日方才返回长安,侥幸避开朝中恶斗、以及太子与风翔毒手的阎相。   “罪臣罪该万死……”安然返回建羽面前的阎翟光,一路跪进御书房里,涕泪满面的他,口中不断地重覆着这句话。   在身边的心腹几乎都遭凤翔杀尽了后,能够再次见到这名跟着他一块打天下的老友与老臣,建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爱卿起来说话。”   阎翟光一径叩首在地不肯起身,“君有难,臣却不在身侧,臣死不足惜……”   “幸亏爱卿事前出奔洛阳,否则今日朕恐再见不到爱卿。”建羽亲自扶他起身,感慨地一手拍着他的肩头,“活着就好,没事就好……”   “圣上……”阎翟光自责地仰首看着他。   “起来吧,朕没怪你。”这阵子以来精神状况不是很好的建羽,有些站不稳地想坐回椅里,阎翟光见了,赶忙起身扶他坐下。   命宫人端来一盅参汤,亲自吹凉喂建羽喝下后,建羽的模样似乎好了些,甚是担心他的阎翟光则躬着身子不敢离开他半步。   “方才爱卿说,战火蔓延后,爱卿避至九江是吗?”   “是。”阎霍光说的是谎言亦是实话,“因洛阳沦陷,长安又遭锁城,故臣不得不往九江一避。”   “百姓如河?”前阵子他将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几个造反的皇子身上,却都没去想遭内乱波及的百姓们如今可安好,再加上江北大旱、江南大涝,这一连串天灾**下来,百姓怎么撑得住?   阎翟光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回圣上,齐王收留了自江北南逃的难民,齐王王妃已将难民们安看妥当,至于九江水患一事,轩辕营早已在出兵前奉齐王之命尽力赈灾,眼下安置在九江及绛阳处的百姓,吃住无虞。”   “多亏了他夫妻俩……”听了他的话后,建羽的眼底顿时泛置感激与懊悔。   当初他是曾预料到太子将兵变,他也曾想过立即下旨命玄玉前来长安压制住太子,但九江水患却令玄玉分身无暇,所以他才会听信皇后与国舅之言改派凤翔出兵,他怎会知,一步错,步步错,事情竟因此演变到无可收拾的地步。然而接连两番兵变之后,到头来,率兵前来救他的,还是那个当初他所选定的玄玉。   而更让他感动的是,即使玄玉他的处境为难,玄玉仍是排除万难打倒了女娲营将他自刀下救出,并且替他安排好了百姓的去处与衣食,他这个一国之君,在这一连串的天灾**里所做的,甚至不及玄玉这个皇子万分之一。   不仅如此,因他之故,他还让许多人丧失了性命。   “圣上。”阎翟光担心地问。   “是朕害死了太子,是朕逼死了他……”想起最是令他心痛的灵恩,建羽一手抚着额,自责地不断摇首。   “人死不能复生,圣上节哀。”阎翟光在安慰他之余,不忘为他脱罪,“况且,太子之死,并非圣上所造成。”   他哽咽地问,“怎会不是呢?”   “当然不是。”阎翟光坚定地颔首,“太子谋逆是不争的事实,太子先前所犯之罪亦有铁证,纵使功可掩过,但臣怨与民怨则难平,太子不废,圣上将有愧于天下,可太子不愿遭废,故才会兵行险着,以臣来看,此事并非圣上之过。”   “那……究竟是谁之过?”建羽茫然地看着他,在这当头,很是需要一个能够顶罪之人来替他承担这个令他心痛难宁的内疚。   “心之过。”阎翟光气定神闲地答来。   他愣了愣,“心?”   “权势爱憎,皆由心起,太子心魔难除,是太子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其实太子这些年来所犯之罪,冲着太子是皇子,加上圣上的宠爱,罪应不至死,要不是太子不愿被废,再如何都想捉住千岁之位不放,太子又怎会将自己送上死路呢?   心绪渐渐稳定下来的建羽,不语地看着这名最是了解他,也最了解朝中一切的阎翟光。   “如今天下动乱不安,臣以为圣上应先着手平乱。”阎翟光拱手再道,“圣上首平之乱,应是心之乱。”   “朕该如何平?”   阎翟光再说出他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太子已死,国之储君已失,为免其他王爷日后欲效法宣王夺权,圣上应速立新太子以镇朝野,以免他人狼子野心再起。”   他一手抚着下颔沉思,“另立新太子……”   “圣上,这事可万万不能等。”怕他仍有犹豫,阎翟光落力地再推他一把。   “依爱卿看,诸位王爷何者具太子之姿。”觉得他言之有理的建羽,心中虽已有了个新任太子的人选,但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齐王。”他毫不犹豫。   建羽挑高一眉,“因齐王救你一命?”   “臣荐齐王,并非为报齐王之恩,更非个人私情,臣是站在皇家的立场上来考量。”在他面前仍是隐瞒着与玄玉关系的阎翟光,将道理说得洋洋洒洒的,“臣之所以认为该立齐王为新太子,是因齐王本就为圣上次子,按理续传,名正言顺。”   “除了这呢?”虽然这个理由已是足够,但若要让其他皇子心服口服,只怕还得再多点让其他皇子无法动摇的理由。   阎翟光再说的时候,眼里带着敬佩的眸光。   “齐王年纪最近于太子,自赴洛阳就任总管一职起即渐现治官治地治民长才,灭南之战中,齐王身居行军大元帅更是功不可没。江北与江南旱涝两灾肆虐未平,战火又掀,在此等困况下齐王仍不忘为圣土保本保民,九江虽受灾,但齐王仍能在困劣之环境下率轩辕大军奔赴长安救圣。臣虽不认为齐王可借此邀功,但齐王为国所做之事却不容忽视。”   “信王与晋王不适任太子吗?”   “信王虽发达丹阳与扬州,但信王为人与商人无异,圣上亦知,治国与经商不同,加上信王政历尚浅,别说朝臣不服,只怕天下人也不服。”阎翟光当下神情一改,说得是既叹气又摇头,“晋王乃一届勇夫,沙场虽无敌,可却不晓得治国治民之道。”   听完他这一席活后,不语的建羽,思绪忽地飘至远处,他回想起那日玄玉跪叩在大殿上亲自将兵符交出的模样。   他还记得,初登基之时,各地异姓王皆有反意,为平定四方诸侯,灵恩大力推荐玄玉出任洛阳总管,因灵恩相信这个二弟的能耐,认为玄玉必定能够除去那些异姓王所造成的隐忧。事实证明,灵恩的选择是对的,洛阳在玄玉的治理下,短短几年内即成了国内第二大城不说,更成了杨国的经济重城,而洛阳城内的那班异姓王们,竟也都伏首于玄玉,根本就不需朝廷费上一兵一卒。   相形之下,虽然凤翔也任太原总管,但凤翔的作法却与玄玉出入甚大,三年之内,凤翔是将太原纳入杨国的手中没错,可凤翔却让那些异姓王全都人头落了地,以杀制反,凤翔虽除了异姓王并确保他们永无机会再反,但凤翔同时也砍掉了太原人的人心。   其实就当年凤翔大杀异姓王一事,他就应该察觉到,凤翔血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他从没想到凤翔竟这么狠,就连太子也能狠下心除去。   不知不觉间又再次想起灵恩,建羽一手掩着胸口,努力想压抑下那一阵阵又再次在他胸臆里翻腾的悲痛,在伤痛中,他忽然想起,当年,他曾分别给了灵恩与玄玉各一块玉,因他俩是他心头的两块宝玉,如今身怀苍龙之玉的灵恩已死,现下的他,手中的宝玉就仅剩拥有白虎之玉的玄玉。   灵恩之所以会死,是因那些觊觎皇位的皇子们一手所造成,假若今日他将太子改立于玄玉,那么日后玄玉又将会遭遇到什么?尔岱与德龄,是否也会对玄玉痛下杀手?远在丹阳的德龄,手中拥有伏羲营,而曾平定西北与西南的尔岱,手中益州大军军容也不容小觑。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灵恩了,他绝不能再失去玄玉。   “圣上?”静立在一旁的阎翟光,不解地看着双目泛着精光,看似像下了什么决定的他   “齐王现在何处?”重新振作的建羽,深吸了口气后问。   “回圣上,齐王亲自去迎太子灵柩了。”   “待齐王回宫后,命他来见我。”知道玄玉对灵恩仍有一分情之后,建羽更是下定了决心,“还有,速为朕拟道圣旨,通令全朝大臣,三日后早朝,朕将颁旨另立新太子。”   “臣遵旨。”   被捕下狱后,负伤遭囚在天牢里的凤翔,听了许多牢头他们说的许多事,许多这阵子以来在朝中发生的大事。   例如父皇废后,皇叔贺玄武被下旨处斩,以及玄玉被立为新太子。   他更听说父皇还有意大大削减各王爷手中的兵权,并且要求伏羲营以及益州大军裁减军员,惟独改驻在长安近处的轩辕营,一兵未动。   从父皇所下的这些圣旨中可看出来,父皇不但要玄王继接灵恩的棒子,父皇更极力不要玄玉也因兄弟之故,被逼得踏上与灵恩相同的道路,父皇要保玄玉。   至于他这方而的消息也不少,自他垮台下狱的消息一传出后,太原那边早就隐忍他多时的地方官,全都争先恐后地对父皇上奏折大书特书他的不是,尤其他对待治地官员与百姓的作风又是如何严苛,哼,标准的树倒猢孙散。   只是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下旨将他处死。   相反的,被立为新太子的玄玉,在当上太子后的首件事,就是前来天牢一解他的疑惑,又或者该说是……来对他耀武扬威。   “听说你被立为新太子。”   坐在牢内地板上的凤翔,上上下下地将玄玉打量过一回后,两眼定在他头顶的太子冠上。   “如何?”凤翔拍拍衣裳站起身来走至他的而前,“身为赢家,有什么感觉?”   “为何要杀灵恩?”这句话,打他听沉灵恩的死讯起,就一直梗在他的心头。   “别告诉我你对他有手足之情。”凤翔不屑地睨了身为同犯的他一眼,“拒绝灵恩求援的人可是你。”   “至少公与私之间我分得清。”   “于公方面,你得借我拉灵恩下马,故才拒绝灵恩?”凤翔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两下就看穿了他,“那于私呢?灵恩曾做过什么值得让你替他报仇?你素来不就只有被灵恩利用的份吗?”   “他给了我机会走到今日,在父皇登基前,他更曾为我们遮风挡雨,若是无他,咱们这些皇弟们不会安然度过那些岁月。”就因灵恩如此,故此素节在生前才会代灵恩向他求情,他也知若无灵恩,他今日不能站在牢外看着凤翔。   “就这么点微不足道的恩情?”凤翔很是不以为然,“别把灵恩想得太伟大了,路是人走的,即便灵恩曾为咱们开道,但他可从未替咱们走过,他只是袖手旁观,若非他在朝上失足跌了一跤保不住太子之位,只怕他会继续在一旁看咱们斗下去,并打算继续在暗地里坐收渔翁之利。”   玄玉笃定地为他下了结语,“你不会再有机会与我斗下去。”   “当然,如今我已是阶下囚,怎能与你再斗?”凤翔摊摊两掌,当然也知道在落到这个境地后,要想翻身,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你的心依然不死、”玄玉两眼直视着他那始终都没有减少半分野心的眼眸。   凤翔挑衅地问,“怎么,你也想杀兄弟吗?”   玄玉以冰冷的眼神看向他,“灭南一战起,你我就不再是兄弟。”   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凤翔怔了怔,终于察觉到他那总是戴在脸上的面具,似乎已经揭开,隐藏在暗处里的真实玄玉,此刻正隔着牢栏与他面对面。   “你我同是一丘之貉。”凤翔轻耸着肩,“我若杀兄,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不同样是踩着兄弟踏上太子之位?”   玄玉将话原封不动地掷回他脸上,“我不如此,我又得被谁踩着?你吗?”   “很可惜我没能如愿。”若不是女娲营连遭盘古营与益州大军削弱了实力,让轩辕营捡了个大便宜,今日会有他玄玉出头的一日?按他的计划,玄玉该同太子一般也战死在沙场上。   “依父皇的意思,你该人头落地的,但我不要父皇杀你。”看着他脸上没有为自己所为感到丝毫的后悔,玄玉冷声地道出他今日还能活在这的主因。   “你会为我求情?”凤翔似笑非笑的,一脸不信的模样。   “我要你一辈子都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玄玉刻意放缓了音调告诉他,“我要你付出代价。”   像是听了极大的笑话般,凤翔当下笑得无法自抑,两肩还不断一抖一耸的。   “代价?”他笑着笑着突然狠狠换上了一张残酷的脸庞,“生在皇家,本就该付出一些代价,问题是,你付不付得起。”   心生怒火的玄玉隔着牢栏一把用力扯过凤翔。   “你输不起。”凤翔看着他的眼,讥嘲地说出答案。   他眼中有抹不去的恨,“我是输不起。”他输不起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符青峰,也包括他那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你这眼神是在告诉我……你在记恨!?”凤翔还偏看头问得很刻意,“你记的是哪一桩?我的记性不好,你不妨说出来提醒我一下。   使劲推开凤翔后,玄玉更加确定了不让父皇杀凤翔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在他有生之年,他都要亲眼看着凤翔在这座牢里过着每一日,他要凤翔用所有的青春与人生来偿付代价。   “这太不像你的作风了,依你的性子,你该大肚能容的。”遭重重推了一掌后,凤翔悻悻然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你错了。”玄玉像是起誓般地道,“我从不是个完人,日后你会有很多时间明白这一点。”   赫然察觉言多必失后,凤翔霎时阴沉了一张脸。   “我不会让你死。”玄玉淡淡别他一眼,“你若寻死,我会命人将你自鬼门关前抢回来,无论如何,我会让你好好的活到老、活到死,就在这间小牢房里,永在这里。   “你……”   玄玉朝他扬眉,“绝情这门学问,我可是拜过师门的。”学了这么多年,看过了这么多生死与无奈之间的选择,他想,或许袁天印就是要他将绝情用在亲情这上头,以免他会像以往一般为难自己。   不让他保有身力皇子的自尊死去,还要他永远待在这个鬼地方?忍不住一身忿怒的凤翔,在玄玉说完话转身欲走时,气极地冲上前两手捉住牢栏,极为不甘的低吼,自他口迸出。   “为何你也想争太子之位?”不得到这个答案他就算死也不会甘心。   “这还需要理由吗?”玄玉神色冷漠地看他一眼,“自我生在冉家起,自父皇登基的那一日起,一切,早已不需要理由。”   江山是一朵会致命的罂粟,权势是一颗会麻痹的毒药,而天下,则是一个必须倾其全部所有去经营的远景。   他只是在追求一个在付出极限后,渴望终能成真的远景。   他们冉家人,或许都有着不同的渴望,但同样的是,他们都在荒野里寻找一个前进的方向,都在疲倦中寻找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在终点未至之前,谁若中途停下脚步谁就是放弃了,因此一旦开始前进就注定不能回头,他们都只能照着命运为他们安排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玄玉。”   玄玉转过身,看向将永远孤零零地被留在牢内的他。"   “你相信天意吗?”深深相信天意这回事的凤翔,问得十分认真。   “我从不信。”   罗郡城一战后,女娲营彻底战败,由太子与宣王一手掀起的内战,在此告个段落。长安城不再锁城,城中虽有轩辕营重兵驻扎,但惧于朝中动乱,逃出长安的百姓仍是未回京城,就怕由诸王引起的内战不是短时间内就可停止,尤其是在太子灵恩死后,新任太子又未立之时?   被迫留在长安城中的百官,在齐王亲自在建羽面前交出兵权后,开始制造出许多流言,许多,关于新太子的流言。   接连着两场兵变下来,国舅首先死于太子灵恩手中,禄相随后也死于凤翔手中,朝中两位位居百官龙头者皆已死,目前就仅剩这日方才返回长安,侥幸避开朝中恶斗、以及太子与风翔毒手的阎相。   “罪臣罪该万死……”安然返回建羽面前的阎翟光,一路跪进御书房里,涕泪满面的他,口中不断地重覆着这句话。   在身边的心腹几乎都遭凤翔杀尽了后,能够再次见到这名跟着他一块打天下的老友与老臣,建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爱卿起来说话。”   阎翟光一径叩首在地不肯起身,“君有难,臣却不在身侧,臣死不足惜……”   “幸亏爱卿事前出奔洛阳,否则今日朕恐再见不到爱卿。”建羽亲自扶他起身,感慨地一手拍着他的肩头,“活着就好,没事就好……”   “圣上……”阎翟光自责地仰首看着他。   “起来吧,朕没怪你。”这阵子以来精神状况不是很好的建羽,有些站不稳地想坐回椅里,阎翟光见了,赶忙起身扶他坐下。   命宫人端来一盅参汤,亲自吹凉喂建羽喝下后,建羽的模样似乎好了些,甚是担心他的阎翟光则躬着身子不敢离开他半步。   “方才爱卿说,战火蔓延后,爱卿避至九江是吗?”   “是。”阎霍光说的是谎言亦是实话,“因洛阳沦陷,长安又遭锁城,故臣不得不往九江一避。”   “百姓如河?”前阵子他将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那几个造反的皇子身上,却都没去想遭内乱波及的百姓们如今可安好,再加上江北大旱、江南大涝,这一连串天灾**下来,百姓怎么撑得住?   阎翟光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回圣上,齐王收留了自江北南逃的难民,齐王王妃已将难民们安看妥当,至于九江水患一事,轩辕营早已在出兵前奉齐王之命尽力赈灾,眼下安置在九江及绛阳处的百姓,吃住无虞。”   “多亏了他夫妻俩……”听了他的话后,建羽的眼底顿时泛置感激与懊悔。   当初他是曾预料到太子将兵变,他也曾想过立即下旨命玄玉前来长安压制住太子,但九江水患却令玄玉分身无暇,所以他才会听信皇后与国舅之言改派凤翔出兵,他怎会知,一步错,步步错,事情竟因此演变到无可收拾的地步。然而接连两番兵变之后,到头来,率兵前来救他的,还是那个当初他所选定的玄玉。   而更让他感动的是,即使玄玉他的处境为难,玄玉仍是排除万难打倒了女娲营将他自刀下救出,并且替他安排好了百姓的去处与衣食,他这个一国之君,在这一连串的天灾**里所做的,甚至不及玄玉这个皇子万分之一。   不仅如此,因他之故,他还让许多人丧失了性命。   “圣上。”阎翟光担心地问。   “是朕害死了太子,是朕逼死了他……”想起最是令他心痛的灵恩,建羽一手抚着额,自责地不断摇首。   “人死不能复生,圣上节哀。”阎翟光在安慰他之余,不忘为他脱罪,“况且,太子之死,并非圣上所造成。”   他哽咽地问,“怎会不是呢?”   “当然不是。”阎翟光坚定地颔首,“太子谋逆是不争的事实,太子先前所犯之罪亦有铁证,纵使功可掩过,但臣怨与民怨则难平,太子不废,圣上将有愧于天下,可太子不愿遭废,故才会兵行险着,以臣来看,此事并非圣上之过。”   “那……究竟是谁之过?”建羽茫然地看着他,在这当头,很是需要一个能够顶罪之人来替他承担这个令他心痛难宁的内疚。   “心之过。”阎翟光气定神闲地答来。   他愣了愣,“心?”   “权势爱憎,皆由心起,太子心魔难除,是太子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其实太子这些年来所犯之罪,冲着太子是皇子,加上圣上的宠爱,罪应不至死,要不是太子不愿被废,再如何都想捉住千岁之位不放,太子又怎会将自己送上死路呢?   心绪渐渐稳定下来的建羽,不语地看着这名最是了解他,也最了解朝中一切的阎翟光。   “如今天下动乱不安,臣以为圣上应先着手平乱。”阎翟光拱手再道,“圣上首平之乱,应是心之乱。”   “朕该如何平?”   阎翟光再说出他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太子已死,国之储君已失,为免其他王爷日后欲效法宣王夺权,圣上应速立新太子以镇朝野,以免他人狼子野心再起。”   他一手抚着下颔沉思,“另立新太子……”   “圣上,这事可万万不能等。”怕他仍有犹豫,阎翟光落力地再推他一把。   “依爱卿看,诸位王爷何者具太子之姿。”觉得他言之有理的建羽,心中虽已有了个新任太子的人选,但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齐王。”他毫不犹豫。   建羽挑高一眉,“因齐王救你一命?”   “臣荐齐王,并非为报齐王之恩,更非个人私情,臣是站在皇家的立场上来考量。”在他面前仍是隐瞒着与玄玉关系的阎翟光,将道理说得洋洋洒洒的,“臣之所以认为该立齐王为新太子,是因齐王本就为圣上次子,按理续传,名正言顺。”   “除了这呢?”虽然这个理由已是足够,但若要让其他皇子心服口服,只怕还得再多点让其他皇子无法动摇的理由。   阎翟光再说的时候,眼里带着敬佩的眸光。   “齐王年纪最近于太子,自赴洛阳就任总管一职起即渐现治官治地治民长才,灭南之战中,齐王身居行军大元帅更是功不可没。江北与江南旱涝两灾肆虐未平,战火又掀,在此等困况下齐王仍不忘为圣土保本保民,九江虽受灾,但齐王仍能在困劣之环境下率轩辕大军奔赴长安救圣。臣虽不认为齐王可借此邀功,但齐王为国所做之事却不容忽视。”   “信王与晋王不适任太子吗?”   “信王虽发达丹阳与扬州,但信王为人与商人无异,圣上亦知,治国与经商不同,加上信王政历尚浅,别说朝臣不服,只怕天下人也不服。”阎翟光当下神情一改,说得是既叹气又摇头,“晋王乃一届勇夫,沙场虽无敌,可却不晓得治国治民之道。”   听完他这一席活后,不语的建羽,思绪忽地飘至远处,他回想起那日玄玉跪叩在大殿上亲自将兵符交出的模样。   他还记得,初登基之时,各地异姓王皆有反意,为平定四方诸侯,灵恩大力推荐玄玉出任洛阳总管,因灵恩相信这个二弟的能耐,认为玄玉必定能够除去那些异姓王所造成的隐忧。事实证明,灵恩的选择是对的,洛阳在玄玉的治理下,短短几年内即成了国内第二大城不说,更成了杨国的经济重城,而洛阳城内的那班异姓王们,竟也都伏首于玄玉,根本就不需朝廷费上一兵一卒。   相形之下,虽然凤翔也任太原总管,但凤翔的作法却与玄玉出入甚大,三年之内,凤翔是将太原纳入杨国的手中没错,可凤翔却让那些异姓王全都人头落了地,以杀制反,凤翔虽除了异姓王并确保他们永无机会再反,但凤翔同时也砍掉了太原人的人心。   其实就当年凤翔大杀异姓王一事,他就应该察觉到,凤翔血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是他从没想到凤翔竟这么狠,就连太子也能狠下心除去。   不知不觉间又再次想起灵恩,建羽一手掩着胸口,努力想压抑下那一阵阵又再次在他胸臆里翻腾的悲痛,在伤痛中,他忽然想起,当年,他曾分别给了灵恩与玄玉各一块玉,因他俩是他心头的两块宝玉,如今身怀苍龙之玉的灵恩已死,现下的他,手中的宝玉就仅剩拥有白虎之玉的玄玉。   灵恩之所以会死,是因那些觊觎皇位的皇子们一手所造成,假若今日他将太子改立于玄玉,那么日后玄玉又将会遭遇到什么?尔岱与德龄,是否也会对玄玉痛下杀手?远在丹阳的德龄,手中拥有伏羲营,而曾平定西北与西南的尔岱,手中益州大军军容也不容小觑。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灵恩了,他绝不能再失去玄玉。   “圣上?”静立在一旁的阎翟光,不解地看着双目泛着精光,看似像下了什么决定的他   “齐王现在何处?”重新振作的建羽,深吸了口气后问。   “回圣上,齐王亲自去迎太子灵柩了。”   “待齐王回宫后,命他来见我。”知道玄玉对灵恩仍有一分情之后,建羽更是下定了决心,“还有,速为朕拟道圣旨,通令全朝大臣,三日后早朝,朕将颁旨另立新太子。”   “臣遵旨。”   被捕下狱后,负伤遭囚在天牢里的凤翔,听了许多牢头他们说的许多事,许多这阵子以来在朝中发生的大事。   例如父皇废后,皇叔贺玄武被下旨处斩,以及玄玉被立为新太子。   他更听说父皇还有意大大削减各王爷手中的兵权,并且要求伏羲营以及益州大军裁减军员,惟独改驻在长安近处的轩辕营,一兵未动。   从父皇所下的这些圣旨中可看出来,父皇不但要玄王继接灵恩的棒子,父皇更极力不要玄玉也因兄弟之故,被逼得踏上与灵恩相同的道路,父皇要保玄玉。   至于他这方而的消息也不少,自他垮台下狱的消息一传出后,太原那边早就隐忍他多时的地方官,全都争先恐后地对父皇上奏折大书特书他的不是,尤其他对待治地官员与百姓的作风又是如何严苛,哼,标准的树倒猢孙散。   只是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下旨将他处死。   相反的,被立为新太子的玄玉,在当上太子后的首件事,就是前来天牢一解他的疑惑,又或者该说是……来对他耀武扬威。   “听说你被立为新太子。”   坐在牢内地板上的凤翔,上上下下地将玄玉打量过一回后,两眼定在他头顶的太子冠上。   “如何?”凤翔拍拍衣裳站起身来走至他的而前,“身为赢家,有什么感觉?”   “为何要杀灵恩?”这句话,打他听沉灵恩的死讯起,就一直梗在他的心头。   “别告诉我你对他有手足之情。”凤翔不屑地睨了身为同犯的他一眼,“拒绝灵恩求援的人可是你。”   “至少公与私之间我分得清。”   “于公方面,你得借我拉灵恩下马,故才拒绝灵恩?”凤翔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两下就看穿了他,“那于私呢?灵恩曾做过什么值得让你替他报仇?你素来不就只有被灵恩利用的份吗?”   “他给了我机会走到今日,在父皇登基前,他更曾为我们遮风挡雨,若是无他,咱们这些皇弟们不会安然度过那些岁月。”就因灵恩如此,故此素节在生前才会代灵恩向他求情,他也知若无灵恩,他今日不能站在牢外看着凤翔。   “就这么点微不足道的恩情?”凤翔很是不以为然,“别把灵恩想得太伟大了,路是人走的,即便灵恩曾为咱们开道,但他可从未替咱们走过,他只是袖手旁观,若非他在朝上失足跌了一跤保不住太子之位,只怕他会继续在一旁看咱们斗下去,并打算继续在暗地里坐收渔翁之利。”   玄玉笃定地为他下了结语,“你不会再有机会与我斗下去。”   “当然,如今我已是阶下囚,怎能与你再斗?”凤翔摊摊两掌,当然也知道在落到这个境地后,要想翻身,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你的心依然不死、”玄玉两眼直视着他那始终都没有减少半分野心的眼眸。   凤翔挑衅地问,“怎么,你也想杀兄弟吗?”   玄玉以冰冷的眼神看向他,“灭南一战起,你我就不再是兄弟。”   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凤翔怔了怔,终于察觉到他那总是戴在脸上的面具,似乎已经揭开,隐藏在暗处里的真实玄玉,此刻正隔着牢栏与他面对面。   “你我同是一丘之貉。”凤翔轻耸着肩,“我若杀兄,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不同样是踩着兄弟踏上太子之位?”   玄玉将话原封不动地掷回他脸上,“我不如此,我又得被谁踩着?你吗?”   “很可惜我没能如愿。”若不是女娲营连遭盘古营与益州大军削弱了实力,让轩辕营捡了个大便宜,今日会有他玄玉出头的一日?按他的计划,玄玉该同太子一般也战死在沙场上。   “依父皇的意思,你该人头落地的,但我不要父皇杀你。”看着他脸上没有为自己所为感到丝毫的后悔,玄玉冷声地道出他今日还能活在这的主因。   “你会为我求情?”凤翔似笑非笑的,一脸不信的模样。   “我要你一辈子都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玄玉刻意放缓了音调告诉他,“我要你付出代价。”   像是听了极大的笑话般,凤翔当下笑得无法自抑,两肩还不断一抖一耸的。   “代价?”他笑着笑着突然狠狠换上了一张残酷的脸庞,“生在皇家,本就该付出一些代价,问题是,你付不付得起。”   心生怒火的玄玉隔着牢栏一把用力扯过凤翔。   “你输不起。”凤翔看着他的眼,讥嘲地说出答案。   他眼中有抹不去的恨,“我是输不起。”他输不起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符青峰,也包括他那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你这眼神是在告诉我……你在记恨!?”凤翔还偏看头问得很刻意,“你记的是哪一桩?我的记性不好,你不妨说出来提醒我一下。   使劲推开凤翔后,玄玉更加确定了不让父皇杀凤翔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在他有生之年,他都要亲眼看着凤翔在这座牢里过着每一日,他要凤翔用所有的青春与人生来偿付代价。   “这太不像你的作风了,依你的性子,你该大肚能容的。”遭重重推了一掌后,凤翔悻悻然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你错了。”玄玉像是起誓般地道,“我从不是个完人,日后你会有很多时间明白这一点。”   赫然察觉言多必失后,凤翔霎时阴沉了一张脸。   “我不会让你死。”玄玉淡淡别他一眼,“你若寻死,我会命人将你自鬼门关前抢回来,无论如何,我会让你好好的活到老、活到死,就在这间小牢房里,永在这里。   “你……”   玄玉朝他扬眉,“绝情这门学问,我可是拜过师门的。”学了这么多年,看过了这么多生死与无奈之间的选择,他想,或许袁天印就是要他将绝情用在亲情这上头,以免他会像以往一般为难自己。   不让他保有身力皇子的自尊死去,还要他永远待在这个鬼地方?忍不住一身忿怒的凤翔,在玄玉说完话转身欲走时,气极地冲上前两手捉住牢栏,极为不甘的低吼,自他口迸出。   “为何你也想争太子之位?”不得到这个答案他就算死也不会甘心。   “这还需要理由吗?”玄玉神色冷漠地看他一眼,“自我生在冉家起,自父皇登基的那一日起,一切,早已不需要理由。”   江山是一朵会致命的罂粟,权势是一颗会麻痹的毒药,而天下,则是一个必须倾其全部所有去经营的远景。   他只是在追求一个在付出极限后,渴望终能成真的远景。   他们冉家人,或许都有着不同的渴望,但同样的是,他们都在荒野里寻找一个前进的方向,都在疲倦中寻找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在终点未至之前,谁若中途停下脚步谁就是放弃了,因此一旦开始前进就注定不能回头,他们都只能照着命运为他们安排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玄玉。”   玄玉转过身,看向将永远孤零零地被留在牢内的他。"   “你相信天意吗?”深深相信天意这回事的凤翔,问得十分认真。   “我从不信。” 第二十三章   “不肯交出兵权?”玄玉淡淡地重复。   “回殿下,是。”在圣上那边听到了晋王不肯被削兵权一事后,阎翟光就急于前来东宫见他。   “何因?”   “晋王……”阎翟光面有难色,“似有意谋反。”益州大军在战后并无退兵之意,还近驻在长安城外腹地,若要说晋王无半点谋反兵变之心,任谁也不信。   他脸上毫无意外之情,“尔岱认为,太子这位置是他的?”   阎翟光不语地垂下头。   早就料到会有此日的玄玉,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其实在父皇下旨削尔岱与德龄兵权之时,他就想过,此举只会刺激这两名皇弟,逼他俩提早反目相向,因此他原是主张在国势未恢复平稳之前,不宜做出会令他俩狗急跳墙的举措,就等女娲营与盘古营战后情势回稳,再一步一步来处理这两名隐忧。可父皇在灵恩死后,很明显的受到了打击,为免日后皇子们又将手足相残,故而才会力保他这个新太子。   但父皇此举,无异是向德龄与尔岱声明,父皇只要新太子。   撇去德龄不看,这些年来,始终都遭外放的尔岱,一直都在京城之外隐忍,尔岱也总认为自己会有熬出头的一日。直到灵恩死后父皇另立新太子,尔岱才赫然发觉,机会,是不会在等待中重来的,而天下,亦不是等久了就是谁的。在父皇下旨削兵权后,更是因此重重伤了尔岱。   只是,尔岱也没有看清自己。   如今想力挽狂澜的尔岱,不过是一味的想为不得志的自己找条出路,想借此证明自己的存在,更渴望父皇能对他另眼相待改立太子于他。可尔岱不知,他不过是个善于南征北讨的马背英雄,一旦离开了沙场,他就什么也不是了,他从未想过,光凭手上那柄杀敌之力,怎么冶国治民?又如何治理天下?就算他能打下一座江山,这座江山迟早也会毁在他手中。   做人要知命,有几分能耐,就做几分事。   这道理,就算现在有任何人同尔岱说了,恐怕尔岱都听不进耳。石寅不该死得那么早的,石寅若在人世,或计他会在尔岱莽撞行事之前拦上一拦,如今石寅已死,尔岱亦失了最后一个能拦住他不让他走入歧路之人。眼下的尔岱就像是个溺水之人,急于攀附住最后一分契机,在握紧了机会的绳索后,任谁也不能令他松手放弃。   “此事父皇反应如何?”   “圣上正为此而龙颜大怒。”阎翟光叹了口气,“今早益州大军派人面圣,除书表要求圣上追封大将军石寅外,晋王还……”   “欲携兵入京。”玄玉笃定地接完他的话,“是不?”   “是。”   玄玉默然地靠回椅内。若是再让任何兵马入京,岂不就又将重演凤翔兵变之事一回?他不认为,父皇能再容忍一回,更不认为,在灵恩死后,父皇还能对皇子阋墙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而他,他的忍耐同样也是有限度的。   “益州大军现在同处?”为免应变不及,还是早点采取行动来得安当。   “仍据在嘉郡城外十里处不动。”尧郡城距长安三十里,现下益州大军,与长安仅四十里相隔。   他偏头想了想,“女娲营的余孽处理得如何?”   “元麾将军已将其编入轩辕营。”   “传旨,轩辕营速拨兵廿万至尧郡城。”他可不能让尔岱再往前一步。   阎翟光慌张地抬首,“殿下,无圣上旨意,如此贸然……”难道他忘了灵恩擅自动兵的先冽了吗?   “太子职责乃护卫京畿,调度兵马,乃常态。”相信父皇也知尔岱有反心,他这太子若是闻风未动,完全不采取行动保京护圣,这才要招父皇疑心呢。   “遵旨。”   “依相爷看,尔岱是否真会兵入京畿?”   一想到战事方息,烽火又将再起,阎翟光的脸上就写满了疲惫。   “若晋王欲得天下,此乃最后一搏之机,错过这回,晋王恐将遗憾百年身。”圣上都已下旨削兵权了,在把兵权交出之时,同时也是晋王将太子之位拱手让出之日,日后没了兵权,谁还能与玄玉为敌?他若是晋王,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与他抱持着同样想法的玄玉,虽明知这是事实,但在轩辕营方与女娲营交手过后,轩辕营不宜兴兵,因此他并不希望在这节骨眼上又启战事。   “两军对垒前,相爷可有法子令尔岱打消此念?”   阎翟光遗憾地摇首,“无。”   若晋王有惧意或是愿打退堂鼓的话,晋王根本就不需冒着人头不保的风险拒削兵权,此回晋王若是举兵,定是做了拼死一斗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圣上亲自向晋王说情,相信晋王定也不愿点头退兵,因晋王早已是骑虎难下。   静立在它玉身后的堂旭,在收到宫人传讯之后,走至玄玉身旁向他附耳低语,玄玉随即朝他颔首。   “殿下!”急忙入宫的尹汗青,快步走向他俩。   “出了什么事?”   带来最新动态的尹汗青连忙上禀,“殿下,信王自闻殿下遭圣上立为太子后,已自丹阳出兵。伏羲营如今兵分两路,一往洛阳,一往纬阳!”   玄玉面色凝重地拢紧了眉心。这么快?原本他还以为德龄会等到尔岱出手后才来坐享其成,没想到,对于父皇,尔岱还稍存有一些顾忌,但德龄却是完全不掩其志。   “信王兵变的理由?”杨国内乱,出了这么大的事,德龄避之一旁不理不睬,等到所有人都因内乱而元气大伤时,德龄才来捡现成?很像德龄的做法。   “信王对外放言,殿下不适任太子……”犹未喘过气的尹汗青,边说边频拭着额上大汗。   听完这个理由后,虽很不是时候,但玄玉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殿下?”面面相觑的尹汗青与阎霍光,很是纳闷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这两个水火不容的皇弟,倒是头一回这么有志一同。”原来这就是灵恩居于上位的感觉,随时随地都得提防被人拉下马,太子这位置,不好坐哪。   尹汗肯紧张地问,“不知殿下有何主张?”   “汗青,”玄玉不疾不徐地问向他,“丹阳水患真正的受灾情况如何?”能够同时兵分两路,这只证明了他对德龄丹阳水患的说法,怀疑得合情合理。   “请殿下过目。”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这事的尹汗青,赶紧将特意带来的折子上呈。   果然,他是该怀疑德龄的。   看完折内所书之后,玄玉敛去了笑意,将折子交给阎翟光。   “这……”惊见丹阳真正损失并非上奏朝廷之况后,阎翟光不禁为胆敢欺君的德龄捏了把冷汗。   “自灭南之战后,德龄等这一日,也等得够久了。”玄玉的眼神逐渐泛冷,“也难怪他会急着出兵,他是得赶在谎言被戳破前自保的。”想来,德龄能东山再起,全靠他之手,或许当年他不该纵虎归山的。   “殿下,欺君之罪,可是死罪!”捉到德龄的把柄后,阎翟光的眼中绽出希望的光芒。   “我想德龄应当也很清楚这一点。”不然德龄急什么?不赶在兵权被削之前行动,他就只能等着掉脑袋了。   阎翟光和尹汗青相视一眼。   玄玉自御案内起身,“尔岱现下是只受伤的狮子,若是无法安抚,定会遍伤无辜。而德龄,则是只急欲展翅的雄鹰,不趁此时登上晴空,日后他就再没机会了。”   “殿下可认为,这两头猛禽,是安抚即可打发的吗?”不认为如此做就能免去另一波内乱的尹汗青,怀疑地看着玄玉。   玄玉也有自知之明,“当然不可能。”真能与他二者谈,就不需兵戎相见了。   阎翟光心急地向他拱手,“依臣之见,殿下应速速将此二事奏明圣上,请圣上拨兵应战。”   玄玉不语地看着案上的印玺。   若是可能,他并不想再动兵一回,一来,是因国内历经天灾之后,已是元气大伤,若再一战事,日后要让全国民生回稳,让百姓重回原本的生活状态,不知将得耗上多少年的力气,而先前在灭南之战后的苦心经营,也都将化为乌有。   三来,是因一旦上了沙场,生死就得全都交由天意决定,在前一回内战之后,杨国国内已损失不少将才,再掀内乱的话,谁知道杨国又将损失多少护国栋梁?而这一回,被迫得同时面对两支大军的轩辕营,会不会因此而死伤惨重?下一回战死的人又将会是谁?能自灭南之战中生还,又打完前次内战,能够活着已是万幸,他不愿,见到他身边的人为了皇家的内战而送了命。   可他同时也知道,这场内战早晚也是要来,若不趁机处理德龄与尔岱这两个棘手人物,在逐皇这条路上,他俩是不会死心,而这场内战,则会拖上更久。   在收拾了凤翔之后,他是该也叫那两个皇弟死了这条心。"   一室的沉静中,阎翟光兴尹汗青屏息看着他。过了许久,玄玉似下定了决心抬首。   “汗青,拟折。”   天色仍是漆黑的,寥寥星子散挂在天际,但此时殿里的烛,却将建羽那张盛怒的脸庞照得再清晰不过。   晋王尔岱书表上奏,齐王不适任太子,若父皇不撤换太子。益州大军将兴兵入京以正天命。而已经举兵的信王德龄,不但不理会他所派去的圣旨,更进一步杀了御史,摆明了亦要战出个结果不可。   “全都反了吗?”龙颜大怒的建羽,使劲将手中的折子扔至殿内远处。   “父皇息怒。”一早就被召进宫里的玄玉,在御案前垂下眼拱手。   “玄玉不适任太子……”建羽忿忿地看向一旁的阎翟光,“单凭这句话,他们就起兵造反?”他们究竟有没有把他这父皇放在眼底?好不容易灭了南国才得来的天下,他们又置于何地?3   “依臣看,两位王爷皆有登上九五之心,太子一事,怕只是掀战的借口。”阎翟光深锁着眉心。   建羽心寒地问:“如此下去,国内的烽火要战到何时才能平熄?”没有一个想到百姓,没有一个想过他们辛辛苦苦一统天下,都还来不及繁荣太平,他们就急着自己打自己,而他这个父皇都还未驾崩,他们就等不及的想要夺位!   阎翟光深深一揖,“圣上不妨再派人前去劝退两位王爷,盼能收起干戈别再扩大内乱战火。”   建羽气拍着桌案,“连御使都杀了,那两个孽子还听得进耳吗?”   “若真如此,恐怕……”别无选择的阎翟光为难的低语,“就只剩一个下下策了。”   “什么下下策?”   阎翟光直望进他的眼底,“以战止战。”   到头来,不也还是避不址。战事一途?建羽不语地拢紧两眉。   “不肯交出兵权?”玄玉淡淡地重复。   “回殿下,是。”在圣上那边听到了晋王不肯被削兵权一事后,阎翟光就急于前来东宫见他。   “何因?”   “晋王……”阎翟光面有难色,“似有意谋反。”益州大军在战后并无退兵之意,还近驻在长安城外腹地,若要说晋王无半点谋反兵变之心,任谁也不信。   他脸上毫无意外之情,“尔岱认为,太子这位置是他的?”   阎翟光不语地垂下头。   早就料到会有此日的玄玉,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其实在父皇下旨削尔岱与德龄兵权之时,他就想过,此举只会刺激这两名皇弟,逼他俩提早反目相向,因此他原是主张在国势未恢复平稳之前,不宜做出会令他俩狗急跳墙的举措,就等女娲营与盘古营战后情势回稳,再一步一步来处理这两名隐忧。可父皇在灵恩死后,很明显的受到了打击,为免日后皇子们又将手足相残,故而才会力保他这个新太子。   但父皇此举,无异是向德龄与尔岱声明,父皇只要新太子。   撇去德龄不看,这些年来,始终都遭外放的尔岱,一直都在京城之外隐忍,尔岱也总认为自己会有熬出头的一日。直到灵恩死后父皇另立新太子,尔岱才赫然发觉,机会,是不会在等待中重来的,而天下,亦不是等久了就是谁的。在父皇下旨削兵权后,更是因此重重伤了尔岱。   只是,尔岱也没有看清自己。   如今想力挽狂澜的尔岱,不过是一味的想为不得志的自己找条出路,想借此证明自己的存在,更渴望父皇能对他另眼相待改立太子于他。可尔岱不知,他不过是个善于南征北讨的马背英雄,一旦离开了沙场,他就什么也不是了,他从未想过,光凭手上那柄杀敌之力,怎么冶国治民?又如何治理天下?就算他能打下一座江山,这座江山迟早也会毁在他手中。   做人要知命,有几分能耐,就做几分事。   这道理,就算现在有任何人同尔岱说了,恐怕尔岱都听不进耳。石寅不该死得那么早的,石寅若在人世,或计他会在尔岱莽撞行事之前拦上一拦,如今石寅已死,尔岱亦失了最后一个能拦住他不让他走入歧路之人。眼下的尔岱就像是个溺水之人,急于攀附住最后一分契机,在握紧了机会的绳索后,任谁也不能令他松手放弃。   “此事父皇反应如何?”   “圣上正为此而龙颜大怒。”阎翟光叹了口气,“今早益州大军派人面圣,除书表要求圣上追封大将军石寅外,晋王还……”   “欲携兵入京。”玄玉笃定地接完他的话,“是不?”   “是。”   玄玉默然地靠回椅内。若是再让任何兵马入京,岂不就又将重演凤翔兵变之事一回?他不认为,父皇能再容忍一回,更不认为,在灵恩死后,父皇还能对皇子阋墙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而他,他的忍耐同样也是有限度的。   “益州大军现在同处?”为免应变不及,还是早点采取行动来得安当。   “仍据在嘉郡城外十里处不动。”尧郡城距长安三十里,现下益州大军,与长安仅四十里相隔。   他偏头想了想,“女娲营的余孽处理得如何?”   “元麾将军已将其编入轩辕营。”   “传旨,轩辕营速拨兵廿万至尧郡城。”他可不能让尔岱再往前一步。   阎翟光慌张地抬首,“殿下,无圣上旨意,如此贸然……”难道他忘了灵恩擅自动兵的先冽了吗?   “太子职责乃护卫京畿,调度兵马,乃常态。”相信父皇也知尔岱有反心,他这太子若是闻风未动,完全不采取行动保京护圣,这才要招父皇疑心呢。   “遵旨。”   “依相爷看,尔岱是否真会兵入京畿?”   一想到战事方息,烽火又将再起,阎翟光的脸上就写满了疲惫。   “若晋王欲得天下,此乃最后一搏之机,错过这回,晋王恐将遗憾百年身。”圣上都已下旨削兵权了,在把兵权交出之时,同时也是晋王将太子之位拱手让出之日,日后没了兵权,谁还能与玄玉为敌?他若是晋王,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与他抱持着同样想法的玄玉,虽明知这是事实,但在轩辕营方与女娲营交手过后,轩辕营不宜兴兵,因此他并不希望在这节骨眼上又启战事。   “两军对垒前,相爷可有法子令尔岱打消此念?”   阎翟光遗憾地摇首,“无。”   若晋王有惧意或是愿打退堂鼓的话,晋王根本就不需冒着人头不保的风险拒削兵权,此回晋王若是举兵,定是做了拼死一斗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圣上亲自向晋王说情,相信晋王定也不愿点头退兵,因晋王早已是骑虎难下。   静立在它玉身后的堂旭,在收到宫人传讯之后,走至玄玉身旁向他附耳低语,玄玉随即朝他颔首。   “殿下!”急忙入宫的尹汗青,快步走向他俩。   “出了什么事?”   带来最新动态的尹汗青连忙上禀,“殿下,信王自闻殿下遭圣上立为太子后,已自丹阳出兵。伏羲营如今兵分两路,一往洛阳,一往纬阳!”   玄玉面色凝重地拢紧了眉心。这么快?原本他还以为德龄会等到尔岱出手后才来坐享其成,没想到,对于父皇,尔岱还稍存有一些顾忌,但德龄却是完全不掩其志。   “信王兵变的理由?”杨国内乱,出了这么大的事,德龄避之一旁不理不睬,等到所有人都因内乱而元气大伤时,德龄才来捡现成?很像德龄的做法。   “信王对外放言,殿下不适任太子……”犹未喘过气的尹汗青,边说边频拭着额上大汗。   听完这个理由后,虽很不是时候,但玄玉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殿下?”面面相觑的尹汗青与阎霍光,很是纳闷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这两个水火不容的皇弟,倒是头一回这么有志一同。”原来这就是灵恩居于上位的感觉,随时随地都得提防被人拉下马,太子这位置,不好坐哪。   尹汗肯紧张地问,“不知殿下有何主张?”   “汗青,”玄玉不疾不徐地问向他,“丹阳水患真正的受灾情况如何?”能够同时兵分两路,这只证明了他对德龄丹阳水患的说法,怀疑得合情合理。   “请殿下过目。”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这事的尹汗青,赶紧将特意带来的折子上呈。   果然,他是该怀疑德龄的。   看完折内所书之后,玄玉敛去了笑意,将折子交给阎翟光。   “这……”惊见丹阳真正损失并非上奏朝廷之况后,阎翟光不禁为胆敢欺君的德龄捏了把冷汗。   “自灭南之战后,德龄等这一日,也等得够久了。”玄玉的眼神逐渐泛冷,“也难怪他会急着出兵,他是得赶在谎言被戳破前自保的。”想来,德龄能东山再起,全靠他之手,或许当年他不该纵虎归山的。   “殿下,欺君之罪,可是死罪!”捉到德龄的把柄后,阎翟光的眼中绽出希望的光芒。   “我想德龄应当也很清楚这一点。”不然德龄急什么?不赶在兵权被削之前行动,他就只能等着掉脑袋了。   阎翟光和尹汗青相视一眼。   玄玉自御案内起身,“尔岱现下是只受伤的狮子,若是无法安抚,定会遍伤无辜。而德龄,则是只急欲展翅的雄鹰,不趁此时登上晴空,日后他就再没机会了。”   “殿下可认为,这两头猛禽,是安抚即可打发的吗?”不认为如此做就能免去另一波内乱的尹汗青,怀疑地看着玄玉。   玄玉也有自知之明,“当然不可能。”真能与他二者谈,就不需兵戎相见了。   阎翟光心急地向他拱手,“依臣之见,殿下应速速将此二事奏明圣上,请圣上拨兵应战。”   玄玉不语地看着案上的印玺。   若是可能,他并不想再动兵一回,一来,是因国内历经天灾之后,已是元气大伤,若再一战事,日后要让全国民生回稳,让百姓重回原本的生活状态,不知将得耗上多少年的力气,而先前在灭南之战后的苦心经营,也都将化为乌有。   三来,是因一旦上了沙场,生死就得全都交由天意决定,在前一回内战之后,杨国国内已损失不少将才,再掀内乱的话,谁知道杨国又将损失多少护国栋梁?而这一回,被迫得同时面对两支大军的轩辕营,会不会因此而死伤惨重?下一回战死的人又将会是谁?能自灭南之战中生还,又打完前次内战,能够活着已是万幸,他不愿,见到他身边的人为了皇家的内战而送了命。   可他同时也知道,这场内战早晚也是要来,若不趁机处理德龄与尔岱这两个棘手人物,在逐皇这条路上,他俩是不会死心,而这场内战,则会拖上更久。   在收拾了凤翔之后,他是该也叫那两个皇弟死了这条心。"   一室的沉静中,阎翟光兴尹汗青屏息看着他。过了许久,玄玉似下定了决心抬首。   “汗青,拟折。”   天色仍是漆黑的,寥寥星子散挂在天际,但此时殿里的烛,却将建羽那张盛怒的脸庞照得再清晰不过。   晋王尔岱书表上奏,齐王不适任太子,若父皇不撤换太子。益州大军将兴兵入京以正天命。而已经举兵的信王德龄,不但不理会他所派去的圣旨,更进一步杀了御史,摆明了亦要战出个结果不可。   “全都反了吗?”龙颜大怒的建羽,使劲将手中的折子扔至殿内远处。   “父皇息怒。”一早就被召进宫里的玄玉,在御案前垂下眼拱手。   “玄玉不适任太子……”建羽忿忿地看向一旁的阎翟光,“单凭这句话,他们就起兵造反?”他们究竟有没有把他这父皇放在眼底?好不容易灭了南国才得来的天下,他们又置于何地?3   “依臣看,两位王爷皆有登上九五之心,太子一事,怕只是掀战的借口。”阎翟光深锁着眉心。   建羽心寒地问:“如此下去,国内的烽火要战到何时才能平熄?”没有一个想到百姓,没有一个想过他们辛辛苦苦一统天下,都还来不及繁荣太平,他们就急着自己打自己,而他这个父皇都还未驾崩,他们就等不及的想要夺位!   阎翟光深深一揖,“圣上不妨再派人前去劝退两位王爷,盼能收起干戈别再扩大内乱战火。”   建羽气拍着桌案,“连御使都杀了,那两个孽子还听得进耳吗?”   “若真如此,恐怕……”别无选择的阎翟光为难的低语,“就只剩一个下下策了。”   “什么下下策?”   阎翟光直望进他的眼底,“以战止战。”   到头来,不也还是避不址。战事一途?建羽不语地拢紧两眉。 第二十四章   阎翟光看出他的犹豫,“圣上,若两位王爷一意孤行,决意不改造反之心,朝廷应当速派兵马拦下两位王爷,否则若等到两位王爷率兵入京,那就太迟了。”   “太子的意思呢?”   “儿臣亦如此认为。”玄玉淡淡应着,脸上不见丝毫激动。   建羽微眯着眼,“太子手上拿的是什么?”   “请父皇过目,”玄玉不疾不徐地呈上丹阳损失的真相。   映入眼中的奏章,一字一句,似在建羽的心中再放了把更盛的烈火,令建羽的面孔变得更加森竣。   “好啊……”建羽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翅膀硬了是吗?竟为私利而胆大到连欺君之事也做得出来?”为了江北江南的天灾,灵恩生前忙到焦头烂额,玄玉散尽家财救灾救民,而欺上瞒下的德龄,坐拥丹阳财富非但没出上半分力,还安然的躲在丹阳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父皇。”玄玉为德龄先前的按兵不动下了注解,“信王造反!乃是预谋,并非信王所言太子该由何者出任这问题。”   这话就算不是由玄玉的口中说出,建羽也知道躲在丹阳保存实力的德龄贪图的是什么。德龄明哲保身的作法,不仅比满腹不平的莽夫尔岱更阴险,也更令他意冷心灰。   不齐心齐力救国,只想着看准时机趁势一击,好检个渔翁得利的机会达成目的,他看不出德龄此举是在证明些什么,他只看出德龊暗藏的那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   这座历经了风风雨雨的杨国,怎抵得过成百上千个贪欲?玄玉又怎能压制得住底下那些皇弟们的野心?今日就算能成功平定下新一波的内乱,往后呢?倘若德龄与尔岱的心不死,倘若国中有更多个抱持同样想法的逆谋分子,也同样觊觎玄玉顶上的太子冠,那日后会不会有更多来者接着前仆后继?   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玄玉,建羽眼中所看见的是他最后的一个希望,而这个肩负杨国未来的太子,在他羽翼之下不但得不到个宁日,更甚者,玄玉还可能在日后无法安然登基继位。   “太子听旨。”建羽决定快刀斩乱麻,“命轩辕营出兵讨伐叛逆!”   “儿臣领旨。”   “太子乃杨国储君,不可轻易涉险,此事就交给元麾将军,太子不必亲征。”有过灵恩的前车之鉴后,这回建羽说什么也不肯让玄玉再登战场去冒险。   “是。”本想亲自领军的玄玉,在他的顾虑下,只好点头答应。   建羽阴沉地再道,“另,晋王与信王的安危,元麾将军不必顾忌。”   听出弦外之音的玄玉,怔了怔,抬首直视着建羽那双已狠下心的眼眸,但在建羽眼中,他没有找着半分后悔或是犹豫,许久之后,他拱手以覆。   “儿臣明白。”   自收复京畿后,轩辕营即驻扎在长安城里,一方面为休养生息,一方面则是为另一场将掀起的内乱作准备。自听闻信王已出兵,而晋王也有反意后,好不容易能歇上一阵的轩辕营又再次动了起来。   奉圣渝平反内乱的玄玉,下令将轩辕营一分为二,分别由余丹波与乐浪各领其一,一则留在长安阻挡益州大军入京,一则立即开往洛阳弭平造反的伏羲营。   匆匆入宫的余丹波,在见过玄玉后,手里拿着玄玉赐与出兵符,准备离京去与候在城外的袁衡会合,整军之后即片刻也不能耽搁,得泰旨速往洛阳。   可走在东宫廊上的脚步却异常沉重。   回想着方才在殿上玄玉的叮嘱,余丹波头一回觉得,肩上所承载的责任压得令他喘不过气,就算是当年杨国三军欲破盛长渊时,他也不曾觉得这么棘手过。   一如袁天印所说,他的对手果真是秋万岁。   在听到他得率军与狄万岁交手时,他很难否认,他有股拒意,他打心底不想和那个狄万岁有任何交集,即使是身为敌人也一样,他讨厌狄万岁眼中那种暗藏着怨怼,非胜他不可的眸光。   无论是从文从武,为官,皆要有官运。这道理,自他余家列祖列宗的身上却再明白不过,若是无运,即便再怎么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终也得不到个名。幸运如他,在洛阳时收了玄玉的白虎之玉,借着玄玉与自己的力量,他终于走出余氏一族宛如魔咒般不买罪即斩首的噩运,带着余氏子孙走出洛阳扬威天下,可出身与他类似的狄万岁,却没有他那般好运。   与他相同,早年同样也是不得志的狄万岁,虽为赵奔之徒,但其光芒始终都掩盖在赫赫有名的赵奔之下,扬州人若提及战功彪炳的武将,定是指向赵奔,即使狄万岁早已独当一面,甚至能力远在赵奔之上,可这么多年来,不遇战事难以成名的狄万岁,就是无法让朝廷牢牢记住狄万岁这名字。   灭南之战后,他虽不认为杨国元麾将军这位子,是因守孝而错过灭南之战的狄万岁让给他的,但他不能否认的是,对于那个打从接掌伏羲营起就令他有如芒刺在背的秋万岁,他不但挂意,甚至是有也忌惮,他在狄万岁的身上,找到了就连闵禄与辛渡也都不能给他的强敌感。   他也知道,若是乐浪代他与狄万岁交手,轩辕营的胜算更是不大,就狄万岁乃赵奔之徒,以及他所熟知的狄万岁这两点来看,虽乐浪未曾与狄万岁交手过,但他担心在战技上,乐浪仍是略逊狄万岁一筹。   为了轩辕营着想,他必须前往洛阳,再加上若以地缘来考量,长年待在洛阳的他,在洛阳迎战狄万岁即占了地利的因素,同样的,在进轩辕营前一直待在长安的乐浪,也较他熟悉长安的地势。虽然他明知这么做将会是最好的选择,而同样也别无其他人选可安排的玄玉,也认为在得分别迎战两军时,如此调度是唯一的法子,可他……   他就是不放心将乐浪独自留在长安应战。   石寅已死,益州大军的主帅与大将皆是晋王,而乐浪贵为皇戚,就不知乐浪是否会因这层因素而放晋王一马,还记得当年乐浪就曾因同情,而刻意对盛长渊手下留情,那这回呢?他真能忘记晋王的身份吗?谁知道乐浪那个心软的性子,会不会在见了晋王之后又发作?   “丹波?”   站在官阶上的余丹波微侧过头,就见那个令他烦恼到吃不下睡不好的正主儿,正朝他这方向走来。   “你怎还没走?”乐浪纳闷地走至他面前,“玄玉不是已下令了吗?”在狄万岁率兵抵达洛阳之前,他不是应该在洛阳外截住狄万岁,以免狄万岁西进至长安吗?   受命得快点离开长安的余丹波,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怎么了?”乐浪也看出他的异状。   “乐浪……”他犹豫了很久,想说,又怕会因此而打击到乐浪的自信。!   乐浪误会了,“看样子,你是真的很在乎狄万岁这号人物。”   “他是一回事,你是一回事。”提起狄万岁就没好脸色的余丹波马上甩过头去。   他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担心我?”这小子当他初出茅庐呀?又不是头一回上阵打仗了。   “你……有把握吗?”硬着头皮开口的余丹波,自顾自地替他做了安排,“若是没有,你就别与晋王硬碰硬,只管咬牙撑着等我回来,我在解决狄万岁后定会尽快兵援长安。”   兵援长安?按玄玉的计划,他不是应该在破伏羲营后,一鼓作气再赶往九江,与燕子楼联手除掉赵奔吗?   乐浪一手抚着下颔,沉思了许久后,他笑着问这个难得一脸紧张的上司。   “你这么瞧不起我?”虽然他没被封为元麾将军,也没立过什么令人崇敬的大功大业,但他可从不曾丢过轩辕营的脸。   “我不是——”就怕他会误解的余丹波忙着想解释。   “我倒是较担心你,”乐浪打断他的话,反过来叮咛他,“狄万岁可是赵奔的得意之徒,对他,你得当心点,千万别对他掉以轻心。”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那个狄万岁不但不认为元麾将军这位子该属于余丹波,更打心底妒嫉在仕途上平顺得令人眼红的余丹波。   自个儿的事也都烦恼不完的余丹波,在又听到那个碍眼的人名后,不悦地皱起眉心。   光看他的表情,乐浪就知道他又想太多了,“别板着张脸,这一点不像你的作风,你不是一向都很目中无人的吗?”   余丹波马上瞪他一眼。   “好吧,你只是很有自信而已。”就知道他这人夸得损不得。   “别同我提姓狄的那家伙。”余丹波把重点转至他身上,“你呢?你有把握吗?”   “这个嘛……”晋王年纪虽轻,可战历却与他不相上下,加上又有石寅的调教,的确是个蛮令人头疼的对手。   “若是晋王对你完全不顾往昔的情分,而你又刻意对他心软……”见他略有迟疑,余丹波立即说出他所担心之处。   乐浪笃定地向他摇首,“不会的。”   “是吗?”他眼中还是有些不安。   “我不会拿玄玉与杨国的前途儿戏。”乐浪笑笑地向他保证,“至于我的安危,你也不需操心,因生死虽有命,但我会努力为了相信我的人们活下去。”   聆听着他的保证,余丹波的脸上无丝毫笑意。   乐浪伸手推他一把,“去打垮那个想将你自元麾将单位上拉下来的狄万岁吧!去让他知道,你可是凭真本事得到这份殊荣的,”   “你会在长安等我回来?”   他点点头,“嗯。”若他能提前败益州大军的话,或许他还得南下去帮余丹波打赵奔呢。   “别食言。”在临行之前,余丹波不忘回头向他要个承诺。   “我尽量。”   站在宫阶上的乐浪,看着余丹波不时回首的背影一会,在他走远后才转身带着袁枢入宫。   “参见殿下。”奉旨入宫的乐浪,恭谨地在御案前跪下。   特将他自前线叫回来的玄玉,总觉得若是在开战前不见他一面,心里就是有份不踏实的感觉。   “轩辕营准备得如何?”命他起身后,玄玉关心地问。   “就待殿下下旨。”目前据在长安三十里处、尧郡城里的轩辕营大军,已做好驱逐益州大军的准备。   在乐浪回了话后,玄玉忽地沉默,好一阵子过去,殿上无人言语,仍候着他的乐浪,忍不住抬首,他先是看了一旁的堂旭一眼,见堂旭的脸色也沉重得很,他再看向脸上似写满心事的玄玉。   “殿下?”怎么他和余丹波都是同一副德性?   玄玉交握着十指,意有所指地开口。   “对尔岱这一役,能生擒即生擒,若不能,无人会怪你。”   乐浪意外地扬眉,“圣上这么说?”难道说……圣上不但不在乎晋王的生死,圣上更想借大军之手严惩造反的晋王?   玄玉再说得更明白一点,“父皇对此已有准备。”   乐浪总算了解玄玉脸上凝重的神色所谓何来,看来,在有灵恩的教训后,圣上是真的铁了心只想保住玄玉一人。   “末将领命。”他拱手以覆。   “乐浪。”玄玉在他告退之前叫住他,“你能狠吗?”   被玄玉突如其来的问怔住后,乐浪沉默了很久。   “我能。”他迎上那双和余丹波一样都写满忧心的眼眸。l   一想到此去之后,乐浪将面临一场苦战,满怀忐忑的玄玉就始终都放心不下。他自御案内起身,抬首正视着乐浪的脸庞,隐藏许久的心情与亲情,随着他的不安,终于在乐浪的面前释放出。   “姐夫,活着回来。”   乐浪回首笑问,“我曾让你失望过吗?”   阎翟光看出他的犹豫,“圣上,若两位王爷一意孤行,决意不改造反之心,朝廷应当速派兵马拦下两位王爷,否则若等到两位王爷率兵入京,那就太迟了。”   “太子的意思呢?”   “儿臣亦如此认为。”玄玉淡淡应着,脸上不见丝毫激动。   建羽微眯着眼,“太子手上拿的是什么?”   “请父皇过目,”玄玉不疾不徐地呈上丹阳损失的真相。   映入眼中的奏章,一字一句,似在建羽的心中再放了把更盛的烈火,令建羽的面孔变得更加森竣。   “好啊……”建羽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翅膀硬了是吗?竟为私利而胆大到连欺君之事也做得出来?”为了江北江南的天灾,灵恩生前忙到焦头烂额,玄玉散尽家财救灾救民,而欺上瞒下的德龄,坐拥丹阳财富非但没出上半分力,还安然的躲在丹阳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父皇。”玄玉为德龄先前的按兵不动下了注解,“信王造反!乃是预谋,并非信王所言太子该由何者出任这问题。”   这话就算不是由玄玉的口中说出,建羽也知道躲在丹阳保存实力的德龄贪图的是什么。德龄明哲保身的作法,不仅比满腹不平的莽夫尔岱更阴险,也更令他意冷心灰。   不齐心齐力救国,只想着看准时机趁势一击,好检个渔翁得利的机会达成目的,他看不出德龄此举是在证明些什么,他只看出德龊暗藏的那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   这座历经了风风雨雨的杨国,怎抵得过成百上千个贪欲?玄玉又怎能压制得住底下那些皇弟们的野心?今日就算能成功平定下新一波的内乱,往后呢?倘若德龄与尔岱的心不死,倘若国中有更多个抱持同样想法的逆谋分子,也同样觊觎玄玉顶上的太子冠,那日后会不会有更多来者接着前仆后继?   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玄玉,建羽眼中所看见的是他最后的一个希望,而这个肩负杨国未来的太子,在他羽翼之下不但得不到个宁日,更甚者,玄玉还可能在日后无法安然登基继位。   “太子听旨。”建羽决定快刀斩乱麻,“命轩辕营出兵讨伐叛逆!”   “儿臣领旨。”   “太子乃杨国储君,不可轻易涉险,此事就交给元麾将军,太子不必亲征。”有过灵恩的前车之鉴后,这回建羽说什么也不肯让玄玉再登战场去冒险。   “是。”本想亲自领军的玄玉,在他的顾虑下,只好点头答应。   建羽阴沉地再道,“另,晋王与信王的安危,元麾将军不必顾忌。”   听出弦外之音的玄玉,怔了怔,抬首直视着建羽那双已狠下心的眼眸,但在建羽眼中,他没有找着半分后悔或是犹豫,许久之后,他拱手以覆。   “儿臣明白。”   自收复京畿后,轩辕营即驻扎在长安城里,一方面为休养生息,一方面则是为另一场将掀起的内乱作准备。自听闻信王已出兵,而晋王也有反意后,好不容易能歇上一阵的轩辕营又再次动了起来。   奉圣渝平反内乱的玄玉,下令将轩辕营一分为二,分别由余丹波与乐浪各领其一,一则留在长安阻挡益州大军入京,一则立即开往洛阳弭平造反的伏羲营。   匆匆入宫的余丹波,在见过玄玉后,手里拿着玄玉赐与出兵符,准备离京去与候在城外的袁衡会合,整军之后即片刻也不能耽搁,得泰旨速往洛阳。   可走在东宫廊上的脚步却异常沉重。   回想着方才在殿上玄玉的叮嘱,余丹波头一回觉得,肩上所承载的责任压得令他喘不过气,就算是当年杨国三军欲破盛长渊时,他也不曾觉得这么棘手过。   一如袁天印所说,他的对手果真是秋万岁。   在听到他得率军与狄万岁交手时,他很难否认,他有股拒意,他打心底不想和那个狄万岁有任何交集,即使是身为敌人也一样,他讨厌狄万岁眼中那种暗藏着怨怼,非胜他不可的眸光。   无论是从文从武,为官,皆要有官运。这道理,自他余家列祖列宗的身上却再明白不过,若是无运,即便再怎么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终也得不到个名。幸运如他,在洛阳时收了玄玉的白虎之玉,借着玄玉与自己的力量,他终于走出余氏一族宛如魔咒般不买罪即斩首的噩运,带着余氏子孙走出洛阳扬威天下,可出身与他类似的狄万岁,却没有他那般好运。   与他相同,早年同样也是不得志的狄万岁,虽为赵奔之徒,但其光芒始终都掩盖在赫赫有名的赵奔之下,扬州人若提及战功彪炳的武将,定是指向赵奔,即使狄万岁早已独当一面,甚至能力远在赵奔之上,可这么多年来,不遇战事难以成名的狄万岁,就是无法让朝廷牢牢记住狄万岁这名字。   灭南之战后,他虽不认为杨国元麾将军这位子,是因守孝而错过灭南之战的狄万岁让给他的,但他不能否认的是,对于那个打从接掌伏羲营起就令他有如芒刺在背的秋万岁,他不但挂意,甚至是有也忌惮,他在狄万岁的身上,找到了就连闵禄与辛渡也都不能给他的强敌感。   他也知道,若是乐浪代他与狄万岁交手,轩辕营的胜算更是不大,就狄万岁乃赵奔之徒,以及他所熟知的狄万岁这两点来看,虽乐浪未曾与狄万岁交手过,但他担心在战技上,乐浪仍是略逊狄万岁一筹。   为了轩辕营着想,他必须前往洛阳,再加上若以地缘来考量,长年待在洛阳的他,在洛阳迎战狄万岁即占了地利的因素,同样的,在进轩辕营前一直待在长安的乐浪,也较他熟悉长安的地势。虽然他明知这么做将会是最好的选择,而同样也别无其他人选可安排的玄玉,也认为在得分别迎战两军时,如此调度是唯一的法子,可他……   他就是不放心将乐浪独自留在长安应战。   石寅已死,益州大军的主帅与大将皆是晋王,而乐浪贵为皇戚,就不知乐浪是否会因这层因素而放晋王一马,还记得当年乐浪就曾因同情,而刻意对盛长渊手下留情,那这回呢?他真能忘记晋王的身份吗?谁知道乐浪那个心软的性子,会不会在见了晋王之后又发作?   “丹波?”   站在官阶上的余丹波微侧过头,就见那个令他烦恼到吃不下睡不好的正主儿,正朝他这方向走来。   “你怎还没走?”乐浪纳闷地走至他面前,“玄玉不是已下令了吗?”在狄万岁率兵抵达洛阳之前,他不是应该在洛阳外截住狄万岁,以免狄万岁西进至长安吗?   受命得快点离开长安的余丹波,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怎么了?”乐浪也看出他的异状。   “乐浪……”他犹豫了很久,想说,又怕会因此而打击到乐浪的自信。!   乐浪误会了,“看样子,你是真的很在乎狄万岁这号人物。”   “他是一回事,你是一回事。”提起狄万岁就没好脸色的余丹波马上甩过头去。   他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担心我?”这小子当他初出茅庐呀?又不是头一回上阵打仗了。   “你……有把握吗?”硬着头皮开口的余丹波,自顾自地替他做了安排,“若是没有,你就别与晋王硬碰硬,只管咬牙撑着等我回来,我在解决狄万岁后定会尽快兵援长安。”   兵援长安?按玄玉的计划,他不是应该在破伏羲营后,一鼓作气再赶往九江,与燕子楼联手除掉赵奔吗?   乐浪一手抚着下颔,沉思了许久后,他笑着问这个难得一脸紧张的上司。   “你这么瞧不起我?”虽然他没被封为元麾将军,也没立过什么令人崇敬的大功大业,但他可从不曾丢过轩辕营的脸。   “我不是——”就怕他会误解的余丹波忙着想解释。   “我倒是较担心你,”乐浪打断他的话,反过来叮咛他,“狄万岁可是赵奔的得意之徒,对他,你得当心点,千万别对他掉以轻心。”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那个狄万岁不但不认为元麾将军这位子该属于余丹波,更打心底妒嫉在仕途上平顺得令人眼红的余丹波。   自个儿的事也都烦恼不完的余丹波,在又听到那个碍眼的人名后,不悦地皱起眉心。   光看他的表情,乐浪就知道他又想太多了,“别板着张脸,这一点不像你的作风,你不是一向都很目中无人的吗?”   余丹波马上瞪他一眼。   “好吧,你只是很有自信而已。”就知道他这人夸得损不得。   “别同我提姓狄的那家伙。”余丹波把重点转至他身上,“你呢?你有把握吗?”   “这个嘛……”晋王年纪虽轻,可战历却与他不相上下,加上又有石寅的调教,的确是个蛮令人头疼的对手。   “若是晋王对你完全不顾往昔的情分,而你又刻意对他心软……”见他略有迟疑,余丹波立即说出他所担心之处。   乐浪笃定地向他摇首,“不会的。”   “是吗?”他眼中还是有些不安。   “我不会拿玄玉与杨国的前途儿戏。”乐浪笑笑地向他保证,“至于我的安危,你也不需操心,因生死虽有命,但我会努力为了相信我的人们活下去。”   聆听着他的保证,余丹波的脸上无丝毫笑意。   乐浪伸手推他一把,“去打垮那个想将你自元麾将单位上拉下来的狄万岁吧!去让他知道,你可是凭真本事得到这份殊荣的,”   “你会在长安等我回来?”   他点点头,“嗯。”若他能提前败益州大军的话,或许他还得南下去帮余丹波打赵奔呢。   “别食言。”在临行之前,余丹波不忘回头向他要个承诺。   “我尽量。”   站在宫阶上的乐浪,看着余丹波不时回首的背影一会,在他走远后才转身带着袁枢入宫。   “参见殿下。”奉旨入宫的乐浪,恭谨地在御案前跪下。   特将他自前线叫回来的玄玉,总觉得若是在开战前不见他一面,心里就是有份不踏实的感觉。   “轩辕营准备得如何?”命他起身后,玄玉关心地问。   “就待殿下下旨。”目前据在长安三十里处、尧郡城里的轩辕营大军,已做好驱逐益州大军的准备。   在乐浪回了话后,玄玉忽地沉默,好一阵子过去,殿上无人言语,仍候着他的乐浪,忍不住抬首,他先是看了一旁的堂旭一眼,见堂旭的脸色也沉重得很,他再看向脸上似写满心事的玄玉。   “殿下?”怎么他和余丹波都是同一副德性?   玄玉交握着十指,意有所指地开口。   “对尔岱这一役,能生擒即生擒,若不能,无人会怪你。”   乐浪意外地扬眉,“圣上这么说?”难道说……圣上不但不在乎晋王的生死,圣上更想借大军之手严惩造反的晋王?   玄玉再说得更明白一点,“父皇对此已有准备。”   乐浪总算了解玄玉脸上凝重的神色所谓何来,看来,在有灵恩的教训后,圣上是真的铁了心只想保住玄玉一人。   “末将领命。”他拱手以覆。   “乐浪。”玄玉在他告退之前叫住他,“你能狠吗?”   被玄玉突如其来的问怔住后,乐浪沉默了很久。   “我能。”他迎上那双和余丹波一样都写满忧心的眼眸。l   一想到此去之后,乐浪将面临一场苦战,满怀忐忑的玄玉就始终都放心不下。他自御案内起身,抬首正视着乐浪的脸庞,隐藏许久的心情与亲情,随着他的不安,终于在乐浪的面前释放出。   “姐夫,活着回来。”   乐浪回首笑问,“我曾让你失望过吗?” 第二十五章   伏羲营耀眼的黄旗在蓝天下飘扬,旗海下,一具具矛尖直指穹苍,锐利的矛尖闪烁着灿眼银光。   绿阳大营外二十里处,轩辕营的兵马与远自丹阳开来的伏羲营遥遥相望。   驮在肩上守护绛阳、九江的重担,令自得知敌军靠近后,就连着几个夜里没法成眠的燕子楼,此刻紧张得胃部阵阵翻绞,坐在马背上的他,手中的缰绳早已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湿,他想,他虽没有在言语上表露出半分情绪,但此刻若是有眼尖的人仔细盯着他瞧,相信定会看出他的异状。   听人说,赵奔善攻城。   当年灭南之战中,赵奔先是攻下了由南国大将邢莱所镇守的余杭城,紧接着又再拿下三湖,而在最后三军合攻丹阳之时,破城之计还是由赵奔这个沙场老将提供给余丹波的,除了这些外,更别提赵奔从戎以来打过的无数场战役,只要派人稍加打听打听,若是攻城之战,赵奔绝对是先锋的不二首选。   他不能给赵奔有攻城的机会,远在绛阳大后方的九江城,可不是用来给赵奔点缀生平战绩的目标。只是,他没有把握能够击退节节逼近的伏羲营,尤其领军者还是亲自出马的赵奔。   灭南之战中,多少次水里来火里去,他燕子楼都无二话的奉命照办,无论任务再困难艰巨、再如何得以寡击众,他从不负余丹波所望,可这回在玄玉的令下,他头一回有种挥之不去,怎么也无法克服的恐惧感,一想到即将与他交手的就是昔日并肩作战的破城英雄,不知怎的,他就有种畏战的感觉。   两军对垒,他这轩辕营当家的却坐在马背上畏战?这算不算是懦夫?若符青峰仍在世的话,定会笑他不是英雄而是狗熊,可符青峰怎会知道,他这个狗熊走过的路,尚远不及那位大英雄吃过的米盐多,要胜赵奔,他必须很侥幸、很侥幸,而天晓得他还有没有当年的那种好运道。   持续前进的伏羲营,马蹄声轰轰撼动着眼前这块干荒的土地,马蹄声像敲打在燕子楼的脑壳里,他分不清充塞在他脑际里的究竟是他的心音还是蹄声。他会刻意率军至此,不把战线直接设在绛阳等伏羲营大驾光临,是因他必须拉长战线,不能让善攻城的赵奔有机会直接攻向绛阳城,若是离开城外,避免了城内外的攻守,或许,他还有点战胜的机会。   他本就是个酒鬼兼赌徒,不在这碰碰运气,难不成还真拿绛阳的老本来跟赵奔拼?   在燕子楼又取来挂在腰际的酒壶,再次大口灌下烈酒时,深怕他未出兵就会醉成个烂泥的袁图,忍不住策马靠近他的身侧,要他别再制造紧张气氛。   “将军,别喝了。”都怪他这么反常,搞得全大军的人也都想在这时喝上一口。   “你要不要?”燕子楼抹了抹嘴角,顺手也把酒壶拿给看似紧张兮兮的他。   袁图的坚持很快就被恐惧感打败。   “也给我一口。”他需要定定心先。   “太不公平了……”分不到半口的百夫是在后头嘀咕,但很快就被转过头来的袁图给瞪掉下文。   燕子楼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嘴边喃喃,“若是以酒一较高下的话,本将军才不怕那个无趣的老头。”什么杨国的大将军?资历差这么多,简直就是以老欺小嘛。   袁图遗憾地轻叹,“很可惜咱们比的不是酒,是人头。”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无趣的老头。”燕子楼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角,回头朝严阵以待的大军高声一吼,“结阵!”   在伏羲营愈来愈靠近的情况下,面对敌军的轩辕营很快即照事先的安排,将大军分割为三路,当敌军一进入伏远弩的射程范围内,数百座伏远弩齐上紧弓弦,朝上射向天际,第二波也同样上了箭的伏远弩箭队,在第一波尚未放下手中的弓弩时,立即跟上再派。前前后后,难以计数的箭矢如雨盛落在前方的早地里,令伏羲营的军速不得不因此减缓齐举盾御袭,就在伏羲营前军稍有停顿时,轩辕营停止派箭,早就挖好壕沟躲等在早地里的伏军,掀开顶上用黄土协饰的护盾,伸出凤头斧齐砍敌军骑兵的马脚,在骑兵落地前,一根根直指天际的利矛亦往上奋力突刺。   接继构中伏兵的轩辕营骑兵们,在另一波箭雨的掩护下横越过旱地直捣向敌军前军,就在赵奔以为轩辕营想硬碰硬时,轩辕营的骑兵纷纷将勾中的伏兵拉上马背,改投油水于敌军前部后,迅速撤回旱地的另一头,因地油滑之故,伏羲营的前军尚未站稳,下一刻轩辕营派放上天际的火并箭已龚来。   连绵的火线筑成长龙,硬生生阻断伏羲营前进,因此地干旱,而水又不能灭油,不得前进的伏羲营只好以土灭火,可轩辕营却早就在旱地里动过手脚,添了油与硝石的旱土,很快即引来另一阵浓烟与烈火。   刺鼻的烟雾中,赵奔自大军阵后来到前军阵前,他一手掩着口鼻,沉稳地指挥着大军中部以盾盖在地上,一壁灭火一壁开道,当轩辕营趁着浓烟再次派箭之时,居于马上的赵奔对箭雨视若无睹,丝毫不予以闪避。他迅速调来箭兵予以反击,不让轩辕营有第二次火攻的机会。不久,赵奔派出方形结阵的步兵亦开始扫除躲在旱地壕沟中的伏兵,在轩辕营又再派出骑兵前,赵奔手下的骑兵已辨一御一攻的阵形交叉向前冲去,赶在轩辕营之前先行占领旱地。   没把敌军的小聪明放在眼里的赵奔,在大军一步步缩短两军军距时,扬首看向北方的天空。   这时,狄万岁应当已与期待已久的余丹波交手了吧?好不容易才等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相信自信十足的狄万岁,绝不会轻易放过特意由长安赶来拦截的余丹波。   他盼望着,狄万岁能自余丹波的手中,将元麾将军这位子给抢过来。   也是在这蔚蓝的晴空下,高站在九江城上的冬卿,正迎风远眺着这片她与玄玉一手打造出来的家园。   在这片河山远处的绛阳,此时应当已是战火蔓延了吧?就不知这战火,是否真会如她与燕子楼所料的,日渐逼至九江。   轩辕营的两支主力大军在被余丹波与乐浪瓜分之后,燕子楼手下的兵员明显少于赵奔所率的八万大军,就军员数来看,绛阳不易守,若遭赵奔强攻,身在绛阳战场上的轩辕营军伍,早晚也是得退至九江,虽说九江在灾后已重建,但要应付赵奔攻城的话,恐还勉强了点。   “康大人。”她一手按下因风吹乱的发丝,侧首着向身后,“城务进行得如何?”   “已加宽护城河并加厚城壁,现下只剩将守城兵械输入城内。”与冬卿合力包办九江城内大小事务的康定宴,此时不仅脸上有着疲惫,头上的白发也明显添了许多。   “囤粮了吗?”走进城楼坚避风的冬卿边走边问。   “粮草已备妥。”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够。   “为免战况生变,你带百姓前往临川一避。”若不能守住九江,也该保民为先。   “太子妃不走?”康定宴愕然地问。   她微微一笑,“我要在这等太子回来。”   “但……”   “九江必须守住。”勉强的笑意,很快就在她的脸上消失无踪,替换上的,是连月奔波后掩不住的倦累。   康定宴仍是反对,“可万一……”   “不会有万一。”她坚定的说着,眼底昭示着决心,“我绝不将九江拱手让出。”先且不说九江是她的家园,九江若破,位在长安的玄玉就将腹背受敌,她不能让九江成了玄玉的拖累。   康定复直向她摇首,“若您出了事,下官该如何向殿下交待?”打从先前她出过事后,她就没歇息过,现下她还得代玄玉守住九江城?难道她就不怕她会有倒下的一日?   “百姓若出了事,你才更难向我交待。”她还是一味要他走,“照我的话去办,九江城内除民兵外,若有壮丁愿留下,自是再好不过,其余百姓则尽快将他们撤走。”   此时康定宴耳里所听着的,是她一如以往的坚强话语,可在他眼里所瞧见的,却是她孤伶伶的身影。他仔细的看着她,将她孤单无助的模样在眼中印成了一幅很深很深的印象,难掩心酸的他,顿时不顾身份地倔起脾气。   “下官也不走!”   冬卿好声好气地向他解释,“我不是说了你得带百姓去临川吗?”   “此事可派他人办妥,下官不走。”   “康大人……”她实在不想拿架子压他。   “太子妃有太子妃的坚持,下官亦有!”他反过来以一身官僚的气魄驳回她的反对,“下官不能有负于殿下!”   其实,冬卿大抵也知他为何不愿走,这阵子来,康定宴会守在她的身旁任凭她使唤,应也是为了那些她拿命换来的救灾钱,为了那份内疚,康定复似乎总想好好弥补她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由你吧。”   “太子妃先回府歇着吧。”在城楼上的风也愈来愈强时,康定宴对还一径看着城外风光的她催促。   “康大人。”冬卿凝望着远方没有动,“你认为燕子楼是否能将敌军阻在绛阳?”   康定宴并不想打击她,可在这种情况下,说谎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并非下官信不过燕将军,只是赵奔威名天下人皆知,燕将军要阻赵奔前进至九江,恐怕很难。”依他来看,绛阳不过是个前哨站,真正要与赵奔一较高下,应会是在九江。   抱持着同样隐忧的冬卿,深思了半晌,不得不另图它计以保万全。   “派人传讯至石守,命长空速援绛阳,我军战况若不利,弃绛阳保九江,到时长空务必得让燕将军安然撤至九江再守。”她停顿了一会,转身再道,“顺道告诉袁师傅,我在九江等他。”   “是。”   伸手接过袁枢亲自递上的军盔,将它在头际戴妥后,乐浪踩着马蹬翻身上马,策马率军出城。   尧都城,自古以来即是长安往西的起点,许多来自国外的商队,通过尧郡城城门,为中原带来了西域所产的美玉与香料,他记得在圣上宫中,就有一块自大漠中带来足足有一人高的玉石,被工匠们刻成了满是仙山云朵的蓬莱玉屏。   但今日在出了这座城门后,他所迎接的并不是来自西域的商旅,而是由晋王所亲率的益州大军。   携军前往尧郡城外十里处后,他身后一面面绣写着乐字的军旗,与这方绣写着晋字的军旗,讽刺地遥相对应。叫战前,他所派去的使者,尔岱虽未杀之,却也托来使明确回覆,益州大军绝不退兵,若圣上不改立太子,益州大军将直驱入京。   他不明白,尔岱为什么不回益州?为什么不安安分分地继续当个晋王?当个平凡人,自有平凡人的幸福,想要似灵恩或玄玉一般站在高处,是得付出同等的代价的,难道说争个头破血流就可以彰显人生的不平凡?其实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就藏在平凡里,像是他与玄玉之间类似手足又类似亲人的情,也像是尔岱与石寅之间如父子般的情,今日这一战,尔岱究竟知不知道他争的是什么?   马蹄扬起阵阵风沙,嘶嘶的音调听来像曲遥远的悲歌,颗颗沙粒扑打在面庞上,像针扎,亦像心底隐隐的疼。在战鼓声扬起时,乐浪拔出一旁的陌刀,在轩辕营大军前忘记心底那些不解的疑问,替换上的是众人皆要求的狠,过眼的风沙带走他的心事,独留下玄玉盼他平安归来的期待。   乐浪将手中的陌刀朝前一划,轩辕营大军开始展开进攻。   战场上,两军即将交会的那一刻,乐浪远远见到了为石寅带孝的敌军将领部众,却独不见尔岱。   率前军骑兵冲进敌军阵前的乐浪,快速冲锋中,使劲将手中的长矛掷向敌军领着前军的副官,敌军的副官两手扶住穿透颈间的长矛栽下马,乐浪在驰过他身旁时弯身自他紧握的两手里拔出长矛,迅速再刺向另一名指挥敌军的副官,敌军为首的前将军见状忙不迭要将指挥战事的将员们往后撤,不想因损失了将员而无法指挥兵马,乐浪在敌军的前将军扬手示意将员们后撤时,奋力再将手中的长矛一掷,挟着庞大力道的长矛,正中敌军前将军的腹间,掉下马的前将军的嚎叫声盖过喊杀声,还试着想将插在腹间的长矛拔出,然而已策马上前的乐浪,在下一刻一刀砍下他的人头。   飞溅的血液被马蹄踩过,袁枢紧跟着乐浪,当乐浪驱前砍杀敌军将具时,袁枢就守在乐浪的身后为其掩护。战场上一直都是这样的,在你杀人之时,他人也同样正准备杀你,或许你可以侥幸避过这一刀,但下一刀则不一定能及时接得住,尤其是在分神杀敌时,故乐浪将自身的安危一半交给袁枢,而袁枢又将自己的交给身后的副官,他们每个人都是靠着他人才赖以存活,人人的生死都交付在他人的手上。   拥挤的乱阵中,敌我两军都口口声声喊杀,发自喉咙深处的叫喊声,是为震慑敌军,也是为自身壮胆,仿佛不这么做就不能使出浑身力气,但那自口中发出的声音,其实只是种催眠自己的手法,借此让自己多添一些勇气,也籍以逼退紧跳至胸口的恐惧。   伏羲营耀眼的黄旗在蓝天下飘扬,旗海下,一具具矛尖直指穹苍,锐利的矛尖闪烁着灿眼银光。   绿阳大营外二十里处,轩辕营的兵马与远自丹阳开来的伏羲营遥遥相望。   驮在肩上守护绛阳、九江的重担,令自得知敌军靠近后,就连着几个夜里没法成眠的燕子楼,此刻紧张得胃部阵阵翻绞,坐在马背上的他,手中的缰绳早已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湿,他想,他虽没有在言语上表露出半分情绪,但此刻若是有眼尖的人仔细盯着他瞧,相信定会看出他的异状。   听人说,赵奔善攻城。   当年灭南之战中,赵奔先是攻下了由南国大将邢莱所镇守的余杭城,紧接着又再拿下三湖,而在最后三军合攻丹阳之时,破城之计还是由赵奔这个沙场老将提供给余丹波的,除了这些外,更别提赵奔从戎以来打过的无数场战役,只要派人稍加打听打听,若是攻城之战,赵奔绝对是先锋的不二首选。   他不能给赵奔有攻城的机会,远在绛阳大后方的九江城,可不是用来给赵奔点缀生平战绩的目标。只是,他没有把握能够击退节节逼近的伏羲营,尤其领军者还是亲自出马的赵奔。   灭南之战中,多少次水里来火里去,他燕子楼都无二话的奉命照办,无论任务再困难艰巨、再如何得以寡击众,他从不负余丹波所望,可这回在玄玉的令下,他头一回有种挥之不去,怎么也无法克服的恐惧感,一想到即将与他交手的就是昔日并肩作战的破城英雄,不知怎的,他就有种畏战的感觉。   两军对垒,他这轩辕营当家的却坐在马背上畏战?这算不算是懦夫?若符青峰仍在世的话,定会笑他不是英雄而是狗熊,可符青峰怎会知道,他这个狗熊走过的路,尚远不及那位大英雄吃过的米盐多,要胜赵奔,他必须很侥幸、很侥幸,而天晓得他还有没有当年的那种好运道。   持续前进的伏羲营,马蹄声轰轰撼动着眼前这块干荒的土地,马蹄声像敲打在燕子楼的脑壳里,他分不清充塞在他脑际里的究竟是他的心音还是蹄声。他会刻意率军至此,不把战线直接设在绛阳等伏羲营大驾光临,是因他必须拉长战线,不能让善攻城的赵奔有机会直接攻向绛阳城,若是离开城外,避免了城内外的攻守,或许,他还有点战胜的机会。   他本就是个酒鬼兼赌徒,不在这碰碰运气,难不成还真拿绛阳的老本来跟赵奔拼?   在燕子楼又取来挂在腰际的酒壶,再次大口灌下烈酒时,深怕他未出兵就会醉成个烂泥的袁图,忍不住策马靠近他的身侧,要他别再制造紧张气氛。   “将军,别喝了。”都怪他这么反常,搞得全大军的人也都想在这时喝上一口。   “你要不要?”燕子楼抹了抹嘴角,顺手也把酒壶拿给看似紧张兮兮的他。   袁图的坚持很快就被恐惧感打败。   “也给我一口。”他需要定定心先。   “太不公平了……”分不到半口的百夫是在后头嘀咕,但很快就被转过头来的袁图给瞪掉下文。   燕子楼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嘴边喃喃,“若是以酒一较高下的话,本将军才不怕那个无趣的老头。”什么杨国的大将军?资历差这么多,简直就是以老欺小嘛。   袁图遗憾地轻叹,“很可惜咱们比的不是酒,是人头。”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无趣的老头。”燕子楼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角,回头朝严阵以待的大军高声一吼,“结阵!”   在伏羲营愈来愈靠近的情况下,面对敌军的轩辕营很快即照事先的安排,将大军分割为三路,当敌军一进入伏远弩的射程范围内,数百座伏远弩齐上紧弓弦,朝上射向天际,第二波也同样上了箭的伏远弩箭队,在第一波尚未放下手中的弓弩时,立即跟上再派。前前后后,难以计数的箭矢如雨盛落在前方的早地里,令伏羲营的军速不得不因此减缓齐举盾御袭,就在伏羲营前军稍有停顿时,轩辕营停止派箭,早就挖好壕沟躲等在早地里的伏军,掀开顶上用黄土协饰的护盾,伸出凤头斧齐砍敌军骑兵的马脚,在骑兵落地前,一根根直指天际的利矛亦往上奋力突刺。   接继构中伏兵的轩辕营骑兵们,在另一波箭雨的掩护下横越过旱地直捣向敌军前军,就在赵奔以为轩辕营想硬碰硬时,轩辕营的骑兵纷纷将勾中的伏兵拉上马背,改投油水于敌军前部后,迅速撤回旱地的另一头,因地油滑之故,伏羲营的前军尚未站稳,下一刻轩辕营派放上天际的火并箭已龚来。   连绵的火线筑成长龙,硬生生阻断伏羲营前进,因此地干旱,而水又不能灭油,不得前进的伏羲营只好以土灭火,可轩辕营却早就在旱地里动过手脚,添了油与硝石的旱土,很快即引来另一阵浓烟与烈火。   刺鼻的烟雾中,赵奔自大军阵后来到前军阵前,他一手掩着口鼻,沉稳地指挥着大军中部以盾盖在地上,一壁灭火一壁开道,当轩辕营趁着浓烟再次派箭之时,居于马上的赵奔对箭雨视若无睹,丝毫不予以闪避。他迅速调来箭兵予以反击,不让轩辕营有第二次火攻的机会。不久,赵奔派出方形结阵的步兵亦开始扫除躲在旱地壕沟中的伏兵,在轩辕营又再派出骑兵前,赵奔手下的骑兵已辨一御一攻的阵形交叉向前冲去,赶在轩辕营之前先行占领旱地。   没把敌军的小聪明放在眼里的赵奔,在大军一步步缩短两军军距时,扬首看向北方的天空。   这时,狄万岁应当已与期待已久的余丹波交手了吧?好不容易才等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相信自信十足的狄万岁,绝不会轻易放过特意由长安赶来拦截的余丹波。   他盼望着,狄万岁能自余丹波的手中,将元麾将军这位子给抢过来。   也是在这蔚蓝的晴空下,高站在九江城上的冬卿,正迎风远眺着这片她与玄玉一手打造出来的家园。   在这片河山远处的绛阳,此时应当已是战火蔓延了吧?就不知这战火,是否真会如她与燕子楼所料的,日渐逼至九江。   轩辕营的两支主力大军在被余丹波与乐浪瓜分之后,燕子楼手下的兵员明显少于赵奔所率的八万大军,就军员数来看,绛阳不易守,若遭赵奔强攻,身在绛阳战场上的轩辕营军伍,早晚也是得退至九江,虽说九江在灾后已重建,但要应付赵奔攻城的话,恐还勉强了点。   “康大人。”她一手按下因风吹乱的发丝,侧首着向身后,“城务进行得如何?”   “已加宽护城河并加厚城壁,现下只剩将守城兵械输入城内。”与冬卿合力包办九江城内大小事务的康定宴,此时不仅脸上有着疲惫,头上的白发也明显添了许多。   “囤粮了吗?”走进城楼坚避风的冬卿边走边问。   “粮草已备妥。”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够。   “为免战况生变,你带百姓前往临川一避。”若不能守住九江,也该保民为先。   “太子妃不走?”康定宴愕然地问。   她微微一笑,“我要在这等太子回来。”   “但……”   “九江必须守住。”勉强的笑意,很快就在她的脸上消失无踪,替换上的,是连月奔波后掩不住的倦累。   康定宴仍是反对,“可万一……”   “不会有万一。”她坚定的说着,眼底昭示着决心,“我绝不将九江拱手让出。”先且不说九江是她的家园,九江若破,位在长安的玄玉就将腹背受敌,她不能让九江成了玄玉的拖累。   康定复直向她摇首,“若您出了事,下官该如何向殿下交待?”打从先前她出过事后,她就没歇息过,现下她还得代玄玉守住九江城?难道她就不怕她会有倒下的一日?   “百姓若出了事,你才更难向我交待。”她还是一味要他走,“照我的话去办,九江城内除民兵外,若有壮丁愿留下,自是再好不过,其余百姓则尽快将他们撤走。”   此时康定宴耳里所听着的,是她一如以往的坚强话语,可在他眼里所瞧见的,却是她孤伶伶的身影。他仔细的看着她,将她孤单无助的模样在眼中印成了一幅很深很深的印象,难掩心酸的他,顿时不顾身份地倔起脾气。   “下官也不走!”   冬卿好声好气地向他解释,“我不是说了你得带百姓去临川吗?”   “此事可派他人办妥,下官不走。”   “康大人……”她实在不想拿架子压他。   “太子妃有太子妃的坚持,下官亦有!”他反过来以一身官僚的气魄驳回她的反对,“下官不能有负于殿下!”   其实,冬卿大抵也知他为何不愿走,这阵子来,康定宴会守在她的身旁任凭她使唤,应也是为了那些她拿命换来的救灾钱,为了那份内疚,康定复似乎总想好好弥补她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由你吧。”   “太子妃先回府歇着吧。”在城楼上的风也愈来愈强时,康定宴对还一径看着城外风光的她催促。   “康大人。”冬卿凝望着远方没有动,“你认为燕子楼是否能将敌军阻在绛阳?”   康定宴并不想打击她,可在这种情况下,说谎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并非下官信不过燕将军,只是赵奔威名天下人皆知,燕将军要阻赵奔前进至九江,恐怕很难。”依他来看,绛阳不过是个前哨站,真正要与赵奔一较高下,应会是在九江。   抱持着同样隐忧的冬卿,深思了半晌,不得不另图它计以保万全。   “派人传讯至石守,命长空速援绛阳,我军战况若不利,弃绛阳保九江,到时长空务必得让燕将军安然撤至九江再守。”她停顿了一会,转身再道,“顺道告诉袁师傅,我在九江等他。”   “是。”   伸手接过袁枢亲自递上的军盔,将它在头际戴妥后,乐浪踩着马蹬翻身上马,策马率军出城。   尧都城,自古以来即是长安往西的起点,许多来自国外的商队,通过尧郡城城门,为中原带来了西域所产的美玉与香料,他记得在圣上宫中,就有一块自大漠中带来足足有一人高的玉石,被工匠们刻成了满是仙山云朵的蓬莱玉屏。   但今日在出了这座城门后,他所迎接的并不是来自西域的商旅,而是由晋王所亲率的益州大军。   携军前往尧郡城外十里处后,他身后一面面绣写着乐字的军旗,与这方绣写着晋字的军旗,讽刺地遥相对应。叫战前,他所派去的使者,尔岱虽未杀之,却也托来使明确回覆,益州大军绝不退兵,若圣上不改立太子,益州大军将直驱入京。   他不明白,尔岱为什么不回益州?为什么不安安分分地继续当个晋王?当个平凡人,自有平凡人的幸福,想要似灵恩或玄玉一般站在高处,是得付出同等的代价的,难道说争个头破血流就可以彰显人生的不平凡?其实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就藏在平凡里,像是他与玄玉之间类似手足又类似亲人的情,也像是尔岱与石寅之间如父子般的情,今日这一战,尔岱究竟知不知道他争的是什么?   马蹄扬起阵阵风沙,嘶嘶的音调听来像曲遥远的悲歌,颗颗沙粒扑打在面庞上,像针扎,亦像心底隐隐的疼。在战鼓声扬起时,乐浪拔出一旁的陌刀,在轩辕营大军前忘记心底那些不解的疑问,替换上的是众人皆要求的狠,过眼的风沙带走他的心事,独留下玄玉盼他平安归来的期待。   乐浪将手中的陌刀朝前一划,轩辕营大军开始展开进攻。   战场上,两军即将交会的那一刻,乐浪远远见到了为石寅带孝的敌军将领部众,却独不见尔岱。   率前军骑兵冲进敌军阵前的乐浪,快速冲锋中,使劲将手中的长矛掷向敌军领着前军的副官,敌军的副官两手扶住穿透颈间的长矛栽下马,乐浪在驰过他身旁时弯身自他紧握的两手里拔出长矛,迅速再刺向另一名指挥敌军的副官,敌军为首的前将军见状忙不迭要将指挥战事的将员们往后撤,不想因损失了将员而无法指挥兵马,乐浪在敌军的前将军扬手示意将员们后撤时,奋力再将手中的长矛一掷,挟着庞大力道的长矛,正中敌军前将军的腹间,掉下马的前将军的嚎叫声盖过喊杀声,还试着想将插在腹间的长矛拔出,然而已策马上前的乐浪,在下一刻一刀砍下他的人头。   飞溅的血液被马蹄踩过,袁枢紧跟着乐浪,当乐浪驱前砍杀敌军将具时,袁枢就守在乐浪的身后为其掩护。战场上一直都是这样的,在你杀人之时,他人也同样正准备杀你,或许你可以侥幸避过这一刀,但下一刀则不一定能及时接得住,尤其是在分神杀敌时,故乐浪将自身的安危一半交给袁枢,而袁枢又将自己的交给身后的副官,他们每个人都是靠着他人才赖以存活,人人的生死都交付在他人的手上。   拥挤的乱阵中,敌我两军都口口声声喊杀,发自喉咙深处的叫喊声,是为震慑敌军,也是为自身壮胆,仿佛不这么做就不能使出浑身力气,但那自口中发出的声音,其实只是种催眠自己的手法,借此让自己多添一些勇气,也籍以逼退紧跳至胸口的恐惧。   伏羲营耀眼的黄旗在蓝天下飘扬,旗海下,一具具矛尖直指穹苍,锐利的矛尖闪烁着灿眼银光。   绿阳大营外二十里处,轩辕营的兵马与远自丹阳开来的伏羲营遥遥相望。   驮在肩上守护绛阳、九江的重担,令自得知敌军靠近后,就连着几个夜里没法成眠的燕子楼,此刻紧张得胃部阵阵翻绞,坐在马背上的他,手中的缰绳早已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湿,他想,他虽没有在言语上表露出半分情绪,但此刻若是有眼尖的人仔细盯着他瞧,相信定会看出他的异状。   听人说,赵奔善攻城。   当年灭南之战中,赵奔先是攻下了由南国大将邢莱所镇守的余杭城,紧接着又再拿下三湖,而在最后三军合攻丹阳之时,破城之计还是由赵奔这个沙场老将提供给余丹波的,除了这些外,更别提赵奔从戎以来打过的无数场战役,只要派人稍加打听打听,若是攻城之战,赵奔绝对是先锋的不二首选。   他不能给赵奔有攻城的机会,远在绛阳大后方的九江城,可不是用来给赵奔点缀生平战绩的目标。只是,他没有把握能够击退节节逼近的伏羲营,尤其领军者还是亲自出马的赵奔。   灭南之战中,多少次水里来火里去,他燕子楼都无二话的奉命照办,无论任务再困难艰巨、再如何得以寡击众,他从不负余丹波所望,可这回在玄玉的令下,他头一回有种挥之不去,怎么也无法克服的恐惧感,一想到即将与他交手的就是昔日并肩作战的破城英雄,不知怎的,他就有种畏战的感觉。   两军对垒,他这轩辕营当家的却坐在马背上畏战?这算不算是懦夫?若符青峰仍在世的话,定会笑他不是英雄而是狗熊,可符青峰怎会知道,他这个狗熊走过的路,尚远不及那位大英雄吃过的米盐多,要胜赵奔,他必须很侥幸、很侥幸,而天晓得他还有没有当年的那种好运道。   持续前进的伏羲营,马蹄声轰轰撼动着眼前这块干荒的土地,马蹄声像敲打在燕子楼的脑壳里,他分不清充塞在他脑际里的究竟是他的心音还是蹄声。他会刻意率军至此,不把战线直接设在绛阳等伏羲营大驾光临,是因他必须拉长战线,不能让善攻城的赵奔有机会直接攻向绛阳城,若是离开城外,避免了城内外的攻守,或许,他还有点战胜的机会。   他本就是个酒鬼兼赌徒,不在这碰碰运气,难不成还真拿绛阳的老本来跟赵奔拼?   在燕子楼又取来挂在腰际的酒壶,再次大口灌下烈酒时,深怕他未出兵就会醉成个烂泥的袁图,忍不住策马靠近他的身侧,要他别再制造紧张气氛。   “将军,别喝了。”都怪他这么反常,搞得全大军的人也都想在这时喝上一口。   “你要不要?”燕子楼抹了抹嘴角,顺手也把酒壶拿给看似紧张兮兮的他。   袁图的坚持很快就被恐惧感打败。   “也给我一口。”他需要定定心先。   “太不公平了……”分不到半口的百夫是在后头嘀咕,但很快就被转过头来的袁图给瞪掉下文。   燕子楼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嘴边喃喃,“若是以酒一较高下的话,本将军才不怕那个无趣的老头。”什么杨国的大将军?资历差这么多,简直就是以老欺小嘛。   袁图遗憾地轻叹,“很可惜咱们比的不是酒,是人头。”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无趣的老头。”燕子楼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角,回头朝严阵以待的大军高声一吼,“结阵!”   在伏羲营愈来愈靠近的情况下,面对敌军的轩辕营很快即照事先的安排,将大军分割为三路,当敌军一进入伏远弩的射程范围内,数百座伏远弩齐上紧弓弦,朝上射向天际,第二波也同样上了箭的伏远弩箭队,在第一波尚未放下手中的弓弩时,立即跟上再派。前前后后,难以计数的箭矢如雨盛落在前方的早地里,令伏羲营的军速不得不因此减缓齐举盾御袭,就在伏羲营前军稍有停顿时,轩辕营停止派箭,早就挖好壕沟躲等在早地里的伏军,掀开顶上用黄土协饰的护盾,伸出凤头斧齐砍敌军骑兵的马脚,在骑兵落地前,一根根直指天际的利矛亦往上奋力突刺。   接继构中伏兵的轩辕营骑兵们,在另一波箭雨的掩护下横越过旱地直捣向敌军前军,就在赵奔以为轩辕营想硬碰硬时,轩辕营的骑兵纷纷将勾中的伏兵拉上马背,改投油水于敌军前部后,迅速撤回旱地的另一头,因地油滑之故,伏羲营的前军尚未站稳,下一刻轩辕营派放上天际的火并箭已龚来。   连绵的火线筑成长龙,硬生生阻断伏羲营前进,因此地干旱,而水又不能灭油,不得前进的伏羲营只好以土灭火,可轩辕营却早就在旱地里动过手脚,添了油与硝石的旱土,很快即引来另一阵浓烟与烈火。   刺鼻的烟雾中,赵奔自大军阵后来到前军阵前,他一手掩着口鼻,沉稳地指挥着大军中部以盾盖在地上,一壁灭火一壁开道,当轩辕营趁着浓烟再次派箭之时,居于马上的赵奔对箭雨视若无睹,丝毫不予以闪避。他迅速调来箭兵予以反击,不让轩辕营有第二次火攻的机会。不久,赵奔派出方形结阵的步兵亦开始扫除躲在旱地壕沟中的伏兵,在轩辕营又再派出骑兵前,赵奔手下的骑兵已辨一御一攻的阵形交叉向前冲去,赶在轩辕营之前先行占领旱地。   没把敌军的小聪明放在眼里的赵奔,在大军一步步缩短两军军距时,扬首看向北方的天空。   这时,狄万岁应当已与期待已久的余丹波交手了吧?好不容易才等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相信自信十足的狄万岁,绝不会轻易放过特意由长安赶来拦截的余丹波。   他盼望着,狄万岁能自余丹波的手中,将元麾将军这位子给抢过来。   也是在这蔚蓝的晴空下,高站在九江城上的冬卿,正迎风远眺着这片她与玄玉一手打造出来的家园。   在这片河山远处的绛阳,此时应当已是战火蔓延了吧?就不知这战火,是否真会如她与燕子楼所料的,日渐逼至九江。   轩辕营的两支主力大军在被余丹波与乐浪瓜分之后,燕子楼手下的兵员明显少于赵奔所率的八万大军,就军员数来看,绛阳不易守,若遭赵奔强攻,身在绛阳战场上的轩辕营军伍,早晚也是得退至九江,虽说九江在灾后已重建,但要应付赵奔攻城的话,恐还勉强了点。   “康大人。”她一手按下因风吹乱的发丝,侧首着向身后,“城务进行得如何?”   “已加宽护城河并加厚城壁,现下只剩将守城兵械输入城内。”与冬卿合力包办九江城内大小事务的康定宴,此时不仅脸上有着疲惫,头上的白发也明显添了许多。   “囤粮了吗?”走进城楼坚避风的冬卿边走边问。   “粮草已备妥。”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够。   “为免战况生变,你带百姓前往临川一避。”若不能守住九江,也该保民为先。   “太子妃不走?”康定宴愕然地问。   她微微一笑,“我要在这等太子回来。”   “但……”   “九江必须守住。”勉强的笑意,很快就在她的脸上消失无踪,替换上的,是连月奔波后掩不住的倦累。   康定宴仍是反对,“可万一……”   “不会有万一。”她坚定的说着,眼底昭示着决心,“我绝不将九江拱手让出。”先且不说九江是她的家园,九江若破,位在长安的玄玉就将腹背受敌,她不能让九江成了玄玉的拖累。   康定复直向她摇首,“若您出了事,下官该如何向殿下交待?”打从先前她出过事后,她就没歇息过,现下她还得代玄玉守住九江城?难道她就不怕她会有倒下的一日?   “百姓若出了事,你才更难向我交待。”她还是一味要他走,“照我的话去办,九江城内除民兵外,若有壮丁愿留下,自是再好不过,其余百姓则尽快将他们撤走。”   此时康定宴耳里所听着的,是她一如以往的坚强话语,可在他眼里所瞧见的,却是她孤伶伶的身影。他仔细的看着她,将她孤单无助的模样在眼中印成了一幅很深很深的印象,难掩心酸的他,顿时不顾身份地倔起脾气。   “下官也不走!”   冬卿好声好气地向他解释,“我不是说了你得带百姓去临川吗?”   “此事可派他人办妥,下官不走。”   “康大人……”她实在不想拿架子压他。   “太子妃有太子妃的坚持,下官亦有!”他反过来以一身官僚的气魄驳回她的反对,“下官不能有负于殿下!”   其实,冬卿大抵也知他为何不愿走,这阵子来,康定宴会守在她的身旁任凭她使唤,应也是为了那些她拿命换来的救灾钱,为了那份内疚,康定复似乎总想好好弥补她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由你吧。”   “太子妃先回府歇着吧。”在城楼上的风也愈来愈强时,康定宴对还一径看着城外风光的她催促。   “康大人。”冬卿凝望着远方没有动,“你认为燕子楼是否能将敌军阻在绛阳?”   康定宴并不想打击她,可在这种情况下,说谎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并非下官信不过燕将军,只是赵奔威名天下人皆知,燕将军要阻赵奔前进至九江,恐怕很难。”依他来看,绛阳不过是个前哨站,真正要与赵奔一较高下,应会是在九江。   抱持着同样隐忧的冬卿,深思了半晌,不得不另图它计以保万全。   “派人传讯至石守,命长空速援绛阳,我军战况若不利,弃绛阳保九江,到时长空务必得让燕将军安然撤至九江再守。”她停顿了一会,转身再道,“顺道告诉袁师傅,我在九江等他。”   “是。”   伸手接过袁枢亲自递上的军盔,将它在头际戴妥后,乐浪踩着马蹬翻身上马,策马率军出城。   尧都城,自古以来即是长安往西的起点,许多来自国外的商队,通过尧郡城城门,为中原带来了西域所产的美玉与香料,他记得在圣上宫中,就有一块自大漠中带来足足有一人高的玉石,被工匠们刻成了满是仙山云朵的蓬莱玉屏。   但今日在出了这座城门后,他所迎接的并不是来自西域的商旅,而是由晋王所亲率的益州大军。   携军前往尧郡城外十里处后,他身后一面面绣写着乐字的军旗,与这方绣写着晋字的军旗,讽刺地遥相对应。叫战前,他所派去的使者,尔岱虽未杀之,却也托来使明确回覆,益州大军绝不退兵,若圣上不改立太子,益州大军将直驱入京。   他不明白,尔岱为什么不回益州?为什么不安安分分地继续当个晋王?当个平凡人,自有平凡人的幸福,想要似灵恩或玄玉一般站在高处,是得付出同等的代价的,难道说争个头破血流就可以彰显人生的不平凡?其实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就藏在平凡里,像是他与玄玉之间类似手足又类似亲人的情,也像是尔岱与石寅之间如父子般的情,今日这一战,尔岱究竟知不知道他争的是什么?   马蹄扬起阵阵风沙,嘶嘶的音调听来像曲遥远的悲歌,颗颗沙粒扑打在面庞上,像针扎,亦像心底隐隐的疼。在战鼓声扬起时,乐浪拔出一旁的陌刀,在轩辕营大军前忘记心底那些不解的疑问,替换上的是众人皆要求的狠,过眼的风沙带走他的心事,独留下玄玉盼他平安归来的期待。   乐浪将手中的陌刀朝前一划,轩辕营大军开始展开进攻。   战场上,两军即将交会的那一刻,乐浪远远见到了为石寅带孝的敌军将领部众,却独不见尔岱。   率前军骑兵冲进敌军阵前的乐浪,快速冲锋中,使劲将手中的长矛掷向敌军领着前军的副官,敌军的副官两手扶住穿透颈间的长矛栽下马,乐浪在驰过他身旁时弯身自他紧握的两手里拔出长矛,迅速再刺向另一名指挥敌军的副官,敌军为首的前将军见状忙不迭要将指挥战事的将员们往后撤,不想因损失了将员而无法指挥兵马,乐浪在敌军的前将军扬手示意将员们后撤时,奋力再将手中的长矛一掷,挟着庞大力道的长矛,正中敌军前将军的腹间,掉下马的前将军的嚎叫声盖过喊杀声,还试着想将插在腹间的长矛拔出,然而已策马上前的乐浪,在下一刻一刀砍下他的人头。   飞溅的血液被马蹄踩过,袁枢紧跟着乐浪,当乐浪驱前砍杀敌军将具时,袁枢就守在乐浪的身后为其掩护。战场上一直都是这样的,在你杀人之时,他人也同样正准备杀你,或许你可以侥幸避过这一刀,但下一刀则不一定能及时接得住,尤其是在分神杀敌时,故乐浪将自身的安危一半交给袁枢,而袁枢又将自己的交给身后的副官,他们每个人都是靠着他人才赖以存活,人人的生死都交付在他人的手上。   拥挤的乱阵中,敌我两军都口口声声喊杀,发自喉咙深处的叫喊声,是为震慑敌军,也是为自身壮胆,仿佛不这么做就不能使出浑身力气,但那自口中发出的声音,其实只是种催眠自己的手法,借此让自己多添一些勇气,也籍以逼退紧跳至胸口的恐惧。 第二十六章   顶着风沙,益州大军处在前军后头的左右翼两军,自两处掩至,及时阻止了轩辕营的骑兵再次攻进,组成的一个个方阵四面架起长矛指向外头,不让敌军的战马再往前跨一步,乐浪合战驹抬起两蹄,朝身后用力挥手,袁枢一看,随即再命身后跟上前的箭兵发箭,一根根搭载了油与火兽的箭矢,很快即掉落在敌军的方阵里。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味道很难闻,因其中掺杂着尸体燃烧的气味。   无人眼中藏有怜悯,因他们不能不这么做,唯有在被杀之前,就先杀了敌人,否则死的就将会是自己。每个放箭的箭兵无言地一径拉弓,敌军两翼的阵式遭火烧溃,像沙子一般散开来,等着这刻的轩辕营骑兵,又再次指着长矛与陌力继续剿灭地面上的敌军。   原往尧郡城逼近的益州大军,在前军与左右两翼遭受强烈猛攻后,大军止住进势,逐渐遭不断往前推进的轩辕营逼退,自尧郡城外十里处往后退了一里又一坚,这时处在中军中的尔岱,依旧是很沉得住气,他回首看了看身后那座早已准备好诱敌陷阱的小城,命左右开始撤兵至小城,准备迎接益州大军的反攻。   在哪里?   无数张敌军而孔中,余丹波找不到狄万岁的脸庞。   洛阳城外之战,轩辕营与伏羲营在相逢之后,余丹波一如以往地采行擒贼先擒王的战术,可却因狄万岁的欺敌之计,他在战场上找不到狄万岁。放眼看去,无论是前军、中军或两翼,阵中皆有身着狄万岁战袍的主帅,个个都是狄万岁也个个皆非狄万岁,他不知道狄万岁究竟是混藏在哪一军里。   可狄万岁却清楚的知道他身在何处。   为保存因应可能将久战的军力,余丹波并未命中路齐出,与前将军袁衡并肩处在前军的他,在前军处指挥着左右两翼护住后头的中军,试图先找出秋万岁破敌军中军,但与他采相反战术的狄万岁,则是率各路齐出,一壁包围占据战场,一壁以蚕食的手法剿杀轩辕营前军,直直地扑向被轩辕营视为领袖的余丹波。   除了狄万岁外,伏羲营所有人的目标也都是余丹波。   被数量庞大的敌军步兵因在前线的余丹波,挽弓一箭箭地射向不断朝他冲来的步兵,他丝毫不敢停顿下手边的动作,在他眼中,这些急于杀他建功的伏羲营士兵,像是四窜的毒蛇,若遭他们一口咬上,他们定不会松口放开,但纵使他的箭技再高,筒里的箭矢也有用尽的一刻,分身无暇的他,无法拉开敌我之间的距离重组前军结阵,此时的战地已被派大军占据战场的狄万岁所掌握,在轩辕营前军中,四下皆是冲入捣散阵形的伏羲营士兵。   甩脱不开敌军黏人的步兵,前头伏羲营的中军又即将大举攻至,恐将战败的阴影在余丹波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无论他事前究竟是高估或是低估狄万岁,此刻的战况绝对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即使是他现下想改派出中路,被困在前军里的他也无法出军。他更担心,一旦他转身命中军前来支援,到时赶来的中军正好会掉入已经将阵式摆开的伏羲营的陷阱里,因此,他只能咬牙坚守着前军。   开战后的前两日里,狄万岁相当沉得住气,始终都不派出主力,仅只是派出左右两翼叫战,余丹波并没有因此受激,按照已安排好的步调,以前军慢慢扫荡。可在今日狄万岁使出以攻城技法为主的战术,四面包围战地,而后开始分割敌军前军的战法时,余丹波开始怀疑,究竟该不陔照着原本已拟定的战略继续苦撑下去?或最在这当头冒险应变?   此时此刻,有多少双期待的眼眸在他身后瞧着他?他不清楚,他也没有去管圣上加诸在他身上的元麾将军殊荣,他只想着一双眼眸,他不断地想起,玄玉在将白虎之玉交给他时看他的那双眼眸。   他不能战败于此。   在阵中遭敌军分割战术而与余丹波冲散的袁衡,在敌军中路逐渐向涂丹波所处的前军靠拢时,他手举着一面绣有余字的将旗,骑马领箸一支小队,没经余丹波的同意,径自引走一部分集中杀向余丹波的骑兵伍,以减轻余丹波的负担。   当袁衡成功地引走敌军时,轩辕营前军马上获得了喘息的机会,重新结成一个个方形阵反制敌军的分割战术,手握着将旗的袁衡,在逐渐驰远的马背上回过头,远远瞥见了余丹波正朝他拼命挥着手,似要他快点回来,但因距离过远、四下太过吵杂,他听不见余丹波正嘶声竭力的对他喊些什么,在余丹波的身影被他身后追赶的敌军遮去后,袁衡不回头地带队杀出一条血路,继续引走途中所见的每一个敌军。   刻意诱敌的他,也知道这是自寻死路。   余丹波不遗余力要他回头的模样,牢牢据在他的眼底,置换了眼前所掠过的一幕幕景况,在身后与两侧追赶的敌军愈来愈多时,他抛开了手中的将旗,拿起侧挂在马腹旁的大弓,在疾驰的速度中准确地命中不断想朝他们靠过来的敌军,一径上箭放弦的他什么也没多想,他只是想借此替余丹波杀出一条不败的命运。   敌军很快地回应他的挑衅,在他奔驰了数里后,如流星般落的箭矢将他们逐下马背,密密麻麻的敌军自四方将他们包围,令无处可躲的他们,脚下所站之地成了四战之地。   根本就无路可走,无计可活。   决心将他们剿灭在围阵中的敌军,派出了骑兵伍开始冲锋,在极度恐惧与战栗中,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的袁衡,以沉稳的音调对身后残存的下属说着。   “谁都不许自尽。”   颤抖的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他的背影。   袁衡缓缓拉开了战弓,“就算只剩一张弓一柄箭,咱们也要拼到最后一口气。   众人看着他一步也不退让的侧脸,在无声中,他们放弃了另觅生路的念头,或最以自尽代替战死,与袁衡一般选择了骄傲的他们,默然围成圆阵,再次一一挽起手中的战弓。   手中的弓弦,因久候而隐隐颤抖,袁衡两目直视着前方逼近的滚滚沙尘,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他的心思忽地飘至远处。   再次站上沙场后,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当年那场余丹波与乐浪联手败盛长渊的战役,他还记得,在盛长渊死后,乐浪那无奈的低语,以及余丹波为了他们不心死而勃然大怒的模样。他一直以为,在他心中,盛长渊是无可替代的,但现下他所惦记着的,却不是早已随玉权而去的盛长渊,而是那个方才在他引开敌军时,在他身后不断要他回头,不让他去送死的余丹波。   或许在下意识里,他也在余丹波身上寻找着盛长渊的影子,当他发现余丹波在他心中的分量愈来愈庞大,而盛长渊的印子愈来愈淡时,他强迫自己绝不可忘记盛长渊,于是他不在口头上承认余丹波胜盛长渊之处,更不承认,其实他是多么想就这么一直追随那道令他折服的身影。   他只是好强而已。   若是可以,他很想把此时心底的话,全都老老实实的告诉始终都以为他们对自己仍有不服的余丹波,可是以往没有把握的机会,如今已自他的手中溜走不再重来。   数不尽的敌军骑兵挥扬着大刀喊杀远至,袁衡站在围阵中挽弓一箭又一箭的射出去,当筒里的箭矢用尽时,他拔出腰际的陌刀奋力往的砍杀,敌军自四面八方冲向他们,将他们淹没在卷起的漫天烟尘中,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手边的感觉有点顿了,喉际喊得有些嘶哑,原本充斥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再也嗅不出来,燕子楼微眯着眼扬首看向再次高照的烈日,而后他在已经变成制式的反复杀人行为中察觉,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过了一日。   他不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多久。   绛阳战场上,燕子楼举起酸麻到已没有什么感觉的手臂,将手中的陌刀再次刺向敌军的颈间,但前仆后继的敌军,有若蝗虫来袭,在历经了数个日夜不止的攻守交锋之后,轩辕营的每个士兵都又饥又累,原本守在绛阳城外的轩辕营,也已自退守至绛阳城,再次退守至绛阳城后。   他拦不住赵奔。   现下他只期望,轩辕营能够摆脱紧咬着他们不放的伏羲营大军,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撤至九江城,但问题是,军员数远胜出他们的伏羲营,根本就不打算让他们离开绛阳。   急着想召回中路重整结阵的燕子楼,在与敌军步兵肉搏之时,努力召回屡屡被冲破的阵线,就在他手中的轩辕营陷入苦战时,另一阵自后方传来的马蹄声,再次撼动大地。燕子楼在一刀捅向敌军后,回首看向大军军后远方,就见后头的山丘上,飘扬着一面面轩辕营黑色军旗,编着顾字军旗的大批援军,当下令燕子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大批援军,正是奉冬卿之命自石守开来,协助燕子楼撤兵至九江的顾长空之军。   在余丹波麾下待了多年,顾长空手底下的箭兵,箭术之精准可说是轩辕营乏冠,不似赵奔或是燕子楼,顾长空手底下的箭兵,从不浪费半根箭矢,每发一箭,箭下必定留下一具敌军的尸首,因此当顾长空率庞大的箭伍赶到前线时,战局顿时改观。   结成新月阵型的援军,最前头的箭伍瞄准敌军前军,就算敌军持厚盾力抗,只要找着一点缝隙就出手发箭的箭兵,仍是准确地命中盾外的手脚或人头,两旁距离较远的箭伍,则以密集的箭两阻拦敌军前进,让燕子楼与困在前头的骑兵与步兵能够把握时机往后撤至箭伍之后,纵使敌军仍想追赶,护航的箭伍在顾长空的合下,硬是以箭矢拉出一段敌军无法前进一步的敌距。   时隔多年,再次重返战场的顾长空,在这处数年前也曾沦为战地的绛阳战场上,没有找到余丹波或是乐浪那令人安心的身影,这一回,他与燕子楼一般,都只能倚靠自己。他稳稳地握住手中寻常人拉不开的大弓,心定箭亦定,每每架在弓弦上的兵箭总是三箭齐发,当燕子楼他们已避至大军后方时,他箭筒里的箭矢也快告尽,他一壁发箭一壁召来已伺机冲锋的骑兵伍,在手中箭矢用尽时立即翻身上马,改握着弩弓,结阵冲向敌军欲重新整队的前军,   快速冲锋中,清一色皆侧挂马腹旁的骑兵齐握着弩弓再次发箭,当敌军前军忙着抵挡近距离箭袭时,抛掉弩弓的顾长空,率大队改握着长矛攻至,采快进快攻的战法冲进敌军前军里,将锐利的长矛自马背上一一往下刺进敌军喉咙里。   赵奔是在前军被击溃时,才不得不亲自率中军出击的,因他没想到,轩辕营里,竟有个战法类似余丹波的将员。   然而见好就收的顾长空可不想与赵奔正面交手,一捣溃敌军前军,他立即下令骑兵伍速返回后头与已经重新整编过的轩辕营大军会合。   只是,赵奔并不愿成全他。   座下的战驹突然嘶声长叫,不住地起蹄胡乱甩跳,被甩下马背的顾长空,在落地时愕瞪着眼前深深勾陷至马身里的鹰爪钩,而其他与顾长空一样都被迫弃马的轩辕营士兵,在打算徒步逃出敌军阵前时,更多的鹰爪钩已自他们顶上抛来,将他们的身躯当成城墙般地勾抓住,使劲拉扯后,硬生生将他们的身躯撕成两半。   手中的长矛,在乱阵之中被抛中的鹰爪钩给钩断了,在一地的碎尸之中,顾长空边扬着陌刀击走纷纷朝他抛来的巨钩,边叫落马的手下们快追,忽然间,他的身躯大大一震,拉扯的力道几乎将他给扯至敌军阵前,在他终于能止住颠跛的脚步不让敌军将他拖去时,一阵撕裂的痛感亦自他的左腕处传来。   低首一看,他的左掌已不在他的臂上,连骨带肉,遭那具销奔亲手所抛的铁爪给撕了去。   痛与热,震愕与不信,令他的脑际有片刻空白。   同样的,令他恢复神智的仍是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另一波铁爪集中朝他抛来时,他挥动着手中的陌力快步跑向那名朝他冲来的敌军骑兵,弯身闪过敌军战矛时一刀将敌军捅下马,努力攀上马背后,他扯开了嗓子,喝令那些想回头救他的手下们先走不要理会他,当他好不容易在马背上坐稳时,蓦然间,他左臂的痛感狠狠加剧。   顺着再次钩住他左臂的铁爪看去,远处不让他退避的,还是手下不留情的赵奔。   两手握住铁链的赵奔,不住地扯动,使劲地想将顾长空给扯下马背,在拉扯的劲道下,顾长空知道,自己这回若是再落马,遭敌军包围后定是死路一条,在这生死重叠的关头,他的脑中顿时掠过了许许多多张熟悉的面孔,他用力一咬牙,不得不狠下心再次挥动手中的陌刀,断臂求生。   刀起刀落,飞溅的血液喷射至他的脸上,是种烫热的温度,在痛楚贯穿身体的那瞬间,他的两耳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他只是瞠大了眼眸,努力记住心中那些希望他活下去的面孔。   掉落在地上的那截断臂,就与一地的残碎尸块没有任何不同,仿佛那并不是他的般,它只不过是沙场中寻常的一景,几乎要痛晕过去的顾长空伏趴在马背上,勉强以陌刀拍打着战马,头也不回地冲向轩辕营大军。   对他断臂的作为,赵奔眼中有着掩不住的激赏、可在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后,赵奔朝身后弹弹指,命已重新编整过阵型的骑兵疾迫。   疾驰中的马蹄声,混合了风声与后头的厮杀声,听来很模糊,趴在马背上的顾长空,还未赶抵接应的援军面前,已因大晕失血之故陷入混沌的状态,意识模糊的那片刻,他原本死命捉住马鬃的掌心一松,自奔驰的战马上坠马,身后追赶的敌军很快就赶至,在他们将利矛往他的身上刺下前,一柄柄自轩辕营射来的兵箭及时挽回顾长空一命。   乱仗中,顾长空推开身上中箭的敌军尸首,一手掩着断臂摇摇晃晃的站起,在身后杀声四起里,不死心地拖着脚步续朝我军前进,纵使额上坠马的伤口所流下的鲜血模糊丁他的视线,令他几乎看不见前路,他的牙关也因忍痛而咬合过度流出血了,但他还是两脚一步拖过一步!当他再也站不住地跪下去时,顿时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接住他,用力拖着他继续他未走完的路。   被救一命后也赶来救他一命的燕子楼,此时已将轩辕营重新结阵完成,并让大军开始返往九江,他趁着袁图指挥着断后的前军与追上的敌军纠缠这当头,奋力将顾长空拖离最前方的战区来到开始撤退的大军中部。   跪在地上忙着替顾长空止血的燕子楼,在他看似快量厥过去时,忙腾出一手拍打着他的脸颊。   “别死啊,今儿个可不是死在这里的好日子!”   满头大汗的顾长空紧咬着牙关,“你说得容易……”   “争气点……”将布条在他断臂上绑紧止血后,燕子楼紧握住他的两肩摇晃,“好歹你是来救我的,怎倒成了我救你?”   断臂的剧痛,令顾长空痛到说不出话来,不意瞥见燕子楼腰际上总是不离身的酒壶后,他一把抢过大口喝下一痛,在烈酒火辣地烧上他喉际时,他将酒壶递给脸色可能比他还要苍白的燕子楼。   “往好处想……”顾长空还有心情自嘲,“往后,我再也不必看着那张美人脸练拉弓了……”少了一条胳臂,看余丹波还能怎么折磨他。   “是是是,回头我定叫余将军封你为独臂力王行不行?”知道袁图再挡也无法挡多久,燕子楼忙着趁赵奔未卷土重来前先带大军转移阵地。   “那也得咱们都能活着才成……”说真的,现在他还真满想念那张嚣张又目中无人的面孔。   燕子楼用力哼了口气,一把将他搀起,“难道你不知道,愈是办不到的事,本将军就愈想挑战?”   顾长空咧齿朝他一笑。   “撤!”燕子楼扬磬朝前头的百夫长大吼,“全军速撤至九江!”   “别忘了将绛阳的粮草……”顾长空用仅剩的一手抓紧他的肩头。   燕子楼顿了顿,不情愿地再将站不住的他捉紧一些。   “的确,没道理就这么便宜了赵奔。”就算他们来不及搬走那些粮草,赵奔也休想把绛阳的粮草当成战利品,他烧也要烧了它!   “末将这就派人去办。”在燕子楼向他示意时,百夫长虽是心痛,也只能照做。"   当轩辕营再次派出大批箭伍断后时,被拒在箭距外的伏羲营亦看穿了轩辕营的企图。   “将军,敌军有意撤至九江。”侥幸自箭下生还的前将军,策马至赵奔的身旁禀告。   赵奔冷冷扬眉,“不许放过一兵一卒。”   “是!”   顶着风沙,益州大军处在前军后头的左右翼两军,自两处掩至,及时阻止了轩辕营的骑兵再次攻进,组成的一个个方阵四面架起长矛指向外头,不让敌军的战马再往前跨一步,乐浪合战驹抬起两蹄,朝身后用力挥手,袁枢一看,随即再命身后跟上前的箭兵发箭,一根根搭载了油与火兽的箭矢,很快即掉落在敌军的方阵里。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味道很难闻,因其中掺杂着尸体燃烧的气味。   无人眼中藏有怜悯,因他们不能不这么做,唯有在被杀之前,就先杀了敌人,否则死的就将会是自己。每个放箭的箭兵无言地一径拉弓,敌军两翼的阵式遭火烧溃,像沙子一般散开来,等着这刻的轩辕营骑兵,又再次指着长矛与陌力继续剿灭地面上的敌军。   原往尧郡城逼近的益州大军,在前军与左右两翼遭受强烈猛攻后,大军止住进势,逐渐遭不断往前推进的轩辕营逼退,自尧郡城外十里处往后退了一里又一坚,这时处在中军中的尔岱,依旧是很沉得住气,他回首看了看身后那座早已准备好诱敌陷阱的小城,命左右开始撤兵至小城,准备迎接益州大军的反攻。   在哪里?   无数张敌军而孔中,余丹波找不到狄万岁的脸庞。   洛阳城外之战,轩辕营与伏羲营在相逢之后,余丹波一如以往地采行擒贼先擒王的战术,可却因狄万岁的欺敌之计,他在战场上找不到狄万岁。放眼看去,无论是前军、中军或两翼,阵中皆有身着狄万岁战袍的主帅,个个都是狄万岁也个个皆非狄万岁,他不知道狄万岁究竟是混藏在哪一军里。   可狄万岁却清楚的知道他身在何处。   为保存因应可能将久战的军力,余丹波并未命中路齐出,与前将军袁衡并肩处在前军的他,在前军处指挥着左右两翼护住后头的中军,试图先找出秋万岁破敌军中军,但与他采相反战术的狄万岁,则是率各路齐出,一壁包围占据战场,一壁以蚕食的手法剿杀轩辕营前军,直直地扑向被轩辕营视为领袖的余丹波。   除了狄万岁外,伏羲营所有人的目标也都是余丹波。   被数量庞大的敌军步兵因在前线的余丹波,挽弓一箭箭地射向不断朝他冲来的步兵,他丝毫不敢停顿下手边的动作,在他眼中,这些急于杀他建功的伏羲营士兵,像是四窜的毒蛇,若遭他们一口咬上,他们定不会松口放开,但纵使他的箭技再高,筒里的箭矢也有用尽的一刻,分身无暇的他,无法拉开敌我之间的距离重组前军结阵,此时的战地已被派大军占据战场的狄万岁所掌握,在轩辕营前军中,四下皆是冲入捣散阵形的伏羲营士兵。   甩脱不开敌军黏人的步兵,前头伏羲营的中军又即将大举攻至,恐将战败的阴影在余丹波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无论他事前究竟是高估或是低估狄万岁,此刻的战况绝对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即使是他现下想改派出中路,被困在前军里的他也无法出军。他更担心,一旦他转身命中军前来支援,到时赶来的中军正好会掉入已经将阵式摆开的伏羲营的陷阱里,因此,他只能咬牙坚守着前军。   开战后的前两日里,狄万岁相当沉得住气,始终都不派出主力,仅只是派出左右两翼叫战,余丹波并没有因此受激,按照已安排好的步调,以前军慢慢扫荡。可在今日狄万岁使出以攻城技法为主的战术,四面包围战地,而后开始分割敌军前军的战法时,余丹波开始怀疑,究竟该不陔照着原本已拟定的战略继续苦撑下去?或最在这当头冒险应变?   此时此刻,有多少双期待的眼眸在他身后瞧着他?他不清楚,他也没有去管圣上加诸在他身上的元麾将军殊荣,他只想着一双眼眸,他不断地想起,玄玉在将白虎之玉交给他时看他的那双眼眸。   他不能战败于此。   在阵中遭敌军分割战术而与余丹波冲散的袁衡,在敌军中路逐渐向涂丹波所处的前军靠拢时,他手举着一面绣有余字的将旗,骑马领箸一支小队,没经余丹波的同意,径自引走一部分集中杀向余丹波的骑兵伍,以减轻余丹波的负担。   当袁衡成功地引走敌军时,轩辕营前军马上获得了喘息的机会,重新结成一个个方形阵反制敌军的分割战术,手握着将旗的袁衡,在逐渐驰远的马背上回过头,远远瞥见了余丹波正朝他拼命挥着手,似要他快点回来,但因距离过远、四下太过吵杂,他听不见余丹波正嘶声竭力的对他喊些什么,在余丹波的身影被他身后追赶的敌军遮去后,袁衡不回头地带队杀出一条血路,继续引走途中所见的每一个敌军。   刻意诱敌的他,也知道这是自寻死路。   余丹波不遗余力要他回头的模样,牢牢据在他的眼底,置换了眼前所掠过的一幕幕景况,在身后与两侧追赶的敌军愈来愈多时,他抛开了手中的将旗,拿起侧挂在马腹旁的大弓,在疾驰的速度中准确地命中不断想朝他们靠过来的敌军,一径上箭放弦的他什么也没多想,他只是想借此替余丹波杀出一条不败的命运。   敌军很快地回应他的挑衅,在他奔驰了数里后,如流星般落的箭矢将他们逐下马背,密密麻麻的敌军自四方将他们包围,令无处可躲的他们,脚下所站之地成了四战之地。   根本就无路可走,无计可活。   决心将他们剿灭在围阵中的敌军,派出了骑兵伍开始冲锋,在极度恐惧与战栗中,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的袁衡,以沉稳的音调对身后残存的下属说着。   “谁都不许自尽。”   颤抖的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他的背影。   袁衡缓缓拉开了战弓,“就算只剩一张弓一柄箭,咱们也要拼到最后一口气。   众人看着他一步也不退让的侧脸,在无声中,他们放弃了另觅生路的念头,或最以自尽代替战死,与袁衡一般选择了骄傲的他们,默然围成圆阵,再次一一挽起手中的战弓。   手中的弓弦,因久候而隐隐颤抖,袁衡两目直视着前方逼近的滚滚沙尘,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他的心思忽地飘至远处。   再次站上沙场后,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当年那场余丹波与乐浪联手败盛长渊的战役,他还记得,在盛长渊死后,乐浪那无奈的低语,以及余丹波为了他们不心死而勃然大怒的模样。他一直以为,在他心中,盛长渊是无可替代的,但现下他所惦记着的,却不是早已随玉权而去的盛长渊,而是那个方才在他引开敌军时,在他身后不断要他回头,不让他去送死的余丹波。   或许在下意识里,他也在余丹波身上寻找着盛长渊的影子,当他发现余丹波在他心中的分量愈来愈庞大,而盛长渊的印子愈来愈淡时,他强迫自己绝不可忘记盛长渊,于是他不在口头上承认余丹波胜盛长渊之处,更不承认,其实他是多么想就这么一直追随那道令他折服的身影。   他只是好强而已。   若是可以,他很想把此时心底的话,全都老老实实的告诉始终都以为他们对自己仍有不服的余丹波,可是以往没有把握的机会,如今已自他的手中溜走不再重来。   数不尽的敌军骑兵挥扬着大刀喊杀远至,袁衡站在围阵中挽弓一箭又一箭的射出去,当筒里的箭矢用尽时,他拔出腰际的陌刀奋力往的砍杀,敌军自四面八方冲向他们,将他们淹没在卷起的漫天烟尘中,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手边的感觉有点顿了,喉际喊得有些嘶哑,原本充斥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再也嗅不出来,燕子楼微眯着眼扬首看向再次高照的烈日,而后他在已经变成制式的反复杀人行为中察觉,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过了一日。   他不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多久。   绛阳战场上,燕子楼举起酸麻到已没有什么感觉的手臂,将手中的陌刀再次刺向敌军的颈间,但前仆后继的敌军,有若蝗虫来袭,在历经了数个日夜不止的攻守交锋之后,轩辕营的每个士兵都又饥又累,原本守在绛阳城外的轩辕营,也已自退守至绛阳城,再次退守至绛阳城后。   他拦不住赵奔。   现下他只期望,轩辕营能够摆脱紧咬着他们不放的伏羲营大军,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撤至九江城,但问题是,军员数远胜出他们的伏羲营,根本就不打算让他们离开绛阳。   急着想召回中路重整结阵的燕子楼,在与敌军步兵肉搏之时,努力召回屡屡被冲破的阵线,就在他手中的轩辕营陷入苦战时,另一阵自后方传来的马蹄声,再次撼动大地。燕子楼在一刀捅向敌军后,回首看向大军军后远方,就见后头的山丘上,飘扬着一面面轩辕营黑色军旗,编着顾字军旗的大批援军,当下令燕子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大批援军,正是奉冬卿之命自石守开来,协助燕子楼撤兵至九江的顾长空之军。   在余丹波麾下待了多年,顾长空手底下的箭兵,箭术之精准可说是轩辕营乏冠,不似赵奔或是燕子楼,顾长空手底下的箭兵,从不浪费半根箭矢,每发一箭,箭下必定留下一具敌军的尸首,因此当顾长空率庞大的箭伍赶到前线时,战局顿时改观。   结成新月阵型的援军,最前头的箭伍瞄准敌军前军,就算敌军持厚盾力抗,只要找着一点缝隙就出手发箭的箭兵,仍是准确地命中盾外的手脚或人头,两旁距离较远的箭伍,则以密集的箭两阻拦敌军前进,让燕子楼与困在前头的骑兵与步兵能够把握时机往后撤至箭伍之后,纵使敌军仍想追赶,护航的箭伍在顾长空的合下,硬是以箭矢拉出一段敌军无法前进一步的敌距。   时隔多年,再次重返战场的顾长空,在这处数年前也曾沦为战地的绛阳战场上,没有找到余丹波或是乐浪那令人安心的身影,这一回,他与燕子楼一般,都只能倚靠自己。他稳稳地握住手中寻常人拉不开的大弓,心定箭亦定,每每架在弓弦上的兵箭总是三箭齐发,当燕子楼他们已避至大军后方时,他箭筒里的箭矢也快告尽,他一壁发箭一壁召来已伺机冲锋的骑兵伍,在手中箭矢用尽时立即翻身上马,改握着弩弓,结阵冲向敌军欲重新整队的前军,   快速冲锋中,清一色皆侧挂马腹旁的骑兵齐握着弩弓再次发箭,当敌军前军忙着抵挡近距离箭袭时,抛掉弩弓的顾长空,率大队改握着长矛攻至,采快进快攻的战法冲进敌军前军里,将锐利的长矛自马背上一一往下刺进敌军喉咙里。   赵奔是在前军被击溃时,才不得不亲自率中军出击的,因他没想到,轩辕营里,竟有个战法类似余丹波的将员。   然而见好就收的顾长空可不想与赵奔正面交手,一捣溃敌军前军,他立即下令骑兵伍速返回后头与已经重新整编过的轩辕营大军会合。   只是,赵奔并不愿成全他。   座下的战驹突然嘶声长叫,不住地起蹄胡乱甩跳,被甩下马背的顾长空,在落地时愕瞪着眼前深深勾陷至马身里的鹰爪钩,而其他与顾长空一样都被迫弃马的轩辕营士兵,在打算徒步逃出敌军阵前时,更多的鹰爪钩已自他们顶上抛来,将他们的身躯当成城墙般地勾抓住,使劲拉扯后,硬生生将他们的身躯撕成两半。   手中的长矛,在乱阵之中被抛中的鹰爪钩给钩断了,在一地的碎尸之中,顾长空边扬着陌刀击走纷纷朝他抛来的巨钩,边叫落马的手下们快追,忽然间,他的身躯大大一震,拉扯的力道几乎将他给扯至敌军阵前,在他终于能止住颠跛的脚步不让敌军将他拖去时,一阵撕裂的痛感亦自他的左腕处传来。   低首一看,他的左掌已不在他的臂上,连骨带肉,遭那具销奔亲手所抛的铁爪给撕了去。   痛与热,震愕与不信,令他的脑际有片刻空白。   同样的,令他恢复神智的仍是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另一波铁爪集中朝他抛来时,他挥动着手中的陌力快步跑向那名朝他冲来的敌军骑兵,弯身闪过敌军战矛时一刀将敌军捅下马,努力攀上马背后,他扯开了嗓子,喝令那些想回头救他的手下们先走不要理会他,当他好不容易在马背上坐稳时,蓦然间,他左臂的痛感狠狠加剧。   顺着再次钩住他左臂的铁爪看去,远处不让他退避的,还是手下不留情的赵奔。   两手握住铁链的赵奔,不住地扯动,使劲地想将顾长空给扯下马背,在拉扯的劲道下,顾长空知道,自己这回若是再落马,遭敌军包围后定是死路一条,在这生死重叠的关头,他的脑中顿时掠过了许许多多张熟悉的面孔,他用力一咬牙,不得不狠下心再次挥动手中的陌刀,断臂求生。   刀起刀落,飞溅的血液喷射至他的脸上,是种烫热的温度,在痛楚贯穿身体的那瞬间,他的两耳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他只是瞠大了眼眸,努力记住心中那些希望他活下去的面孔。   掉落在地上的那截断臂,就与一地的残碎尸块没有任何不同,仿佛那并不是他的般,它只不过是沙场中寻常的一景,几乎要痛晕过去的顾长空伏趴在马背上,勉强以陌刀拍打着战马,头也不回地冲向轩辕营大军。   对他断臂的作为,赵奔眼中有着掩不住的激赏、可在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后,赵奔朝身后弹弹指,命已重新编整过阵型的骑兵疾迫。   疾驰中的马蹄声,混合了风声与后头的厮杀声,听来很模糊,趴在马背上的顾长空,还未赶抵接应的援军面前,已因大晕失血之故陷入混沌的状态,意识模糊的那片刻,他原本死命捉住马鬃的掌心一松,自奔驰的战马上坠马,身后追赶的敌军很快就赶至,在他们将利矛往他的身上刺下前,一柄柄自轩辕营射来的兵箭及时挽回顾长空一命。   乱仗中,顾长空推开身上中箭的敌军尸首,一手掩着断臂摇摇晃晃的站起,在身后杀声四起里,不死心地拖着脚步续朝我军前进,纵使额上坠马的伤口所流下的鲜血模糊丁他的视线,令他几乎看不见前路,他的牙关也因忍痛而咬合过度流出血了,但他还是两脚一步拖过一步!当他再也站不住地跪下去时,顿时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接住他,用力拖着他继续他未走完的路。   被救一命后也赶来救他一命的燕子楼,此时已将轩辕营重新结阵完成,并让大军开始返往九江,他趁着袁图指挥着断后的前军与追上的敌军纠缠这当头,奋力将顾长空拖离最前方的战区来到开始撤退的大军中部。   跪在地上忙着替顾长空止血的燕子楼,在他看似快量厥过去时,忙腾出一手拍打着他的脸颊。   “别死啊,今儿个可不是死在这里的好日子!”   满头大汗的顾长空紧咬着牙关,“你说得容易……”   “争气点……”将布条在他断臂上绑紧止血后,燕子楼紧握住他的两肩摇晃,“好歹你是来救我的,怎倒成了我救你?”   断臂的剧痛,令顾长空痛到说不出话来,不意瞥见燕子楼腰际上总是不离身的酒壶后,他一把抢过大口喝下一痛,在烈酒火辣地烧上他喉际时,他将酒壶递给脸色可能比他还要苍白的燕子楼。   “往好处想……”顾长空还有心情自嘲,“往后,我再也不必看着那张美人脸练拉弓了……”少了一条胳臂,看余丹波还能怎么折磨他。   “是是是,回头我定叫余将军封你为独臂力王行不行?”知道袁图再挡也无法挡多久,燕子楼忙着趁赵奔未卷土重来前先带大军转移阵地。   “那也得咱们都能活着才成……”说真的,现在他还真满想念那张嚣张又目中无人的面孔。   燕子楼用力哼了口气,一把将他搀起,“难道你不知道,愈是办不到的事,本将军就愈想挑战?”   顾长空咧齿朝他一笑。   “撤!”燕子楼扬磬朝前头的百夫长大吼,“全军速撤至九江!”   “别忘了将绛阳的粮草……”顾长空用仅剩的一手抓紧他的肩头。   燕子楼顿了顿,不情愿地再将站不住的他捉紧一些。   “的确,没道理就这么便宜了赵奔。”就算他们来不及搬走那些粮草,赵奔也休想把绛阳的粮草当成战利品,他烧也要烧了它!   “末将这就派人去办。”在燕子楼向他示意时,百夫长虽是心痛,也只能照做。"   当轩辕营再次派出大批箭伍断后时,被拒在箭距外的伏羲营亦看穿了轩辕营的企图。   “将军,敌军有意撤至九江。”侥幸自箭下生还的前将军,策马至赵奔的身旁禀告。   赵奔冷冷扬眉,“不许放过一兵一卒。”   “是!” 第二十七章   战况先盛后衰。   将益州大军逼退至尧郡城外二十里后,在另一座小城里交手的两支大军,因益州大军长年习惯于在狭窄地势交锋,而轩辕营不适应这种处处受制的地势之故,使得战局在一夕之间有了变化。   敌军的身影不时在屋顶上闪现,被堵在巷弄之中的轩辕营前军,军员泰半死于箭雨之下,纵使能侥幸避过,敌军持盾的步兵亦在巷中持刀诛灭生还者,拟于小城内无法布阵,不愿再多损失兵员的乐浪选择不再攻坚,命全军退离此城。   留在最后头与乐浪一块断后的袁枢,被躲藏在民宅中的敌军在城中冲散了后,领着身后的部属,极力想快些离开这座令人冷汗爬满一身的小城。   因城内建物多,马蹄声四处回响在城里,听来感觉像是四下皆是敌,又都像是我军战马的蹄声,敌我的分野,在城中被模糊了,袁枢不能确定敌军下一刻会从哪个方向扑过来,也找不到个能够确定安全的地方好带着弟兄们躲藏。   负责断后的他,丝毫不敢擅离职守,可藏在屋檐顶上的敌军又不时偷袭,他不断回头向下属确定大军究竟全走了没,在他也要跟着退离时,追赶而来的尔岱已领着前军在接近城心处堵住他们。   来不及退避,袁枢只好挥刀再战,而由另一处退离的乐浪,则是在已经退出城外时,才收到袁枢的下属通报负责断后的他们遭到围堵。当下乐浪立即命大军先走,而他则再次带兵攻入城内,一路上边闪避着敌军的箭雨偷袭,边在城中寻找替大军断后的部众,当他终于在城心处找着袁枢他们时,仅剩下一小支部队的袁枢正陷入苦战。   乐浪二话不说地前去搭救袁枢,以强劲的刀势分开袁枢与尔岱后,他命袁枢快退,尔岱在见换了对手,两眼倏地焕然一亮,手中的刀势非但没因来者是乐浪而有所迟缓,反而更狠更使劲,乐浪虽讶异于尔岱那有若陌路人的绝情之势,却也没因此而对尔岱心软,在粗哑的喘息声中。他一步步地逼退尔岱,刀锋次次划过尔岱身上的铁甲。   他不是在让,更不是手下留情,而是真的无法一举拿下刀法高人一等的尔岱,来回的刀影中,看着尔岱那张好似不曾相识的脸庞,他想起那日玄玉转达的圣谕。   若不能生擒!杀了尔岱,亦是无妨。   这道圣谕令他有些心寒,尔岱好歹也是圣上的骨肉,可圣上却决然地下达此谕,不留父子之情,或许是圣上自灵恩死后就已决心只想保住玄玉一人,但更合他感到痛心的是,极力求胜的尔岱,眼中亦没有玄玉或是圣上。   这就是皇家中人的命运吗?骨肉相残。   若这真是改变不了的宿命,那么在玄玉出手之前,他愿代玄玉先行对尔岱下手,可这么做,也必定得让他的灵魂割舍些什么。   尔岱吃力地接着乐浪的刀势,那柄自小看过的陌刀,在乐浪这名天生的军人手中快、沉、稳。当他身后的中军已节节逼进城心,开始准备出城追击朝着尧郡城的方向撤兵的轩辕营时,他决定结束手边之战。   “姐夫!”当乐浪一力划向他的颈间前,尔岱忙不迭地冲着地大叫。   乐浪犹豫了半晌。就只有那么一下子而已。   自底下窜出来的陌刀飞快地擦过乐浪臂上的锁甲,横刀一挡后,乐浪像是白魔咒里苏醒过来般,一脚踢向尔岱的腹部,在尔岱颠退之时跟上再补数刀,吃了一脚的尔岱见状不妙,改而将目标锁在一旁不让敌军接近乐浪的袁枢身上。   四处不断挤过来欲攻向乐浪的敌军,令守护乐浪的袁枢没法去顾及自己身后,尔岱快步奔向袁枢,挥刀直取他的颈后,乐浪见状随即想上前去拦下尔岱,临危之间,察觉到尔岱接近,袁枢转身勉力接下一刀,还来不及再挡另一刀时,赶到的乐浪已横挡在他的面前,在那间不容发的片刻,乐浪一刀刺进尔岱的腹侧,尔岱亦将手中的陌刀送进乐浪的胸坎里。   “乐将军!”袁枢大惊失色,拼死将乐浪拖出尔岱的刀下。   杀势再起的尔岱立即跟上前再砍下另一刀,乐浪拾起一旁掉落在地上的长矛朝尔岱的脸上掷去,此时袁枢一把将乐浪拉站起身,将乐浪推至身后扬力再挡又冲上前来的尔岱,在那瞬间,袁枢在尔岱的脸上看见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退至尧郡城……”上前与他一道力退尔岱的乐浪,一手掩着胸口,一手扳过他的肩头,不恋战地拉着他随大队一块撤退。   被乐浪催促得快走的袁枢,在急忙撤退的过程中,怎么也忘不了方才在尔岱脸上见着的那一幕   退至尧郡城的路上,袁枢多心的注意到乐浪胸前的伤口并未止血,而原本还能坐在马背上的乐浪,在愈接近尧郡城时脸色就愈显苍白,两手紧握着马缰的他还不住地喘气,一抵尧郡城城门内,乐浪即坐不住地自马背上摔了下来,事前即有警觉的袁枢赶忙在他坠地前接住他。   汩汩的血水,自被陌刀刺出一个大洞的光明镗甲中渗了出来,袁枢拿着布巾用力压按着乐浪的伤处,在试了好一会仍是没法止住血后,袁枢索性卸去乐浪的镗甲,拉廾他的战袍一看,位在心口处附近的伤口,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一股寒意登时爬窜至袁枢的背脊,他抖着手,颤颤地拔下髻上的银簪,侧着簪柄,将它贴在乐浪的伤口上,雪亮的银簪在接触到乐浪的血水时顿时遭染污成墨黑色,袁枢深屏住气息,不置信地膛大了眼瞳。   原木还以为是寻常刀伤的乐浪,在震惊过后,以平淡的口气说着:“刀上有毒。”   “来人……”袁枢几乎止不佳话中的颤抖,“来人,快传军医,快!”   下一刻,再也忍不住毒发痛苦的乐浪,自嘴边不住流出血丝。   “不会的!”极力想否认这个事实的袁枢,痛彻心扉的朝乐浪大喊,“不会的!不会的……”   看着袁枢悔痛不已的模样,乐浪也很自责,他没想到,战场上的尔岱竟这么狠毒阴险,而他,则不该如此大意,更不该太小看了尔岱渴求权力的**。   身体里的血液好似正在沸腾,每一口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像是在燃烧,乐浪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感觉喉际似遭人摇紧不能呼吸,他张开嘴,很想安慰伏趴在他跟前痛哭失声袁枢,在袁枢口口声声说着是他害了自己时,除了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袁枢的背外,他不知此时还能怎么安慰所有追随他的部属,也不知他该怎么原谅自己。   余丹波的叮咛,玄玉的挂心,都还在耳际,此时袁枢哀痛的哭声,像是在代玄玉他们责备他般,一声声地在他耳边责难着将不能守信来归的他。   若是早知道今日将会死在这,他定会在出兵前再多看玄玉几眼,并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与玄玉说上几句体己话;他曾答应过余丹波,有空,会与余丹波一块去洛阳,坐在闻名天下的洛阳酒家里一块喝上几盅好酒;他还没有向袁天印交待,日后定要站在玄玉的身边看紧玄玉,别让总是愈往高处走就愈沉默的玄玉,全把心事搁在腹里谁也不肯说出口;他也还没告诉冬卿,在那只凤镯里,有着他与素节的期待;他一直都忘了要告诉顾长空,别管余丹波又在营中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只管忍一忍、让一让余丹波就是,那家伙只是天生外冷内热,他不是那么讨人厌的……   素节死后,他曾认为,生不如死,唯有死才能解脱,可现在,他却贪婪地想让等着他的素节再多等他一会儿,因他还不愿离开这座热闹的人间,在这里,有着自他丧妻后就扶持着他渡过难关,并与他肝胆相照的余丹波,他还有这些视他为一家人的轩辕营同袍,在没亲眼见到玄玉完成大志前,他舍不得离开。   他舍不得让玄玉变得更孤单。   急敲的敌袭锣音在城头上一声声地响起,没忘记城外还有一场未完战事的乐浪,伸出一掌握住袁枢的肩头,恳求地看进他的眼底。   “守住三十里敌距,无论如何……”一旦这距离没能守住,益州大军就将兵临长安,届时,玄玉必定会冒险亲征。   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袁枢,哽咽地向他颔首,已赶来的军医在众人催促下蹲跪在乐浪的身旁,一看胸前的伤势,立即难过地锁紧了眉心。   靠坐在副官怀中的乐浪,命人拆散了他的发髻,他亲自以陌刀割下一束发,接着他将始终都贴身放在怀里的绣袋拿出,把两者一块递至袁枢的面前,然而只希望军医能够挽回他一命的袁枢,却怎么也不肯收下。   “将这些交给殿下。”乐浪拉过他的掌心,强硬地要他收下,“答应我,定要亲手交给他。”   原本打算在退敌后立即自尽的袁枢,当下立即明白了乐浪想借此要他活下去,他紧紧握住乐浪过于烫热的掌心,在乐浪愈来愈喘不上气时,他恐慌地看向身旁的军医,可军医却伏地叩首表示无能为力,不给众人半分希望。   “告诉余将军,我得食言了……”在四肢频频抽搐时,失去力气的乐浪靠在副官的怀里低喃。   当众人纷纷围在他的身旁俯首探向他的,像是夜晚突然来临般,乐浪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痛苦地强睁着眼,很希望能够看到那些他来不及看到的。   他用力捉紧袁枢,“日后……张大眼代我看看。”   “看什么?”   “我想看……玄玉他要走到的地方,是在何处……”   他看见了,在不久的将来,遥远的长安城里正举行着新帝登基大典,当礼乐悠扬地奏起时,那个幼时曾跟在他身畔习剑的玄玉,头戴金冠手捧玉玺,在全朝文武百官面前登上九五之位。   “乐将军?”在乐浪的眼瞳停止颤动时,袁枢不愿相信地低唤。   满足的笑容静挂在乐浪的唇边,他没有开口回应,也永不再回应。   刹那间,袁枢凄厉的呐喊划过天际!回荡在风中的哭声,丝毫无损顶上穹苍半分美丽,依旧,湛蓝万里。   我曾让你失望过吗?   低首看着不守信的乐浪,玄玉握住他冰冷的掌心,很想就这么将他给拉回来,要他守住他所给过的承诺,但指尖下的抚触依旧无丝毫热意,乐浪那双紧闭的眼,亦不肯在他祈求的目光下再为他睁开一向。   行辕中,玄玉孤站在乐浪的身畔,在他身后,哭声此起彼落,一室乐浪的下属,皆齐跪在他身后,似想用眼泪洗去此时的哀伤,又似想用哭声获得他的原谅。   在这刻,除了沉默外,玄玉想不出这世上还能用什么言语代替。   生死有命。   人们都是这么说的,战场上的每一位战士也都有这觉悟,可人人也知,这话不过是说来安慰人用的,等到真正接触到生死之后,才会发觉这谎言根本就安慰不了什么,它只是用来强迫活着的人得伪装坚强,使劲隐藏住那任凭什么也填补不了的心痛。   玄玉无言地将拧湿的布巾拨在手中,仔细拭净残留在乐浪脸上的风沙、为乐浪将留在颊上的血渍拭去,他是那么小心翼翼,手中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在打理完乐浪的脸庞后,他再换过一条干净的布巾,将乐浪身上的光明锁甲每一片甲片都拭得洁净光亮,一如他身上已穿上的战甲。_   他不记得他是如何赶抵尧郡城前线的,他只知在他来到前线时,他见着了一个士气低迷的轩辕营,尤其是那些盛长渊带过,后由乐浪接手照顾的手下,人人皆自责的伏跪在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眸。   现下的他也不敢看自己,因为他怕,他会看到一个抛下身份顾忌只想报仇的自己,更甚者,他怕他会看到想杀了这些害死乐浪者的自己。   在轩辕营派人向长安传达噩耗后,得知这消息的他,又怒又痛,更为乐浪是因何而死感到悲忿不已,旋即向父皇请旨亲自出兵的他,不顾父皇的反对,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此地,当他亲眼见着了乐浪时,他很想狠狠痛责为他人牺牲的乐浪一顿,或是就这么在乐浪面前放声痛哭一场,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万万想不到,乐浪竟是为了一个前南军而死。   值得吗?   无论是于公或是于私,他当然不愿乐浪为一个下属而死,若是可以,他情愿用一百个、一千个袁枢来换一个乐浪,可他不能换……也换不回。   或许乐浪根本就不在乎死得值不值得这问题,又或许,总是在等着能有一个解脱的乐浪,这回终于可以逮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借此解脱那份自丧妻后的痛苦,那他呢?乐浪可曾想过他?谁又来替他这个被留下的人想想?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苦,也更需要勇气以度过残酷的未来,因他们不能选择命运,只能面对。   想当年,教授他剑法的,就是乐浪,同时也是乐浪,告诉了他沙场上的风光与辛酸,以及武人们不能改变的生死命运。以往当乐浪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时,他总认为乐浪必定会平安归来一如它投,在他心底,乐浪是从不败的,因体贴的乐浪深知,若是战死,在身后将会有许多人为了他而伤心,因此就算战事再如何惊险、再如何命悬一线,他总会见着乐浪安然归来的身影,而不是如今这具冰冷的尸体。   现下的他,就极度需要乐浪给他一个能让他心安的眼神,他需要乐浪一如以往地站在他身后,替他撑起这片他们共同打下的江山,他渴望能够再次听到乐浪那如兄如父般的关怀,他多么想挽回这个令人不甘的错误,而他更恨的是,为何他要遵旨留在长安城里,任凭乐浪独自去应战   他该赶在尔岱杀了乐浪前就亲手杀了尔岱的。   站在玄玉身旁的堂旭,静看着玄玉的侧脸,在行辕外射进的光影里,他看不清玄玉此时的模样,他甚至在玄玉的脸上找不到任何表情,一股深沉不见底的哀痛,自无言的玄玉身上悄悄蔓开了来,令站在玄玉身旁的他,低首不忍多看玄玉一眼。   自乐浪死后,就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袁枢,在玄玉亲手将乐浪打点完后,跪在他身后低唤。   “殿下。”   玄玉缓慢的转过身,低首瞧着在臂上绑了孝巾的袁枢,同时也是乐浪舍命所救之人。   “乐将军……”他松开始终都紧握着的掌心,将它高举向玄玉,“乐将军要末将把这交给您。”   在见着那一束发时,玄玉拼了所有力气才有法子压住此时内心的激荡,他将它紧握在胸前,分不清乐浪留给他的,究竟是份希望还是份遗憾。   将乐浪所托付之事完成后,袁枢朝玄玉深深三叩首,每一下皆叩地有声。   “末将死不足惜。”再次抬起头时,袁枢飞快地拉出腰间的陌刀,将刀柄一横,用力抹向颈间。   玄玉在他使劲抹下去前,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   “盼殿下成全。”死意甚坚的袁枢,眼底没有半分动摇。   “你的命……是乐浪用命换来的。”隐忍的玄玉,浑身不断颤抖,“你得代他活着,你得代他好好的活着。”   已干涸的眼眶再次泛满湿意,背负着乐浪之死的袁枢,在玄玉的颤抖中,同感其痛地红了眼眶。   玄玉难忍地别过脸,“别辜负他。”   “殿下……”袁枢不禁泪流满而。   “启禀殿下,敌军叫战!”在监视着敌军一举一动的前军传来消息后,前将军急忙的冲进行辕内通报。   战况先盛后衰。   将益州大军逼退至尧郡城外二十里后,在另一座小城里交手的两支大军,因益州大军长年习惯于在狭窄地势交锋,而轩辕营不适应这种处处受制的地势之故,使得战局在一夕之间有了变化。   敌军的身影不时在屋顶上闪现,被堵在巷弄之中的轩辕营前军,军员泰半死于箭雨之下,纵使能侥幸避过,敌军持盾的步兵亦在巷中持刀诛灭生还者,拟于小城内无法布阵,不愿再多损失兵员的乐浪选择不再攻坚,命全军退离此城。   留在最后头与乐浪一块断后的袁枢,被躲藏在民宅中的敌军在城中冲散了后,领着身后的部属,极力想快些离开这座令人冷汗爬满一身的小城。   因城内建物多,马蹄声四处回响在城里,听来感觉像是四下皆是敌,又都像是我军战马的蹄声,敌我的分野,在城中被模糊了,袁枢不能确定敌军下一刻会从哪个方向扑过来,也找不到个能够确定安全的地方好带着弟兄们躲藏。   负责断后的他,丝毫不敢擅离职守,可藏在屋檐顶上的敌军又不时偷袭,他不断回头向下属确定大军究竟全走了没,在他也要跟着退离时,追赶而来的尔岱已领着前军在接近城心处堵住他们。   来不及退避,袁枢只好挥刀再战,而由另一处退离的乐浪,则是在已经退出城外时,才收到袁枢的下属通报负责断后的他们遭到围堵。当下乐浪立即命大军先走,而他则再次带兵攻入城内,一路上边闪避着敌军的箭雨偷袭,边在城中寻找替大军断后的部众,当他终于在城心处找着袁枢他们时,仅剩下一小支部队的袁枢正陷入苦战。   乐浪二话不说地前去搭救袁枢,以强劲的刀势分开袁枢与尔岱后,他命袁枢快退,尔岱在见换了对手,两眼倏地焕然一亮,手中的刀势非但没因来者是乐浪而有所迟缓,反而更狠更使劲,乐浪虽讶异于尔岱那有若陌路人的绝情之势,却也没因此而对尔岱心软,在粗哑的喘息声中。他一步步地逼退尔岱,刀锋次次划过尔岱身上的铁甲。   他不是在让,更不是手下留情,而是真的无法一举拿下刀法高人一等的尔岱,来回的刀影中,看着尔岱那张好似不曾相识的脸庞,他想起那日玄玉转达的圣谕。   若不能生擒!杀了尔岱,亦是无妨。   这道圣谕令他有些心寒,尔岱好歹也是圣上的骨肉,可圣上却决然地下达此谕,不留父子之情,或许是圣上自灵恩死后就已决心只想保住玄玉一人,但更合他感到痛心的是,极力求胜的尔岱,眼中亦没有玄玉或是圣上。   这就是皇家中人的命运吗?骨肉相残。   若这真是改变不了的宿命,那么在玄玉出手之前,他愿代玄玉先行对尔岱下手,可这么做,也必定得让他的灵魂割舍些什么。   尔岱吃力地接着乐浪的刀势,那柄自小看过的陌刀,在乐浪这名天生的军人手中快、沉、稳。当他身后的中军已节节逼进城心,开始准备出城追击朝着尧郡城的方向撤兵的轩辕营时,他决定结束手边之战。   “姐夫!”当乐浪一力划向他的颈间前,尔岱忙不迭地冲着地大叫。   乐浪犹豫了半晌。就只有那么一下子而已。   自底下窜出来的陌刀飞快地擦过乐浪臂上的锁甲,横刀一挡后,乐浪像是白魔咒里苏醒过来般,一脚踢向尔岱的腹部,在尔岱颠退之时跟上再补数刀,吃了一脚的尔岱见状不妙,改而将目标锁在一旁不让敌军接近乐浪的袁枢身上。   四处不断挤过来欲攻向乐浪的敌军,令守护乐浪的袁枢没法去顾及自己身后,尔岱快步奔向袁枢,挥刀直取他的颈后,乐浪见状随即想上前去拦下尔岱,临危之间,察觉到尔岱接近,袁枢转身勉力接下一刀,还来不及再挡另一刀时,赶到的乐浪已横挡在他的面前,在那间不容发的片刻,乐浪一刀刺进尔岱的腹侧,尔岱亦将手中的陌刀送进乐浪的胸坎里。   “乐将军!”袁枢大惊失色,拼死将乐浪拖出尔岱的刀下。   杀势再起的尔岱立即跟上前再砍下另一刀,乐浪拾起一旁掉落在地上的长矛朝尔岱的脸上掷去,此时袁枢一把将乐浪拉站起身,将乐浪推至身后扬力再挡又冲上前来的尔岱,在那瞬间,袁枢在尔岱的脸上看见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退至尧郡城……”上前与他一道力退尔岱的乐浪,一手掩着胸口,一手扳过他的肩头,不恋战地拉着他随大队一块撤退。   被乐浪催促得快走的袁枢,在急忙撤退的过程中,怎么也忘不了方才在尔岱脸上见着的那一幕   退至尧郡城的路上,袁枢多心的注意到乐浪胸前的伤口并未止血,而原本还能坐在马背上的乐浪,在愈接近尧郡城时脸色就愈显苍白,两手紧握着马缰的他还不住地喘气,一抵尧郡城城门内,乐浪即坐不住地自马背上摔了下来,事前即有警觉的袁枢赶忙在他坠地前接住他。   汩汩的血水,自被陌刀刺出一个大洞的光明镗甲中渗了出来,袁枢拿着布巾用力压按着乐浪的伤处,在试了好一会仍是没法止住血后,袁枢索性卸去乐浪的镗甲,拉廾他的战袍一看,位在心口处附近的伤口,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一股寒意登时爬窜至袁枢的背脊,他抖着手,颤颤地拔下髻上的银簪,侧着簪柄,将它贴在乐浪的伤口上,雪亮的银簪在接触到乐浪的血水时顿时遭染污成墨黑色,袁枢深屏住气息,不置信地膛大了眼瞳。   原木还以为是寻常刀伤的乐浪,在震惊过后,以平淡的口气说着:“刀上有毒。”   “来人……”袁枢几乎止不佳话中的颤抖,“来人,快传军医,快!”   下一刻,再也忍不住毒发痛苦的乐浪,自嘴边不住流出血丝。   “不会的!”极力想否认这个事实的袁枢,痛彻心扉的朝乐浪大喊,“不会的!不会的……”   看着袁枢悔痛不已的模样,乐浪也很自责,他没想到,战场上的尔岱竟这么狠毒阴险,而他,则不该如此大意,更不该太小看了尔岱渴求权力的**。   身体里的血液好似正在沸腾,每一口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像是在燃烧,乐浪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感觉喉际似遭人摇紧不能呼吸,他张开嘴,很想安慰伏趴在他跟前痛哭失声袁枢,在袁枢口口声声说着是他害了自己时,除了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袁枢的背外,他不知此时还能怎么安慰所有追随他的部属,也不知他该怎么原谅自己。   余丹波的叮咛,玄玉的挂心,都还在耳际,此时袁枢哀痛的哭声,像是在代玄玉他们责备他般,一声声地在他耳边责难着将不能守信来归的他。   若是早知道今日将会死在这,他定会在出兵前再多看玄玉几眼,并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与玄玉说上几句体己话;他曾答应过余丹波,有空,会与余丹波一块去洛阳,坐在闻名天下的洛阳酒家里一块喝上几盅好酒;他还没有向袁天印交待,日后定要站在玄玉的身边看紧玄玉,别让总是愈往高处走就愈沉默的玄玉,全把心事搁在腹里谁也不肯说出口;他也还没告诉冬卿,在那只凤镯里,有着他与素节的期待;他一直都忘了要告诉顾长空,别管余丹波又在营中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只管忍一忍、让一让余丹波就是,那家伙只是天生外冷内热,他不是那么讨人厌的……   素节死后,他曾认为,生不如死,唯有死才能解脱,可现在,他却贪婪地想让等着他的素节再多等他一会儿,因他还不愿离开这座热闹的人间,在这里,有着自他丧妻后就扶持着他渡过难关,并与他肝胆相照的余丹波,他还有这些视他为一家人的轩辕营同袍,在没亲眼见到玄玉完成大志前,他舍不得离开。   他舍不得让玄玉变得更孤单。   急敲的敌袭锣音在城头上一声声地响起,没忘记城外还有一场未完战事的乐浪,伸出一掌握住袁枢的肩头,恳求地看进他的眼底。   “守住三十里敌距,无论如何……”一旦这距离没能守住,益州大军就将兵临长安,届时,玄玉必定会冒险亲征。   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袁枢,哽咽地向他颔首,已赶来的军医在众人催促下蹲跪在乐浪的身旁,一看胸前的伤势,立即难过地锁紧了眉心。   靠坐在副官怀中的乐浪,命人拆散了他的发髻,他亲自以陌刀割下一束发,接着他将始终都贴身放在怀里的绣袋拿出,把两者一块递至袁枢的面前,然而只希望军医能够挽回他一命的袁枢,却怎么也不肯收下。   “将这些交给殿下。”乐浪拉过他的掌心,强硬地要他收下,“答应我,定要亲手交给他。”   原本打算在退敌后立即自尽的袁枢,当下立即明白了乐浪想借此要他活下去,他紧紧握住乐浪过于烫热的掌心,在乐浪愈来愈喘不上气时,他恐慌地看向身旁的军医,可军医却伏地叩首表示无能为力,不给众人半分希望。   “告诉余将军,我得食言了……”在四肢频频抽搐时,失去力气的乐浪靠在副官的怀里低喃。   当众人纷纷围在他的身旁俯首探向他的,像是夜晚突然来临般,乐浪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痛苦地强睁着眼,很希望能够看到那些他来不及看到的。   他用力捉紧袁枢,“日后……张大眼代我看看。”   “看什么?”   “我想看……玄玉他要走到的地方,是在何处……”   他看见了,在不久的将来,遥远的长安城里正举行着新帝登基大典,当礼乐悠扬地奏起时,那个幼时曾跟在他身畔习剑的玄玉,头戴金冠手捧玉玺,在全朝文武百官面前登上九五之位。   “乐将军?”在乐浪的眼瞳停止颤动时,袁枢不愿相信地低唤。   满足的笑容静挂在乐浪的唇边,他没有开口回应,也永不再回应。   刹那间,袁枢凄厉的呐喊划过天际!回荡在风中的哭声,丝毫无损顶上穹苍半分美丽,依旧,湛蓝万里。   我曾让你失望过吗?   低首看着不守信的乐浪,玄玉握住他冰冷的掌心,很想就这么将他给拉回来,要他守住他所给过的承诺,但指尖下的抚触依旧无丝毫热意,乐浪那双紧闭的眼,亦不肯在他祈求的目光下再为他睁开一向。   行辕中,玄玉孤站在乐浪的身畔,在他身后,哭声此起彼落,一室乐浪的下属,皆齐跪在他身后,似想用眼泪洗去此时的哀伤,又似想用哭声获得他的原谅。   在这刻,除了沉默外,玄玉想不出这世上还能用什么言语代替。   生死有命。   人们都是这么说的,战场上的每一位战士也都有这觉悟,可人人也知,这话不过是说来安慰人用的,等到真正接触到生死之后,才会发觉这谎言根本就安慰不了什么,它只是用来强迫活着的人得伪装坚强,使劲隐藏住那任凭什么也填补不了的心痛。   玄玉无言地将拧湿的布巾拨在手中,仔细拭净残留在乐浪脸上的风沙、为乐浪将留在颊上的血渍拭去,他是那么小心翼翼,手中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在打理完乐浪的脸庞后,他再换过一条干净的布巾,将乐浪身上的光明锁甲每一片甲片都拭得洁净光亮,一如他身上已穿上的战甲。_   他不记得他是如何赶抵尧郡城前线的,他只知在他来到前线时,他见着了一个士气低迷的轩辕营,尤其是那些盛长渊带过,后由乐浪接手照顾的手下,人人皆自责的伏跪在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眸。   现下的他也不敢看自己,因为他怕,他会看到一个抛下身份顾忌只想报仇的自己,更甚者,他怕他会看到想杀了这些害死乐浪者的自己。   在轩辕营派人向长安传达噩耗后,得知这消息的他,又怒又痛,更为乐浪是因何而死感到悲忿不已,旋即向父皇请旨亲自出兵的他,不顾父皇的反对,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此地,当他亲眼见着了乐浪时,他很想狠狠痛责为他人牺牲的乐浪一顿,或是就这么在乐浪面前放声痛哭一场,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万万想不到,乐浪竟是为了一个前南军而死。   值得吗?   无论是于公或是于私,他当然不愿乐浪为一个下属而死,若是可以,他情愿用一百个、一千个袁枢来换一个乐浪,可他不能换……也换不回。   或许乐浪根本就不在乎死得值不值得这问题,又或许,总是在等着能有一个解脱的乐浪,这回终于可以逮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借此解脱那份自丧妻后的痛苦,那他呢?乐浪可曾想过他?谁又来替他这个被留下的人想想?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苦,也更需要勇气以度过残酷的未来,因他们不能选择命运,只能面对。   想当年,教授他剑法的,就是乐浪,同时也是乐浪,告诉了他沙场上的风光与辛酸,以及武人们不能改变的生死命运。以往当乐浪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时,他总认为乐浪必定会平安归来一如它投,在他心底,乐浪是从不败的,因体贴的乐浪深知,若是战死,在身后将会有许多人为了他而伤心,因此就算战事再如何惊险、再如何命悬一线,他总会见着乐浪安然归来的身影,而不是如今这具冰冷的尸体。   现下的他,就极度需要乐浪给他一个能让他心安的眼神,他需要乐浪一如以往地站在他身后,替他撑起这片他们共同打下的江山,他渴望能够再次听到乐浪那如兄如父般的关怀,他多么想挽回这个令人不甘的错误,而他更恨的是,为何他要遵旨留在长安城里,任凭乐浪独自去应战   他该赶在尔岱杀了乐浪前就亲手杀了尔岱的。   站在玄玉身旁的堂旭,静看着玄玉的侧脸,在行辕外射进的光影里,他看不清玄玉此时的模样,他甚至在玄玉的脸上找不到任何表情,一股深沉不见底的哀痛,自无言的玄玉身上悄悄蔓开了来,令站在玄玉身旁的他,低首不忍多看玄玉一眼。   自乐浪死后,就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袁枢,在玄玉亲手将乐浪打点完后,跪在他身后低唤。   “殿下。”   玄玉缓慢的转过身,低首瞧着在臂上绑了孝巾的袁枢,同时也是乐浪舍命所救之人。   “乐将军……”他松开始终都紧握着的掌心,将它高举向玄玉,“乐将军要末将把这交给您。”   在见着那一束发时,玄玉拼了所有力气才有法子压住此时内心的激荡,他将它紧握在胸前,分不清乐浪留给他的,究竟是份希望还是份遗憾。   将乐浪所托付之事完成后,袁枢朝玄玉深深三叩首,每一下皆叩地有声。   “末将死不足惜。”再次抬起头时,袁枢飞快地拉出腰间的陌刀,将刀柄一横,用力抹向颈间。   玄玉在他使劲抹下去前,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   “盼殿下成全。”死意甚坚的袁枢,眼底没有半分动摇。   “你的命……是乐浪用命换来的。”隐忍的玄玉,浑身不断颤抖,“你得代他活着,你得代他好好的活着。”   已干涸的眼眶再次泛满湿意,背负着乐浪之死的袁枢,在玄玉的颤抖中,同感其痛地红了眼眶。   玄玉难忍地别过脸,“别辜负他。”   “殿下……”袁枢不禁泪流满而。   “启禀殿下,敌军叫战!”在监视着敌军一举一动的前军传来消息后,前将军急忙的冲进行辕内通报。 第二十八章   如遭针刺中般,玄玉狠然抬起眼眸,再次忆起了乐浪身上的伤口,和尔岱又是用何种方式将乐浪永远送出战场。   就连他也没料到,尔岱竟求胜至此,甚至连这种手段也都用上,虽然在战事中,取敌性命的手法无分卑劣高低,只重成与不成,但这叫不能凯旋归来,或是在沙场上堂皇战死,反倒枉送一命的乐浪,情何以堪?君子重德,若他将杨国交予尔岱之手,日后,杨国会是什么景况?一场战事尔岱都尚且如此了,若将治国治民之权交于尔岱之手,尔岱又会做出何等错事?   行辕内等着他发号施今的众将军,人人皆屏息以待,不过一会,玄玉在他们等待的目光下拿起乐浪的陌刀。   “殿下要亲自应战?”众将军见状,莫不紧张地起身。   玄玉环视众人一眼,未及开口,行辕里的将军们都惶恐的出声阻止,因他不同于他人的太子身份,也因他们不愿他冒着和乐浪一样的风险接续乐浪遗留的战局。   “殿下切勿亲自应战,殿下不可……”   “传旨。”玄玉转身朝堂旭交待,“命元麾将军败伏羲营后,速返长安。”   不是要按照计划先兵授九江吗?对于他突然改变计划,堂旭虽有犹豫,但仍是应了下来。   “遵旨。”   玄玉再看向一室怕他步上乐浪后尘的人们,半响,恢复镇定的他沉稳地开口。   “现下,我不要求你们马上为乐将军报仇,我要你们守。”   “守?”众人眼中有着不解   他朝众人喝令,“在元麾将军赶来会合前,轩辕营务必得守住长安三十里敌距,绝不可让益州大军越雷池一步!”   一听到余丹波如雷贯耳的名号,写满失望的众人脸上,不自觉地又抹上了一份希望,人人都在想,只要余丹波率另一半轩辕营赶赴此地,届时他们定可击败益州大军一雪前恨。   “本帅任你为此役的行军总管。”玄玉走至袁枢的面前,将手中乐浪的陌刀交给他。   袁枢怔愕地看着他。   “守住三十里敌距,别教我失望。”已有坚守尧郡城准备的玄玉,将眼下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末将领命!”   洛阳。   伏羲营大军遭拒在洛阳城外十里处,由余丹波所领军的轩辕营,目前已退回洛阳城内。   就表面上来看,此役中牺牲了前军,还退守至洛阳城的余丹波,似乎是很令人失望,但不介意让狄万岁得意一时的余丹波,实际上乃是刻意引诱敌军全军尽出,一点一滴耗掉狄万岁手中的兵马,加上远自丹阳赶来的伏羲营,在长途奔波下本就已兵疲马累,只要战事拖延得愈久,粮草减损得愈多,也就对伏羲营大军更不利。相形之下,目前洛阳城内的轩辕营大军,因保存战力计策成功,城中军员数已超出伏羲营大军。   现下全轩辕营的人都在等,就等已盘算好如何卷土重来的余丹波,抓准时机,出城予以伏羲营重重一击。   当时机已然来临,余丹波在行辕中传达完战略,准备安排大军出城袭敌的,另一个不在他们预期中的消息,却先行抵达洛阳城。   由玄玉所派的探子,自长安外的尧郡城一路奔往洛阳,以百里加急之势进入洛阳城内,入行辕后跪在余丹波面前,双手奉上帖子时亦大声报出乐浪的死讯。   行辕中静默得可怕,原本士气高昂的众将官,顿时陷入难以自禁的哀伤中,如遭晴天霹雳的余丹波,则是怔怔地握着手中的加急帖不发一语。   过了许久,不愿相信这事实的他,压下两手的颤抖,执意打开帖子亲眼去确认这个噩耗,当乐浪的姓名映入他眼中时,他倒抽口气,任帕子自他的掌心中滑落,如同不瞑目的尸首般,摊放在案上与他两目相对。   离开长安前的那阵不安,算是预感吗?从军这么多年,他向来就相信预感这玩意的,可这一回为什么他不信?事关乐浪,管它再怎么荒诞无稽,他也都该信的。明明他就担心乐浪恐无法对晋王绝情,他为什么还要让乐浪独自去对付晋王?为什么他不早点除掉狄万岁兵授长安?若是他能早点回长安,或许乐浪就不会战死,他就能及时救回乐浪一命。   狄万岁在他心中造成惧败的阴影,令他自这场仗开打以来就处处过于谨慎小心,不似以往与敌交战般,只要有了七成的把握就出手,为不徒增损伤,向来就求速求快的他,总是快刀斩乱麻地尽速扫平敌军,只是这一回,他没有这么做,他怕输。   或许他在战场上并没有败给狄万岁,可在某方面,他的的确确是输了,他输掉了乐浪的一条命。   紧紧握住双拳的他,站在案内低垂着头,不住地大声抽气,自双手学会拉弓射箭以来,余丹波从不曾在战场上这么后悔过,心中充满悔意的他很想嘶声怒吼,更想现下就将大军调头杀回长安,亲自去找晋王报仇!但眼前那个在洛阳城外拖延住他,令他不能返京报仇的狄万岁,仍在苦苦与他纠缠。   “将军……”行辕内的将士们皆对他翘首以望,就盼他能领着他们走过这场风暴。   余丹波回首看向这些如今只能倚靠他的下属,心虽拥,但他也知,在少了乐浪之后,长安战况已是如此不利,孤立无援的玄玉只能倚靠他,他得尽快解决掉狄万岁兵援长安,他不能再打击轩辕营。   “封锁消息!”他直了背脊大声喝令,“不许让风声走漏半分,在这场仗结束前,绝不可动摇军心!”   “遵命。”   “出阵!”扬手取来余家弓后,急于返京的余丹波率众将官大步走出行辕。   就快抵达洛阳城了。   汗水顺着狄万岁的脸庞滑下,抬首看去,今日又是日照耀眼的晴日,照耀着伏羲营大军的日光,将他身上的镗甲照得发烫灼身。   已率军逼近洛阳的狄万岁,坐在行进中的马背上远望矗立在前方的洛阳城,口中咬着干粮的他,口干舌燥得无法将手中的食物下咽,他伸手取来鞍旁的水壶,不意瞥见身后看似口渴得紧的副官正瞧着他,他再看向后头更多与副官一样都将饥饿与疲惫写在面容上的部众,他的心房顿时一紧,将本快到口边的水壶抛给副官。   他不能再拖下去。   这场战事拖得愈久,也就愈不利,因余丹波事前就已控制了整座河南府的资源。由于先前大旱之故,在洛阳腹地内,农作无存,河南府存粮皆尽收至洛阳城内,洛阳城外不留半颗米粮,而原本四处是水环绕的洛阳城,河道也因大旱之故干涸见底,就算是他在洛阳城附近郡县里找着了小川或是水井,余丹波也早已命人在这些水源里动了手脚,这些水源根本就不能供人与马匹饮用,余丹波存心想让伏羲营饿死渴死在洛阳城外。   眼下伏羲营大军的粮草已经所剩不多,为了大军着想,也为避免轩辕营能在洛阳城内获得喘息的机会,他不能再任打算以拖延计策拖垮他的余丹波再耗下去,他得超伏羲营仍士气高昂时,一鼓作气攻进洛阳城内,否则先前辛苦得来的战果,恐就将付诸东水。   特意自丹阳前来寻敌,没想到所遇上的竟是这种状况,他不免感到有忿。这算什么?堂堂元麾将军躲在洛阳城内,只想善用地利来消耗敌军的粮草,却不敢出城与他一较高下?余丹波太教他失望了。   此次自丹阳而来,他是为了信王而出兵,但信王知道,他不过只想与余丹波交手,而赵奔也因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刻意主动要求出兵绛阳,表面上,赵奔是说有些忌惮于佘丹波,但实际上的原因为何,他们都心知肚明。   自弱冠起至今,许多听闻过他不得志事迹的人们,看他的眼神里都藏着遗憾,就连赵奔也同情他总是与战争失之交臂的命运,有些人甚至叫他回乡,忘了能成为另一个赵奔的梦,安安分分的当个私塾的夫子,或是就留在赵奔的麾下替赵奔训练新兵。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够成为赵奔或是石寅?在余丹波自灭南之战中崛起后,又有谁还能在余丹波的光环之下出头?这是命哪。   若这真是命,那么在他命中,上天看不见他,人人也都看不见他,就在他认为这一生都将这么不得志而过时,信王透过赵奔找到了他,是信王给了他一个发光发亮的舞台,让他有了这个与余丹波一较高低的机会,他一直都牢牢的记得,当他替信王送礼至九江时,余丹波那高高在上、视他为无物的姿态,那时-他很想告诉余丹波,他不是不能,他只缺少了那个运。   “敌军来袭!”居于大军最前头的前军队伍,突然人慌马乱,在遇箭袭后紧急向后急报。   事前半点预兆也没有,早已绕过洛阳城正门,自其余多处城门出城的轩辕营大军,埋伏在伏羲营大军行进的路径上。当伏羲营前军遭箭袭时!整支大军顿时停止了前进,此时在大军一旁忽窜出阵阵浓烟,顺着西南风飘抵至大军处,辛辣刺眼的浓烟中,人人伸手不见五指,严阵以待的轩辕营中军一分为二,据于伏羲营前方与后头开始大量派箭。   伏羲营居于烟雾中的兵员丝毫不敢在这时往外冲,因若是随意往旁一踩,即可能践踏到中箭而死的同袍,然而他们也不能待在原地,虽明知道轩辕营就等在外头,但若是不快离开烟雾中,别说会被浓烟呛昏或死在箭下,更可能在推挤慌乱中死于自己人的脚下。   狄万岁一手掩着口鼻,没想到余丹波这回竟主动出战,因三面受敌之苦,他不得不命部众朝着唯一没有敌军埋伏的浓烟飘散处撤,但甫冲出烟外,却愕然发现这竟是另一条死路。   烈焰冲天,先前他们途经一旁的小城。正熊熊的在他们而前燃烧,蔓延全城的火势阻拦了他们眼前的去路,将他们困在原地功弹不得,而埋伏于前后的轩辕营,甚至是一兵未发,只营不断派箭,就足以以逸待劳。   策马居十中军前部的余丹波,在敌军做困兽之斗,想改朝燃烟处冲锋时,他朝身后弹指后冷声低喃。   “在我的地头上,想翻出我的五指山?”这场仗中,损失一个前军就已经算很给狄万岁面子了,他还急着要兵授长安,狄万岁别以为他会再让轩辕营多损失一兵一卒。   在余丹波令下,另一批兵箭马上自敌军另一旁派放上天,不但阻止伏羲营前进亦大大地删减起兵员数,从天而降的兵箭势若雨下,辨不及持盾的士兵们当场惨死箭下,一整支训练有素的大军登时如乱了手脚,阵型守不住、攻势又拉不开,不愿大军在烟雾中盲目待死的狄万岁,狠心朝残余的全军下令往前冲锋与轩辕营中军硬碰硬,也料到他们会做拼死一搏的余丹波,立即派箭燃讯,命左翼军停止燃烟,埋伏在燃烧小城两旁的右翼军登时派大量骑兵窜出,与据于伏羲营后头的另一半中军,及前头余丹波所率中军齐时收网,一举将敌军夹陷在原地。   据于马背上的轩辕营骑兵,开始在烟雾散开的战场一进行扫荡,眼前四蔓的烟雾方散开,站在烟雾中御敌的伏羲营士兵才睁大眼想看清,一柄柄长形陌刀已自马背上扫下直朝众人喉际扫过,伏羲营阵中持盾的步兵纷纷上前举刀力拒战马,然而紧接着派出步兵跟上的轩辕营,亦开始一步步缩减敌军据地。   夕日不知是在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又是一日将尽。   接连着一整日受敌军强攻,伏羲营盛况已不再,狄万岁的眼眸中闪烁着心痛,不忍地看着那些誓死跟随他的部属,遭敌军分割在圆阵中,一一遭到诛灭,其实他是可以避免再让手下死于敌军之手的,只要他愿降,但坚信他终究能够战胜余丹波的手下们,却不肯让他保他们一命,他们宁愿保全他的威名。   承认战败并非易事,但承认手下是死于自己之手,更不是件容易的事。   四面出路已让轩辕营彻底截住,在部属们恳求他不要出降声中,狄万岁断然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派兵举旗出降,且命残军弃械,而非得负起战败之责的他,则手持一刀一盾,正正地迎对恭候他已久的余丹波。   余丹波毫不犹豫地举弓瞄准朝他冲来的狄万岁,首箭避过他手中的厚盾射向他的左脚,在他颠跛着步伐时,一箭再射中他持陌刀的手臂逼他弃刀,在此时,自四面八方将狄万岁包围的箭兵,亦纷纷持弓拉弦对准他,狄万岁分神一看,余丹波立即把握这机会再补一箭。   左肩上的兵箭,今狄万岁再举不起手中之盾,纵使他能挡得下前头的余丹波,他亦无法阻止将他包围的箭兵们,眼中盛着不甘的地,索性在余丹波的面前弃盾。   透过弓弦,余丹波瞬也不瞬地瞧着这个将自己不得志,全都怨怼至他人身上的对手,半晌,他收箭将手中的余家弓抛向身后的副官,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际的陌刀,一步步走向狄万岁。   “你在等什么?”狄万岁还以为他会一箭解决他。   余丹波低沉地开口,“我要你死个明白。”   听了他似隐怒的声音,狄万岁怔了怔,而后在他的目光下吃力地站直了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先前,你胜在心中有怨而我无。”伏羲营之所以能够逼他进洛阳城,是因为他对狄万岁根本就没有半点不满与不平,他没有狄万岁那般极力求胜的决心。   “我败在哪?”狄万岁紧接着问。   “你败在心中无恨而我有。”   他眼中有着讶然,“恨?”   “我恨我没能早点送你上黄泉……”乐浪死后,堆积在他心中的自责,令他后悔之余决定速战速决。   就连威名赫赫的辛渡与闵禄都不能教余丹波有恨呢,他可能是余丹波在这世上最恨的人。   狄万岁露齿一笑,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覆盖住了多年来心区那份对余丹波的妒怨。   封侯拜将,是他一生的梦,他总渴望着所付出的,能够与所得到的相同。他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不是他狄万岁无能,而是时不我予,多少人曾在他背后为他不能有所成就而感到惋惜,聆听着他们一声声的低叹,他比谁都想自这困境中爬出,他不信天意如此,若余丹波能,他定也能,他不信他就只能永远站在低处看人。   但在洛阳战场上,他的梦醒了,究竟谁是天下第一,和那些自年少至今的渴望,在他与余丹波交手后,变成了沙场上远处寂寂缭绕的回音。   他怎会忘了,武将的一生,就只是在等待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只是在追求一场畅快淋漓的战役?等待了那么多年,在洛阳城外他找到了期盼已久的对手,而他也自余丹波的眼中看见那份肯定他的目光,他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在余丹波的心中刻下更深刻的痕迹。   也再不会有人,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这就够了。   在接触到狄万岁眼底那份释然的眸光时,余丹波顿时扬刀冲上前,倾全力一刀砍过狄万岁的颈间,当余丹波停止脚步时,狄万岁的人头,在他身后,缓缓坠下。   九江。   伏羲营兵临城下,退回九江城的轩辕营大军,正据守在九江城外城墙上,以大石或滚木向下力砸,或将烧热的油往下淋浇,试图逼退那些想攀上城墙的敌兵,一根根拒木,不断推走架上城墙的木梯或是鹰爪,九江城外城处一片喊杀声,往上窜升的黑烟密天际。}   眼看九江愈守愈不易,再如此下去赵奔恐将得逞,坐镇在城内的冬卿在收到燕子楼派来的急报后,忙不迭地去与袁天印商量,但她并没有找到心急如焚的袁天印,倒是找到了个安安静静待在房内一事未做的袁天印。   “袁师傅还不求援?”   “向谁求援?”袁天印挑了挑眉,似乎压根就没这打算。   她一脸不可思议,“当然是向长安求援!”   “长安无兵可授。”袁天印朝她摇首,“此时长安前线若减损兵员援外,晋王所率益州大军即可能往长安推进一步,长安前线若不能守,益州大芈恐就将攻人京内,因此长安前线一兵也不能拨。”   “轩辕营既已一分为二,何不就叫玄玉命余将军速往九江?”今早洛阳方面已传来捷报,在洛阳迎战伏羲营的轩辕营已退敌军,洛阳距九江距近,只要余丹波将大军转向南下,即可解九江燃眉之急,要大败赵奔亦不是不可能。   如遭针刺中般,玄玉狠然抬起眼眸,再次忆起了乐浪身上的伤口,和尔岱又是用何种方式将乐浪永远送出战场。   就连他也没料到,尔岱竟求胜至此,甚至连这种手段也都用上,虽然在战事中,取敌性命的手法无分卑劣高低,只重成与不成,但这叫不能凯旋归来,或是在沙场上堂皇战死,反倒枉送一命的乐浪,情何以堪?君子重德,若他将杨国交予尔岱之手,日后,杨国会是什么景况?一场战事尔岱都尚且如此了,若将治国治民之权交于尔岱之手,尔岱又会做出何等错事?   行辕内等着他发号施今的众将军,人人皆屏息以待,不过一会,玄玉在他们等待的目光下拿起乐浪的陌刀。   “殿下要亲自应战?”众将军见状,莫不紧张地起身。   玄玉环视众人一眼,未及开口,行辕里的将军们都惶恐的出声阻止,因他不同于他人的太子身份,也因他们不愿他冒着和乐浪一样的风险接续乐浪遗留的战局。   “殿下切勿亲自应战,殿下不可……”   “传旨。”玄玉转身朝堂旭交待,“命元麾将军败伏羲营后,速返长安。”   不是要按照计划先兵授九江吗?对于他突然改变计划,堂旭虽有犹豫,但仍是应了下来。   “遵旨。”   玄玉再看向一室怕他步上乐浪后尘的人们,半响,恢复镇定的他沉稳地开口。   “现下,我不要求你们马上为乐将军报仇,我要你们守。”   “守?”众人眼中有着不解   他朝众人喝令,“在元麾将军赶来会合前,轩辕营务必得守住长安三十里敌距,绝不可让益州大军越雷池一步!”   一听到余丹波如雷贯耳的名号,写满失望的众人脸上,不自觉地又抹上了一份希望,人人都在想,只要余丹波率另一半轩辕营赶赴此地,届时他们定可击败益州大军一雪前恨。   “本帅任你为此役的行军总管。”玄玉走至袁枢的面前,将手中乐浪的陌刀交给他。   袁枢怔愕地看着他。   “守住三十里敌距,别教我失望。”已有坚守尧郡城准备的玄玉,将眼下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末将领命!”   洛阳。   伏羲营大军遭拒在洛阳城外十里处,由余丹波所领军的轩辕营,目前已退回洛阳城内。   就表面上来看,此役中牺牲了前军,还退守至洛阳城的余丹波,似乎是很令人失望,但不介意让狄万岁得意一时的余丹波,实际上乃是刻意引诱敌军全军尽出,一点一滴耗掉狄万岁手中的兵马,加上远自丹阳赶来的伏羲营,在长途奔波下本就已兵疲马累,只要战事拖延得愈久,粮草减损得愈多,也就对伏羲营大军更不利。相形之下,目前洛阳城内的轩辕营大军,因保存战力计策成功,城中军员数已超出伏羲营大军。   现下全轩辕营的人都在等,就等已盘算好如何卷土重来的余丹波,抓准时机,出城予以伏羲营重重一击。   当时机已然来临,余丹波在行辕中传达完战略,准备安排大军出城袭敌的,另一个不在他们预期中的消息,却先行抵达洛阳城。   由玄玉所派的探子,自长安外的尧郡城一路奔往洛阳,以百里加急之势进入洛阳城内,入行辕后跪在余丹波面前,双手奉上帖子时亦大声报出乐浪的死讯。   行辕中静默得可怕,原本士气高昂的众将官,顿时陷入难以自禁的哀伤中,如遭晴天霹雳的余丹波,则是怔怔地握着手中的加急帖不发一语。   过了许久,不愿相信这事实的他,压下两手的颤抖,执意打开帖子亲眼去确认这个噩耗,当乐浪的姓名映入他眼中时,他倒抽口气,任帕子自他的掌心中滑落,如同不瞑目的尸首般,摊放在案上与他两目相对。   离开长安前的那阵不安,算是预感吗?从军这么多年,他向来就相信预感这玩意的,可这一回为什么他不信?事关乐浪,管它再怎么荒诞无稽,他也都该信的。明明他就担心乐浪恐无法对晋王绝情,他为什么还要让乐浪独自去对付晋王?为什么他不早点除掉狄万岁兵授长安?若是他能早点回长安,或许乐浪就不会战死,他就能及时救回乐浪一命。   狄万岁在他心中造成惧败的阴影,令他自这场仗开打以来就处处过于谨慎小心,不似以往与敌交战般,只要有了七成的把握就出手,为不徒增损伤,向来就求速求快的他,总是快刀斩乱麻地尽速扫平敌军,只是这一回,他没有这么做,他怕输。   或许他在战场上并没有败给狄万岁,可在某方面,他的的确确是输了,他输掉了乐浪的一条命。   紧紧握住双拳的他,站在案内低垂着头,不住地大声抽气,自双手学会拉弓射箭以来,余丹波从不曾在战场上这么后悔过,心中充满悔意的他很想嘶声怒吼,更想现下就将大军调头杀回长安,亲自去找晋王报仇!但眼前那个在洛阳城外拖延住他,令他不能返京报仇的狄万岁,仍在苦苦与他纠缠。   “将军……”行辕内的将士们皆对他翘首以望,就盼他能领着他们走过这场风暴。   余丹波回首看向这些如今只能倚靠他的下属,心虽拥,但他也知,在少了乐浪之后,长安战况已是如此不利,孤立无援的玄玉只能倚靠他,他得尽快解决掉狄万岁兵援长安,他不能再打击轩辕营。   “封锁消息!”他直了背脊大声喝令,“不许让风声走漏半分,在这场仗结束前,绝不可动摇军心!”   “遵命。”   “出阵!”扬手取来余家弓后,急于返京的余丹波率众将官大步走出行辕。   就快抵达洛阳城了。   汗水顺着狄万岁的脸庞滑下,抬首看去,今日又是日照耀眼的晴日,照耀着伏羲营大军的日光,将他身上的镗甲照得发烫灼身。   已率军逼近洛阳的狄万岁,坐在行进中的马背上远望矗立在前方的洛阳城,口中咬着干粮的他,口干舌燥得无法将手中的食物下咽,他伸手取来鞍旁的水壶,不意瞥见身后看似口渴得紧的副官正瞧着他,他再看向后头更多与副官一样都将饥饿与疲惫写在面容上的部众,他的心房顿时一紧,将本快到口边的水壶抛给副官。   他不能再拖下去。   这场战事拖得愈久,也就愈不利,因余丹波事前就已控制了整座河南府的资源。由于先前大旱之故,在洛阳腹地内,农作无存,河南府存粮皆尽收至洛阳城内,洛阳城外不留半颗米粮,而原本四处是水环绕的洛阳城,河道也因大旱之故干涸见底,就算是他在洛阳城附近郡县里找着了小川或是水井,余丹波也早已命人在这些水源里动了手脚,这些水源根本就不能供人与马匹饮用,余丹波存心想让伏羲营饿死渴死在洛阳城外。   眼下伏羲营大军的粮草已经所剩不多,为了大军着想,也为避免轩辕营能在洛阳城内获得喘息的机会,他不能再任打算以拖延计策拖垮他的余丹波再耗下去,他得超伏羲营仍士气高昂时,一鼓作气攻进洛阳城内,否则先前辛苦得来的战果,恐就将付诸东水。   特意自丹阳前来寻敌,没想到所遇上的竟是这种状况,他不免感到有忿。这算什么?堂堂元麾将军躲在洛阳城内,只想善用地利来消耗敌军的粮草,却不敢出城与他一较高下?余丹波太教他失望了。   此次自丹阳而来,他是为了信王而出兵,但信王知道,他不过只想与余丹波交手,而赵奔也因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刻意主动要求出兵绛阳,表面上,赵奔是说有些忌惮于佘丹波,但实际上的原因为何,他们都心知肚明。   自弱冠起至今,许多听闻过他不得志事迹的人们,看他的眼神里都藏着遗憾,就连赵奔也同情他总是与战争失之交臂的命运,有些人甚至叫他回乡,忘了能成为另一个赵奔的梦,安安分分的当个私塾的夫子,或是就留在赵奔的麾下替赵奔训练新兵。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够成为赵奔或是石寅?在余丹波自灭南之战中崛起后,又有谁还能在余丹波的光环之下出头?这是命哪。   若这真是命,那么在他命中,上天看不见他,人人也都看不见他,就在他认为这一生都将这么不得志而过时,信王透过赵奔找到了他,是信王给了他一个发光发亮的舞台,让他有了这个与余丹波一较高低的机会,他一直都牢牢的记得,当他替信王送礼至九江时,余丹波那高高在上、视他为无物的姿态,那时-他很想告诉余丹波,他不是不能,他只缺少了那个运。   “敌军来袭!”居于大军最前头的前军队伍,突然人慌马乱,在遇箭袭后紧急向后急报。   事前半点预兆也没有,早已绕过洛阳城正门,自其余多处城门出城的轩辕营大军,埋伏在伏羲营大军行进的路径上。当伏羲营前军遭箭袭时!整支大军顿时停止了前进,此时在大军一旁忽窜出阵阵浓烟,顺着西南风飘抵至大军处,辛辣刺眼的浓烟中,人人伸手不见五指,严阵以待的轩辕营中军一分为二,据于伏羲营前方与后头开始大量派箭。   伏羲营居于烟雾中的兵员丝毫不敢在这时往外冲,因若是随意往旁一踩,即可能践踏到中箭而死的同袍,然而他们也不能待在原地,虽明知道轩辕营就等在外头,但若是不快离开烟雾中,别说会被浓烟呛昏或死在箭下,更可能在推挤慌乱中死于自己人的脚下。   狄万岁一手掩着口鼻,没想到余丹波这回竟主动出战,因三面受敌之苦,他不得不命部众朝着唯一没有敌军埋伏的浓烟飘散处撤,但甫冲出烟外,却愕然发现这竟是另一条死路。   烈焰冲天,先前他们途经一旁的小城。正熊熊的在他们而前燃烧,蔓延全城的火势阻拦了他们眼前的去路,将他们困在原地功弹不得,而埋伏于前后的轩辕营,甚至是一兵未发,只营不断派箭,就足以以逸待劳。   策马居十中军前部的余丹波,在敌军做困兽之斗,想改朝燃烟处冲锋时,他朝身后弹指后冷声低喃。   “在我的地头上,想翻出我的五指山?”这场仗中,损失一个前军就已经算很给狄万岁面子了,他还急着要兵授长安,狄万岁别以为他会再让轩辕营多损失一兵一卒。   在余丹波令下,另一批兵箭马上自敌军另一旁派放上天,不但阻止伏羲营前进亦大大地删减起兵员数,从天而降的兵箭势若雨下,辨不及持盾的士兵们当场惨死箭下,一整支训练有素的大军登时如乱了手脚,阵型守不住、攻势又拉不开,不愿大军在烟雾中盲目待死的狄万岁,狠心朝残余的全军下令往前冲锋与轩辕营中军硬碰硬,也料到他们会做拼死一搏的余丹波,立即派箭燃讯,命左翼军停止燃烟,埋伏在燃烧小城两旁的右翼军登时派大量骑兵窜出,与据于伏羲营后头的另一半中军,及前头余丹波所率中军齐时收网,一举将敌军夹陷在原地。   据于马背上的轩辕营骑兵,开始在烟雾散开的战场一进行扫荡,眼前四蔓的烟雾方散开,站在烟雾中御敌的伏羲营士兵才睁大眼想看清,一柄柄长形陌刀已自马背上扫下直朝众人喉际扫过,伏羲营阵中持盾的步兵纷纷上前举刀力拒战马,然而紧接着派出步兵跟上的轩辕营,亦开始一步步缩减敌军据地。   夕日不知是在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又是一日将尽。   接连着一整日受敌军强攻,伏羲营盛况已不再,狄万岁的眼眸中闪烁着心痛,不忍地看着那些誓死跟随他的部属,遭敌军分割在圆阵中,一一遭到诛灭,其实他是可以避免再让手下死于敌军之手的,只要他愿降,但坚信他终究能够战胜余丹波的手下们,却不肯让他保他们一命,他们宁愿保全他的威名。   承认战败并非易事,但承认手下是死于自己之手,更不是件容易的事。   四面出路已让轩辕营彻底截住,在部属们恳求他不要出降声中,狄万岁断然地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派兵举旗出降,且命残军弃械,而非得负起战败之责的他,则手持一刀一盾,正正地迎对恭候他已久的余丹波。   余丹波毫不犹豫地举弓瞄准朝他冲来的狄万岁,首箭避过他手中的厚盾射向他的左脚,在他颠跛着步伐时,一箭再射中他持陌刀的手臂逼他弃刀,在此时,自四面八方将狄万岁包围的箭兵,亦纷纷持弓拉弦对准他,狄万岁分神一看,余丹波立即把握这机会再补一箭。   左肩上的兵箭,今狄万岁再举不起手中之盾,纵使他能挡得下前头的余丹波,他亦无法阻止将他包围的箭兵们,眼中盛着不甘的地,索性在余丹波的面前弃盾。   透过弓弦,余丹波瞬也不瞬地瞧着这个将自己不得志,全都怨怼至他人身上的对手,半晌,他收箭将手中的余家弓抛向身后的副官,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际的陌刀,一步步走向狄万岁。   “你在等什么?”狄万岁还以为他会一箭解决他。   余丹波低沉地开口,“我要你死个明白。”   听了他似隐怒的声音,狄万岁怔了怔,而后在他的目光下吃力地站直了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先前,你胜在心中有怨而我无。”伏羲营之所以能够逼他进洛阳城,是因为他对狄万岁根本就没有半点不满与不平,他没有狄万岁那般极力求胜的决心。   “我败在哪?”狄万岁紧接着问。   “你败在心中无恨而我有。”   他眼中有着讶然,“恨?”   “我恨我没能早点送你上黄泉……”乐浪死后,堆积在他心中的自责,令他后悔之余决定速战速决。   就连威名赫赫的辛渡与闵禄都不能教余丹波有恨呢,他可能是余丹波在这世上最恨的人。   狄万岁露齿一笑,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覆盖住了多年来心区那份对余丹波的妒怨。   封侯拜将,是他一生的梦,他总渴望着所付出的,能够与所得到的相同。他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不是他狄万岁无能,而是时不我予,多少人曾在他背后为他不能有所成就而感到惋惜,聆听着他们一声声的低叹,他比谁都想自这困境中爬出,他不信天意如此,若余丹波能,他定也能,他不信他就只能永远站在低处看人。   但在洛阳战场上,他的梦醒了,究竟谁是天下第一,和那些自年少至今的渴望,在他与余丹波交手后,变成了沙场上远处寂寂缭绕的回音。   他怎会忘了,武将的一生,就只是在等待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就只是在追求一场畅快淋漓的战役?等待了那么多年,在洛阳城外他找到了期盼已久的对手,而他也自余丹波的眼中看见那份肯定他的目光,他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在余丹波的心中刻下更深刻的痕迹。   也再不会有人,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这就够了。   在接触到狄万岁眼底那份释然的眸光时,余丹波顿时扬刀冲上前,倾全力一刀砍过狄万岁的颈间,当余丹波停止脚步时,狄万岁的人头,在他身后,缓缓坠下。   九江。   伏羲营兵临城下,退回九江城的轩辕营大军,正据守在九江城外城墙上,以大石或滚木向下力砸,或将烧热的油往下淋浇,试图逼退那些想攀上城墙的敌兵,一根根拒木,不断推走架上城墙的木梯或是鹰爪,九江城外城处一片喊杀声,往上窜升的黑烟密天际。}   眼看九江愈守愈不易,再如此下去赵奔恐将得逞,坐镇在城内的冬卿在收到燕子楼派来的急报后,忙不迭地去与袁天印商量,但她并没有找到心急如焚的袁天印,倒是找到了个安安静静待在房内一事未做的袁天印。   “袁师傅还不求援?”   “向谁求援?”袁天印挑了挑眉,似乎压根就没这打算。   她一脸不可思议,“当然是向长安求援!”   “长安无兵可授。”袁天印朝她摇首,“此时长安前线若减损兵员援外,晋王所率益州大军即可能往长安推进一步,长安前线若不能守,益州大芈恐就将攻人京内,因此长安前线一兵也不能拨。”   “轩辕营既已一分为二,何不就叫玄玉命余将军速往九江?”今早洛阳方面已传来捷报,在洛阳迎战伏羲营的轩辕营已退敌军,洛阳距九江距近,只要余丹波将大军转向南下,即可解九江燃眉之急,要大败赵奔亦不是不可能。 第二十九章   袁天印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丹波已赶往长安。”在洛阳传来捷报之时,他也同时收到了个噩耗,一个,不但打击轩辕营军心,更令此番内战充满变数的噩耗。   “为什么?”她脸上写满了焦急,“长安不是已有乐浪?”轩辕营的乐浪,战功不亚于余丹波,难道连乐浪也不敌年轻气盛的晋王?   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的袁天印,紧屏着唇,同样他也不知该怎么将这消息告诉九江城内的人们,尤其是轩辕营那边,自南国亡国后,由乐浪一手安抚带入营中的前南军们。   一直以来,轩辕营之首即是元麾将军余丹波,余丹波虽是在战技与军阶上高人一等,却为人不够圆融易得非人,向来轩辕营的大小事就是由能够填补余丹波缺点的乐浪所发落的,轩辕营爱戴乐浪者甚于余丹波,因余丹波或许是无敌,但在兵士们的眼中,乐浪有若父母。   袁天印伸出一掌轻按住她的肩,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哑声低吐。   “乐浪死了。”   冬卿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她难以置信地摇首,两手紧掩着颤动的唇。   “听说,晋王刀上有毒。”先前,他还为了乐浪的性子,担心乐浪对晋王恐会心软于旧日之情,可他万万没料到,乐浪这个戎马一生的军人,不是败在亲情手中,而是死于暗算。   她惶惶地拉着他的衣袖   “玄玉他……”乐浪在玄玉心中占有何地位,不需玄玉来告诉她,她更知道,视乐浪为兄长的玄玉,在乐浪死于亲兄弟手中,将会多恨多自责。   “在与丹波会合后,他定会率兵亲讨晋王。”袁天印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乐浪之死,玄玉之痛恐甚于丹波。”   不能死得其所、死得其法,这或许是所有战士们心中最深的痛,而对乐浪施以狡计的又是晋王,不要说这对乐浪来说有多痛心,对与晋王有着血缘关系的玄玉而言,这是个再怎么做也无法弭平的愧疚,这场这痛,恐深深烙在玄玉的心头,终其一生,也无法抚平这伤口。   自凤翔兵变前,发生在九江之事,就已到了玄玉忍耐的底限,太子与霍天行之死接踵而来,无异是给玄玉另一个更深的打击。就在乐浪死于晋王手中后,他想,玄玉此刻心中或许再无忍耐二字可言,抛开身后杨国太子之责后,等待迎战晋王的玄玉,只是头受伤过深急于反噬的猛虎而已。   冬卿紧咬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一来是因战况出乎意料的棘手,二则是因她深知玄玉为何会在乐浪死后,不顾九江安危命余丹波兵援长安。只是,长安是玄玉的掌心肉,九江亦是她的骨血,在战况这么吃紧的情况下,要她两者择其一,她办不到。   “眼下晋王逼近长安,长安形势岌岌可危,故玄玉才会急召丹波回长安。”袁天印边为玄玉找着借口边安慰她,“你放心,他二人若联手,定能击退晋王。”   “那九江怎么办?”心中充满矛盾的冬卿,颤着声,低首直视着地面问。   袁天印怔了征,在她抬首时看着她充满不安的眼眸。   “长安虽危,九江亦然啊!”九江若破,就等于是加深了长安的威胁,若是赵奔善用九江的资源,将九江据为信王之地,狄万岁虽败,但到时信王若再卷土重来发兵北上,只怕将会更陷长安于水火之中。   虽然她言之有理,但袁天印还是不能不为另两人着想。   “冬卿,咱们不能在此时要玄玉或是丹波任何一人回九江,若咱们这么做了,他俩其一虽必会兵援九江,可在日后,他俩也定会生悔。”若是不能亲手为乐浪报仇,就算日后玄玉与余丹渡都能压下这份伤痛,可后悔的印子,也将永远存在   她难忍地揭紧了双手,“我不是不明白……”换作她是玄玉,若不败晋王,她也势不罢休,只是……!   “就让他俩任性一回吧。”袁天印叹了口气,虽知这么做很自私,可还是希望她能够成全。   “那九江呢?”她抚着两臂,深深觉得孤立无援的处境是如何艰难,“难道咱们要放弃九江,助赵奔北上与益州大军合攻轩辕营吗?若是因此而让玄玉两面受敌,进一步拖垮了玄玉怎么办?”   聆听着她哽咽的语调,袁天印清楚的听见了舍与不舍之间的为难,这般看着她,他恍惚的觉得,在她身上,他看见了当年在江边见他最后一面的玉权,那个,举弓对准了他,却是射与不射皆为难的玉权。   “以眼下的情势来看,燕子楼无法击退赵奔,长空又受了伤,就算短期内我们守得住九江,九江也禁不起赵奔如此轮番猛攻,而城中粮草也总会有吃尽的一日……”冬卿无奈地低语,“我怕,我们等不到玄玉回来……”   袁天印拉来她颤抖的两手,小心握紧后,下定决心地问。   “冬卿,你信我吗?”   她不解地看向他,“信。”   “若你信我,不妨就将赵奔交给我。”玉权的两难、玉权的后悔,皆是由他一手所造成,而现下,在玄玉与冬卿之间,他不愿再弃其一保其一,因他不想再见到另一个玉权。   交给他?   对他的请求,冬卿有些讶然,在她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燕子楼他们这些武将身上时,她从未考虑过袁天印,因袁天印虽智谋,却非出身沙场,可当她在看着袁天印这双眼眸时,她却见着了自信的光芒,一种很类似常在余丹波身上见着的光芒。   “如何?”决定不借助轩辕营力量的袁天印,低首问她的决断。   有何不可?既然手中无半点希望,为何不就自己创造希望?反正就算死守在这,若是等不到轩辕大军赶至,九江城也必破,何不就放胆一试?就算九江日后终将遭破,好歹他们也能为玄玉他们拖延住赵奔,不让赵奔在此时北进,如此下来,玄玉在长安对付益州大军时,也不需拨兵来对付赵奔,而造成兵力分散的风险。   她收紧了掌心,牢牢握住袁天印的。   “我愿赌。”   长安。   尧郡城外,由玄玉自长安调派来的太原兵马,在最短的时间内纳入袁枢麾下加入战局。被任为行军总管的袁枢,在整合兵员后,立即率军将原本已快兵临城下的益州大军逼退出另一段敌距。   此后月余,轩辕营严密编成拦堵敌军逼近尧郡城的军阵,据在尧郡城外一动也不动,纵使轩辕营已加入了太原兵马,袁枢仍旧是坚持把守着敌距,不时派出一波又一波的游击小队,借以防堵敌军的偷袭或越界,并未在敌军的挑衅下大举反击。   坐在马背上的袁枢双目直视着敌军的方向,他知道,此时在肩负守城重任的他身后,有着两双正瞧着他的眼睛,一是坐镇城内等待余丹波到来的太子玄玉,另一,是停灵在尧郡城内的乐浪,因此他绝不允许敌军挥兵近抵城下,或是攻陷需郡城使得轩辕营守不住最后三十里敌距。   风沙吹掠过眼帘,声音听来很孤寂,此处战场上的黄沙,原本是欲往长安的商队所途经的黄土官道,那颗颗飞扬在风中的沙尘,就像他们武人的人生,起风时,飘无定根,风停时,落在异地里无人问闻。   这些风沙令他想起乐浪。   当年亡国后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是乐浪拉着他们每个人的手,一块跨过罪疚与背叛的阴影,亲自领着他们步入轩辕营安身立命,让他们不致流离在外,被前南民视为叛国的叛徒倍受歧视,或是被迫得放下刀枪,远离他们唯一赖以为生的出路。他们这些长年来活在军中的军人,一日离开军队、失了沙场后,就没有别的出路谋生了,是领他们至轩辕营的乐浪,让他们不致于无所适从、无处生根,他始终都忘不了,体恤他们心情的乐浪,在一安顿好他们后,就立即抛下公务亲自领着他们回去与亲人团聚的景况。   他是多么怀念乐浪的背影,他不似嘴上倔强的袁衡,总是不肯承认自己其实很佩服余丹波,他从不否认他景仰胸怀宽大却又心细如发的乐浪,南国亡国时,乐浪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并让他有了追随的机会,而这回,在晋王的刀下,乐浪更给了他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他欠乐浪的,已不只是还不还得清。   当玄玉亲手将乐浪的陌刀交至他手中的那个瞬间,他知道,玄玉等于是把乐浪的一切全都交给他继承,他得代为他而死的乐浪守护住长安,他必须保护好玄玉,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乐浪心中最挂意的人就是玄玉,他欠乐浪的恩情,或许他此生都还不尽,但至少,他可以还玄玉。   “将军。”身后的副官低声禀报,益州大军又将进行另一回合的突围。   无时无刻都在等着尔岱的袁枢,只是朝副官颔首,要手底下的人就照已安排好的计划再次进行拦截,而后袁枢扯过手中的缰绳,领着身后的前军朝前方滚滚沙尘处前进。3   再次领军而辨的尔岱,一手扯紧马缰,远望着敌方领军的袁枢。   “凭你,真以为会是我的对手?”不过是个乐浪手底下的人,也敢不自量力?这一回它就将那个叫袁枢的给逼进尧郡城里,与玄玉一块待城破后受死。   密集的战鼓再次在黄沙里扬起,跟在盛长渊与乐浪麾下多年的袁枢,战法融合了两者长,一处重攻一重守!在尔岱再次派出前军欲强行突破拦阻的大军时,袁枢命配挂着弩弓与长形陌刀的骑兵伍出阵,疾快的马蹄声,在沙啸阵阵的风音里,似断了弦的出塞曲。   聆听着城外再次扬起的战鼓声,尧郡城内的玄玉抬首看向行辕外,不断在心中祈祷着这回袁枢亦能够把守住阵地,若非他身旁这些将军们极力劝阻,他很想亲自率军前去助袁枢一臂之力,这不是因他信不过袁枢,而是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在长安那边,听令奉派执行长安守城任务的盘古营,已做好尧郡城若破即得接手迎战的准备,军员数不多的盘古营正等着他回长安,父皇亦每日派员传旨要他回长安避险,偏偏尧郡城的战局仍旧是僵持不下,若非到最后关头必须得孤注一掷,他实在是不想撤走长安最后的防线盘古营,命盘古营前来兵授。   “殿下,元麾将军率军赶到了!”难得出声的堂旭,拉大了嗓门自行辕外一路冲进里头,一脸兴奋地对着他大喊。   刹那间,所有纠缠在玄玉心头的忧心与焦急,全都烟消云散,苦等这么久,也让袁枢咬牙独自撑了这么久,他总算是等到了轩辕营两军会合,一举反击益州大军的时机。   率军日夜兼程赶来的余丹波,赶到此地时在听闻益州大军全军出动后,并未命大军在城中稍做休息或是停留,必须得先去见玄玉的他,对身后的蒙汨交待。   “即刻率军兵援我军,我随后就到。”   “得令。”   两脚方踏入行辕内,等候他已久的玄玉立刻迎上,余丹波还未行礼,迫不及待想知援兵有多少的玄玉已开口先问。   “你手中的轩辕营损失如何?”   “回殿下。”余丹波脱去顶上的盔甲,低首拱手以覆,“两军合一后,我军对付晋王,绰绰有余。”   “你可拟好败益州大军之计了?”   透过玄玉的肩后,余丹波方抬起头即瞧见后头玄玉为乐浪所设的临时灵堂,他怔看着牌位上那再熟悉不过的人名,一想到他是为何赶来此地后,顿时一涌而上的岔意,随即覆盖过了连日以来的疲惫。   玄玉催促着他,“丹波?”   “末将可即刻出城接手战局。”他振了振思绪,重新打起精神。   “好。”得了他这句话后,玄玉立即朝堂旭扬手,堂旭很快就捧来他的镗甲和战弓。   “殿下要亲征?”在玄玉开始穿戴时,余丹波注意到了他脸上那份急于报仇的神情。   “你要拦我?”玄玉在穿妥后,边接过堂旭递来的帅剑边问。   “不。”他也同样非亲自手刃仇人不可,“末将这就去安排。”   “丹波。”在他欲走出行辕前,玄玉叫住他。   他侧过身,静候下文。   “把他留给我。”玄玉走至他身旁,决定与他一块出城。   即使不问,余丹波也明白玄玉话里指的是谁,他看了玄玉那双充满压抑的眼眸一会,同意在此事上退让。   “末将明白。”   袁天印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丹波已赶往长安。”在洛阳传来捷报之时,他也同时收到了个噩耗,一个,不但打击轩辕营军心,更令此番内战充满变数的噩耗。   “为什么?”她脸上写满了焦急,“长安不是已有乐浪?”轩辕营的乐浪,战功不亚于余丹波,难道连乐浪也不敌年轻气盛的晋王?   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的袁天印,紧屏着唇,同样他也不知该怎么将这消息告诉九江城内的人们,尤其是轩辕营那边,自南国亡国后,由乐浪一手安抚带入营中的前南军们。   一直以来,轩辕营之首即是元麾将军余丹波,余丹波虽是在战技与军阶上高人一等,却为人不够圆融易得非人,向来轩辕营的大小事就是由能够填补余丹波缺点的乐浪所发落的,轩辕营爱戴乐浪者甚于余丹波,因余丹波或许是无敌,但在兵士们的眼中,乐浪有若父母。   袁天印伸出一掌轻按住她的肩,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哑声低吐。   “乐浪死了。”   冬卿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她难以置信地摇首,两手紧掩着颤动的唇。   “听说,晋王刀上有毒。”先前,他还为了乐浪的性子,担心乐浪对晋王恐会心软于旧日之情,可他万万没料到,乐浪这个戎马一生的军人,不是败在亲情手中,而是死于暗算。   她惶惶地拉着他的衣袖   “玄玉他……”乐浪在玄玉心中占有何地位,不需玄玉来告诉她,她更知道,视乐浪为兄长的玄玉,在乐浪死于亲兄弟手中,将会多恨多自责。   “在与丹波会合后,他定会率兵亲讨晋王。”袁天印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乐浪之死,玄玉之痛恐甚于丹波。”   不能死得其所、死得其法,这或许是所有战士们心中最深的痛,而对乐浪施以狡计的又是晋王,不要说这对乐浪来说有多痛心,对与晋王有着血缘关系的玄玉而言,这是个再怎么做也无法弭平的愧疚,这场这痛,恐深深烙在玄玉的心头,终其一生,也无法抚平这伤口。   自凤翔兵变前,发生在九江之事,就已到了玄玉忍耐的底限,太子与霍天行之死接踵而来,无异是给玄玉另一个更深的打击。就在乐浪死于晋王手中后,他想,玄玉此刻心中或许再无忍耐二字可言,抛开身后杨国太子之责后,等待迎战晋王的玄玉,只是头受伤过深急于反噬的猛虎而已。   冬卿紧咬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一来是因战况出乎意料的棘手,二则是因她深知玄玉为何会在乐浪死后,不顾九江安危命余丹波兵援长安。只是,长安是玄玉的掌心肉,九江亦是她的骨血,在战况这么吃紧的情况下,要她两者择其一,她办不到。   “眼下晋王逼近长安,长安形势岌岌可危,故玄玉才会急召丹波回长安。”袁天印边为玄玉找着借口边安慰她,“你放心,他二人若联手,定能击退晋王。”   “那九江怎么办?”心中充满矛盾的冬卿,颤着声,低首直视着地面问。   袁天印怔了征,在她抬首时看着她充满不安的眼眸。   “长安虽危,九江亦然啊!”九江若破,就等于是加深了长安的威胁,若是赵奔善用九江的资源,将九江据为信王之地,狄万岁虽败,但到时信王若再卷土重来发兵北上,只怕将会更陷长安于水火之中。   虽然她言之有理,但袁天印还是不能不为另两人着想。   “冬卿,咱们不能在此时要玄玉或是丹波任何一人回九江,若咱们这么做了,他俩其一虽必会兵援九江,可在日后,他俩也定会生悔。”若是不能亲手为乐浪报仇,就算日后玄玉与余丹渡都能压下这份伤痛,可后悔的印子,也将永远存在   她难忍地揭紧了双手,“我不是不明白……”换作她是玄玉,若不败晋王,她也势不罢休,只是……!   “就让他俩任性一回吧。”袁天印叹了口气,虽知这么做很自私,可还是希望她能够成全。   “那九江呢?”她抚着两臂,深深觉得孤立无援的处境是如何艰难,“难道咱们要放弃九江,助赵奔北上与益州大军合攻轩辕营吗?若是因此而让玄玉两面受敌,进一步拖垮了玄玉怎么办?”   聆听着她哽咽的语调,袁天印清楚的听见了舍与不舍之间的为难,这般看着她,他恍惚的觉得,在她身上,他看见了当年在江边见他最后一面的玉权,那个,举弓对准了他,却是射与不射皆为难的玉权。   “以眼下的情势来看,燕子楼无法击退赵奔,长空又受了伤,就算短期内我们守得住九江,九江也禁不起赵奔如此轮番猛攻,而城中粮草也总会有吃尽的一日……”冬卿无奈地低语,“我怕,我们等不到玄玉回来……”   袁天印拉来她颤抖的两手,小心握紧后,下定决心地问。   “冬卿,你信我吗?”   她不解地看向他,“信。”   “若你信我,不妨就将赵奔交给我。”玉权的两难、玉权的后悔,皆是由他一手所造成,而现下,在玄玉与冬卿之间,他不愿再弃其一保其一,因他不想再见到另一个玉权。   交给他?   对他的请求,冬卿有些讶然,在她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燕子楼他们这些武将身上时,她从未考虑过袁天印,因袁天印虽智谋,却非出身沙场,可当她在看着袁天印这双眼眸时,她却见着了自信的光芒,一种很类似常在余丹波身上见着的光芒。   “如何?”决定不借助轩辕营力量的袁天印,低首问她的决断。   有何不可?既然手中无半点希望,为何不就自己创造希望?反正就算死守在这,若是等不到轩辕大军赶至,九江城也必破,何不就放胆一试?就算九江日后终将遭破,好歹他们也能为玄玉他们拖延住赵奔,不让赵奔在此时北进,如此下来,玄玉在长安对付益州大军时,也不需拨兵来对付赵奔,而造成兵力分散的风险。   她收紧了掌心,牢牢握住袁天印的。   “我愿赌。”   长安。   尧郡城外,由玄玉自长安调派来的太原兵马,在最短的时间内纳入袁枢麾下加入战局。被任为行军总管的袁枢,在整合兵员后,立即率军将原本已快兵临城下的益州大军逼退出另一段敌距。   此后月余,轩辕营严密编成拦堵敌军逼近尧郡城的军阵,据在尧郡城外一动也不动,纵使轩辕营已加入了太原兵马,袁枢仍旧是坚持把守着敌距,不时派出一波又一波的游击小队,借以防堵敌军的偷袭或越界,并未在敌军的挑衅下大举反击。   坐在马背上的袁枢双目直视着敌军的方向,他知道,此时在肩负守城重任的他身后,有着两双正瞧着他的眼睛,一是坐镇城内等待余丹波到来的太子玄玉,另一,是停灵在尧郡城内的乐浪,因此他绝不允许敌军挥兵近抵城下,或是攻陷需郡城使得轩辕营守不住最后三十里敌距。   风沙吹掠过眼帘,声音听来很孤寂,此处战场上的黄沙,原本是欲往长安的商队所途经的黄土官道,那颗颗飞扬在风中的沙尘,就像他们武人的人生,起风时,飘无定根,风停时,落在异地里无人问闻。   这些风沙令他想起乐浪。   当年亡国后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是乐浪拉着他们每个人的手,一块跨过罪疚与背叛的阴影,亲自领着他们步入轩辕营安身立命,让他们不致流离在外,被前南民视为叛国的叛徒倍受歧视,或是被迫得放下刀枪,远离他们唯一赖以为生的出路。他们这些长年来活在军中的军人,一日离开军队、失了沙场后,就没有别的出路谋生了,是领他们至轩辕营的乐浪,让他们不致于无所适从、无处生根,他始终都忘不了,体恤他们心情的乐浪,在一安顿好他们后,就立即抛下公务亲自领着他们回去与亲人团聚的景况。   他是多么怀念乐浪的背影,他不似嘴上倔强的袁衡,总是不肯承认自己其实很佩服余丹波,他从不否认他景仰胸怀宽大却又心细如发的乐浪,南国亡国时,乐浪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并让他有了追随的机会,而这回,在晋王的刀下,乐浪更给了他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他欠乐浪的,已不只是还不还得清。   当玄玉亲手将乐浪的陌刀交至他手中的那个瞬间,他知道,玄玉等于是把乐浪的一切全都交给他继承,他得代为他而死的乐浪守护住长安,他必须保护好玄玉,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乐浪心中最挂意的人就是玄玉,他欠乐浪的恩情,或许他此生都还不尽,但至少,他可以还玄玉。   “将军。”身后的副官低声禀报,益州大军又将进行另一回合的突围。   无时无刻都在等着尔岱的袁枢,只是朝副官颔首,要手底下的人就照已安排好的计划再次进行拦截,而后袁枢扯过手中的缰绳,领着身后的前军朝前方滚滚沙尘处前进。3   再次领军而辨的尔岱,一手扯紧马缰,远望着敌方领军的袁枢。   “凭你,真以为会是我的对手?”不过是个乐浪手底下的人,也敢不自量力?这一回它就将那个叫袁枢的给逼进尧郡城里,与玄玉一块待城破后受死。   密集的战鼓再次在黄沙里扬起,跟在盛长渊与乐浪麾下多年的袁枢,战法融合了两者长,一处重攻一重守!在尔岱再次派出前军欲强行突破拦阻的大军时,袁枢命配挂着弩弓与长形陌刀的骑兵伍出阵,疾快的马蹄声,在沙啸阵阵的风音里,似断了弦的出塞曲。   聆听着城外再次扬起的战鼓声,尧郡城内的玄玉抬首看向行辕外,不断在心中祈祷着这回袁枢亦能够把守住阵地,若非他身旁这些将军们极力劝阻,他很想亲自率军前去助袁枢一臂之力,这不是因他信不过袁枢,而是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在长安那边,听令奉派执行长安守城任务的盘古营,已做好尧郡城若破即得接手迎战的准备,军员数不多的盘古营正等着他回长安,父皇亦每日派员传旨要他回长安避险,偏偏尧郡城的战局仍旧是僵持不下,若非到最后关头必须得孤注一掷,他实在是不想撤走长安最后的防线盘古营,命盘古营前来兵授。   “殿下,元麾将军率军赶到了!”难得出声的堂旭,拉大了嗓门自行辕外一路冲进里头,一脸兴奋地对着他大喊。   刹那间,所有纠缠在玄玉心头的忧心与焦急,全都烟消云散,苦等这么久,也让袁枢咬牙独自撑了这么久,他总算是等到了轩辕营两军会合,一举反击益州大军的时机。   率军日夜兼程赶来的余丹波,赶到此地时在听闻益州大军全军出动后,并未命大军在城中稍做休息或是停留,必须得先去见玄玉的他,对身后的蒙汨交待。   “即刻率军兵援我军,我随后就到。”   “得令。”   两脚方踏入行辕内,等候他已久的玄玉立刻迎上,余丹波还未行礼,迫不及待想知援兵有多少的玄玉已开口先问。   “你手中的轩辕营损失如何?”   “回殿下。”余丹波脱去顶上的盔甲,低首拱手以覆,“两军合一后,我军对付晋王,绰绰有余。”   “你可拟好败益州大军之计了?”   透过玄玉的肩后,余丹波方抬起头即瞧见后头玄玉为乐浪所设的临时灵堂,他怔看着牌位上那再熟悉不过的人名,一想到他是为何赶来此地后,顿时一涌而上的岔意,随即覆盖过了连日以来的疲惫。   玄玉催促着他,“丹波?”   “末将可即刻出城接手战局。”他振了振思绪,重新打起精神。   “好。”得了他这句话后,玄玉立即朝堂旭扬手,堂旭很快就捧来他的镗甲和战弓。   “殿下要亲征?”在玄玉开始穿戴时,余丹波注意到了他脸上那份急于报仇的神情。   “你要拦我?”玄玉在穿妥后,边接过堂旭递来的帅剑边问。   “不。”他也同样非亲自手刃仇人不可,“末将这就去安排。”   “丹波。”在他欲走出行辕前,玄玉叫住他。   他侧过身,静候下文。   “把他留给我。”玄玉走至他身旁,决定与他一块出城。   即使不问,余丹波也明白玄玉话里指的是谁,他看了玄玉那双充满压抑的眼眸一会,同意在此事上退让。   “末将明白。” 第三十章   自尧郡城出城前,余丹波看了城外远处自己所带来的轩辕营大军那一面面飘扬在蓝天下的余字军旗一会,征得玄玉同意后,他命人取来城内的乐字军旗,亲自举旗与玄玉一块同赴前线。   面对益州大军的轮番强攻,守在最前线抵挡敌军进击的袁枢,在另一半轩辕营赶来会合时,派出原有的前军结阵持盾往前步步廾去,好拉廾身后正在整军的轩辕营与敌军的距离,而不愿让轩辕营合而为一的尔岱,则是派出箭伍派箭阻止,持盾撑挡着箭雨的轩辕营前军,人人莫不咬牙忍耐,连月下来的疲惫,已让身心俱疲的他们到了极限,就在敌军箭袭过后,已经无力重整结阵的前军在准备退至后头时,袁枢回头看见了重新飘扬在战场上的乐浪军旗。   所有属于乐浪前军的士兵们也都瞧见了,看着旗帜上的乐字在风中不住地飘打着,不禁悲从中来的他们,恍然的以为乐浪又再次和他们并肩站在战场上,而他们,则有责任替乐浪打完这场仗。   驰至大军前头的余丹波,将军旗交给蒙汨后,在众人面前立马起蹄,众人不约而同地深深望向轩辕营的另一支柱余丹波,在这时,玄玉策马来到余丹波的身旁,一见玄玉亲征,再加上他们对余丹波的信心,士气低迷已久的大军,总算在乐浪死后这么久来重振士气。在赶往长安路途上就已安排好军员与破敌阵式的余丹波,此时高举手中的长弓朝前头的众将军下令。   “阵!”   重整过后,轩辕营兵分四路齐出,左右两翼负责包围来袭的敌军,前军结合余丹波所属的数十连箭队一径朝敌军派箭,由玄玉所率的另一半中路,则是避过战场,绕道至敌军后头断去敌军生路。   当四路兵马皆就定位,为了不让敌军有机会可闪躲,四路兵马在令下开始走起移动圆阵,顺着四个方位逐次移动,如同逐渐收紧的旋涡般不让敌军有任何出逃的机会,持续不断的兵箭白四面集中往围阵中射,不留给敌军任何可躲藏的余地。   当敌军结成无数个方阵反制箭袭时,轩辕营四路兵马整齐划一地派出持长矛的步兵快速冲锋,步兵手中的长矛方纷纷用力将敌盾挑上青天,接手而来的骑兵,手中的长矛或大连陌刀马上就抵达接手。   尔岱并不是只能在原地一路挨打。   益州大军一连连善用长刀的步兵,很快即让马背上的敌军一一下马,善于肉搏的步兵依今朝前后两路开进,试图在包围中杀出两条活路,其中一路,正正地朝著玄玉所领之军而来。   陷于阵中的玄玉也注意到了这点,但他并没有回避,一心只想找到尔岱的他,边开道前进边两目不断搜寻着每一张敌军的脸庞,紧跟在他身后的堂旭,丝毫不敢让玄玉离开他的视线。忽然间,堂旭瞪大了眼,飞快地冲至玄玉的身畔,在一旁玄玉没注意到的敌兵将陌刀砍向自己时,先代玄玉挡下一刀,紧接着他再转身护住玄玉的身后,不让后头的敌兵补上另一刀,顿时一阵撕裂的痛意自他的腹部传来,他深吸口气,一刀桶向眼前的敌军。   为救玄玉硬生生挨了一刀的堂旭兀自咬牙隐忍,玄玉在转头赫见地腹间被横砍了一刀的伤况时,忙不迭地将他拉至身后,一边抵挡着朝他靠拢的敌军,一面对身后看似站不稳的堂旭大喊。   “撑着!”   堂旭将大刀直插在地,喘息了一会,眼看逼近玄玉身边的敌军愈乐愈多,他一手握紧大刀不顾疼痛再战,这时混藏在敌军步兵里的箭兵,开始朝玄玉放箭,玄玉扬剑挥砍着快抵面的兵箭,一具背影忽地窜至他的面前,手中无盾的堂旭用更快的大刀代挡,无视腹部与大腿都中箭的他,丝毫不肯让玄玉走出他的身后。   玄玉忙不迭地拾起敌军弃置在地的大盾,一手拉过堂旭一手扬眉,他边回头唤着副官命他快赶来支援,送命身旁的人带走堂旭,可这时堂旭却站不住地跪了下来。   “不许死!我不许你死!”玄玉按着他的肩头大声喝斥,“你听见没有?”   看着玄玉那双深怕他也会死去的眼眸,不愿令他失望的堂旭拔去身上的兵箭,按着腹部再次站起。   轩辕营前后两支中军渐渐冲进益州大军中路,自两旁包围的两翼也配合中军的攻势派出骑兵与步兵逼近扫荡,领着前军冲锋的余丹波,在捣散了敌军中路的阵势后,在一片人海中终于找到了坐镇指挥的尔岱。   尔岱同样也看见了他,心底只想着连续击败两名轩辕营大将的尔岱,领着小队驰向余丹波,然而张弓拉弦已久的余月波,在尔岱一进入箭路内时,一箭先中马儿两眼之间,刹那间,马儿往前颓倾,将止不住冲势的尔岱摔下马。   护帅的益州大军兵员迅即上前保护尔岱,但余丹波领着善射的余家军一箭箭地射向举凡想靠近尔岱身旁的援军。举弓的余家军在身后的步兵掩护下逐渐围成围阵,将尔岱独自隔离在援兵之外,这时玄玉排升人群,信步踏进围阵中,手握着帅剑朝尔岱走去。   无处可逃的情况下,尔岱盯看着敌军的主帅玄玉,心想眼前的玄玉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他不降,他可用玄玉相胁,届时还怕余丹波手下不留情?   与他心思迥异的玄玉,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在尔岱举起手中的陌刀时,二话不说地也扬剑挥向尔岱,一旁架箭在弦的余丹波,则是担心地将箭尖始终都瞄准在尔岱的身上,以防玄玉有任何不测。   两人刀来剑往间,胜负难立现,因尔岱刀法造诣虽高,但自小即由乐浪教授剑法的玄玉亦不让分毫。   “你以为你杀的人是谁?”挥剑的玄玉,早等着问他这句话,“你忘了从前你是怎么唤他的吗?”   想起自己曾在这处战场上喊过乐浪什么的尔岱,紧蹙着眉心,不去想当时求胜的他究竟用过什么手段,与乐浪不亲的他,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他与乐浪疏远的关系,可与乐浪极亲近的玄玉,却将剑用力架在他的陌刀上,整个人逼近他的面前,以森冷的目光直视他的眼底。   “你以为,你我二人,谁较狠?”   被他面上寒意震住的尔岱,在下一刻回神使劲将玄玉推挡开,欲转身不与玄玉缠斗的他脚下未踩过两步,又急忙扬刀斥开再次冲着他来的玄玉。   “石寅难道没教过你,当忍则忍?”玄玉边说边不断反手抽剑,剑剑直扑人面,“你或许已知道,天下不是等久了就是你的这道理,但你可知道,天下更不是冲着一腔热血就是你的?”   石寅的名字再次被提起,心火遍生的尔岱凛着眼,不相信在这节骨眼上,玄玉的眼中竟还只有着石寅而没有他。   “光凭手上这把刀,你能给百姓什么?石寅可教过你了?”旋身一剑砍下他的战盔后,玄玉刻意再问。   他忿声嘶吼,“住口!”   玄玉趁隙一剑直刺进他的右肩,剑柄一转,令尔岱痛得不得不将陌刀换手,一刀砍断仍插在肩坚的长剑,玄玉顿时抛开手中的断剑朝身后一扬,紧跟在他后头的袁枢立即再抛上另一柄剑,接到剑后,玄玉拉剑出鞘不留给尔岱半点脱逃的机会,紧接着又再次举剑,将陌刀换至另一手的尔岱,忍着疼,试着用不熟练的左手挥刀挡了一阵,当他再次举刀时,玄玉一剑直抵在他的喉际上,制止住他所有的动作。   “天下人能容忍一个杀兄杀弟的储君吗?”望着他写满杀意的眼眸,尔岱屏息地向他提醒。   “我不曾杀兄。”玄玉手中的剑没有离开分毫。   “但你会杀弟。”   “不错。”   尔岱满面不甘,“为何你不先杀了凤翔?”手下败将凤翔,乱国甚于他,却还能保住一命?而他不过是杀了个前皇戚,就得送上一命?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玄玉冷冷应道:“我不杀凤翔,是因对凤翔来说,生不如死,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耻辱的活在他人脚下,对他,才是一种最大的折磨。”   “你好狠的心……”尔岱万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断恨,反而竟是以另一种手法辨报复凤翔。"   “这是人生,不是儿戏。”玄玉锐目一瞪,“这道理,乐浪因你而明白了,而你,现下也得跟着他明白!”   赶在他动手前拼死一搏的尔岱,扬刀挥开了玄玉刺上前的剑尖时,举起右手自左手上的陌刀里再拉出另一柄短刀,趁玄玉微愕应变不及时刺向他。   “殿下!”堂旭和袁枢在尔岱抽出刀时已冲上前,有伤在身的堂旭慢了一步,袁枢挥刀一手砍向尔岱的左肩,一手则紧紧握那柄短刀。   一旁射来的快箭,硬生生地将尔岱逼退两步,在余丹波发另一箭前,尔岱大步冲至袁枢的面前,玄玉一把拉开还想护着他的袁枢,将剑直刺进尔岱的左胸里。   在那一刻,玄玉的脸上没有泪,他亦看不见尔岱的脸庞,他看见的是另一人,是那个早在他心中取代了手足之情的乐浪。   在场众人愕然地看着亲刃胞弟的玄玉,无人出声。   尔岱瞠大了双眼,站不住地一手紧捉住玄玉的肩头,以不信和不甘的眼神望着上方玄玉决绝的脸庞,然而,双目直视前方的玄玉,完全不肯低首看他二眼。   “我不能把江山交给你。”玄玉面无表情的低语,语毕再将手中的长剑更刺进他的身体里。   受这一剑后,尔岱的身子缓缓往下滑,当玄玉不留情地抽剑转身走开时,尔岱跪在四起的风沙中,微眯着眼,试图想看清玄玉的背影,但在这时,他眼前所看见的却不是玄玉,而是石寅多年来总是站在他前方保护他的背影。   是那具宽阔的肩,领着他来到战场上,也是那道他依赖的身影,教会了他如何在战场上求生求胜,如何用手中的陌刀杀出一片未来。   他没忘记过石寅,他从没忘记,那张如父的脸庞。   这一辈子,他都活在矛盾之中,想等又不能等,既爱石寅又恨石寅。当他决定不再等待,想借战争之手,将那些他没尽力去争取过的都拿至手中,可却已失了夺得天下的先机,当他终于明白石寅那片舍生救己之心,石寅也已离他而去。   许多人与事,是不能再重来一遍的,就在他错过之后。   当尔岱无声垂下头时,手中那柄石寅的陌刀亦自他的掌心中松开,风沙吹掠过他的脸庞,没有代他留下只字片语。   “传旨。”决定速速结束这场内乱的玄玉大声喝令,“不降者,杀无赦!”   战场上人声再次沸腾,当奉命去逼降的兵士们都纷纷离开时,持弓的余丹波垂下手中之弓,默然地看着玄玉动也不动的背影,过了许久,立在原地的玄玉去取来军旗,将绣写着乐字的旗面自杆上取下,仔细折妥后,悄悄收至袖里。_   余丹波深深端了口气,始终都关在心底的伤痛,总算能够随着玄玉的动作释放出,那些在洛阳时他没来得及流,也不能在众人而前流的泪,化为眼前的风沙,跟随着风儿流浪到远处、   扬首远望西边坠落的夕日,风儿嘶声地在他耳边诉说着,这不过又是另一次的浴血归来,所谓的生与死,仅是沙场上的片景。   举步跟上玄玉前,余丹波回首看着身后乐浪的旗帜,以及远处的尧郡城。   日后这座尧郡城,将会一如往昔地繁华富庶,欲往长安的商队旅人,和那些来自西域的使节们,会如常地踏过尧郡城城门,但多年后,善忘的人们定不会有人记得这座战场上曾发生过何事,总有天,人们也都会忘记,忘记风沙里的背影,和那些流传在耳边的英雄之名。   冬卿仰起脸庞,直望着眼前一面面高耸的伏羲营军旗,在她前方,是列队整齐,等着她交出九江城的伏羲营大军。   袁天印的赌法,就是开城出降,而领头出降者,还是身为太子妃的冬卿。   在这之前,除了冬卿之外,其余九江城里轩辕营的将士们全都反对这么做,但这其中,却不包括燕子楼,事实上,在冬卿下令之前,燕子楼与袁天印皆已率军离城中,现下伴在冬卿身旁一块站在九江城城桥这端的人,分别是已断了一臂的顾长空,与坚持不走的洛阳太守康定宴。   太子妃与楚郡王,加上.一个洛阳太守齐出城败降,这对赵奔辨说是莫大的胜利,尤其是在听闻狄万岁已死在余丹波之手后,眼前的胜利,方可稍稍弭平赵奔心中那份痛失爱徒的伤痛,也可借此提振伏羲营的士气。   阴霾的天色下,陷于烽火多时如今已经偃兵息鼓的九江城,此刻城内城外笼罩在一片大雾与等待的沉默中,率领伏羲营大军的赵奔,等着城桥另一头的太子妃率众渡桥出降,而冬卿也在等,但她等的却是另两个不在她身旁的人。   飘浮在空气中的阵阵白雾,令赵奔看不清远处冬卿的脸庞,等候许久,就是迟迟不见冬卿越桥而来,当赵奔等得不耐,欲遣人上前一催时,某种类似马蹄、又似重物辗过大地的声音,自雾中缓缓传来。   手按着腰际上的陌刀,顾长空很想亲自上前砍上赵奔两刀,在听见那阵声音后,他更是耐不住性子地往冬卿的身旁靠,准备随时一把拖走她,神情自若的冬卿,怕他小不忍乱大谋,忙偷偷按着地的手示意他别在伏羲营的面前露出半分异状。   不久,发觉不对劲的赵奔,深怕中了埋伏遂命大队上前越桥去逮已出城的敌方,可原本听来像是仍在远方的古怪音息,此时却以疾快的速度愈逼愈近,仿佛在下一刻即将抵达。轰隆隆的声音,其震天价响之势,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想掩住双耳。坐在马背上的赵奔紧拉住缰绳,在挥散不开的浓雾中搜寻音源究竟是来自何处,当声音大到一个极点时,在迷雾中听来有若千军万马,宽广的城桥亦开始随声震动,走在上头的人马被震得几乎站不住,迷蒙的水气忽然大量蔓延在空气中。   恍然明白此声为何物的赵奔,拉大了嗓门命城桥上的士兵快捉住太子妃并策马冲上前,已撑至最后底限的顾长空,发觉赵奔已识破后,随即扯了冬卿掉头往城里跑,跟在他们身后的康定宴,则是边跑边命候在里头的城兵合力收起城桥。   倾斜的城桥渐往上收,令驰在上头的赵奔马势不稳,他倏然收绳止蹄,回首看了仍在他身后的大军一眼,顿时调过战马奔向大军,大声喝令全军速离九江城尽快朝地势较高的地方移动。   下一刻,滔天洪水在伏羲营慌忙撤追中骤抵,三条围绕在九江城外却遭人截流并蓄洪的支流,被迫同时集中冲向九江城,漫高的洪水以无人能阻之势一泻千里,紧急关上城门的九江城,虽说地势较高,但还是险些因剧烈的水势而拉不上城门,城内的城兵们纷纷拉紧了城门巨索关拢城门,在城门一关上后,一涌而上的轩辕营士兵赶紧上前以巨木抵住城门,并以双手推当在厚实的城门上,试图阻止外头水势强烈的奔流冲垮城门使得洪水也冲进城中。   伴着水流,击打在城门上的树枝或石块,一下又一下撼动着城门,声势之大,令们内的轩辕营人人耳中听不见人语,亦听不见外头伏羲营任何兵员的声音,大伙都咬紧了牙根在心中祈祷着,历经过灭南烽火、数百年水患,专为防灾而筑的这座九江城,能够抵挡得住这次人为的浩劫。   来得急亦去得快的洪流,在横扫过九江城外后,顺势冲向长江。数个时辰过后,清晨的浓雾早已散去,身子早已紧绷到僵硬的众人,在外头再无任何声响时,缓缓自城门后撒开。   沉重的城桥再次落下,走出城门的众人,哑然无言地瞪视着眼前难以想像的景况。   放眼看去,九江城外众镇皆毁,眼前尽是满地泥泞与残屋,自上游冲下的大水与石木,将九江城外摧残成一片狼籍,而先前包围九江城的赵奔与伏羲营,已不知去向。   “敌军……”一片静默中,顾长空困难地自喉间挤出两字。   不愿去想像方才城外发生了何事的众人,无人回答他。   “九江……”顾长空讷讷地指着前方,很庆幸在开战前就已将百姓全都撤往临川。   众人全都看向站在前头的冬卿。   她深吸了口气,信誓旦旦地道:“我们可以再造一座九江。”   聆听着她令人安心的保证,众人不自觉地都松了口气,自震惊中回神的康定宴,忙不迭地命人设法出城,好去将在上游截流转向的燕子楼与袁天印接回来。   潺潺的黄流,低声自桥下和前方的城镇中走过,冬卿走至桥上,低首看着这一手创造了九江亦可毁灭九江的河水。   那日,袁天印告诉她,就由九江城自己来决定他们的胜败,由上天决定他们究竟核不该亡在此地,敌不过赵奔的她,同意一睹,虽然她以往都深信人定胜天,也不相信什么命运,可这一回,她却在城破之前,押下了所有的本钱与命运一赌。或计,这只是临死一搏,但她真的很想知道,轩辕营是否命中注定将亡在九江,而她与玄玉,是否夫妻真无再聚之日。   当康定宴准备派兵出城去江边寻找敌军时,冬卿转身走向城门,打算先告诉康定复,在确定敌军生死后,定要快些将九江已退敌的消息传达给玄玉,顶上的日光照在桥下的流水之上,将她的脸庞映照得莹莹发亮,在她走过城桥时,水面上留下了她的倩影。   自尧郡城出城前,余丹波看了城外远处自己所带来的轩辕营大军那一面面飘扬在蓝天下的余字军旗一会,征得玄玉同意后,他命人取来城内的乐字军旗,亲自举旗与玄玉一块同赴前线。   面对益州大军的轮番强攻,守在最前线抵挡敌军进击的袁枢,在另一半轩辕营赶来会合时,派出原有的前军结阵持盾往前步步廾去,好拉廾身后正在整军的轩辕营与敌军的距离,而不愿让轩辕营合而为一的尔岱,则是派出箭伍派箭阻止,持盾撑挡着箭雨的轩辕营前军,人人莫不咬牙忍耐,连月下来的疲惫,已让身心俱疲的他们到了极限,就在敌军箭袭过后,已经无力重整结阵的前军在准备退至后头时,袁枢回头看见了重新飘扬在战场上的乐浪军旗。   所有属于乐浪前军的士兵们也都瞧见了,看着旗帜上的乐字在风中不住地飘打着,不禁悲从中来的他们,恍然的以为乐浪又再次和他们并肩站在战场上,而他们,则有责任替乐浪打完这场仗。   驰至大军前头的余丹波,将军旗交给蒙汨后,在众人面前立马起蹄,众人不约而同地深深望向轩辕营的另一支柱余丹波,在这时,玄玉策马来到余丹波的身旁,一见玄玉亲征,再加上他们对余丹波的信心,士气低迷已久的大军,总算在乐浪死后这么久来重振士气。在赶往长安路途上就已安排好军员与破敌阵式的余丹波,此时高举手中的长弓朝前头的众将军下令。   “阵!”   重整过后,轩辕营兵分四路齐出,左右两翼负责包围来袭的敌军,前军结合余丹波所属的数十连箭队一径朝敌军派箭,由玄玉所率的另一半中路,则是避过战场,绕道至敌军后头断去敌军生路。   当四路兵马皆就定位,为了不让敌军有机会可闪躲,四路兵马在令下开始走起移动圆阵,顺着四个方位逐次移动,如同逐渐收紧的旋涡般不让敌军有任何出逃的机会,持续不断的兵箭白四面集中往围阵中射,不留给敌军任何可躲藏的余地。   当敌军结成无数个方阵反制箭袭时,轩辕营四路兵马整齐划一地派出持长矛的步兵快速冲锋,步兵手中的长矛方纷纷用力将敌盾挑上青天,接手而来的骑兵,手中的长矛或大连陌刀马上就抵达接手。   尔岱并不是只能在原地一路挨打。   益州大军一连连善用长刀的步兵,很快即让马背上的敌军一一下马,善于肉搏的步兵依今朝前后两路开进,试图在包围中杀出两条活路,其中一路,正正地朝著玄玉所领之军而来。   陷于阵中的玄玉也注意到了这点,但他并没有回避,一心只想找到尔岱的他,边开道前进边两目不断搜寻着每一张敌军的脸庞,紧跟在他身后的堂旭,丝毫不敢让玄玉离开他的视线。忽然间,堂旭瞪大了眼,飞快地冲至玄玉的身畔,在一旁玄玉没注意到的敌兵将陌刀砍向自己时,先代玄玉挡下一刀,紧接着他再转身护住玄玉的身后,不让后头的敌兵补上另一刀,顿时一阵撕裂的痛意自他的腹部传来,他深吸口气,一刀桶向眼前的敌军。   为救玄玉硬生生挨了一刀的堂旭兀自咬牙隐忍,玄玉在转头赫见地腹间被横砍了一刀的伤况时,忙不迭地将他拉至身后,一边抵挡着朝他靠拢的敌军,一面对身后看似站不稳的堂旭大喊。   “撑着!”   堂旭将大刀直插在地,喘息了一会,眼看逼近玄玉身边的敌军愈乐愈多,他一手握紧大刀不顾疼痛再战,这时混藏在敌军步兵里的箭兵,开始朝玄玉放箭,玄玉扬剑挥砍着快抵面的兵箭,一具背影忽地窜至他的面前,手中无盾的堂旭用更快的大刀代挡,无视腹部与大腿都中箭的他,丝毫不肯让玄玉走出他的身后。   玄玉忙不迭地拾起敌军弃置在地的大盾,一手拉过堂旭一手扬眉,他边回头唤着副官命他快赶来支援,送命身旁的人带走堂旭,可这时堂旭却站不住地跪了下来。   “不许死!我不许你死!”玄玉按着他的肩头大声喝斥,“你听见没有?”   看着玄玉那双深怕他也会死去的眼眸,不愿令他失望的堂旭拔去身上的兵箭,按着腹部再次站起。   轩辕营前后两支中军渐渐冲进益州大军中路,自两旁包围的两翼也配合中军的攻势派出骑兵与步兵逼近扫荡,领着前军冲锋的余丹波,在捣散了敌军中路的阵势后,在一片人海中终于找到了坐镇指挥的尔岱。   尔岱同样也看见了他,心底只想着连续击败两名轩辕营大将的尔岱,领着小队驰向余丹波,然而张弓拉弦已久的余月波,在尔岱一进入箭路内时,一箭先中马儿两眼之间,刹那间,马儿往前颓倾,将止不住冲势的尔岱摔下马。   护帅的益州大军兵员迅即上前保护尔岱,但余丹波领着善射的余家军一箭箭地射向举凡想靠近尔岱身旁的援军。举弓的余家军在身后的步兵掩护下逐渐围成围阵,将尔岱独自隔离在援兵之外,这时玄玉排升人群,信步踏进围阵中,手握着帅剑朝尔岱走去。   无处可逃的情况下,尔岱盯看着敌军的主帅玄玉,心想眼前的玄玉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他不降,他可用玄玉相胁,届时还怕余丹波手下不留情?   与他心思迥异的玄玉,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在尔岱举起手中的陌刀时,二话不说地也扬剑挥向尔岱,一旁架箭在弦的余丹波,则是担心地将箭尖始终都瞄准在尔岱的身上,以防玄玉有任何不测。   两人刀来剑往间,胜负难立现,因尔岱刀法造诣虽高,但自小即由乐浪教授剑法的玄玉亦不让分毫。   “你以为你杀的人是谁?”挥剑的玄玉,早等着问他这句话,“你忘了从前你是怎么唤他的吗?”   想起自己曾在这处战场上喊过乐浪什么的尔岱,紧蹙着眉心,不去想当时求胜的他究竟用过什么手段,与乐浪不亲的他,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他与乐浪疏远的关系,可与乐浪极亲近的玄玉,却将剑用力架在他的陌刀上,整个人逼近他的面前,以森冷的目光直视他的眼底。   “你以为,你我二人,谁较狠?”   被他面上寒意震住的尔岱,在下一刻回神使劲将玄玉推挡开,欲转身不与玄玉缠斗的他脚下未踩过两步,又急忙扬刀斥开再次冲着他来的玄玉。   “石寅难道没教过你,当忍则忍?”玄玉边说边不断反手抽剑,剑剑直扑人面,“你或许已知道,天下不是等久了就是你的这道理,但你可知道,天下更不是冲着一腔热血就是你的?”   石寅的名字再次被提起,心火遍生的尔岱凛着眼,不相信在这节骨眼上,玄玉的眼中竟还只有着石寅而没有他。   “光凭手上这把刀,你能给百姓什么?石寅可教过你了?”旋身一剑砍下他的战盔后,玄玉刻意再问。   他忿声嘶吼,“住口!”   玄玉趁隙一剑直刺进他的右肩,剑柄一转,令尔岱痛得不得不将陌刀换手,一刀砍断仍插在肩坚的长剑,玄玉顿时抛开手中的断剑朝身后一扬,紧跟在他后头的袁枢立即再抛上另一柄剑,接到剑后,玄玉拉剑出鞘不留给尔岱半点脱逃的机会,紧接着又再次举剑,将陌刀换至另一手的尔岱,忍着疼,试着用不熟练的左手挥刀挡了一阵,当他再次举刀时,玄玉一剑直抵在他的喉际上,制止住他所有的动作。   “天下人能容忍一个杀兄杀弟的储君吗?”望着他写满杀意的眼眸,尔岱屏息地向他提醒。   “我不曾杀兄。”玄玉手中的剑没有离开分毫。   “但你会杀弟。”   “不错。”   尔岱满面不甘,“为何你不先杀了凤翔?”手下败将凤翔,乱国甚于他,却还能保住一命?而他不过是杀了个前皇戚,就得送上一命?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玄玉冷冷应道:“我不杀凤翔,是因对凤翔来说,生不如死,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耻辱的活在他人脚下,对他,才是一种最大的折磨。”   “你好狠的心……”尔岱万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断恨,反而竟是以另一种手法辨报复凤翔。"   “这是人生,不是儿戏。”玄玉锐目一瞪,“这道理,乐浪因你而明白了,而你,现下也得跟着他明白!”   赶在他动手前拼死一搏的尔岱,扬刀挥开了玄玉刺上前的剑尖时,举起右手自左手上的陌刀里再拉出另一柄短刀,趁玄玉微愕应变不及时刺向他。   “殿下!”堂旭和袁枢在尔岱抽出刀时已冲上前,有伤在身的堂旭慢了一步,袁枢挥刀一手砍向尔岱的左肩,一手则紧紧握那柄短刀。   一旁射来的快箭,硬生生地将尔岱逼退两步,在余丹波发另一箭前,尔岱大步冲至袁枢的面前,玄玉一把拉开还想护着他的袁枢,将剑直刺进尔岱的左胸里。   在那一刻,玄玉的脸上没有泪,他亦看不见尔岱的脸庞,他看见的是另一人,是那个早在他心中取代了手足之情的乐浪。   在场众人愕然地看着亲刃胞弟的玄玉,无人出声。   尔岱瞠大了双眼,站不住地一手紧捉住玄玉的肩头,以不信和不甘的眼神望着上方玄玉决绝的脸庞,然而,双目直视前方的玄玉,完全不肯低首看他二眼。   “我不能把江山交给你。”玄玉面无表情的低语,语毕再将手中的长剑更刺进他的身体里。   受这一剑后,尔岱的身子缓缓往下滑,当玄玉不留情地抽剑转身走开时,尔岱跪在四起的风沙中,微眯着眼,试图想看清玄玉的背影,但在这时,他眼前所看见的却不是玄玉,而是石寅多年来总是站在他前方保护他的背影。   是那具宽阔的肩,领着他来到战场上,也是那道他依赖的身影,教会了他如何在战场上求生求胜,如何用手中的陌刀杀出一片未来。   他没忘记过石寅,他从没忘记,那张如父的脸庞。   这一辈子,他都活在矛盾之中,想等又不能等,既爱石寅又恨石寅。当他决定不再等待,想借战争之手,将那些他没尽力去争取过的都拿至手中,可却已失了夺得天下的先机,当他终于明白石寅那片舍生救己之心,石寅也已离他而去。   许多人与事,是不能再重来一遍的,就在他错过之后。   当尔岱无声垂下头时,手中那柄石寅的陌刀亦自他的掌心中松开,风沙吹掠过他的脸庞,没有代他留下只字片语。   “传旨。”决定速速结束这场内乱的玄玉大声喝令,“不降者,杀无赦!”   战场上人声再次沸腾,当奉命去逼降的兵士们都纷纷离开时,持弓的余丹波垂下手中之弓,默然地看着玄玉动也不动的背影,过了许久,立在原地的玄玉去取来军旗,将绣写着乐字的旗面自杆上取下,仔细折妥后,悄悄收至袖里。_   余丹波深深端了口气,始终都关在心底的伤痛,总算能够随着玄玉的动作释放出,那些在洛阳时他没来得及流,也不能在众人而前流的泪,化为眼前的风沙,跟随着风儿流浪到远处、   扬首远望西边坠落的夕日,风儿嘶声地在他耳边诉说着,这不过又是另一次的浴血归来,所谓的生与死,仅是沙场上的片景。   举步跟上玄玉前,余丹波回首看着身后乐浪的旗帜,以及远处的尧郡城。   日后这座尧郡城,将会一如往昔地繁华富庶,欲往长安的商队旅人,和那些来自西域的使节们,会如常地踏过尧郡城城门,但多年后,善忘的人们定不会有人记得这座战场上曾发生过何事,总有天,人们也都会忘记,忘记风沙里的背影,和那些流传在耳边的英雄之名。   冬卿仰起脸庞,直望着眼前一面面高耸的伏羲营军旗,在她前方,是列队整齐,等着她交出九江城的伏羲营大军。   袁天印的赌法,就是开城出降,而领头出降者,还是身为太子妃的冬卿。   在这之前,除了冬卿之外,其余九江城里轩辕营的将士们全都反对这么做,但这其中,却不包括燕子楼,事实上,在冬卿下令之前,燕子楼与袁天印皆已率军离城中,现下伴在冬卿身旁一块站在九江城城桥这端的人,分别是已断了一臂的顾长空,与坚持不走的洛阳太守康定宴。   太子妃与楚郡王,加上.一个洛阳太守齐出城败降,这对赵奔辨说是莫大的胜利,尤其是在听闻狄万岁已死在余丹波之手后,眼前的胜利,方可稍稍弭平赵奔心中那份痛失爱徒的伤痛,也可借此提振伏羲营的士气。   阴霾的天色下,陷于烽火多时如今已经偃兵息鼓的九江城,此刻城内城外笼罩在一片大雾与等待的沉默中,率领伏羲营大军的赵奔,等着城桥另一头的太子妃率众渡桥出降,而冬卿也在等,但她等的却是另两个不在她身旁的人。   飘浮在空气中的阵阵白雾,令赵奔看不清远处冬卿的脸庞,等候许久,就是迟迟不见冬卿越桥而来,当赵奔等得不耐,欲遣人上前一催时,某种类似马蹄、又似重物辗过大地的声音,自雾中缓缓传来。   手按着腰际上的陌刀,顾长空很想亲自上前砍上赵奔两刀,在听见那阵声音后,他更是耐不住性子地往冬卿的身旁靠,准备随时一把拖走她,神情自若的冬卿,怕他小不忍乱大谋,忙偷偷按着地的手示意他别在伏羲营的面前露出半分异状。   不久,发觉不对劲的赵奔,深怕中了埋伏遂命大队上前越桥去逮已出城的敌方,可原本听来像是仍在远方的古怪音息,此时却以疾快的速度愈逼愈近,仿佛在下一刻即将抵达。轰隆隆的声音,其震天价响之势,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想掩住双耳。坐在马背上的赵奔紧拉住缰绳,在挥散不开的浓雾中搜寻音源究竟是来自何处,当声音大到一个极点时,在迷雾中听来有若千军万马,宽广的城桥亦开始随声震动,走在上头的人马被震得几乎站不住,迷蒙的水气忽然大量蔓延在空气中。   恍然明白此声为何物的赵奔,拉大了嗓门命城桥上的士兵快捉住太子妃并策马冲上前,已撑至最后底限的顾长空,发觉赵奔已识破后,随即扯了冬卿掉头往城里跑,跟在他们身后的康定宴,则是边跑边命候在里头的城兵合力收起城桥。   倾斜的城桥渐往上收,令驰在上头的赵奔马势不稳,他倏然收绳止蹄,回首看了仍在他身后的大军一眼,顿时调过战马奔向大军,大声喝令全军速离九江城尽快朝地势较高的地方移动。   下一刻,滔天洪水在伏羲营慌忙撤追中骤抵,三条围绕在九江城外却遭人截流并蓄洪的支流,被迫同时集中冲向九江城,漫高的洪水以无人能阻之势一泻千里,紧急关上城门的九江城,虽说地势较高,但还是险些因剧烈的水势而拉不上城门,城内的城兵们纷纷拉紧了城门巨索关拢城门,在城门一关上后,一涌而上的轩辕营士兵赶紧上前以巨木抵住城门,并以双手推当在厚实的城门上,试图阻止外头水势强烈的奔流冲垮城门使得洪水也冲进城中。   伴着水流,击打在城门上的树枝或石块,一下又一下撼动着城门,声势之大,令们内的轩辕营人人耳中听不见人语,亦听不见外头伏羲营任何兵员的声音,大伙都咬紧了牙根在心中祈祷着,历经过灭南烽火、数百年水患,专为防灾而筑的这座九江城,能够抵挡得住这次人为的浩劫。   来得急亦去得快的洪流,在横扫过九江城外后,顺势冲向长江。数个时辰过后,清晨的浓雾早已散去,身子早已紧绷到僵硬的众人,在外头再无任何声响时,缓缓自城门后撒开。   沉重的城桥再次落下,走出城门的众人,哑然无言地瞪视着眼前难以想像的景况。   放眼看去,九江城外众镇皆毁,眼前尽是满地泥泞与残屋,自上游冲下的大水与石木,将九江城外摧残成一片狼籍,而先前包围九江城的赵奔与伏羲营,已不知去向。   “敌军……”一片静默中,顾长空困难地自喉间挤出两字。   不愿去想像方才城外发生了何事的众人,无人回答他。   “九江……”顾长空讷讷地指着前方,很庆幸在开战前就已将百姓全都撤往临川。   众人全都看向站在前头的冬卿。   她深吸了口气,信誓旦旦地道:“我们可以再造一座九江。”   聆听着她令人安心的保证,众人不自觉地都松了口气,自震惊中回神的康定宴,忙不迭地命人设法出城,好去将在上游截流转向的燕子楼与袁天印接回来。   潺潺的黄流,低声自桥下和前方的城镇中走过,冬卿走至桥上,低首看着这一手创造了九江亦可毁灭九江的河水。   那日,袁天印告诉她,就由九江城自己来决定他们的胜败,由上天决定他们究竟核不该亡在此地,敌不过赵奔的她,同意一睹,虽然她以往都深信人定胜天,也不相信什么命运,可这一回,她却在城破之前,押下了所有的本钱与命运一赌。或计,这只是临死一搏,但她真的很想知道,轩辕营是否命中注定将亡在九江,而她与玄玉,是否夫妻真无再聚之日。   当康定宴准备派兵出城去江边寻找敌军时,冬卿转身走向城门,打算先告诉康定复,在确定敌军生死后,定要快些将九江已退敌的消息传达给玄玉,顶上的日光照在桥下的流水之上,将她的脸庞映照得莹莹发亮,在她走过城桥时,水面上留下了她的倩影。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